62、邀请函
《游戏规则》的海报还是言幼宁曾经看过的那张图,但是又做了若干修改。言幼宁不是学艺术的人,说不出构图线条之类的感觉,只觉得看着大气、醒目。网上发布之后,影迷的反响也不错。前一段时间陈家航与言幼宁同时住院的新闻倒是给这部影片增加了不少谈资。 言幼宁出门的时候又开始带着鸭舌帽和墨镜了。自己工作上的危机虽然没有解决,但是新片上映总是一个契机,会带动一些潜在的机会,自己面临的问题说不定就此迎刃而解了。言幼宁就不相信了,但凡有想找自己的通告,明铁真能一个一个地去施压?他别的事不做了?跟对付言幼宁相比,劝说明锋投降才更重要吧? 《游戏规则》的首映定在了五一之前,言幼宁借着试穿礼服的机会又跑到宁和雅居去探听李翱和XXX不得不说的那点儿事儿。不过李翱嘴巴紧得很,无论言幼宁拿什么话拐弯抹角地套他,他都是一副神神秘秘笑眯眯的表情。言幼宁败下阵来,只能暗中揣测他那天请的人其实就是安河,然后两个人还进展不错。 言幼宁有些幸灾乐祸地想:不知道陈家航知道的话,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因为本年度的时装发布会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国内几家知名时尚杂志的争相报道令宁和雅居声名大噪,接到的订单也比去年翻了好几倍。李翱心情大好之下,为言幼宁准备的礼服也格外花费了功夫,在他看来,言幼宁简直就是一个走到哪儿都亮闪闪的活动招牌,把他打扮好了,让他走到哪里都给宁和雅居打广告才合算。 李翱早就打听到陈家航当天的礼服是黑色,于是给言幼宁定制礼服时选了深红的颜色。在他看来,言幼宁现在正处于事业的低谷,本来就处处受人制肘,这个时候自己还讲究低调的话,那就更没了活路了。 深红色的修身礼服,款式精致,穿在言幼宁身上简直像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小王子。李翱对他的尺寸也拿捏得很准,几乎不用修改就直接穿去了《游戏规则》的首映现场。 第二次参加首映式,言幼宁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紧张生涩。对于主持人的调侃和现场的一些突发状况也能应变自如了。表演环节也是事先准备好的:不久前刚刚录制过的那首影片插曲,正好拿出来亮亮相。 这首名叫《岁月无痕》的歌曲从练习到最后录制,言幼宁不知唱过了多少遍。然而当他真的站在观众面前现场献唱的时候,心里却陡然间生出几分莫名的感慨。 他入这一行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做一个艺人,到现在这个问题他还是回答不了。他当时既舍不得远离长眠在这里的亡母,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学位,实在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办法可以避开关家的注意,才不得已选了这样一条路。但是他遇到了《赌石》,遇到了《游戏规则》,遇到了渝凡和徐正因,体验到了过去未曾体验过的生活。并且有那么多的人知道他,认识他,也喜欢着他。他走在大街上,会有人尖叫着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满眼发亮地想要求得一张合影。这个艺人的身份所给予他的被关注、被喜欢的感觉,让言幼宁觉得温暖,也由此生出了感激之意。 一曲终了,当他向粉丝们鞠躬致谢的时候,言幼宁不由得眼圈发热。不能否认的是,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他确实得到了很多很多。 言幼宁赶在影片开始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紧挨着的座位就是明锋和明悦的,看见他过来,连明悦也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言幼宁回她一个微笑,在明锋身边坐了下来。他能理解明悦旁观者的态度,但是意识里,这个女孩子已经跟他们那个霸道的二哥联系在了一处,要说对她有多好的印象也谈不上,不过言幼宁并不想得罪她。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她不但是女孩子,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的几位兄长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宠爱有加。言幼宁不指望她能帮自己什么忙,不过真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倒是可以指望她来缓和一下气氛。 明锋似乎感觉到了他心头的波动,并不说话,只是在灯光熄灭的时候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言幼宁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坐在明锋另一侧的明大小姐朝他们这边看了几眼。不过电影已经开始播放,言幼宁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了影片上。 言幼宁拍戏的时候总觉得情节上有点儿拖拉,经过剪辑之后的影片却展现出了全然不同的风格。对白简练,剧情环环相扣,非常紧凑。演员的表演也非常到位。尤其片尾英雄末路的一段戏,身陷牢狱的陈家航目送大小姐离开,眼神中饱含着伤痛与绝望,却又深情入骨,令言幼宁不由得对陈家航的演技生出几分由衷的敬佩。也难怪他会一心想着与林君争夺影帝的封号了,除却感情上的因素,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想到陈家航,言幼宁的思路不由得又飘到了李翱的身上。他说今晚约了人一起来看首映,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安河? 正胡思乱想,影院中灯光亮起,言幼宁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一转头视线正好和明锋对了个正着。明锋刚要说话,就听他身旁的明悦说道:“言幼宁,你演的真不错。” 明锋有些愕然地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虽说这正是他带她来看首映的目的,但是她这么直白地开始夸奖言幼宁,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明悦抿着嘴笑了笑,“我说真的。” “谢谢。”言幼宁说完这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里却暗暗嘀咕了一句:演的好现在也没戏演了,还不都是你们家人闹的! 明悦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上去,略带歉意地对着他笑了笑,“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言幼宁觉得她的话说的真是莫名其妙,他现在接个广告都拍不了,还谈什么打算?但是看明悦的神气,并不像是在挖苦他。言幼宁迟疑了一下,坦然说道:“暂时没有什么计划。好好上学,争取别再缺课,顺利拿到学位。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明悦很仔细地打量他,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明锋见影院里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不耐烦地问她,“走不走?”因为怕后台的员工通道也有娱记埋伏,他和言幼宁早就约好了各自回家。 “好。”明悦说着冲言幼宁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那我们先走了。再见,言先生。” 她的态度很客气,言幼宁也不好表现出敌意来。笑着点了点头,便跟着剧组的几位同事去了后台。偶尔一回头,见明家兄妹还站在原地,明锋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明悦倒是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 言幼宁自然听不见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是看着明悦娓娓道来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绝对不像明锋说的“什么事儿都不管,只知道吃喝玩乐”那么简单。 首映式这天的短短几句交谈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接下来的几天,言幼宁和明锋无论是去健身馆还是出去吃饭,明悦也都跟着去了。明锋有点儿嫌弃她没事儿就爱凑过来当电灯泡的行为,但言幼宁却觉得无所谓。他们去的都是公共场合,本来也不适合谈情说爱,再说明悦的性格也并不讨人厌,谈吐也风趣。为了出行方便,她还自带一名助理,这样一来四个人正好可以组队打网球。有时也会去超市买些食材回来,跟张姨一起在厨房里忙活出一顿晚饭来,甚至于大小姐还下厨做过几道菜。 言幼宁觉得明悦是在试图了解明锋和他的生活。这虽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感受,但是比起明铁那种居高临下的鄙薄还是好了太多。 明悦的举动让言幼宁觉得其实明家的人并不是很在意明锋的性向问题,明家爸妈现如今是甩手掌柜。当了家的两个儿子,一个因为不知什么原因跟父母很疏远;另外一个一心想把家业发扬光大,所以可着劲儿折腾自己和家里的弟弟妹妹。或许明爸爸明妈妈觉得孩子们之间的矛盾还是像小时候抢玩具一样,是一种打打闹闹玩游戏的性质,所以不会多加关注。反正无论哪方胜利,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两个儿子都乐意。 言幼宁也不知道明锋摊上这样的父母算是幸运,还是算不幸。不过至少他们不会跳出来站在明铁一边棒打鸳鸯,这就已经挺不容易了。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跟自己的父母出柜还是一种很有风险的举动,活生生的例子就是李翱。 还好,他们需要对付的只有一个明铁。 《游戏规则》的票房上映一周就爬上了票房榜,两周之后爬到了榜首。华艺借着这股东风,趁热打铁地给言幼宁发行了单曲,又安排了几个访谈节目攒攒人气。听凌傲的意思,之前被施压的广告合约也都有了松动的迹象。 凌傲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眉头是紧皱着的,眼神中丝毫也没有轻松愉悦的意思。言幼宁这些天始终没有过问明锋都是如何与他二哥交涉的,不过明铁既然会做出给合作方施压那种事,又怎么会轻易就放过他? 因为无法预测自己的对手会出现在哪一个方向,言幼宁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小心。他不可能不出门,就算不用来公司他还得去学校。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身边也不能时刻围着助理保镖什么的,何况他还是个学生,如果去上课的时候都要带着人,那看着也不太像样。说不定被娱记拍到,又会说他人还没红就已经开始学着耍大牌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凌傲敲了敲自己的办公桌,示意他听自己把话说完,“NO.7给我们发来一份邀请函,想要聘你过去工作,期限是三年。” 言幼宁愣了一下,“NO.7?米兰的那家?” 凌傲点点头。 NO.7是位于米兰的一家设计公司,近几年在时装界风头很劲。言幼宁不解的是,像这样的大公司聘请的模特一般来说都是超模级的,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样一个连非专业都谈不上的普通艺人呢? “他们给的条件很不错。”凌傲有些烦乱地敲了敲自己的笔记本,“你也知道你跟华艺签约的时候,是按新人价签的。我刚才算了一下,NO.7给你的周薪能赶上华艺半年的薪水。虽然跟超模的待遇相比还有差距,但是新人能赶上这样的待遇是相当难得的。” “条件呢?” “三年。”凌傲看着他,神色不明,“马上过去,学校他们会负责帮你联系。” 这样的条件让言幼宁有些疑心这是不是明铁搞的鬼,属于拿钱砸人的变异手段。不过又有些怀疑明铁的手真的能伸那么远。但这件事让他感觉不安是肯定的。像NO.7那种专攻欧洲市场的品牌会知道他这样一个从未在国际T台上露过脸的人,这本身就十分可疑。 “他们怎么知道我的?” 凌傲微微蹙眉,“据说是他们的星探看到了宁和雅居的时装发布会的报道。” 言幼宁笑了,“真的?” 凌傲耸耸肩,不置可否,“我只知道条件不错,把你卖了能给公司挣一笔钱。” 言幼宁低着头想了想,“现在的情况,我要过去是华艺与NO.7签约,然后我挣的钱还要分一部分给华艺?” 凌傲点点头,“一般都是五五分。不过你的情况特殊,我可以给你申请一个更高一点儿的比例。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言幼宁看着他笑,“NO.7如果压根就没看好我,只是因为某些……某些原因才把我招进去。到时候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你这么牛逼的经纪人给我周旋,我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凌傲被他说的笑了起来。其实他多少也猜到言幼宁是不会答应的。就算他答应明锋也不可能会答应。这件事虽然有些蹊跷,但是待遇实在太好,所以就算要拒绝也要由言幼宁来拒绝,而不是他这个经纪人来做决定。 “要走也不能走的这么不明不白。”言幼宁眼里流露出压抑的神色,“我自己的生活,如果处处都受别人牵制,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被旁人支配着自己的生活,每走一步都觉得束手束脚,身不由己。很想挣扎出去却又不知该怎样挣扎――这与前一世被困在关家的境遇又有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时自己手中空空,满心惦念都只是虚妄。而如今的自己,却拥有一个真心想和自己在一起的人。不管以后还会遇到什么问题,为了这个人,为了自己一心想要过的生活,他怎么都得打起精神来。 凌傲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处理。你别想那么多,有事儿记得跟明少商量。” 言幼宁点点头,“我知道。” 从凌傲的办公室里出来,言幼宁的心情不是很好。正犹豫要不要跟明锋说说这些事,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任何提示,言幼宁却神差鬼使地猜到了这是谁打来的电话。 言幼宁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通按钮。还不等他说一句“你好”,就听男人的声音冷冰冰地说:“公司正门对面,马克西姆。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63、不欢而散 马克西姆是公司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餐厅里环境不错,言幼宁跟凌傲过来喝过两次咖啡。这个时间段那里应该没多少顾客,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伴随着门口的风铃走进西餐厅的时候,言幼宁一眼就看到了明铁。店里顾客少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人身高体壮,气场又太过强大,无论他出现在哪种场合里,都会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他。 明铁坐在靠窗一角的位置上,面前摆着咖啡杯和报纸,言幼宁的视线扫过去的时候,他立刻便有所感应般抬起头,一双深沉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言幼宁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因为对着这张脸实在是什么胃口都没有,所以他只跟服务员要了一杯白水。他没有主动跟明铁打招呼。两个人的立场已经是这样了,这个人如果是打算放过他们俩,只消一个电话就可以,完全没必要避开明锋单独见他。言幼宁既然已经知道他来意不善,又哪里摆得出虚假面孔若无其事地跟他寒暄呢。 明铁也并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还是那种让人不太舒服的眼神,扒皮抽筋似的,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隐藏在内里的东西。 服务员送上言幼宁要的白水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言幼宁轻轻转着手里的玻璃杯,率先打破了沉默,“明先生时间宝贵,有话就请直说吧。” 明铁抿了抿嘴角,“即使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话。” 言幼宁笑了笑,“如果是有关明锋的话题,我觉得你应该单独去找他谈谈。我可以接受他做出的决定,但是我不负责替他做决定。” 明铁眼里流露出一丝嘲意,“老三现在不在这里,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把今天我们谈话的内容透露给他,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钱、或者随意什么都好。” 这种狗血桥段终于还是上演了!言幼宁简直忍不住要流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来问问他是不是下一步就打算拿支票簿来砸他了。 明锋不悦地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言幼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哦,没什么,我就是高兴的。” 明铁皱了皱眉,“有什么好高兴?” “荣幸呗,”言幼宁无所谓地解释,“没想到我这样一个普通人,居然也有机会亲眼见到豪门大户拿钱砸人的经典节目。” 明铁似乎要发怒,又竭力隐忍了下去,“我并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对你对我,这都仅仅是一个交易。” “嗯,我明白。”言幼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所以我也想问问明先生,你怎样才能让我和明锋清清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钱啊什么的,不够我可以去借。” 明铁额头上青筋跳了跳,好脸色也维持不下去了,“你真是不知死活。” “或许吧。”言幼宁耸耸肩,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你要真拿死啊活啊的来威胁我,我还真不当回事儿,不信你可以试试。” 言幼宁这句话说的绝对真心。他甚至于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明铁能拿自己怎么样?最多不过像前一世的关宇森那样弄死自己。弄死了又能怎么样?只要没有找到“耶诺的希望”,轮回就还在继续,刚刚过去的一年多的时间还能重新来过。大不了把这一年里和明锋的相遇相识当做一场实战演习,等他再次活回来之后重新追求他好了――只要他还觉得这个男人值得追。 明铁当然想过言幼宁可能会做出的各种反应。但他没料到这个男人居然会这么的……油盐不进。这让他稍稍有些头疼。他虽然不介意真的找人弄死他,但他千里迢迢跑来棒打鸳鸯的本意并不是要和自己的弟弟当仇人。如果能让言幼宁主动退出,并且发誓再也不会去主动纠缠明锋,那才是最为理想的结果。 “你以为我是要……对你做什么?”明铁勾了勾嘴角,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这个打算。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不要因为跟我赌气,就做出不合时宜的决定,最后害了你们俩。” 言幼宁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什么叫害了我们俩?” 明铁反问他,“老三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家是干什么的?” 言幼宁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 明铁挑了挑嘴角,“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人要找我们家的麻烦……你怎么办?”他看了看言幼宁微怔的表情,眼中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老三没有插手家里的生意,跑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玩什么白手起家那一套。什么助力也没有,什么事都要靠他自己。如果有明家的仇人找上门,他不但要顾着自己,还要分神去保护你。而你呢,你什么忙都帮不了,只会拖他的后腿。” 言幼宁说不出话来。 “你是怎么想的,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针对的只是你的背景,而不是你这个人。我希望我的弟弟能够和有势力的大家族联姻,这样他的安全会比较有保证。想要动他的人,动手之前至少会掂量掂量是不是惹得起他的岳家。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没见识过真正的危险,说不定遇到一个小偷对你们来说就已经是很可怕很了不得的事情了。你跟我们的世界相差太远。你没有钱,也没有权势地位,这两样东西或许无法衡量所谓的……感情。但是言先生,这些东西可以用来做成一重保障,让他的生活安全稳妥。这两样东西你都没有,你什么也不能给他。我怎么能放心看着他跟你在一起?” 言幼宁困难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为什么你会觉得他需要保护?” 明铁耸了耸肩膀,“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明家都有些什么样的对手。” “那是你的对手。”言幼宁看着他那张淡漠的脸,几乎有种冲动想要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到外面去,他的声调也不由得尖刻了起来,“跟他没关系!” “你也可以这么说。”明铁并没有被他激怒,“不过只要他是我的弟弟,那他就是我身上的一个弱点。这你无法否认。” 言幼宁不想承认他说的是对的。然而在这个人身上确实流着和明锋一样的血,他们之间有着不会为外力所斩断的联系。这一点他无法反驳。 “我不觉得我这样想是错的。”明铁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所以我也希望言先生能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尽早做出一个对你对他都最为有利的决定。” 言幼宁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间觉得命运的安排十分具有讽刺意味:前一世巴上了关家这个有钱有势的靠山,却又身不由己地惦念着自由的美好,到最后丢了性命。那时的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关家的权势财富迷了眼,他和穆坤之间是不是会滋生出真实的感情? 这一世的他煞费苦心地摆脱了关家的搅扰,过上了自己想要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找到了自己真心接受的感情。结果到头来却又发现他还需要具备权势财富这样一个重要的条件才能够保住他的感情…… 言幼宁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把自己换成是关宇飞,明铁是不是还能够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出这样一番让人无法反驳的话呢? “等等。”言幼宁喊住了正朝外走的明铁,他觉得自己的思路已经被这个男人打了好几个结,一时间也分不清他说的是不是正确。但是有些话他还是当着他的面说清楚,“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你希望他找的人有能力保护他,你是不是在暗示以后他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会推给他的岳家,而不会自己出手救他?哪怕他是因为你的缘故才遭遇危险?” 明铁愠怒,“当然不是!” “那么你强调他的岳家要有势力保护他又有什么意义?或者你对你自己的实力根本没有信心,觉得以你自己的能力完全保护不了你的家人,一旦出了事,必须要求助其他世家的势力才可以解救他们?!” 明铁眯了眯眼,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小瞧了这个男人的反应能力。 言幼宁的脑筋比刚才稍稍清楚了一些,口齿也变得伶俐起来,“另外我想问一问明先生,你提醒我,我没有身家背景不能带给你的弟弟有效的保护。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有家世背景,那么我也同样会有仇敌,难道这些仇敌就没有可能去伤害我的伴侣?你是一个生意人,应该明白任何收益都是与风险相伴的,我不能带给他利益的同时,也不会带给他等价的麻烦。” 明铁轻轻哼了一声,“我要说的话之前已经说完了,如何辩解或者如何安慰你自己那就不关我的事了。言幼宁,你自求多福吧。” 两个人不欢而散。 其实在赴约之前,言幼宁曾经想过要跟他好好谈谈的。毕竟明铁也是文明社会教育出来的人,有头脑也有手段,不可能完全不讲道理。他既然担心自己的弟弟,那就跟他说自己能把他的弟弟照顾好,就算不能化身为金刚罩护着他一生一世不受任何伤害,至少也能让他在生活上开开心心。毕竟他所担心的危险是未知的、是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发生的,而他的幸福却是握在手心里、真实存在的东西。 这些话他真的都想好了,但是明铁却没有给他讲出来的机会。说到底,他还是看不起自己的。他所希望的只是自己从明锋的生活里消失,而不是想了解他们在一起的理由。 他压根就没打算听自己解释。这让言幼宁觉得十分憋气。他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他还像前世一样顶着一个“关少”的称号…… 言幼宁悚然而惊。 他竟然会想要不要想办法利用关家……果然他的血管里流着关家那种奸诈无情的血脉。关家因为利益的需要而利用他,如果他也因为某种自私的目的而利用别人,那他和关政安父子还有什么区别?! 言幼宁走出西餐厅,顺手将手中的烟盒捏成一团扔进了街边的垃圾箱。 他在街边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明锋发了一条短信:我已经把你哥得罪到底了,没退路了。如果你敢跑去结婚,老子就弄死你。 64、智商问题 明锋看着手机屏幕,摇摇头笑了起来。 “怎么了?”办公桌对面的男人好奇地看着他的表情,“出什么事了?” “没事。”明锋收起手机,反问他,“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对面的男人嘲讽地看着他,“你丫的就是个标准的见色忘友。别跟我打马虎眼啊,刚才是谁给你发短信的?” 明锋美滋滋地斜了他一眼,“你说是谁就是谁呗。唉,宇森,你也跟我说句老实话,你好端端的非要请我二哥吃饭,是想干吗?” “我还能干吗?”关宇森懒洋洋地往后一缩,“套交情呗。你二哥可是你们家的实权派,我跟他拉好关系一点儿坏处都没有。” “他那买卖在国内可是违法的,跟你搭不着边儿。”明锋提醒他,“我觉得你现在在你们家里的处境挺微妙的,要是真让人抓住走私之类的严重问题,就算你老爸想捞你,公司那帮老头子也未必愿意搭这个人情。” 关宇森轻轻哼了一声,“那帮老家伙,捧高踩低的。等我接手公司了,看他们不得爬着来巴结我。” “你可别昏了头。”明锋提醒他,“有些事儿,就算要做也绝对不能这个时候做。你现在处处仰仗着唐家,唐家那可是几代清贵读书人,真正的世家,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做这种路数的买卖,他家老爷子可是真的能翻脸不认人。” “我心里有数。”关宇森对这个话题也同样不耐烦,“那老家伙什么事儿都要讲究个规矩,吃饭、睡觉、走路……越是嘴里说看重你关心你,就越是把你看得严,条条框框多得要命,简直烦死人了。” “名门大族么,可不就这样?”明锋瞟了他一眼,眼神里多少有点儿幸灾乐祸,“哎,你要是受不了就赶紧跟你老爹商量,别玩什么钓鱼的把戏了。董事会的那几个长反骨的老东西,既然都知道他们手脚不干净,一个一个拎出来收拾了就是了。” “我爸是说想看看他们都跟谁勾结起来了。斩草不除根,迟早都是个祸害。”关宇森悻悻地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我这两回去老宅他都不肯见我,光是打发那个小杂种出来给我传话。” 明锋半真半假地跟他开玩笑,“别是你那个弟弟……弄假成真,真把你老爸给拿下了吧。” 关宇森的脸沉了沉,神情不屑,“就凭他?!” 明锋驻着下巴看他,“哎,你老爹已经有了你这个继承人,干嘛又弄出那么多的私生子?” “谁知道。”关宇森对他这个八卦的问题显得有些不耐烦,“大概他跟我妈结婚结的挺不情愿,想拿这种事儿打唐家的脸吧。” 明锋见他不耐烦,便自觉地转移了话题,“哎,对了,刚才咱们俩聊到哪儿了?” “聊到你二哥到底对什么东西过敏。”关宇森斜了他一眼,“看在咱俩同窗的份儿上,给我透透底呗,要拿下你二哥得走什么路子?” 明锋撇了撇嘴,“你是听谁说他食物过敏的?就他那铁胃……你给他炖钢筋他都能给消化了……” 关宇森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这是诚心跟我这儿浪费时间呢?” 明锋笑了,“我这么跟你说吧,要拿下他,简单极了。你到他面前这么一坐,先说你有什么优势,什么路子,然后说他能分到什么好处,这事儿就已经成了八成了。剩下两成就是讨论如何分赃的细节。” 关宇森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可别蒙我。” “蒙你干什么?”明锋嗤笑,“秘密我可都告诉你了,你爱信不信。你要跟他打交道,就不能想着要玩心眼,要不然他能玩死你。” 关宇森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就算要这么摊牌,那也得先把铺垫做好。接风宴还是要办的。你替我约他呗。” “那没问题。”明锋想了想,又问,“我带个伴儿行不?” 关宇森别有深意地斜了他一眼,“你一厢情愿地想带他来,人家领你的情么?愿不愿意来?我可跟你说,之前的事情我现在也想明白了。那小子精着呢,混血的种就跟咱们这实诚人不一样,他要是一点儿不知道我们关家的事儿,我把头拧下来给你。” “他知道不是挺正常的么。”明锋忙不迭地替自己的心上人辩解,“你们家的情况他妈妈肯定是知道一些的。她会告诉儿子也不奇怪啊。对吧,她跟你们家老爷子手里吃了亏了,生生耽误了一辈子,还不允许人家嘱咐孩子绕着你们家走路啊?” “他知道我家的情况不奇怪。”关宇森的表情有点儿古怪,“可是他能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打算做什么事儿,这就不太正常。我说,不至于在我们家埋着什么眼线吧……” “打住,打住。”明锋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揣测言幼宁的话,“他现在跟你们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就别琢磨他了。” “我吃饱了撑的才琢磨他。”关宇森很是唾弃地看了看他,“行了,行了,我现在跟你也没啥可说的了。就这样,你替我约一下你二哥,你前天不是说了他最近这两天没什么事儿么,今天仓促了,定在明晚吧。在外面选地方还是家里开宴?” 明锋想了想,“你要真惦记以后跟他做生意,我建议你在关家老宅里请他。因为你们自己闹出来的谣言铺天盖地的,就算自己人知道你们家老爷子是在撒网捉鱼,但架不住他不了解情况啊。他要是信了谣言,以为你真的在你老爹面前失宠了,已经失去了继承人的身份,那他会搭理你才怪。” 关宇森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有道理。” “所以你要把你自己真实的实力展现给他看。你得让他知道,关家实际上还是你的。” “嗯,嗯,”关宇森连连点头,“那就家里。你下了班过来,你二哥和你家大小姐都给我通知到啊。你先给我吹吹风,明天我让人把请柬给他送过去。对了,还有你那个小朋友,他要是愿意过来就一起带着来好了,我无所谓。” 明锋点头,“好。” 言幼宁听说明锋打算带着他去关家赴宴之后的反应要比明锋预料的激烈得多。他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明锋,脸颊上的肉都抽搐了,“你昏头了吧?我怎么可能去关家?还有啊,要跟你二哥同席,你不知道他现在看我最碍眼,恨不得一把捏死我?我没事儿去找那个不痛快干嘛呀?我疯了我?” “我其实也是为你考虑。”明锋也不生气,好脾气地问他,“你对那个家里的人就一点儿想见见的欲望都没有?就算你们两不相认,但是人活一世,连自己的生父都没见过,总是一种缺憾吧。” “我可谢谢你了。”言幼宁讥讽地看着他,“谁告诉你我缺憾了,我见不着他们,我一辈子都不进那道门我才圆满呢。” “你别赌气。”明锋好言好语地安慰他,“我知道你不想跟他们相认。不想认那就不认呗,也没人逼着你认呀。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去看一眼,毕竟那个家里的人跟你有血缘关系,这种联系怎么都斩不断的。” 言幼宁冷笑,“血脉亲情在他们那种人眼里那就是个屁!你真当他们拿血缘当回事儿?!这怎么可能啊,那种人渣中的战斗机,真要沾上他们,只怕骨头都要被榨出骨髓来了!我拜托你了,明少爷!别再让我怀疑你的智商了!” 明锋悻悻地揉了揉鼻子。他能感觉到言幼宁对关家的抗拒,不过他始终觉得孩子对于自己的生身父亲难免是会有几分牵念的,想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或者……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自己。 这样的问题,谁会不好奇呢? 他没想到言幼宁的抗拒会来得这么彻底。他觉得言幼宁的反应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不是很合逻辑…… 或许明锋所想的“逻辑”是正确的。因为在很久很久之前,言幼宁确实懵懵懂懂地渴求过父爱这种东西。遗憾的是,那种毫无杂念的渴求一旦被辜负,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就是以我的伴侣的身份去吃顿饭,”明锋不死心地劝着他,在他看来,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再想这么理所当然地让他踏进关家就不那么容易了,“你就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看他。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没有面对面地见过自己的父亲……” “说你智商有问题你还不服气。”言幼宁斜了他一眼,“真想见我,还用得着我送上门给他见?既然他不想见我,我贱嗖嗖地凑过去干嘛啊?” 明锋哑然。这其实也是他不理解的地方。因为话题比较敏感,他也始终没有问过关宇森:为啥关政安生了那么些儿子女儿,但是却从来不闻不问。 “行了啊,行了啊,”言幼宁的心情简直被这个话题带到了海平面之下几百米,“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跟我提关家。以后就不能提这个字。关门都必须要说阖上门。记住了没有?!” 明锋哭笑不得,“嗯,说阖上,不说关上。” “还有你二哥,”言幼宁的脸色简直白里透青,青里透黑了,“我们俩怎么可能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你都是怎么想的?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是他的眼中钉吗?” 明锋上去搂住他,却被他毫不客气地一把甩开,苦笑了起来,“我二哥你可以无视他。反正他也不能在别人家对你怎么样。我想让你一起去,就是想让他知道,你对我来说不是摆不上台面的存在,你很重要,非常重要,你就是我的主心骨,我到哪儿都离不开你!” 言幼宁微怔,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缓了一缓,“你真这么想的?” “绝对真的。”明锋立马做赌咒发誓状。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明锋,我真的不能去。”言幼宁把手搭在明锋的肩膀上,“我这一辈子都不能踏进那道门。那个男人,无论我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都不会向他低头的。我也不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点儿了解他的兴趣都没有。” 明锋心里微微有些困惑。如果说言幼宁在关家经历过什么事,被伤透了心,那么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很正常的。但问题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关家,他对关政安所有的了解应该都是来自于他的母亲。明锋私心揣测,就算为了幼宁将来的安全,一莲也会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得到来自父亲的照顾,她应该不会在幼宁面前诋毁他的父亲。 那么,言幼宁对关家抵触、甚至是憎恶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以后我们之间最好不要谈论这个话题。”言幼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留神听自己说的话,“我宁愿选择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死法,病死、累死、意外事故、死于非命……” 明锋轻声呵斥他,“胡说什么呢?!” 言幼宁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也不愿意被关家利用至死。” 明锋怔住。他不知道言幼宁到底经历过什么事,为什么会在提到自己生身父亲的时候说出这么狠绝不留余地的话。但是看着他倔强的眼神,他却蓦然觉得心酸。 “好,我们不提他。”明锋伸手把他搂进了自己怀里,“以后都不提。” 65、表态 言幼宁到底还是没有去关家赴宴。对那个家,他可是避之唯恐不及。刚活过来的时候,为了避开他们的注意,自己不知道累死了多少脑细胞。又不是脑子真的坏掉了,他怎么可能主动凑上去跟他们套关系。 从某个角度来说,明锋所想的未必就没有道理。前世的自己,在关政安与自己相认之前,也确实对这个父亲的存在充满憧憬,甚至对于他和母亲的分开也做出过不少猜测,连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都编出来一堆。可惜的是,在猜想和真相之间永远都横着一段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的距离。 而且当天的主客还是明铁。 看着这两拨自己讨厌的人坐在一起推杯换盏,他还能吃得下去饭么…… 今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吃饭,言幼宁早早就给张姨打了电话让她不用过来了。张阿姨在电话里嘱咐了一大通,又絮絮叨叨说了冰箱里都有什么吃的,这才不怎么放心地挂了电话。明锋有时会嫌张阿姨唠叨,但是对于母亲早逝的幼宁来说,听着她在自己耳朵边叮嘱这个叮嘱那个,心里反而觉得亲切。 言幼宁自己下了碗面,吃完之后把碗筷扔进洗碗机,按钮还没按下去,就听见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言幼宁以为是明锋打来问他吃没吃晚饭的电话,没想到拿起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号码。言幼宁自从接过明铁的电话之后,就对陌生号码有种很抵触的感觉。不过打电话的人显然耐心要比他好,任由它一遍一遍地响,就是不肯挂断。言幼宁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大不了不高兴了再关机好了。没想到接起来之后,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许久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怎么是你?”言幼宁惊讶了,自从上次在会所匆匆见了一面,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关宇飞了,“你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在老宅。你怎么没来?” “你怎么这么问?” “老东西刚才问明哥,我听见了。”关宇飞压低了声音,模仿着关政安说话的腔调说:“明锋,我听宇森说你今天要带个小朋友一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言幼宁冷笑了一下,“大概是没话找话地跟他寒暄吧。你以为他关心我是死是活?” 关宇飞沉默了一下。 话筒里很静,不像是在人多的地方。言幼宁忍不住问他,“你是在哪里打电话?偷溜出去了?” “花园里,草坪中央。”关宇飞声音里带着几分嘲意,“放心,没有人。我是借口要抽烟溜出来的。” 言幼宁放心了,“凡事小心。” 关宇飞似乎在抽烟,轻轻吁了一口气之后低声说道:“言幼宁,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对关家为什么会这么了解?” 言幼宁心头猛然一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知道。就算是这样,我对这个老东西也还是存着一点儿幻想的。总在想他当初把我扔在外面不管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言幼宁苦笑起来。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后来他们认我,我其实是很高兴的。觉得自己以后也是有爹的孩子了,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关宇飞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后来住在一起了,我才慢慢反应过来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根本就不会发生那种……那种天上掉馅饼,正好掉进你嘴里那种好事儿。他也不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才把我认领回来……”关宇飞再次停顿,片刻之后低声说道:“可是你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内情。为什么?” 为什么? 言幼宁只觉得心里涌出一股滚烫的东西,骤然间冲上头顶。瞬间的冲动竟然强烈到自己无法压抑。言幼宁深吸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微微发颤了,“如果我说,我前一辈子就是像你这样被认领回去,然后受他们摆布,被他们拿来做了最显眼的一颗鱼饵。等他钓到了想要钓的大鱼,然后铲除异己、顺利上位之后就毫不手软地弄死了我这个再没有利用价值的傀儡……你信不信?!” 关宇飞没有出声,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冲动来得快,去的也快。言幼宁脱力一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时间脸色苍白,“我一开始只想着自己不能再陷进这个泥潭里去,我也不在意没了我还有谁会落进他们手里……意外的只是我跟你居然认识了……” “难怪了,”关宇飞良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喃喃说道:“难怪你一直表现得那么……那么……那时候的我,又是什么样的?”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言幼宁疲惫地按住了自己的头,“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好也不坏。他们知道你,但是并没有什么接触。因为在他们看来我的条件比你更合适:我母亲已经去世,没有亲戚,利用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关宇飞再次沉默了。 言幼宁缓慢地呼吸,电话中的沉默终于令他有些失控地笑了出来,“关宇飞,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不质疑我的话呢?这种话……这种话有谁会相信?!” 一直等他笑够了,关宇飞才缓缓说道:“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可以解释你的行为,对我来说就足够。再说我小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这种事。” 言幼宁点燃了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口。 关宇飞又说:“行了,这件事我不会往外说的。你也别胡思乱想。” “你万事小心。” “我心里有数。”关宇飞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也小心。他今天提起你,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回头我也打听打听,有什么事我再联系你。” “费心了。” 关宇飞“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便挂了电话。 言幼宁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他能从关宇飞的语气里听出这样的一顿家宴在他眼里完全可有可无的。他是关政安后认回去的孩子,像明家这种多年没走动的世家子弟,他很可能还不认识。而明家只来了明铁和弟弟妹妹,关政安作为一个长辈是不会主动出面招待的。也就是说,今天的家宴实际上是关宇森张罗的。关宇森这么做的用意莫非是想告诉明铁:在关家还是他说了算? 是想要拉拢明铁作为他的盟友? 那么,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机表态?难道关宇飞做了什么让他感觉不安?或者,关政安的存在已经不能够让他感觉放心了? 这一世的关宇森他只在报纸杂志上见过,不知道为人处世的手段有没有什么变化。因为知道他对关家的态度,明锋也从来不在自己面前主动提到这个人。言幼宁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距离关家散席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他竟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明锋,想跟他打听打听有关关宇森的事情了。 做客也是个技术活儿。 尤其像明、关两家如今的情况。两家原本世交,父辈深厚的交情在延续到儿子一辈的时候因为时间和地域的原因,小辈之间的交情又有点儿夹生。这样的条件下,客人们来赴宴就特别需要有眼力。 比如从关政安布菜的时候,第一筷鱼肉先夹给了半路认领回来的小儿子,就可以推断出有关关家两位少爷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从关宇森端起酒杯敬酒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无视了他弟弟的存在就可以判断出这位看着挺有性格的小少爷确实对关宇森产生了一定的威胁;从关政安一个揉捏肩膀的动作,可以判断出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只是坐了一个半小时已经开始感觉到疲倦。这个时候懂事的客人们就要识趣地主动提出告辞了。 当然,等到他们的车子驶出关家老宅之后,这些疑问就不需要继续憋在心里了。 “这位二少到底什么来路?”明悦好奇地问他的三哥,“我看关伯父对他很看重。说不定杂志上写的那些都是真的。” “关伯父才把他认回来不久,具体也不好说。”明锋含含糊糊地说:“最近倒是经常见关伯父带着他在媒体面前露脸。” 明悦若有所思,“老来子,老来子,是这个意思吗?” 明锋失笑,“老来子是指年老的时候家里有年幼的孩子出生,并不是指人老了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儿子。” 明悦耸耸肩,“我觉得意思差不多。” 明锋反问明铁,“你看呢?” “这人不简单。” 明铁皱了皱眉,“依我看关宇森未必是他的对手。” 明锋愣了一下,“你这么觉得?” 明铁微微颌首,“他一个初来乍到的私生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老爷子笼络到自己手心里,手段心计可见一斑。” 明悦也说:“我看关伯父对他就比宇森哥好得多,总给他夹菜,但是他很少给宇森哥夹菜。还说什么‘这个汤很补肺,你总咳嗽,要多喝这个汤’什么的,你看他对宇森哥就没有这样表示过。” 兄弟俩都没有出声,各自沉默。 明悦想了想又说:“我怎么觉得关伯父的身体不太好似的?爸爸不是说过他们以前比赛伏地挺身,他能比爸爸多做一百多个吗?可是现在看着可真不像是比爸爸壮实的样子。” 她这么一说,明锋也有些疑心了。几个月前他在财经杂志上看到一篇有关华航集团的专访,当时他看着关政安的照片时,也觉得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精神。双眼无神,有那么几分强打精神的感觉。不过关宇森从来没提过这方面的问题,一时倒不好下什么结论。 明铁忍不住提醒自己的弟弟,“我知道你跟宇森关系好,不过现在非常时期,在摸清底细之前静观其变。老三,你可别轻易许什么诺,回头把咱们都给套进去。” 明锋连忙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明铁见他答应得痛快,脸上也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对了,我和老四打算回去了,你这边生意不忙的话也跟我们回去一趟吧。陪陪爸妈。” 明悦也笑着说:“我们来之前妈还惦记你呢,说这边气候潮湿,你打猎留下的疤会不会又疼起来了。” “没事。”明锋犹豫了一下,“圣诞节我准回去过。” 明悦不怎么高兴地嘟起了嘴,“圣诞节还有半年呢。” “是这样,”明锋笑着解释,“最近一段时间忙得不行。等我有时间了,得到下个月了,不过我已经答应了幼宁,趁着他放暑假的时间,跟他一起去外面走走……” “去旅游?”明铁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打算去哪里?” “只是个想法。具体去哪里还没计划呢。”明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两兄妹, “两个人的活动,当然也要听听他的意见了。” 明悦轻轻哼了一声,“我看你呀,人家还没怎么样呢,你就主动凑上去被他管得死死的。” 明锋不以为意,“你个毛丫头懂什么。” 明铁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明锋从他的表情里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把头扭向了窗外。 66、最后的试探 明锋回来的时候,言幼宁还没有睡,正抱着本本靠在床头看网页。扫了一眼他手里拎着的盒子,脸上露出一个稍稍有些得意的笑容,“是什么?” “烧卖。”明锋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言幼宁不怎么喜欢吃零食,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睡觉前总喜欢吃一点儿东西,“牛肉馅的。我拿去热一下。” 言幼宁爬了起来,顺手把笔记本放在一边,“我自己来。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要。”明锋把餐盒递给他,有些抱怨地说:“我根本就没吃饱。” 言幼宁的手顿了一下,“怎么会没吃饱?你们跟关家不是世交吗?” “别提了,”明锋忍不住皱起了眉毛,“你先热热宵夜,我冲一下,出来吃饭的时候再跟你细说。” 言幼宁接过他手里的餐盒去了厨房,装盘放进蒸锅里加热。这边把餐具摆上桌,明锋也擦着头发出来了。在餐桌边上坐下来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叹了口气,“可算能消消停停吃一顿饭了。真是……” “到底怎么了?”言幼宁心里也有些好奇。先是关宇飞打了个那样一个电话,引得自己情绪一度失控。然后又是长吁短叹的明锋,难不成真是个鸿门宴?! 明锋夹了一个烧卖塞进自己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关伯父心情不好,关宇飞又心事重重的不怎么说话,气氛压抑得很。我看着宇森大概是惹什么麻烦了。” “关宇森?”言幼宁愣了一下,“他惹什么麻烦了?” “不知道。”明锋想了想,“宇森没说。不过我感觉吧,他大概做了什么事儿,自己以为家里不知道,但是看关伯父的意思,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说不定……”说不定还是他那个半路捡回来的弟弟告的密。 他没明说,但是言幼宁已经明白了。 “关宇森自己没察觉?”言幼宁有些奇怪地反问他,在他的印象里,关宇森是个挺精明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或者说,他觉得某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但是落在关政安眼睛里,或者再经过关宇飞的挑唆,就变得不可接受了? “察觉还是察觉了,”明锋想了想,“不过他大概没当回事儿,觉得都是关宇飞在闹鬼,所以有点儿没沉住气,光顾着拿话刺他弟弟了。我看关伯父不太高兴。” 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关宇飞果然有心眼,又告了状,挑唆了人家父子关系,还在关政安面前装了无辜。虽然是些小花招,但是积少成多的话,关政安对关宇森这个嫡长子的印象肯定会打折扣的。一旦他们父子之间真的生了嫌隙,关宇飞的一条腿就算是真真正正地迈进了关家的大门。 “多吃点儿,”明锋给言幼宁夹了两个烧卖,“你没看关宇飞那张小脸瘦得,还有关伯父,我看他的精神也不好,脸色都是黄的。” “嗯?”言幼宁闻言又是一愣,他记得关政安的身体在几年之内都没有什么问题。他年轻时候就爱运动,家里又常年配着医生、营养师。怎么会身体不好? “反正看着挺怪的,”明锋抱怨,“我看宇森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儿闹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回头别玩鹰的被鹰啄了眼!” 言幼宁心里赞同这话。闹不好关宇飞真是一头凶猛的小鹰呢。 “不说他们了。”明锋说着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哎,等你放暑假咱们出门走走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啊,”言幼宁咬着筷子想了想,“西藏、新疆、内蒙、陕西。” 明锋想了想,“行,回头咱们查查攻略什么的。还有时间呢,你也好好考虑考虑。” 言幼宁好久没有离开过岛城了,最近几年又一直陷在关家在一摊烂事儿里,想想过去的几年时光,他自己都会有种要窒息的感觉。乍一听要出门,言幼宁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烧卖都没吃完就跑去上网查旅行社的信息。 明锋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有些事可以瞒着言幼宁,有些事则必须瞒着幼宁。但有些事,言幼宁不知道不代表自己也不知道。 从某种角度来说,明锋要比任何人,包括他的爹妈都更加了解明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诚然,明铁一直试图做家里四个孩子的头头,他觉得老大太随性,性格又糯软,完全没有支撑起一个家族兴旺的魄力与胆识。他觉得弟弟妹妹都不懂事,在应该怎样生活的问题上看法太幼稚,而且目光短浅。但是明爸明妈的态度也在其中起了不可小觑的作用:他们一直觉得这是孩子们之间的问题,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就OK了。 明锋一度也这样认为。他觉得他们会像其他的家庭一样,年幼时孩子们互相争夺领导者的位置,长大之后便会结束这种无聊的游戏,各自分开去过自己的生活,偶尔会聚一聚,遇到什么困难的时候会向兄弟们求助。 事情的转机是在明锋上高二的那年夏天。他结识的第一个男朋友无缘无故地跟他分手,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转学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明锋找不出他们分手的理由,然而男孩的态度极其坚决。明锋百思不得其解,便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钱雇佣了一个专门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去帮他寻找原因。那个人给他带来了一盘录像带。是普通的酒店大堂里安装的用于安全监视的录像带。画质不是很清楚,但是足够他看清某张餐台边坐着的人是他的二哥和他的小男友。 除此之外,明锋还得到了一段音频文件。是他的小男朋友跟他的网友抱怨自己的坏运气。他说他结识了一个男孩子,但是被那男孩的哥哥威胁了。那个野蛮的哥哥当着他的面拿出了一把手枪,告诉他不分手的话,就打瞎他一只眼睛。 …… 明锋用整整一个夏天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他的二哥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想在家庭游戏里占上风的单纯的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并且对身边的人抱有很强烈的支配欲。这种古怪的思维模式甚至是……危险的。 然而最危险的是:他的父母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危险的存在。 明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暗地里开始做准备的。他有预感,明铁的支配欲绝对不止表现在阻止他过早地结交男朋友方面。 两年后,他的大哥明涵把同窗女友带回了家。当天晚上,在明涵和明铁之间就爆发了一场争吵,争吵的主题是:明涵到底该不该自私地只顾及自己的小家庭。明爸明妈对长子的女朋友不是很满意,于是意见一致地对此事保持了沉默。而事实上,他们在面对固执的二儿子的时候,已经是有心无力,想干预也干预不了了。 争吵的结果是明涵当天晚上就从家里搬了出去。除了极度反感弟弟干涉自己的感情生活之外,父母对明铁的妥协也让他感觉失望。 接下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明锋就不知道了。但是接下来的几年明涵始终没有再回过家。他虽然还会跟明锋明悦不时地见面,偶尔也会给父母打个电话,但对明铁却是完完全全地断了联系。 曾经让明锋感觉无比温馨的家庭生活自此开始完全变了样。 明涵的事给明锋敲响了警钟,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明涵当时已经从父亲手里接管了一部分生意,已经独当一面了,也不过勉勉强强跟明铁打了个平手。意识到这一点的明锋丝毫不敢松懈。在他能跟干涉他生活的人叫板之前,他必须要具备让人高看一眼的能力。 不客气地说,明铁完全就是他几年来一直拼命工作的……人形发动机。不管多苦多累,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会和这厮狭路相逢,明锋立刻就有用不完的力气。直到他生意上的拍档好心好意提醒他:如果一个人的神经始终处于绷紧状态,那迟早有一天会断掉。 于是深感压力重大的明锋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他跑到了明铁的势力轻易触及不到的地方:父母的出生地。像任何一个急于用最短的时间让自己从疲劳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游客一样,肆无忌惮地和明铁眼里“不成器的废材二代”关宇森厮混在一起,抽烟喝酒泡吧、插手娱乐行业、包养小明星……现在回过头想一想,明锋也觉得自己当初的举动很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就在他开始觉得无聊,觉得这种看似无所顾忌的自由自在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的时候,他遇到了言幼宁。 明锋起初以为这会是一个新游戏,追逐与被追逐,征服与被征服。然而越纠缠越深陷,被征服的那个人,反而变成了自己。 明锋瞟了一眼抱着笔记本盘膝坐在卧室地毯上的言幼宁,从桌面上拿起手机找到明铁的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明铁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老三?” 明锋拿着手机钻进了卫生间,很仔细地关好门,“哥,我就是想跟你谈谈我和幼宁的事。我想跟你说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以后我也不会回去了,你知道的,我的生意也都在这边,以后我就打算在这边生活了。” 明铁沉默了一下,“你是明家的孩子,家族的发展对你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那些都是死的。”明锋漠然说道:“我不想拿自己的幸福给它陪葬。” 明铁嘲道:“真自私。” “或许吧。”明锋抿了抿嘴唇,无声地笑了一下,“我是想告诉你,我不能放弃这样的生活。我做不到。” “那我来帮你放弃。”明铁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冷硬如铁,“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我是为你好。” “二哥,”明锋闭上了眼睛,“如果我听了你的安排,以后我会后悔的。” 明铁明显地有些怒了,“放任你这么浪荡下去,等你老了才会后悔!” 明锋苦笑了一下,“不是浪荡。二哥,我是在很认真地生活。” 明铁的回答当真斩钉截铁,“你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你没有任性的权利。” “是吗?”明锋觉得失望又疲惫,“我还是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下……” “这件事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真的没有吗?”明锋的声音显得很失望,“二哥,为什么我的幸福在你眼里这么的不重要?” “因为你还太年轻,”明铁放缓了语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有说服力,“相信我,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明锋挂断了电话,低着头不再迟疑地按下了手机的快捷按钮。自己的助理一向高效率,电话铃声从来不会响过三遍。 “喂?老大?”苏桦的声音含含糊糊的,“有何指示?” 明锋随口问道:“在吃东西?” “在刷牙。”果然水声过后,苏桦的声音重新变得清爽了起来,“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你把咱们手里所有的股票整理好,马上发给摩尔,让他统计股票的总数。” 苏桦的呼吸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明白了。” 明锋知道这个指令传达下去,很快会被执行。然后……然后有些事情就真的再也无法维持现状了。 这些事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从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开始了,为了应对日后可能出现的僵局,细心筹划。然而他心里始终都抱有一丝侥幸,觉得或许是他想得太多,他所筹划的事情永远也不需要摆到明面上来,不需要当做对付自己哥哥的筹码。 他知道,自己筹谋了这么久的事情,等的就是这一天。然而当它真的发生,他的心情仍然复杂到无法形容。 “老大?”苏桦没听到明锋说话,然而电话始终没有挂机。这让他也有些不安起来。他跟在明锋身边太久,也深知这步棋意义重大,走出去便再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明锋深吸了一口气,“去办吧。” 苏桦不再废话,干错利落地挂断电话去加班了。 明锋靠在洗手池边抽完一支烟,心情才稍稍有所平复。他其实想得很明白,这一步无论如何也得迈出去。 绕不过去的。 但他心里仍然不好受。 以他对明铁的了解,当他在车里问出“去哪里旅游”的问题时,一个主意就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成型了。所差的只是如何完善这个计划的细枝末节,以及找什么人去实施罢了。他甚至不是很在意会不会露陷,会不会被明锋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弟弟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果然乖弟弟的角色太深入人心了吗? 可惜的是,二哥,这一次你恐怕要失望了。 因为即便是我,也有自己真心想要保护的东西。 67、麻烦 言幼宁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拍了一把,“怎么还没睡?” “就睡了。”明锋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不过听起来很清醒,“吵醒你了?” “那倒没有。”言幼宁翻了个身,一抬眼正好看见抱在明锋怀里的笔记本屏幕上跳出一个“邮件发送成功”的小窗口,“忙公事?” 明锋把笔记本放在床头柜上,身子往下缩了缩,将睡得迷迷瞪瞪的言幼宁搂进自己怀里,“就快忙完了,你先睡。” 言幼宁在他胸前蹭了蹭,含含糊糊地嘟囔,“你今天不对劲。” “嗯?”明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不对劲?” 言幼宁睁开眼睛看着他,“全身都不对劲。受什么刺激了?” 明锋笑而不答。 “你有事瞒着我。”言幼宁不怎么爽地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是不是跟我有关的事……不对,是不是跟你二哥有关的事情?” 明锋凑过来在他鼻尖上轻轻啄了一口,“真聪明。” 言幼宁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睁大了,“你要干什么?!” “没干什么。”明锋说着,伸手把薄被往上拽了拽,虽然天气越来越热,但夜里总踢被子还是容易着凉的,“你好好睡吧,我动作尽量轻一些,很快就要弄完了。” “到底什么事儿?”言幼宁有点儿着急,他那个二哥看着就不是善茬。明锋要是能对付他哪里用得着跑到这离家千里远的地方来?别回头自不量力,主动跑上去当一枚撞石头的笨鸡蛋,“算了,我不问你的秘密,你只说你要达成什么目的吧?” “目的啊,目的当然有啦。”明锋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本来还想敷衍过去,但是看到言幼宁一脸的紧张,他的眼神里不由得透出几分狡黠的神色,“别紧张,我就是想弄出点儿事分分他的心,让他没精力管着咱们过日子的小事儿。” 言幼宁的眼睛反而瞪得更圆了。其实他前段时间一直觉得明锋在面对他二哥的时候表现得太温吞了,温吞的让他觉得……违和,换了个人似的。他一直在暗中怀疑,是不是这孩子从小到大被欺压惯了,所以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见了恶霸就会自动矮一头。就像那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似的。 还好……不是。 言幼宁暗中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放心起来,“我看你二哥是有能力有手腕的人,你玩的过他?要是你给他制造的小麻烦人家抽支烟的功夫就解决了呢?” 明锋抿了一下嘴角,眼里有戾色一闪而过,“那我就给他制造点儿大麻烦,让他以后见了我都得磨着后槽牙说话。” 他眼里的那股狠劲儿没有瞒过言幼宁的视线,但言幼宁自己都觉得怪异的是,他心里居然由此生出了几分熨帖的感觉。也是,明锋也乖了太久了,再乖下去可就得任人欺负了。言幼宁可没打算当他们兄弟相争的炮灰,在他看来,能不能斗得过是个人能力的问题,但选择斗还是不斗,却是一个人面对生活的态度问题。 “嗯,我支持你。”言幼宁冲着他挥了一下拳头,恶狠狠地说:“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总是对着别人家的事儿指手画脚的!” 明锋笑了起来,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嗯,就这么办。” 言幼宁的心境豁然开朗,之前被关宇飞的电话逼出来的那股郁气也随之散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枯萎了的辣椒苗淋了一场雨似的,枝枝叶叶都舒展开来,从心底里直透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惬意。言幼宁伸了个懒腰,趴在明锋的胸前兴冲冲地问他,“那你有什么作战计划?能说么?” 明锋的手在他后腰上不老实地揉了两把,有些遗憾地瞟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笔记本,“作战计划当然是有的喽。听说过打蛇打七寸吧?咱们要一把捏住明二爷的七寸,死死捏住,让他翻不过身来!” “他的七寸在哪里?”言幼宁也很想知道。 明锋反问他,“你觉得他最爱的是什么?” “权势呗。”言幼宁撇了撇嘴,“其实我想说他最爱管闲事儿,不过没了权势怎么管别人闲事啊,对吧,人家会当他神经病的。所以他其实爱的就是权势本身,爱那种凌驾于别人之上,谁都得听从他的安排的那种感觉。” “有道理。”明锋笑着在他屁股上拍了拍,他真是爱极了言幼宁这副眉飞色舞的小模样,“所以就要让他知道,他的绝对权威被挑战了,而且他还不得不让步。” 言幼宁的眼睛果然又睁大了。 明锋把他拉低了一些,凑到他耳边说:“计划呢,现在还在进行中。暂时还没有出结果,等过两天我再跟你汇报哈。”说完在他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 言幼宁略有些失望地扫了他一眼,“有把握吗?” 明锋笑而不答。 放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叮咚一声,提示有新邮件。 “乖,去睡吧。”明锋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我把这几个邮件处理完就睡了。” 言幼宁从他身上爬了下来,不放心地嘱咐他,“你也早点儿睡。要对付你家那个伪家长可不是光靠着点灯熬油就能行得通的。” “我知道。”明锋坐了起来,伸手把笔记本捞到自己腿上。 言幼宁翻了个身躺回去接着睡,不过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明锋刚才说的那些神神秘秘的话,闹得他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刚闭上眼睛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于是口齿不清地补充了一句,“别有压力。实在斗不过也没关系,到时候咱俩私奔去……” 明锋微愣,探头过去看时,言幼宁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小脸皱巴着,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点儿小小的纠结,挺不甘心的样子,像个还没有听到童话故事的大结局就被大人撵去睡觉的小孩子。 明锋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于那天半夜明锋说的话,言幼宁多少是有点儿半信半疑的。不是他看不起自己男人,而是敌人太变态,实力也太过强大,明锋无论从年龄还是阅历上讲,都跟他差着一截子,而且明铁那是干什么的,那是合法卖枪的人,生意一半白一半黑啊。 这样想的时候,言幼宁又会有些埋怨明锋的爹妈。他觉得这俩老人一定是没看过莎翁的《李尔王》,过分轻信自己儿子,没有充分认识到权力交接的重要性。 结果现在儿子管不住了…… 言幼宁有些担心明锋。他看得出明锋确实是忙起来了,接下来的几天常常要很晚才回来,回到家匆匆吃个饭又带着苏桦一头扎进书房。有时言幼宁已经睡了一觉,半夜醒来还看见书房里亮着灯。 言幼宁被这种备战气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下午放学的时候还特意去了蛋糕房买了几盒蛋糕卷、曲奇之类的小点心,留着他们工作到半夜的时候当宵夜。对于他们在忙的事情,言幼宁一点儿也插不上手,只能给他们当当后勤。 这让他有点儿小郁闷。 不过,言幼宁的小郁闷很快就因为另外一件事的发生而被冲淡了:他的经纪人凌傲亲自给他打来祝贺的电话,渝凡的《赌石》在国际影展中获得两项提名,最后捧回一座最佳剧情的奖杯。虽然奖项与言幼宁没有直接关系,但言幼宁一个刚出道的新人就搭上了这样一辆顺风车,不能不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国外媒体对这部影片以及演员的评论报道我正在让小丁整理,”凌傲的声音听着也是很高兴,“回头发给你,好好看看专家的意见对你也是有好处的。记得要给渝导打个电话祝贺一下。” “谢谢凌哥。”言幼宁忙说:“我这就打。” “还有一件事。”凌傲又说:“渝导的助理给我打了电话,说渝导的新片正在紧张筹备中,片中有一个吐蕃王子的角色,渝导希望你能过去试镜。虽然还是男二,但是戏份很重,是一个很有分量的角色。” 言幼宁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一直闲着,已经在心里做出了要回学校老老实实做个乖学生的决定。但他和华艺的合同还没到期,就这么闲着也确实不是个事儿,再说凌傲是他的经纪人,当初说好了工作上的事情要听从他的安排。从入行到现在,凌傲一直对他照顾有加,他不能让凌傲太为难。 “剧本在我这里,”凌傲又说:“晚上我让明少给你带回去,好好看看啊。” 言幼宁迟疑地说了句,“好。” 凌傲听他声音恹恹的,忙又安慰他,“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只是试镜,就算看在渝导的面子上你也该过去给他捧个场的。如果实在不想接这个角色,你也可以拿华艺的新片当当借口。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我本来打算在华艺的新片里给你争取一个角色的。虽然也是年度的重头戏,不过偶像剧么,就那么回事儿,跟渝导放在一起,无论是票房号召力还是导演本身的实力,就压根没法比了。所以我说你要好好考虑啊。” 这一点,言幼宁心里自然也很清楚,而且凌傲从他的角度出发,全盘为他考虑的口吻让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会做好准备的。谢谢凌哥。” “不客气。”凌傲也笑了起来,“咱俩利益一致,你好我好才能大家好。” 68、绝境里的阳光 言幼宁拿到剧本的时候,有关吐蕃王子的戏份都已经被他的经纪人细心地做好了标记。言幼宁原本只是随便翻翻,没想到剧本一拿起来就放不下了。 古装片,盛唐背景。吐蕃起兵被镇压,于是吐蕃王不得不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大唐的皇帝做人质。他从他一堆儿子中选了最不受宠的一位送去长安,一面安抚唐王,一面暗中备战。所有的人都清楚,这位小世子是一枚可以随时被放弃的旗子。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吐蕃起兵的时候被大唐天子斩了祭旗。悲剧的是,这一切世子自己也知道。但是在他被彻底放弃之前,他还要充当细作,辛辛苦苦地为他的族人发光发热——真是个苦逼的角色。 言幼宁把剧本翻到头,把剧情重新捋了一遍。 片中的主角是驻守边塞的将军和一位世家千金,两个正面角色饱受来自家庭的刁难,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里穿插着国仇家恨,剧情十分感人。当然了,一心向往和平的苦逼的吐蕃王子也爱上了这位姑娘,并且为了成全自己的爱人最终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嗯,是个挺煽情的角色。 言幼宁把心里刚才得出的“苦逼角色”的结论稍稍修正了一下。这个角色温柔、沉默、隐忍。甚至于台词都很少,心理活动完全需要通过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达,是一个十分挑战演技的角色。 言幼宁还从没接触过这样的角色,心头倍觉压力。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因为难以驾驭,这个角色对他更加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剧本被人一把抽走。 言幼宁不悦地抬头,看见明锋正气鼓鼓地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头发稍还滴着水珠,看样子刚洗完澡。 言幼宁知道明锋这是在埋怨自己光看剧本不理他,不由得抿嘴一笑,“哟,谁家的大帅哥,都出浴了,居然没人搭理。” 明锋哼了一声,拿手里的剧本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还好意思说,吃饭前就看,吃完饭还在看,好不容易我有时间了,你又开始摆上谱了。” 言幼宁顿时精神一振,“你忙完了?” 明锋大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顺手把剧本扔在了一旁的角柜上,“勉勉强强算是告一段落吧。” “你这些天都忙什么了?”言幼宁对这个问题好奇得要死,无奈前一段时间明锋太忙,他压根没有机会问。 明锋故作高深地举起一只手,冲着半空中做了一个扼住什么的动作,“七寸!” 言幼宁,“……” 明锋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哈哈笑了起来,“真的是扼住他的七寸!” “算了,你自己得意吧。”言幼宁冲着旁边的角柜探了探身,作势要去拿他的剧本,“我还是继续忙我的工作好了。凌大爷可是提醒我了,这个试镜标准很高的……” 明锋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我说的是真的。” 言幼宁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原来你二哥和白娘子是同类。还有七寸呢。他喝了雄黄酒会现出原形不?” 明锋笑了起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言幼宁瞥了他一眼。 明锋脸上露出求饶的表情,“好吧,好吧,其实说出来就没啥稀奇的了。要对付他就是想办法分他的权呗。我知道他就受不了这个。” 言幼宁来了兴趣,“怎么分?” 明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轻描淡写地说:“我上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开了公司。这些年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挣钱、挣钱、挣钱!” 言幼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真务实。” 明锋捏了捏他的鼻子,继续说道:“挣到的钱除了扩大再生产,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收购‘汇成’的股票。” 言幼宁怔住,“你们家那个……那个卖枪的公司?” 明锋对这个表述表示抗议,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现在不能说是我们家的,要说是明铁的公司。” “一回事儿。”言幼宁被他说得有些兴奋起来,“明铁没有发觉吗?” “或许有所察觉,但是没想到会是我吧。”明锋想了想,“这件事我费了好多心思,前前后后花了几年的时间,而且都是分散开来,通过不同的公司来收购的。” “现在有多少?” 明锋伸出两根手指冲着他比划了一下,对目前的情势似乎并不是十分满意,“加上一开始老爸老妈给的百分之五,我手里的股票有将近百分之二十。” 言幼宁对商业上的东西不是很明白,但他觉得明锋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就问他,“这个比例很低吗?你二哥有多少份额?百分之五十一?决策权?”他记得那些宅斗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科普的。 “不能算低了。”明锋听了果然笑了起来,“我这么跟你说吧,公司的表决权通常是按持股比例计算的。当然你说的也没错,如果某个人持股超过百分之五十一,是可以对公司进行绝对控股,也就是你刚才说的决策权。” 言幼宁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呢?” “我二哥持有的股票加上我父母委托给他的部分,本来是达到了这个标准。不过可惜的是,他在几年前为了套现,背着我老爸暗中卖掉了一部分股票。”明锋脸上浮现出阴谋得逞的坏笑来,“他以为这事儿办的神不知鬼不觉,可惜,放出去的股票再想收回来可就难喽。” “他放出去的很多吗?” “你当他傻啊。”明锋斜了他一眼,“虽然放出去一部分,但是他有我父母委托给他的那些,他还是公司里持有最大份额的股东。不过呢,我手里的这些虽然还不能取代他这个老大做决策,但是要干预他的决策已经很够分量了。以后他想一意孤行的话……哼哼。” 言幼宁想象了一下明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真遗憾啊。这种事情是挺让人闹心的……” 明锋瞟了他一眼。 “好吧,我说实话。”言幼宁笑着耸了耸肩,“我其实觉得挺爽的。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暂时不会有。”明锋解释说:“按照时间来推测,他现在已经知道有人在收购他的股票,或者正在把这些从散客手里买到的股票归到一起。但他应该还不知道这部分股票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这个幕后的人是谁。” “我觉得这个时间不会很长吧?” “无所谓。”明锋抿嘴一笑,“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他忙他的去,咱们忙咱们的,互不相扰。一旦知道是我弄的鬼,咱们怕是又要不消停了。” 言幼宁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你?” 明锋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显得得有些冷酷,“我会让他知道,在我手中持有这些股票的情况下,我可以成为他的一大助力,也可以成为一个强有力的制肘。就看他怎么选了。” 利益的驱使能让很多人丧心病狂。言幼宁不知道明铁会不会是这样的人,但是……假如在明铁眼里利益果真大过一切,那他和明锋的处境…… 明锋像是猜到了他心中的担忧,沉沉地笑了起来,“如果他真的不顾一切……幼宁,你不觉得真到了那一步事情反而简单了吗?对付一个疯子,和对付自己的哥哥,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言幼宁没有出声。 “放心吧,幼宁。”明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我心里有数。” 他会这样说,是因为还有件事他没有告诉言幼宁。早在他和同学成立公司的最初,他就和他的大哥明涵在某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意见。明涵手中也有“汇成”的股票,具体数目明涵没有透露,但是明锋琢磨着,就算明涵只是在业余时间分出一部分精力来防备明铁,这么多年下来,即便不比自己散购的更多,也不至于会少到哪里去。如果真有需要,明涵的股票会是他们最后的筹码。明锋甚至觉得他们俩的股票合起来足够取得“汇成”的绝对控股权。 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局面就不止是制肘明铁的问题了。明铁会被他们从“汇成”最高的位置上拽下来,由公司的决策人变成一个普通股东。而明涵有自己的生意,他是不会插手“汇成”的运作的。到时候,恐怕还是得由明锋自己来接管这个烂摊子。而这正是明锋竭力想要避免的。 他不想接手“汇成”的生意。他也不想兄弟三人真的闹到那个地步。他只想守着言幼宁,守着他们这个小窝,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所以无论对他还是对明涵,这都是最后的一步棋。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明锋希望永远都不需要用到它。 因为渝凡是第一个对他的演技表示肯定的人,所以能有机会再接渝凡的戏,言幼宁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不过,到了试镜那天,言幼宁心里就不止是高兴,简直是惊喜了。他刚拿到剧本的时候也想过渝凡会不会再把林君请来当男主角,但也只是猜想了一下,没想到进了影棚之后,言幼宁一眼就看见一群人站在窗边说说笑笑,最显眼的两个人一个是渝凡,另外一个竟然就是……林君。 言幼宁一把抓住了小丁的胳膊,“小丁,你看,林君也在啊。” 小丁还没说话,正跟小丁说话的化妆师助理就笑着说:“渝导想让林哥出演男主角,不过林哥好像还没答应。” 男主角就是剧本里保卫边疆的青年将军,标准的正面角色,相貌英武,品性高洁。外形气质与林君十分相符。只是不知道林君会不会嫌弃这个角色太没有挑战性? 小助理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林哥想转行做导演呢。” 言幼宁和小丁配合地发出“哦”的一声惊叹。小丁戳了戳言幼宁的后腰,“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言幼宁瞥了一眼窗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我还是先去上妆吧。这会儿大家都在那里,我也挤不进去呀。” 化妆师助理也忙说:“对,对,先上妆。今天来的人多,大家都排着号呢。你这个号还是林哥特意嘱咐我给你留的,别再耽误了。” 林哥? 言幼宁稍稍有些疑惑。他怀疑这小助理其实想说的是凌傲的“凌哥”吧,林君自己都还没定要不要接这个戏呢,怎么会想着要给自己留号?再说就算他已经接了这部戏,剧务这块也不归他管吧? 小丁推了推他,“快去,快去。” 上了妆出来,窗边的人果然散开了。主要是快到试镜的时间了,大家都领了号牌,自己在一边准备去了。 言幼宁远远地冲着林君笑了笑,走过去先向渝凡问好。 渝凡上上下下打量他,甚至还围着他转了一圈,从各个角度观察了一下他妆后的效果,这才笑着对林君说:“你看,你把小言这么美型的男二推荐给我,我找谁当男一才能把他的风头给压下去?” 言幼宁微怔,下意识地看向林君。难道之前的化妆师助理没有口误,说的本来就是林君这个“林哥”? 林君笑着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怎么样,伤都好了?” “都好了,谢谢林哥。”言幼宁知道自己住院的时候他还去探视过,只不过那时自己还没清醒过来,两个人并没当面见过。 林君笑着说:“剧本我已经看过了,我觉得吐蕃世子这个角色挺有挑战性,本来我还想把这个角色留给自己呢。但是从开始看剧本,我脑子里就全是你上了妆之后的样子,怎么把自己代入进去都行不通。没办法,只好跟渝导说我演不了。” 言幼宁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他原本以为让自己来试镜是渝凡的主意。原来…… 渝凡也看出了他的惊讶,解释说:“你别误会,我一开始也想着让你接这个戏。不过上周我遇见了老徐,他说要带你们那个《游戏规则》的剧组去外地进行宣传,大概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呢。所以我想了想,算了,一把年纪了,还跟这个倔老头子抢人干什么呀,搞的怪没面子的。”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言幼宁也曾听说他和徐正因不合的传闻。如今听他讲,似乎也不像是交情不好的那种不合,反而从他的话里让人听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渝凡也笑了起来,“结果林子又跑来找我,说你最合适这个角色,除了你谁也演不好。我回去琢磨了一下,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还是你来演好了。至于老徐,大不了我躲着他走路呗。就这么的,最后还是定了让你过来试试镜。” 林君在旁边笑着打趣,“不怕徐导砸你家玻璃了?” “那老家伙就是一个纸老虎。谁怕他。”渝凡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哎,小言,剧本看了没有?” 言幼宁忙说:“看了。” “那我来考考你,”渝凡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你觉得这个角色,他的性格特点到底是什么样的?” “性格特点么……“言幼宁陷入沉思。 剧中的吐蕃王子被大唐的天子赐名“宜安”,他在吐蕃的时候就因为母族出身低微而倍受歧视,即使他有一身好武艺,也不能得到他父亲的一句夸奖。当他得知自己要被派去长安,从心里就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即使他的父母族人都在用冠冕堂皇的言辞虚伪地劝说他要以民族大义为重,他仍然清楚地知道,他的存在根本无法牵制吐蕃和大唐之间的战事。 他其实是一枚弃子。 他心里会觉得委屈、愤懑、同时又有种扭曲的忍辱负重。这些压在他心头的东西,同时也刺激着他活下去,让他看到了自己活着的价值所在。但是到了最后,这些支持着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随着吐蕃的起兵,一样一样地从他的灵魂里被抽离了出去…… “这个时候的宜安开始变得迷茫,看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林君和渝凡交换了一个视线。 渝凡又问他,“那么……他的爱情呢?” 言幼宁的眼里微微闪过一丝亮光,“宜安会觉得自己生活在绝境里,而那个女孩子的存在,就是绝境里的阳光。而阳光是迟早都会随着时光的流转消失掉的东西,甚至在她出现的最初,宜安那个带着悲剧色彩的灵魂就已经预感到了这样的结局。” 林君只是微笑,而渝凡却觉得自己被言幼宁的描述迷住了,“阳光……嗯,很温暖,又不能触碰……” “于是,在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之后,让这一缕阳光继续存在下去,成为宜安最后的愿望。”言幼宁的声音潺潺如水,流露着伤感的味道,“为她去死,让宜安觉得自己的生命还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除了这个,他对活着已经别无可恋。” 69、试镜 听完了言幼宁的讲述,渝凡和林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到助理捧着资料夹过来找渝凡签字,两个人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 渝凡看着言幼宁的时候神色稍稍有些复杂,一方面为自己伯乐般的眼光感到欣慰和骄傲,另一方面又因为言幼宁对人性超越年龄的领悟力而感到了几分纠结,“说真的,小言,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到底有多大。有很多东西,我觉得应该是我这个年龄的人才领悟得到的。拍《赌石》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如果把你的脸挡住,我说不定会觉得你是一个……一个经历过很多沧桑,对人生有独到感悟的这么一个人。” 言幼宁垂着眼眸笑了笑,心头却微微泛起苦涩。他曾经一夜之间从乞丐变身为王子,得到了以前甚至不曾幻想过的东西:金钱、地位、亲情,就像美梦成真。然后支撑着这个梦境的能量开始慢慢流逝,美妙的梦境渐渐斑驳,终于有一天,露出了烟雾后面白骨搭建的框架。就像古代的传说故事里那些神秘的仙人,为了点醒痴迷红尘的凡人而特意幻化出的一段虚无缥缈的经历。 枕上黄粱、镜中风月。 一夕天堂,一念地狱。 还有什么会比这样的经历更加触动人心呢? 言幼宁喃喃地念道:“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林君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言幼宁笑着摇头,“我只是在想,《红楼梦》里跛足道人在大街上唱《好了歌》,很多人都当他是疯子。可是甄士隐不但是个聪明的读书人,更有着家破人亡的经历,所以他一听之下,就悟到了其中警醒红尘之意。” 言幼宁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林君不是特别明白。但是言幼宁年纪轻轻,论年龄还只是一个没有走进社会的半大孩子。从这样一张稚气尚未褪尽的脸上看到如此清冷的神色并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悦的事。 林君是一个演员,而且还是一个极有经验的演员。但是他不喜欢那种入戏太深,以至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空茫感觉。他还记得在《赌石》里搭戏的时候,言幼宁就把自己逼进了戏里去,一度情绪失控。 言幼宁或许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演员,聪明敏锐、有灵气,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到最合适的切入点,让自己完全蜕变成剧本里的那个人。 这样的领悟力甚至让人感到……揪心。 林君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他觉得或许等言幼宁再成熟一些,有足够的心智区分开现实与虚假之后再来拍戏可能会安全得多。但是另一方面,蹉跎这么些年的时间,对一个好演员来说又委实可惜…… 在这种矛盾心理的驱使下,林君伸手过去在言幼宁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什么勘破红尘,那都是骗人的。你没听说过吗?即便是修道的人也讲究‘大隐隐于市’呢。” 言幼宁微怔,随即便笑了起来,“林哥你是怕我去出家吗?” 林君的表情便有些尴尬起来,“我只是提醒你:戏就是戏,那些都是假的。入戏太深未必就是好事,要学会调整自己,不要让真正的你迷失在了这一个又一个虚假的角色里。” 言幼宁悚然一惊,蓦然间背上竟有种汗津津的感觉。他不知道林君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在他分析宜安这个角色的时候,确实是有些过分的……沉迷了。 言幼宁忙说:“谢谢林哥,我明白了。” 林君知道他这是回过神来了,心里略觉放心,“你明白就好。行了,好好准备一下吧,你前面还有别人介绍过来的两个‘宜安’的候选人,你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表现宜安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的,可以当做一个借鉴交流的机会。” 言幼宁从他话里听出了自己已经被选定了扮演这个角色,心里也是很高兴的。连忙道了谢,悄悄回到了小丁给自己预留的座位上。他的号牌是十二号,听小丁打探回来的消息,前面的六号和十号两个人都是来竞争“宜安”这个角色的。 言幼宁顺着小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六号是一个看起来十分阳光的大男孩,一张微黑的脸孔棱角分明,很是英俊;十号看起来年纪比六号略大,眉眼要温和一些,微卷的头发带着几分少数民族的感觉。 “六号是东星公司的艺人,叫徐浩,选秀出道的,拍了几部偶像剧反响都不错,有个外号就叫王子。”小丁凑到言幼宁的耳边,嘀嘀咕咕地给他作介绍,“十号叫孔园,原来是新X路的签约模特,去年在一部电视剧里客串了一个反派角色,没想到就这么红了。哎,对了,就是那个同一天出生在一家医院的两个男孩被抱错了的电视剧。他演那个被抱进豪门的反派哥哥。媒体说他擅长挖掘反派角色的内心世界,说不定人家就是奔着渝导片子里的这个反派角色来的。” 言幼宁扫了孔园两眼,“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嗯?”小丁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宜安根本就不是反派角色呀。”言幼宁笑着说:“再说渝导给自己戏里角色的定位也不会那么片面的。你放心吧。” 小丁想了想,自己也笑了。剧本他没看过,言幼宁说的什么反派不反派的,他听的不是很懂。但是前几天凌傲让他整理的国外媒体对《赌石》的评论他倒是都看过了,对渝导的赞美就不用说了。言幼宁的演技也颇受好评,很多人都认为这个演员在情绪的掌控方面很有爆发力。而且他和渝导、和林君之间也相处得十分融洽,小丁暗想,不找他拍找谁拍呀。 很快就轮到了六号竞争者。言幼宁立刻腰身挺直,全神贯注。试镜之前渝导的助理就通知过,来试镜的“宜安”需要准备好与女主初见的那一场戏:宜安刚刚从劫匪手中救下了女主,他在皇家的宴会上远远看见过她,而她却不认识他。 六号徐浩扮演的宜安快步朝马车走去,在距离马车四五步的距离外停了下来,神色犹豫地望着马车,迟疑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马车里的女主低声呻吟,像是受了伤。 宜安焦虑地在马车外来回踱了几步,下定了决心走过去伸手掀开了帘子,“姑娘,得罪了。你碰伤了?!” 女主神色不安地看着他,“公子……” 宜安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不介意的话,让我来给姑娘包扎一下伤口吧。” 女主凝视着他,微微颌首,“那就有劳公子了。” 十号孔园扮演的宜安快步走到马车前面,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帘子,女主角歪倒在马车里,一只手还按着自己的额头,似乎受了伤。 宜安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神情关切,“你受伤了?” 女主疑惑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匪人是被公子赶走了吗?” “我的随从去追他们了,”宜安望着女主,笑微微地从袖笼里摸出一条手巾,“不介意的话,让我来给姑娘包扎一下伤口吧。” 女主凝视着他,微微颌首,“那就有劳公子了。” 言幼宁站在马车旁边,微微侧过头,留神倾听马车里的动静。听到马车里的女主低声呻吟,他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马车里与他搭戏的女生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走过来掀开车帘查看自己的伤势,忍不住挣扎起身,伸手掀开了帘子。 四目交投,言幼宁的视线停留在了她的额头上。 女主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柔弱不堪地靠在了门框上。言幼宁连忙从自己的袖笼里抽出一条手巾,低着头递了过去。 女主从他手中接过手巾,有些赌气地反问他,“你是让我自己包扎吗?可是我的胳膊受了伤,抬不起来。” 言幼宁的眉尖微微一跳,视线连忙扫向她的手臂。隔着衣衫,他看不出她的手臂是否真的受伤,脸上流露出踌躇的神色。 女主角忍不住嘴角微扬,“你不会说话吗?” 言幼宁迟疑地看着她,“我……” 女主角眼睛微微一亮,“你是外域人?!” 言幼宁像是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女主举起手巾压住自己的额头。 言幼宁上前一步,轻声细气地跟他商量起来,“不介意的话,让我来给姑娘包扎一下伤口吧。” 女主角凝视着他,微微颌首,“那就有劳公子了。” 渝凡抬抬手,让言幼宁停下来,然后问了一句,“一开始宜安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言幼宁抓了抓头发,“这个,剧本里写宜安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他的汉话应该是离开吐蕃的时候才开始学的,所以我觉得他这个时候语言交流方面应该不是很顺畅。而且他是个生性谨慎的人,身份又那么敏感,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是不会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的。” 影棚里的视线都集中在言幼宁身上,影棚里光线不太好,一双双眼睛看起来闪闪烁烁的,让言幼宁不自觉的有些后背发凉,他补充了一句,“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儿想法。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家多指教。” 大家没有指教。六号徐浩轻轻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了另一边。十号孔园则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视线相触,还冲着言幼宁轻轻点了点头。 言幼宁心里有点儿小别扭,自己也说不出哪里别扭,只好也冲着他微笑一下。 渝凡没有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下一个上台。 小丁在旁边拽了拽言幼宁的衬衣,“哎,你跟孔园不要过分接近。” 言幼宁知道他会这么提醒自己一定是出于好意,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人心眼多,”小丁说:“我也是听人说的,总之当心一点没错的。” 言幼宁笑着点头,“好。” 小丁又说:“刚才出来的时候听见小陈他们几个商量说要去宰凌哥,想让他请客去吃‘川老大’呢,你去不去?” “我今天有事儿。”言幼宁有些遗憾了,“去不了,你们玩去吧。” 言幼宁说的有事儿是真的有事儿。就在他刚从化妆间里出来的时候,接到了明锋发来的一条短信:晚上早点儿回来,二哥和阿悦要来咱家吃饭。 言幼宁的小心脏抖了抖。 这是真相暴露了吧,明老二其实是要打上门来报仇的吧?早说过明锋那些小阴谋在这个终极大BOSS面前其实根本不够看。明锋顶多倒腾倒腾各地的土特产什么的,人家可是买卖飞机大炮的…… “露陷了?”言幼宁不放心地把电话拨了过去。 “应该不是。” 言幼宁不放心,又追问一句,“真不是?” 明锋犹豫了,“……也有可能是来试探的。” “……”言幼宁,“我就知道他不好对付。” “没事的。”明锋安慰他,“无论他说什么咱们都假装不知道。” “这样也行?” “当然行。啊,对了,阿悦最近迷上了那个紫薯凉糕,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一点儿。” “好吧。”言幼宁挂了电话,心想也不知紫薯凉糕能不能起点儿作用,让这位大小姐看在特意跑腿给她买点心的份儿上,替他们说几句好话。最好别让他们当场打起来,家里厨房那可是什么刀都有…… 唉,这日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70、紫薯凉糕 言幼宁按照明锋的指示,特意绕到了南区那家据说手艺最好的蛋糕房,打包了两大盒各色点心。紫薯凉糕必不可少,除此之外还有店家特别推荐的抹茶凉糕、菠萝酥和蔓越莓曲奇。女孩子么,口味都刁得很,多准备一些总是没有错的。何况这些小点心看起来一个个都美味得不得了。 唯一的插曲就是结账的时候,他被人认了出来。 他这边刚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后厨的那道玻璃门里走出来一个人影,还没等他抬头,就听见一声高分贝的尖叫,言幼宁手一抖,钱包啪的一声掉在了柜台上,正在收银的小伙子也被吓了一跳。 发出尖叫的是一个带着白帽子的女孩,冲过来拉住言幼宁的胳膊,兴奋得一张脸都通红了,“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我是。”言幼宁哭笑不得,心说不管我是谁,你也不应该吓我呀。 女孩子立刻跳了起来,“啊,我最喜欢你了!《赌石》和《游戏规则》我都有看过!我最喜欢阿默!你演的好棒啊……” 不得不说,有时候愉快的情绪是会传染的。言幼宁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子,仅仅因为看见了自己就高兴得蹦跳了起来,等下就要见到明铁的事实好像也没那么让人觉得郁闷了。或许过日子就要像这个女孩子这样,善于在生活里发现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东西。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明铁就算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不也正好表示明锋有力量跟明铁相抗衡了吗?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世间的事本来就是如此。 言幼宁于是也微笑了起来,“赶紧的,签字笔、笔记本都拿出来。记得要拿个好一点的本子哦,随便什么餐巾纸的,我可不给你签名。” 女孩子兴奋得一头扎回柜台后面一通乱翻。旁边收银的小伙子很机灵地抢在她前面拿出了一卷海报,腼腆地递给言幼宁,“这个是我们店里刚印好的海报,能不能给签个名让我们挂起来做做宣传?” 言幼宁觉得海报的设计还是很不错的,画面精致,但是不会让人有那种过分甜腻的感觉。小伙子看了他的签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一开始没认出你来。我们学校的女生都特别喜欢你。” 言幼宁随口问他,“你看过我的电影吗?” 小伙子更不好意思了,“电影票好贵,我看的是网络版……” 言幼宁被他逗笑了,“没关系,我也经常在网上找电影看。” 女孩子找出了自己精致的日记本,打开来递到言幼宁的面前。小伙子也从自己背包里翻出抄笔记的本子一起递了过来。 有了这么一出插曲,女孩子坚决不肯收言幼宁的钱。言幼宁看得出这家店是女孩子开的,不想占人家小女孩的便宜,只好多掏了几百块钱在女孩子这里办了张会员卡。他对甜食之类的东西虽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会员卡之类的东西是可以送人的,他也可以把这家店介绍给认识的人,也算是给自己的粉丝帮了一点小忙。 蛋糕房的女孩子一直把言幼宁送到了店外,言幼宁的车子开到了街道拐弯的地方,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站在店门口,冲着这个方向摆手。 言幼宁站在门口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哼起歌来。 房门推开,就听明锋笑着说:“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天气好,心情也好呗。”言幼宁顺手把点心盒放在鞋柜上,一转身,见明锋明悦正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着他,两双十分相似的眼睛都带着笑意,明悦手里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一盘水灵灵的樱桃。 言幼宁嘴角微微扬起。女孩子们好像都喜欢吃零食,丁蓉也是这样,不论走到哪里,小提包里都带着一堆好吃的东西,什么话梅、巧克力的。也难怪上次明锋挖苦明悦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逛吃逛吃…… “我带了点心回来。”言幼宁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盒子。 明悦果然眼睛一亮,“什么样的点心呀?” “紫薯凉糕、抹茶凉糕、菠萝酥还有蔓越莓曲奇。”言幼宁笑着说:“我在那里办了一张会员卡,等下拿给你。” 明悦稍稍有些难为情,“这怎么好意思?” “我们俩都不怎么吃甜食的。”言幼宁还是头一次见到明悦难为情的样子,心里觉得特别好笑,“我问过店里的老板了,她说还可以打电话让送外卖。然后你报出卡号就可以了,她从卡里直接扣钱。” 言幼宁取了一个素白的盘子,把点心每样摆了一块,剩下的留在盒子里,等明悦走的时候带回去当宵夜。 明悦看到半透明的凉糕果然很高兴。言幼宁却有些奇怪怎么只有明悦一个人坐在这里,不是说兄妹俩一起来吃饭吗? 他给明锋使眼色的时候被明悦看到了,明悦咬了一口紫薯凉糕,不怎么在意地解释说:“二哥回去收拾烂摊子去了。” 言幼宁略有些尴尬,“是吗?” 明悦微微一笑,“还不是你们俩给他下的绊子?” “可没我什么事儿。”言幼宁赶紧把自己摘出来,人家兄弟之间怎么斗都是有个度的,夹进自己这么一个外人,那可不是上赶着当炮灰的吗? 明悦笑了起来,“我知道。不过,我三哥就是为了你才闹出这些事情来的呀。” 言幼宁揉了揉鼻子,悻悻地说:“好大一口黑锅。” “不过我二哥可是很生气的。”明悦又说:“我估计他对你现在很有看法呢,觉得你就是一个……一个……” “祸水。”言幼宁好心好意地替她把话接上。 明悦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说这个。” 其实她就是想说这个。言幼宁心想,那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儿?明铁回美国了,但是一腔怨气都已经从他弟弟身上转嫁到了自己这个无辜小炮灰的身上?那接下来的戏码是不是就该起兵勤王、清君侧了?! 言幼宁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笑而不语的明锋,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元芳,你怎么看?” 明锋笑着搂住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动你的。你专心演你的戏就好了。” 言幼宁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现在是一肚皮的纳闷,但是当着明悦这个双面间谍,他什么也不能问,心里真是憋屈得要命。 “张阿姨怎么还没过来做饭?是要去外面吃?”言幼宁只得转移话题,想着怎么才能早点儿吃完晚饭,早点儿把这位大小姐打发走了,他才好细细地跟明锋打探打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明锋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阿悦说想吃咱们俩做的饭。” “……” 言幼宁看看正一脸淡定吃点心的明大小姐,心里十分认命地琢磨:做就做吧,做几样简单易做的,赶紧把她填饱了好打发走。 言幼宁回忆了一下冰箱里的原料,“明小姐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明悦摇摇头,眼里兴味盎然。 言幼宁无奈,“那就烧一个排骨、炒两盘青菜、做一个西红柿蛋花汤?” 明悦乖乖点了点头,“谢谢你。” 言幼宁挺郁闷地跟她客气,“不用谢。” 明锋笑着挽起袖子,“我帮你。” “你会做什么呀?”明悦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俩人的互动,“从小到大,我就从来没见过你下厨房。” 明锋老气横秋地教育她,“所以说世事无常呀,妹妹。” 排骨洗了,开水烫过,放进砂锅里加水焖上。言幼宁从冰箱里取出张姨买来的青菜放到水槽里,明锋很有眼力价地凑过来主动开始洗菜。他虽然不会做饭,但是看得多了,怎么把菜洗干净还是没有问题的。 言幼宁扫了一眼他身后,压低嗓子偷偷摸摸地问他,“怎么个情况?” “露馅了。”明锋挤出一副沉痛的表情,“居然这么快就露馅了……幼宁,我对不起你。” “得了吧,”言幼宁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故意的吧?!” “咦?”明锋这次真的惊讶了,“你怎么猜到的?” “我只是打赌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没用。”言幼宁看了看他,“为什么?” 明锋抿着嘴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正经了一点儿,“没有为什么,纯看他不顺眼,指手画脚,这样那样的,烦!” 这个回答让言幼宁又好气又好笑,“然后你就告诉他,这事儿是你干的?!” “我说话哪能那么没水准呢?”明锋立刻否决,“我只是含蓄地暗示了一下下。” 言幼宁摇摇头。 “放心吧。”明锋张着湿漉漉的两只手搂了他一下,“我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他要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利益最大化。” 利益最大化这个人当然是知道的,问题是,人都是有脾气的。被自己弟弟摆了一道,明铁是不是能咽下这口气认输呢?或者说,明锋的提议所带来的利益,是不是大过了和某个家族的联姻?言幼宁并不知道明锋还有一招跟他大哥明涵暗中联手的后招,所以他很没有悬念地忧虑了。 “别担心,”明锋看出来了,开始拼命给他吃定心丸,“你放心吧,这件事我心里有谱。你大胆地信任我吧。” 不信任他还能怎么办呢? 言幼宁摇摇头笑了,“好吧。” 明锋还要说话,就听明悦在客厅里喊,“谁的电话呀?这个白色手机,国际歌的……” 言幼宁连忙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跑出去拿起电话一看,是小丁打过来的。言幼宁猜测这应该是来说新片的事儿。 “幼宁?”小丁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渝导那边来电话了,确认了你来扮演宜安的角色,凌哥过去签合同了,片酬分红什么的,晚一点儿了凌哥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好。”言幼宁等着他后面的话。 小丁的声音果然不太高兴起来,“还有一件事,孔园也进了剧组。孔园你还记得吧?新X路那个模特,最擅长演反派角色那个?” 言幼宁忙说:“我记得。他演的是……” 小丁不屑地哼了一声,“试镜的时候他不是想演宜安么,宜安没戏了之后不知怎么弄的,编剧又给弄出来一个宜安的师兄。呐,就这么个角色。” 言幼宁惊讶地挑眉。他印象里渝凡是个挺古板的人,随意更改剧本,只为了增加一个角色……话说这个孔园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小丁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他跟制片人有关系。” 言幼宁随口问道:“什么关系?” 小丁冷笑了两声,“你说呢?” 言幼宁沉默了。别说这还只是小丁听来的流言,就算是真的……在这个圈子里,这种事情再寻常不过。言幼宁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选择品头论足? “嗯,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言幼宁想了想,“还有什么事?” “就是嘱咐你当心点儿,离他远点儿啊。”小丁想了想又说:“对了,差点忘了正经事。这部戏里有一些打斗镜头。剧组已经安排了两位武术指导,你也要过来培训一下。明早八点,我过去接你。” 71、激将法 四菜一汤摆上桌的时候,明悦其实已经吃了个半饱。言幼宁带回来的点心新鲜又美味,她一吃起来就没停住,电视上正好播放的是她喜欢看的一档旅游节目,于是,她一边吃一边看,不知不觉盘子就空了。明锋知道她吃了不少零食,因此盛饭的时候只给她盛了小半碗,也就是个喂猫的量。 明悦既幸福又为难地在餐桌边坐了下来,餐桌上摆着莲藕炖排骨、酱爆牛柳、蒜蓉空心菜、清炒笋丝和一大碗西红柿蛋花汤。都是家常菜,而且看他们俩做饭那架势,估计手艺也就是个中等偏下的水平。但是不知为什么,明悦坐在这里,看着这两个男人一边说笑一边摆碗筷,却觉得特别有胃口。 明明不饿的。明悦有些纳闷地问自己,可是这种坐下就不想起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情景,也是这般说说笑笑,热热闹闹。有时母亲还会亲自下厨,兴致盎然地做两道既不好看又不好吃的菜,逼着大家都吃完。后来家里的孩子都长大了,各自都有了要忙的事,尤其大哥明涵跟家里闹了别扭之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明悦把牛柳和米饭拌在一起,搅了搅又加进去一筷子笋丝。抬头看见言幼宁正好奇地看着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从小就喜欢这么吃饭,不过我的礼仪老师批评我吃起饭来活像个建筑工地上打杂的小工,所以……” 明锋笑着替她解围,“所以她在外面就装淑女,在自己家人面前才这么吃。” “没事,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言幼宁笑了,心里觉得明悦这个小毛病也挺可爱的。像个小孩子。 明悦慢吞吞地吃饭,一边不停地瞟着饭桌上的两个男人,“其实我想说,你们俩挺好的。” 言幼宁嘴角一弯,“哪里好?” 明悦想了想,“像个家的样子。” 明锋和言幼宁相视一笑,“这话说的……还文艺上了。” 明悦拿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眼神微微有些纠结,“三哥,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没跟二哥回去吗?其实是这样的,我呢,有一个重要的活动要参加,时间就在下周的周末。还有一些跟这个活动有关的事儿我想跟你谈谈。” 明锋心头一动,“什么事?” 明悦微微犹豫了一下,“是这样,严家的邦妮——就是做钢铁生意的那个严家,他们家的三小姐严邦妮的生日宴会。我跟邦妮交情平平,不过我和邦妮的表姐关系不错。哦,她表姐就是做化妆品生意的李家,就是刚才广告里‘中药美妆’的那个李家……” 言幼宁和明锋都被她这一通严家、李家的给绕迷糊了。明锋摆了摆手,“你刚说的李家,是不是跟二哥岳父家沾亲的那个李家?” 明悦连忙点头,“就是他们家。我也是通过二哥的关系跟李安妮搭上交情的。” 明锋还是有些糊涂,这些闺秀们的事情他向来不是很在意,但是听到跟明铁又扯上了关系,他心里还是有些警觉起来,“怎么又跟托马斯家扯上关系了?”托马斯家就是明铁的岳家,因为明铁的关系,明锋对这一家印象并不好。 “李家的一个女儿嫁进了托马斯家,”明悦知道他的这个哥哥对世家的这些交情上素来不上心,这会儿跟他解释起来就真是有些费劲了,“嗐,我这么说吧,托马斯家是二哥的岳家,周末我要去的是严家。李家呢,跟这两家都沾亲。我就是通过二哥的关系搭上了李家,然后现在想通过李家的关系去参加严家的宴会。” 明锋明白了,但同时心里却又升起了更大的疑团,“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是想认识严家的什么人吗?” 明悦的表情稍稍有些纠结,“严家的情况你了解吗?” 明锋被她问的莫名其妙,“不了解。怎么了?” 明悦咬了咬嘴唇,“算了。等过了周末我再跟你说吧。” “你可急死我了。”明锋有点儿火了,“你到底是有什么话要说啊,吞吞吐吐的。你是存心来气我的吗?” 言幼宁连忙拽了一把他的胳膊。他这么凶神恶煞的,他老妹肯说才怪。虽然明悦到底想说什么,言幼宁也是一头雾水,完全没听出头绪来。 明悦嘟起嘴,很是委屈地看着他,“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还跟我凶?” “什么……什么就为了我?”明锋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就生出几分不那么美妙的预感来。 明悦吞吞吐吐地说:“严家的长女嫁给了威尔家的次子。” 明锋狐疑地看着她,“你到底是要说什么?” 明悦看看他,再看看言幼宁,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低声说:“严家和威尔家有很密切的关系,周末的聚会上,严家的长小姐和他的丈夫要来。据说同来的还有威尔家的幼子罗宾。” 明锋脸色大变,“什么意思?!” 言幼宁已经听出了大概,脸色也变了。 明悦赌气似的放下手里的筷子,“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通过严家的聚会认识小罗宾。如果我能顺利嫁进威尔家,不也是明家和威尔家的联姻吗?那样的话,二哥就没有理由逼着你娶你不喜欢的女孩子了。” 明锋气得声音都抖了,“明铁到底看上了威尔家的什么东西,连自己弟弟、妹妹卖了也要拿到手?!” 明悦避开了他的视线,“这个不重要。” “谁说不重要?!”明锋手里的筷子砰地一声拍在了餐桌上,言幼宁面前的饭碗都几乎跳了起来,“这他妈的最重要了!” 明悦抿了抿嘴唇,“威尔家的三条航线。” 明锋气得说不出话来。 言幼宁则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悦,直到明悦不太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他才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扔在桌子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了卧室。 他知道明锋这会儿是气糊涂了,脑子里还没有转过弯来。可言幼宁只是一个旁观者,所以他看的清清楚楚,明悦就是在使一个不怎么高明的激将法。 而且貌似还成功了。 这一家人办的事儿怎么就这么糟心呢。 言幼宁就想不明白了,明悦到底从明铁那里拿到了什么好处?她现在帮着明铁这么算计自己的三哥,她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受到同样的对待吗? 果然明锋再进来的时候,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幼宁,我得回去一趟。这件事我必须彻底解决了,不然就像埋了个定时炸弹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言幼宁蓦然间觉得筋疲力尽。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累,一寸一寸渗进了了四肢百骸,他甚至连反驳明锋的话都没有力气说了。 “我不能让明铁这么算计下去了,没了我还有明悦,我不能看着自己妹妹进了他的陷阱。”明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言幼宁脸上那种沉默的疲倦的表情让他有些担忧,他搂住言幼宁的肩膀,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幼宁,我要挖出这颗炸弹,我不能让我们的生活里存在这么不确定的因素。” 言幼宁摇摇头,“明锋,你没发现炸弹已经爆炸了吗?你口口声声说不能让你妹妹进陷阱,可是现在跳进陷阱里的人是你!” 明锋沉默了一下,“我知道明悦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但是幼宁,如果明悦真的那么做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言幼宁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是啊,这就是一个比谁更心狠的游戏。显然的,你输了。” “幼宁你别这么说。” 言幼宁没理他,明锋的手臂还搭在他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压得他透不过气。 “明锋……你到底还是被他们弄回去了……” “别这么说,”明锋摇了摇他的肩膀,“你要对我有信心。我大哥那里还有汇成的股票呢,幼宁你知道吗?我们俩合起来足够辖制老二了。” “然后呢?”言幼宁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你接手汇成,或者你为了你们家的汇成继续到处拉盟军?如果诱之以利不好用了,你也会像明铁一样动之以情吧?你又会和哪个世家联姻来壮大你的力量?” “我不会那样的。”明锋被他冷静得有些过分的态度刺激得有些心浮气躁,“我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左右我的生活才要……我怎么会那么做?” 言幼宁冷眼看着他,这一刹间的感觉真是心灰意冷。从那个对自己一脸敌意的男人出现,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结果…… “我会尽快结束汇成的事。”明锋握住他的手,心里不由得感到焦虑。他没想到言幼宁会是这样的反应,“你听我说,等忙完汇成的事,我爸妈那边也需要安顿一下,然后我就会回来。不会很久的,你相信我。” 言幼宁沉默不语。相信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可是要让他怎么相信?他生平最不知该如何去做的,就是相信。他曾经相信过自己的生身父亲、相信过所谓的兄弟、相信过有着最亲密关系的情人,结果又怎么样呢? 早在他活过来的最初,他就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去相信谁了。 言幼宁自嘲地笑了笑,他跟明锋相处的太久了,久到他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曾经发过的这句誓言了。 “幼宁你听我说,我二哥很有可能还在打你的主意。”这些话明锋本来是不打算说的,但是现在也不容他不说了,“我不想被动地等着接招,你明白吗,幼宁,我不想给他这么一个主动伤害你的机会。” “你说的都有道理,”言幼宁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过说来说去,那都是你的家事,跟我其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明锋哑然。 “我已经烦了,明锋,你自己不觉得过分吗?一下被打压,一下又看到希望,这种忽高忽低的日子,我已经腻了。” 明锋心头的不安扩大,他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幼宁,我保证不会让你等我太久的。” 言幼宁摇摇头,“我不会等你。” 明锋陡然色变。 “我不会等你。”言幼宁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眼神却冷静到了悲哀的程度,“我不会等任何人。明锋,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72、陈伯 “我到机场了。有雨,飞机晚点了,大家都在等新的通知。” “雨真大,窗外白茫茫的,也不知航班会不会取消。” “幼宁,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件事不彻底解决,这样的戏码就会不断上演。被动地躲在这里,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会尽快回来。” “幼宁,我爱你。” 言幼宁将这些短信一条一条从手机里删除,在明锋的名字上微微迟疑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一莲曾经说过,在这世上,唯有回忆是永恒的。因为只有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再改变的。它会停留在那个已经被固定了的时间坐标上,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变化。 不会再有变化的意思,就是无论好坏都已经有了一个结果。 言幼宁看见了那个句号,知道自己人生中的一段时光已然落下帷幕。 他又一次变成了一个人。 前面的路,或许繁华或许寂寞,然而活着就得拿出活着的姿态来,不能软弱得让自己都看不起。 因为《盛世》开拍在即,剧组安排了一大堆的培训课程:武术、马术、仪态训练等等。言幼宁忙得晨昏颠倒,期末考试还是徐向北特意打电话提醒他才想起来的,于是又忙着学校剧组两头乱窜,除了看剧本背台词,还得忙着抄笔记背重点,每天都得折腾到后半夜去,连做梦的时候脑子里都闲不下来,不是在背台词就是背笔记。 生活突然间变得这样的忙碌,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他没有时间去琢磨什么不该琢磨的事情。清醒的时候每一分钟都被填得满满的,然后脑袋挨着枕头就会睡个昏天黑地。连李翱都说这孩子虽然瘦了不少,但精神头看着倒比原来好了很多。 言幼宁的期末考试过的惊险万分,商贸法语直接低空飞过。放假前一天还被辅导员特意拎到办公室谈话,谈话的中心思想无非就是言幼宁年纪还轻,要分得清楚人生中什么事情最重要,不要被浮华迷了眼云云。 言幼宁出了办公室,抖掉一脑门子冷汗,转头又杀回了剧组。 他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再去顾虑那曾经经历过的前生今世,那些过往的纠结与甜蜜。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间隙里,他会因为某个曾经去过的地方,或者曾经听过的歌曲而突然间有些失神。 学校放暑假的第一个周末,言幼宁拖着自己的旅行箱跟着剧组去了西安。渝凡亲自选定的《盛世》外景地就在那里的某个山村。言幼宁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城市,坐在飞机上满脑子都是兵马俑、骊山、蓝田玉和羊肉泡馍。据说外景地距离骊山很近,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过去看一眼鼎鼎大名的华清池。 接机的大巴穿过了繁华的西安市区,一路向东穿山越岭而去。在接近午夜的时候,终于到达了位于半山腰的谢亭村。这一带属于骊山的支脉,据说在天气好的情况下能远远看到骊山最高处那座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烽火台。临时充作向导的剧务这样给大家介绍的时候,言幼宁也十分应景地跟着看了两眼,可惜黑天半夜的,群山连绵,什么也没看见。 早在大队人马到达之前,剧组已经把村里小学因为放暑假而闲置的二层教学楼给租了下来。条件虽然简陋,但好在是夏天,也不需要什么供暖供风的。山里一入夜比市区要凉快,只要自备蚊香就能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天亮。 因为是学校,所以空房间还是很多,平均两个人就能分到一个房间。卫生间和水房在走廊的两侧,水房后面有单独的淋浴间,有电热水器,就是得排队。 言幼宁带着小丁住进分配的房间时才发现对门就是孔园的房间。孔园比他们早到两天,是跟制片人一起过来的。据小丁说,孔园搭上的就是那个名叫陈明浩的制片人。言幼宁在机场看见过这个人,中年男人,五官平常,看着挺和气,渝凡给他介绍剧组的成员时,还拉着言幼宁的手说了两句“一表人才”之类的客气话。 因为事不关己,言幼宁也并没有把这些闲话很放在心上。再说也累得很了,大家随意洗漱过了就都匆匆睡了。言幼宁半夜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似乎还有竭力压抑的哼哼唧唧的声音,似乎就是从对面房间里传来的。 言幼宁有点儿心烦,蒙着头继续睡了。 有了夜里那一出,白天再看见孔园的时候,言幼宁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如何处理自己的私事是一回事,但是……但是在眼下这种宛如集体宿舍一般的环境里,就算还隔着一道门,差不多也就是众目睽睽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那点儿私事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下呢?毕竟村子里自己盖的楼,隔音方面是没那么讲究的。 不过这种事情除非当事人自己反应过来,否则别人即使有意见也只能默默地蛋疼。言幼宁在化妆师一边给他梳头一边打着哈欠含蓄地抱怨,“昨晚没睡好。哎呀,住在人家楼下就是不好啊……”的时候就明白了,看样子昨晚没睡好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 山里条件有限,化妆间也只分了男女两间,当天有戏的艺人按照出镜的顺序轮流进来上妆。言幼宁换好戏服进来梳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林君正坐在那里上妆,看见他进来,林君在镜子里冲着他眨了眨眼,笑着说:“幼宁,等下是不是要拍马上那一组镜头?” “是啊,”言幼宁忙说:“就是孔园扮演的师兄追杀我的那一场戏。今天也有你的戏?” 林君点了点头。他之所以会答应出演《盛世》,最主要的原因是渝凡答应了让他做这部戏的副导演。不过能和言幼宁再度搭戏,他还是很高兴的。 林君又说:“等下要记住教练的嘱咐。你们几个都是刚上了几节马术课,山里路况不好,万一有什么状况千万别慌张。” 言幼宁点点头。岛城能骑马的地方并不多,言幼宁还是中学时候被一莲带着玩过几次,不过都有马术教练全程陪护,所以单论骑马,他还真是个外行。 “我看孔园骑马就很不错,”林君问旁边的人,“他以前学过?” 旁边正在上妆的侍卫甲说:“我听他跟别人说他以前在马场做过兼职。是做马术教练。应该技术很不错吧。” 几个人正在谈论骑马的问题,小丁敲门进来催人。化妆师连忙给言幼宁脸上拍上最后一层定妆粉,急匆匆地把人打发了出去。 言幼宁出来的时候孔园已经牵着马等着了,渝凡带着助理正在讨论摄影的角度问题,灯光剧务都已经各就各位。 这段戏是讲言幼宁扮演的宜安在去长安的路上与孔园扮演的师兄不期而遇,师兄不知道宜安是自己的师弟,一心要行侠仗义,杀尽吐蕃人什么的。这段戏其实说白了,就是看在制片人的面子上为了孔园的角色硬加上去的。但是渝凡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剧组其他的人也都不敢说什么。越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工作人员就越是不敢大意,谁都不想让自己撞到枪口上当了渝导泄怒的沙包。 言幼宁不是搞文学创作的,也弄不懂什么剧情结构。但是他看剧本的时候,这个角色是没有的。从心里讲,他也不觉得这个角色有什么存在的价值,怎么看都属于可有可无的性质。言幼宁甚至怀疑渝凡会不会在拍完之后把这个人的戏份全部剪掉。 好吧,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必须配合编剧大人的神展开,拍一出你追我逃的恶俗戏码。 作为副导演的林君跑过来给言幼宁解释了一下他需要注意的角度问题。看样子渝凡是打算拿这场戏给林君练手了…… 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一眼一副游侠装扮的孔园。那张略显阴柔的漂亮的脸蛋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淡淡的笑容,温柔谦和,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言幼宁觉得他这份从容倒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言幼宁翻身上马,按照林君的要求站到了指定的位置上。马术指导拉着缰绳往前走了几步,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了言幼宁,见言幼宁的神色已经放松了下来,就放心地闪开,闪开之前还在马臀上拍了一巴掌,好让马儿能轻快地小跑起来。言幼宁按照教练的指导压低了上半身,同时频频向后看去,眉眼之间带上了恰到好处的焦虑之色。 孔园顺着小路追了上来。这个人的演技或许还不够圆熟,但是从骑在马上的姿势便能看出马术不是一般的好。 挺短的一段路,言幼宁很快就跑到了指定的地点。孔园还没有追上来,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放慢速度等等他的时候,身下的小红马猛然向前一窜,将马背上的人用力甩了出去。 言幼宁猝不及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撞在了树干上。 言幼宁觉得自己昏迷的时间并不长,然而睁开眼时已是彩霞满天。 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言幼宁很有些沮丧地想起自己似乎是又一次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挺喜欢户外运动的人,游泳打拳都还不错,但不知为什么每次骑上马就会显得那么笨拙。 言幼宁刚刚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又跌回了床铺里。他忽然知道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他骑马摔过两次,一次是在关家,陪着关政安去俱乐部散心时摔的,第二次就是拍戏时被马儿甩了下来。他现在应该是躺在半山腰的树林里,他的周围应该是山石、树木和剧组的工作人员,而不是…… 站在门边的中年男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对上他清醒的视线,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少爷,你醒了?” 言幼宁尚未从震骇中回过神,眼神呆滞地看着他,喃喃唤了声,“陈伯?” 这个人就是关家老宅的管家陈伯,言幼宁记得他还送过自己一个十分可爱的小盆景,似乎是榕树。 陈伯很小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头还疼吗?张大夫说你就是撞了头,休息休息就好了。” 言幼宁点点头,心里却还是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陈伯看了看他皱着眉的样子,一张老脸也耷拉了下来,“今天的事情其实都怪穆助理,他就在你旁边,居然就看着你掉下来了,真是……” 言幼宁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方面觉得陈伯的语气好笑,另一方面也有些自嘲的意思。他心里明白,现在躺在床上的自己是在时光的轮回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而不是当初被领回关家的那个对穆坤一往情深的自己。 言幼宁只是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然而它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陈伯被他笑得脸色更不好看了,“你这孩子就是耳朵太软,像当年的太太一样。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被骗了都不知道……”他说的太太并不是后来嫁进关家的唐静怡,而是言幼宁的生母一莲。一莲刚到岛城的时候,住在东区的别墅里,日常起居就是陈伯照顾的。 言幼宁听他说起自己母亲,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陈伯叹了口气,“要不要吃点儿东西?我让厨房熬了粥。” 言幼宁摇摇头,他现在急于确定一件事,“陈伯,今天是几号?” 陈伯不疑有他,“九月十六号。” “哪一年?” 陈伯诧异,不过还是告诉了他。果然是他跟着关政安去俱乐部骑马受伤的时间,距离关宇森接手华航集团还有整整两年。这个时候关宇森为了演戏演得更逼真,已经不再跟关政安一同出现在社交场合了,媒体似乎也默认了关家在栽培新的继承人——关家需要散播的消息都已经散播了出去,所有的暗潮涌动都已经被严严实实地遮掩在了安稳的表象之下。 言幼宁侧过头,看着床头柜上自己和关政安的合影,看着相框里两张带着笑容的相似的面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陈伯显然误解了他的反应,“老爷去了公司,等下才能回来……” 言幼宁苦笑了出来,“陈伯,没事。我就是想睡会儿。” “好。”陈伯连忙站起身,帮他放下窗帘挡住了外面微微有些炫目的漫天晚霞,“我去通知张大夫你已经醒了,等下让他过来给你做个检查。” 言幼宁觉得自己已经累得无力再反驳什么了,他闭上眼,在脑震荡引起的轻微晕眩中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刚刚睡着,言幼宁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他听到耳畔极近的地方闹哄哄的,其中居然还夹杂着两声马嘶。有人在他头顶上喊,“轻点,轻点,先把人放平。” 言幼宁听出这个是渝凡的声音。不同于平时略显不耐的淡漠,此刻的声音里居然急急火火的,旁边还有人吵吵嚷嚷地喊着村里的大夫过来了之类的话。 言幼宁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片绿茵茵的树叶扑入眼帘。 山风过耳,枝叶婆娑。 林君熟悉的声音急切地问他,“幼宁?醒了?感觉怎么样?头晕想吐吗?” 言幼宁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感觉有哪里摔断了。应该是没事,就是后脑勺撞在了树干上,鼓起了一个大包。 言幼宁扶着小丁的胳膊慢慢坐了起来,看了眼团团围在身边的人:渝凡、林君、孔园,甚至化妆师都跑了过来,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言幼宁不好意思地冲着大家笑了笑,“撞了个大包,别的就没什么了,不难受。害大家担心,不好意思……” 听到他说没事,大家看上去都松了一口气。 林君小心地扶住他的另一边胳膊,“你今天就坐边上歇着吧,我先拍下一组镜头。” 73、人红是非多 言幼宁竭力说服自己,白天发生的那一幕只是自己昏迷时的幻觉,或者一场梦。可是他心里的不安并不因此就减弱。 如果真的是梦,那这一场梦未免太过真实了。 言幼宁隐隐觉得发生的一切都和这枚戒指脱不开关系。自己能活回来,或许正是因为前世临终前的强烈怨气推动戒指发挥力量将自己送回了现在,那么,强烈的怨气与戒指的魔力之间是不是本身就存在着一种相互的吸引力?这个被戒指的力量刻意扭转的时空,是不是已经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言幼宁抚摸着胸前那枚扭转时光的戒指,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得到果然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幼宁?”门外传来林君的声音,“幼宁在吗?” “在。”言幼宁连忙起身开门,把林君迎了进来,“林哥你怎么来了?” 林君把手里的一个小药瓶递给他,“跌打药。刚才在外面我看见你胳膊上青紫了一块,腿上是不是也有伤?等下自己上点儿药,把淤血的地方都揉开。” 言幼宁有点儿不好意思,“谢谢林哥。” 林君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木椅上坐了下来,“村子里条件就这样了,住得惯吗?” “没事。”言幼宁对住宿条件真没有多挑剔,毕竟这里只是个小山村,又不是度假村。 林君沉默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似的轻轻咳嗽了两声,“小丁呢?” “他说自己吃多了,绕着村子散步去了。”言幼宁想起小丁腆着肚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林哥你有话就直说吧。” 林君略有些意外地瞟了他一眼,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幼宁,我呢,是有些话想跟你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 “是白天我从马上摔下来的事?” 林君点点头,“刚才我和教练去马棚检查了一下,你骑的那匹马有一条腿上带着伤口,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刚才在树林里刮伤的……” 言幼宁有些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你是说有人……” 林君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我已经嘱咐老陈不要往外说。但是这件事……我确实是有所怀疑。” 言幼宁没有出声,事实上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心里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想要收拾他的人自然是有着非动手不可的理由,而且仔细想想,想要收拾他的人还真不少……这个认知还真是让人灰心丧气啊。 林君压低了声音,“我刚才也悄悄打听过剧组的人都有谁去过马棚。” 言幼宁看看他,“有孔园吧?” 林君震惊了,“你也怀疑他?” 言幼宁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最容易有嫌疑。我想大家也都是这么猜的。如果我受了伤的话,出演宜安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林君不吭声了。他之前跟渝凡谈话的时候确实把孔园列为第一号嫌疑人,但是听言幼宁这么说,又觉得有些不确定。再联想到上次他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事……果然人红是非多,可不要在剧组里出什么事才好…… 林君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咱们大家都小心点儿。我会跟渝导商量一下,尽量把你和孔园的戏分开拍。” 言幼宁想说没必要,但是看着林君如临大敌的模样,又把话都咽了回去。被人关心着总是一件让人感觉温暖的事,他又怎么会不领情呢。 “早点休息,”林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拍宜安和云歌的对手戏。” 言幼宁点点头,“我会好好准备的。” 云歌就是被大将军和吐蕃世子一起喜欢着的女孩子,她的父亲也是朝中要员,母族中曾经出过两位贵妃,在长安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族。 今天要拍的就是云歌被宜安搭救之后,特意安排筵席向他道谢的一场戏。扮演云歌的是东星娱乐公司最近两年风头最盛的玉女掌门人黎妙萦。黎妙萦自出道以来演的最多的就是偶像剧里清纯善良的角色,人气虽高,但是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作品。东星公司此次为她争取到了云歌这个机智飒爽的角色,也是希望她能有所突破的意思。 言幼宁私底下觉得黎妙萦扮演云歌从气势上看还是弱了一些,不过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观众眼中的云歌到底是什么样,导演眼中的云歌又是什么样,谁又能拍着胸脯打包票呢? 言幼宁按照林君的要求站在栏杆边,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视线。言幼宁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第一次看见明锋朝自己走过来的情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服装助理在摄影机扫不到的角度整理了一下黎妙萦宽大的裙袂,又猫着腰飞快地闪了开来。 林君冲着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黎妙萦面带微笑地朝着窗边的宜安走了过来。因为是宴客的场合,她身上穿着宽袖的礼服,发丝束成了一个圆滑的抛髻,鬓边珠围翠绕,衬得她一张小脸唇红齿白,颇有几分明媚夺人的青春气息。言幼宁不由得突发奇想,觉得黎妙萦要是能再胖二十斤左右的话,那种世家贵族的千金所特有的雍容大气,就能完全从外在形象上展现出来了。可惜的是,现在的女孩子一个比着一个地减肥,都瘦的什么似的。 云歌见他回头,含蓄地露出一个微笑来,“世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出神,是云歌哪里招待的不周到吗?” 宜安微微垂下眼睑,“云姑娘太过客气,称呼宜安便是。” 云歌笑着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宜安。” 宜安微微一笑,垂眸不语。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捏住了腰带上垂下来的璎珞。 “你来长安的时间还短,喜欢这里吗?” “还好。”宜安老老实实地答道:“就是热闹了些。” 云歌笑了起来,“热闹还不好吗?这里可是最繁华的长安城啊。” 宜安反问她,“你们的书上不是说‘梁园虽好,终非故里’吗?” 云歌诧异地挑眉,“宜安还要回吐蕃去吗?” 宜安自知失言,眼中闪过慌乱的神色,“我……” 云歌笑了起来,“宜安,我是把你当朋友的,在我面前,你不必拘束。”说着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说过的话,我是不会让其他的人知道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宜安弯了弯唇角,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眼中灰烬一般沉寂的神色也在这个瞬间焕发出一种与他年龄相符合的、明亮而动人的光彩。 莫名的情愫浮漾在琥珀色的眼眸中,如春水般脉脉动人。 林君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十分愉悦,“幼宁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实在很出彩。我以前看书上说‘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总觉得这种说法莫名其妙,想不明白眼睛怎么会说话。直到我看到你,我才发现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 言幼宁不习惯别人这么直白地夸他,尤其还是夸他的长相。他微微有些无措地冲着他傻笑,“林哥,你就别再夸我了。说的我好像一个小姑娘似的……” 林君笑着说:“我只是告诉你:你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我的期望值。继续加油!” “我会的。”言幼宁看着他,心里暖融融的,“谢谢林哥。” 林君回到摄影机旁边,跟渝凡讨论下一组镜头。言幼宁今天的戏份已经拍完,卸了妆出来看见小丁正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满世界找他。 “怎么了?”言幼宁微微蹙眉。 “当然是有事找你。”小丁拉着他就往外走,一直走到了剧组的人看不见的地方才停了下来,他指了指村口的方向,“有人来探你的班。” 言幼宁心头猛然一跳,随即便又反应过来,明锋人在美国,这个时候他家里的事情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怎么可能会跑到这里来看他? “是谁?” 小丁摇摇头,“身份太复杂,不好解释,你还是自己过去看看吧。我就在这里等你,有啥情况你喊一声我就过去。” 言幼宁一头雾水地走过去,见村口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越野车,一个年轻女孩子正靠在车门上朝这边张望。身材高挑的女孩子,长长的卷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身上穿着牛仔中裤和短袖的T恤,看起来有点儿像是自驾游的游客。 看见言幼宁,女孩子三步两步走了过来,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脸上也流露出惊喜的神色,“您是言先生?” 这架势……又不太像粉丝。 言幼宁有些疑惑地伸出手与她相握,“你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女孩子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你好,言先生,是这样的,我是容先生的生活助理丁玲,容先生让我过来看看你,我来之前跟你的助理丁先生联系过。” 问题是小丁什么也没说。言幼宁越发不解,“你说的容先生是……” 丁玲微怔,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不知道容先生?” 言幼宁越发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怎么了?” 丁玲脸上流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是这样,容先生是荣发集团的执行总裁,也是明先生的生意伙伴。” 言幼宁听到“明先生”三个字,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你说的是明锋?” 丁玲点点头,“是的。” 言幼宁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了一会儿才说:“不好意思让你跑了这一趟。不过,我和明先生并没有什么来往,这个……就不麻烦你们了。” 丁玲愣住。 言幼宁冲她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女孩子在他身后似乎喊了一句什么,但是言幼宁没有留意。他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这种氛围,会让他觉得心里发酸。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生活扭到了一个没有明锋的轨道上,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又转回去呢? 人们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而他从生活的教训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要给自己无谓的希望。 希望那种东西,看似华美,然而他这颗经历过沧桑的心却已无力再去承担它破灭的后果。对他来说,走了就是走了,放弃了就是放弃了。在他这里,或者走或者留,除此之外再没有似是而非的中间状态。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就继续往前走吧。就像他之前劝自己的那样:活着就要拿出活着的姿态来,何必瞻前顾后,给自己徒惹烦恼? 言幼宁摇摇头,他心烦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心烦的事情太多,而排在首位的就是他自从拍戏从马上摔下来,恍恍惚惚梦到了前世关家的情形之后,连着几天下来,但凡闭眼就会梦到关家老宅里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以及……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生活场景。 曾经经历过的噩梦再度重演,让言幼宁有种崩溃的感觉。 他开始变得惧怕夜晚的来临,他宁可坐在窗边,抱着无法连接网络的笔记本出神。或者叼着烟在学校的操场上来回踱步,煎熬似的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他宁可在拍戏的间隙里靠着树干小睡过去,时间到了再被小丁或者林君喊起来,也不愿意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躺到那张床上去。 没有人能知道他到底有多恐惧。 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慢慢滑向了未知的方向。或许最糟糕的结果就在前面等着他,当初带着他活回来的力量会将他再送回去。或许,这枚戒指的力量支撑起来的空间原本就是一个首尾相衔的圆环。 言幼宁在路边的石块上坐了下来,远处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发出的声音,头顶是蓝天白云,林间鸟雀鸣叫,泉水叮咚。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和安谧。 只有言幼宁知道眼前所见都只是表象,而内里蕴藏着的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会挟裹着他,走向一个不可知的世界。 言幼宁把头埋进了臂弯里,浑身阵阵发冷。 这一刻的他,无法再压抑心头汹涌的悸痛与脆弱,连一直刻意压抑着的思念也变得疯狂起来。那个将他丢在这里的男人,那个曾经给过他温暖拥抱的男人,那个说了会回来却始终不曾出现的男人…… “明锋……” 74、现实和交错的梦境 言幼宁睁开眼,发觉自己还是躺在关家老宅自己的那间卧室里。 卧室不久之前才重新装修过,稻草色的壁纸换成了自己喜欢的柔和的灰蓝色,窗帘也从原来花朵图案的丝绒质地换成了灰蓝色宽条纹的麻质窗帘。没有了繁琐的装饰,这间卧室看起来清新而舒适——那个时候的自己,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幻想着可以一直住下去,所以在装修的细节方面花了很多的心思。 天色未亮,房间里像絮着一团灰黑色的雾气,看什么都影影绰绰。言幼宁掀开被子,慢慢走到窗边掀起窗帘朝外看了看。 初秋的天气清爽宜人,是以陈伯并没有将窗户关的很严实,还留了巴掌大的一道缝隙,清新的空气扑进来,带着清晨露水的味道。绿茵茵的草地像一床绵密的毯子,从窗外的台阶下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树林。 这原本是言幼宁最喜欢的景致,重活一世,也仍然喜欢,只是……只是此刻的他不再把自己当做此间的主人。对于这座老宅子和宅子里的人来说,他只是一个看客——只可惜前世的自己即使看透了这一点,也依然自欺欺人地不肯承认。 言幼宁刚要转身,就听到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似乎走进了他的卧室。不等他回身去看,就有两条手臂从背后环了过来,将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被另外一个人的体温熨帖着,言幼宁的脑子里不自觉地空白了一下,身体却先一步靠进了那个怀抱里。就好像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以至于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已经对他的触摸无比熟悉。 两只大手顺着睡衣的下摆探了进去,在他的腰腹之间暧昧地揉捏,同时一个缠绵的亲吻落在了他的耳后,然后顺着他的脖颈一下一下地吻了过去,轻轻咬住了他的下颌。 言幼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喘息声也急促了起来。 身后的男人像是被他的喘息声撩起了满腹浴火,不管不顾地将他压在窗台上,伸手就去撕扯他的睡裤。 言幼宁也被这个粗鲁的动作惊醒了过来。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那个人,从来没这样不管不顾地对待他。言幼宁挣扎了起来,用力推开身后的男人。拉扯间窗帘被拽开,一缕灰蒙蒙的晨光正好照在男人的脸上。 一瞬间,言幼宁只觉得心跳和呼吸统统停住了。 “穆坤?!” 言幼宁一身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伏在床边的小丁吓得几乎惊跳起来,“妈呀,幼宁,你可算醒过来了,吓死人了!” 言幼宁太阳穴突突直跳,满头满身都是汗,心跳也急促的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 “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小丁连忙扶住他,一边拿过干净的毛巾替他擦拭额头的汗,一边絮絮叨叨地发牢骚,“你这一睡过去就是整整两天,怎么叫都叫不醒。没把我们都吓死。大夫说你是疲劳过度,我猜就是你前段时间失眠给闹的……” 噩梦的余悸还萦绕在言幼宁的心头,不过知道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他的心情还是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这里是酒店?” “是啊,”小丁端了杯子过来,扶着他小心地喝了半杯温水,“咱们不是山里的外景拍完了吗,渝导说放两天假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然后进影视城的。结果可好,大少爷你还真是结结实实地‘休息’了两天……” 言幼宁模糊记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自己怎么会一睡就是两天呢? 小丁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脸不放心的表情,“你哪里不舒服?去不去医院?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没事,”言幼宁拍了拍他的胳膊,“对不起啊,小丁,连累你了。” “你说这些干啥?”小丁不乐意了,“你是公司的艺人,我是你的助理,把你照顾好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我可是拿薪水的。你就别瞎想了。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言幼宁点了点头。刚醒来的时候还不觉得,但是一听自己竟然睡了两天,肚子里顿时饿得发慌。 小丁嘱咐他两句就出去了。言幼宁把床头柜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躺回了枕头上暗暗琢磨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现实和交错的梦境…… 言幼宁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事实就如小丁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失眠的缘故,身体严重缺乏睡眠导致了自己连着睡了很长时间。 嗯,一定是这样。 言幼宁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觉得其余的事情还是先不去想,《盛世》就要杀青,他的戏也快要拍完了。 对他来说,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火烧行宫。 这是言幼宁在《盛世》中的最后一场戏,叛军逼近行宫,皇帝带领宫眷和朝中大臣沿山路逃跑,随同皇帝出行的宜安为了洗刷吐蕃人叛乱的嫌疑,自告奋勇带领行宫中的禁军迎战叛军,为皇族们争取撤离的时间。而云歌作为深受皇帝宠爱的右骁卫将军的新婚妻子,理所当然地被叛军当做了人质。 宜安从叛军手里救出了心爱的女子,护着她一路后退。随着他的走动,台阶上留下斑斑血渍。 火光映着他满身血迹,狰狞如浴血罗刹。 叛军逼了上来,宜安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把臂弯里昏迷的云歌交给了身边的护卫,让他带着云歌先走。 护卫不敢忤逆宜安的命令,含着眼泪跪下行礼,“世子保重。” 宜安的手掌轻轻抚过云歌的脸,满眼眷恋。 “噼啪”一声爆响,一根燃烧的木柱掉了下来,溅起一蓬火星。 “走吧。”宜安收回手,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叛军已经逼上台阶,宫门之外便是山路,崎岖难行,又是在夜里,也不知他们能跑多远。宜安只能守在这里,也必须守在这里,将他心爱的女子护在身后。哪怕多护着一刻也是好的。 护卫带着云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云歌在颠簸中醒来,朝着宜安的方向伸出手,“宜安!” “快走!”宜安怒喝。 云歌失声痛哭,“宜安……” 宜安回身凝望着云歌离开的方向,眼角慢慢沁出一抹湿意。随即他抖了抖长刀上的血渍,大喝一声,挥刀迎上了叛军。 一队叛军绕过燃烧的山门,朝着云歌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宜安一脚踹开与自己缠斗的几个卫兵,从台阶上飞身跃起,拦住了叛军的去路。 宜安杀红了眼,使出浑身解数阻拦追兵的脚步。斜刺里一支长箭透胸而过,将他牢牢钉在了山路上。 宜安望着云歌离开的方向,眼中神采慢慢涣散开来。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念出了那个铭心刻骨的名字。 无论是真心喜爱这部戏,还是只想借着它摆脱自己的心事,《盛世》中的宜安都是言幼宁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一个角色。自己的镜头全部拍完的时候,言幼宁心中有种难以割舍的依依之情。 三个多月的时间,劳累、失眠再加心事重重,言幼宁整整瘦了一大圈。虽然按照拍戏的进度,剧中人宜安的外貌也是初时健康端正,随着剧情的推进,他被卷入了各种是是非非之中,人也越来越憔悴消瘦。但是作为一个演员,言幼宁几乎将生活里的自己和戏中人完全重叠了起来,这种拼命的劲头实在让人有种……发憷的感觉。 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言幼宁敬业的好声誉也是这个时候传开的。渝凡和林君虽然对言幼宁的精神状态颇有些担忧,但是媒体曝出对《盛世》有利的新闻,他们还是十分乐见的。言幼宁离开剧组那天,林君甚至还悄悄对他说,他正在筹备自己执导的第一部影片,到时候他会邀请言幼宁来出演男主角。虽然还是尚未决定的事情,但是林君这样看重他,言幼宁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戏拍完了,回去了他还是得住华艺的宿舍。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惧怕一个人住的。因为他的失眠症还是没有起色。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开始的不敢睡就变成了如今这样想睡也睡不着的状况。很多事他明明没有刻意去想,但是那些东西却始终像阴影似的压在他的心头。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越是无法摆脱。 他开始试着口服安眠药。可是药物带给他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睡眠,而是放松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沉入了一种浅睡眠的状态。动不了,像是在睡觉,可是脑子里翻涌的东西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言幼宁迅速地憔悴了下来,情绪也开始变得焦躁,整个人都不对劲。 然而他毫无办法。 离开岛城的时候刚刚入夏,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入了秋。 言幼宁背着他的单肩包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被刺眼的阳光晃得眯了一下眼睛。因为刚开学不久,他落下的课程并不多,补课并没给他增加太多压力。只是他才回来没多久,又快到国庆长假了,真不知道漫长的七天假期该如何打发…… 手机响了起来,是林君打来的。林君如今可是大忙人,不仅全程参与《盛世》的后期制作,发行宣传方面的事渝凡也都交给他来运作。三天之前的专访节目也是他出面安排的,言幼宁琢磨着,林君这是铁了心要退居幕后了。 “喂?林哥?” 林君笑着说:“幼宁,我和渝导等下要去吃烤鱼,顺便聊一聊《盛世》宣传方面的事情,你有没有时间一起过来吃个饭?” 言幼宁正在发愁不想一个人回宿舍,林君的邀请简直是正中下怀,当下满口答应,“有啊,我这会儿刚从学校出来……上哪儿跟你们碰头?” 林君电话那边跟别人嘀嘀咕咕了一番,“这样,你不是有车吗?你直接去‘塞上江南’吧。我订了房间,咱们直接在哪儿碰头,你看呢?” 言幼宁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挂了电话就快步往外走。“塞上江南”距离这里可不近,这会儿正好赶上下班的高峰时段,打车可是不好打的。他虽然有车,但是因为回来之后睡眠始终不好,白天精力也差的很,所以出门一直不敢自己开车。 赶到“塞上江南”的时候,言幼宁还是来晚了。渝凡和林君已经到了,正坐在包厢里陪着一个年轻男人说笑。 是一个言幼宁从未见过的男人。三十上下的年纪,肤色微黑,眉眼深邃,言幼宁刚刚走到包厢门口,这人的视线就刀子似的扫了过来,倒让他不由得怔了一下。 短短一个对视,这男人的视线由审慎的凝视转为略带惊讶的欣赏,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柔和了起来。 渝凡和林君连忙招呼他坐下,“来,来,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盛世》最大的投资人,容庆容先生。言幼宁,这就不用介绍了,这张脸就是活招牌,现在走到大街上,不认识他的人可能真没几个。”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容庆站起来十分正式地和言幼宁握了握手,“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说起来我也是言先生的影迷。” 这个人的姓名让言幼宁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么,不过印象模糊的很,一时间也想不起什么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言幼宁总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中仿佛别有深意。女明星出来拉赞助陪酒的新闻他也不是没看过,不过以渝凡和林君的身份来推测,言幼宁又觉得这两个人还不至于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来。 林君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一边替他倒了半杯红酒一边笑着解释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新片吧,那也是容先生投资的。我想着,正好你人也在岛城,到时候影片开拍了少不了大家在片场还要见面的,就把你喊过来见个面,认识一下。免得以后在片场碰见了,你还当他只是个普通粉丝。那可就闹笑话了。” 容庆也跟着笑了起来,甚至还主动替他拉开了身边的椅子,“言先生,坐。” “容先生太客气,”言幼宁不知道他的深浅,也不好表现得太疏离,“您叫我名字就好。” 容庆笑着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幼宁。” 75、容庆 言幼宁的酒量一向不好,又是许久没沾过,从“塞上江南”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晕沉沉的。言幼宁模模糊糊记得谁曾经跟他说过,喝酒喝到这个程度刚刚好,正可以回家去睡一个好觉。 可是为什么,对于他来说,连睡觉这样的事情都变成了奢侈的事情呢? 言幼宁垂着头在街上慢慢地走,脚下虚浮的感觉让他觉得好像身体都变轻了,而脑子里却依然沉甸甸地清醒着。像那些似睡非睡的夜晚,被噩梦靥住了,手脚都动弹不得,越是心急越是醒不过来。 言幼宁在路边坐了下来,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出来的有点儿晚了,或者他刚才走的方向不对,这会儿看看自己身边竟然没有多少行人,也没看见有出租车……或者有,只是自己一路走来根本也懒得花心思去找找看吧?因为在他看来,这个时候,无论他身在何处都没有什么区别。 言幼宁伸直了双腿,懒洋洋地抬起头,头顶是被城市的高楼大厦分割成了方块的墨蓝色天空,笼着薄薄的一层雾,没有星星,月亮也不知躲在那一座大厦的后面。 连夜空也是如此寂寞。 自从闹起了失眠的毛病,无所事事的时间就突然多了起来。白天可以忙着去公司,忙着上课,忙着……可是夜晚他该做什么呢? 这么静,这么漫长。 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言幼宁把手里的烟头弹了出去,看着那一星微弱的亮光在半空中滑出一道弧线来,然后消失在了下水井的井口。言幼宁看了看烟盒,还有两支烟。也好,等下可以去找找哪里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不管怎么说,去买两包烟也算是有事可做了。 身后有脚步声慢慢走了过来,停在他的身后,然后……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微弱的笑意,“还有烟吗?” 言幼宁看了看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沉默地将手里的烟盒递了过去。这个男人刚才看着自己的眼神就有问题,这会儿会出现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容庆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坐着。反而是言幼宁有些沉不住气了,“你这么贵的衣服也坐马路边上……一点儿不心疼吗?” 容庆忍俊不禁,“你不也坐马路边上?” “你能跟我比吗?”言幼宁抖了抖自己的腿,“超市打折牛仔裤,七十块钱一条。买方便面的时候顺手淘的,你有吗?”遇见李翱之后,他的衣服都由李翱打理。这些都还是以前自己买的。那时候没有多少钱,自然也不会买很贵的衣服。 容庆很是真诚地赞美他,“你长得好,腿又长,穿什么都好看。” 言幼宁不喜欢别人说他的长相如何如何。他本来就喝多了,喝多了酒的人能有什么顾忌呢,一张小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 容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变脸,随口问道:“就这么一直坐着?” “嗯,坐这里。”言幼宁这会儿回宿舍也是睡不着,反而坐在这里看看路过的车辆行人还有意思一些。 容庆微微蹙了蹙眉,“我听说你失眠很严重?” 言幼宁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不怎么高兴地问他,“听谁说的?” 容庆莞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几个月了。”这个话题言幼宁也同样不愿意谈论,“大夫说慢慢会好的。”尽管言幼宁自己也知道,“慢慢会好”这种说法就是个安慰人的话。 容庆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就这么一整夜地不睡?” “睡不着。”言幼宁点着了最后一支烟,长长吁了口烟气,“没办法。” “是心理方面的原因吧?”容庆斟酌着劝他,“要不找找心理医生?” 言幼宁摇摇头。他这情况能着心理医生么?找了去要怎么说?说自己梦见前世的事情?说自己一闭眼就穿回了前世?这话谁会信啊?搞不好都不要给他诊治,直接就把他扭送到精神病医院去住院观察了。 容庆的眼睛里带着试探的神色,“是不是失恋了?” 言幼宁继续摇头,心里却涌起了几分又是好笑又是酸涩的感觉。他这算失恋了吗?或许明锋的离开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个打击,而自己却还没有意识到。否则怎么解释他一走,自己的精神状况就差成这个样子?或者,明锋的离开只是一个诱因。原本安稳的生活被打破,重新陷阱了不确定的状态之中,所以埋藏在他心底的恐惧都借着这个由头被释放了出来。 平衡被打破,总要经历一个适应期才会达到新的平衡。言幼宁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处于这个不稳定的状态。 这应该只是一个暂时的状态。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你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吗?”容庆继续若无其事地套着他的话,“恋人什么的?” 言幼宁摇摇头,“你问这干嘛?” “聊天么,不都是这么聊的?”容庆笑着说:“哎,你对你的另一半有什么要求?” 言幼宁不太想聊这样的话题,太敏感了,而且跟不熟的人谈私事总是会觉得格外别扭。但是这样的时候,能有个人陪自己坐在马路边上聊聊天,他心里还是很乐意的。只得不情不愿地答道:“没什么要求,是个人就行。嗯,能陪着我的。” 容庆喷笑了出来,“不会吧?这也算要求?” 言幼宁没有笑。他的双手支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雾蒙蒙的夜空,懒洋洋地说:“这怎么就不算条件了呢?你以为这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条件吗?我睡不着的时候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满大街瞎溜达?” 容庆笑不出来了,他看着言幼宁,言幼宁的眼睛在夜色里微微发亮,像月光下沉默的河流,波光流丽,寂静无声。 容庆忽然间有种被蛊惑的感觉。 言幼宁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自顾自地问道:“容先生你是做生意的人吧?为什么会把钱投到拍电影上?” 容庆回过神来,洒然一笑,“这有什么?投资什么不是为了赚钱?何况这个圈子里还有那么多的俊男美女呢。” 这样的回答……还真是个实诚的流氓。跟某人果然是一丘之貉。 “俊男美女?”言幼宁低声笑了起来,侧过头微微带着几分戏谑的神色看着他,“所以你现在是打算要泡我?” “本来没这个打算的。”容庆很认真地想了想,“不过现在……好像还真有了。” 言幼宁又笑了起来。他现在能感觉到酒精后遗症了,身体轻飘飘的,心情好像都轻快了不少,好像路灯下面飞过去一只小蝙蝠他都会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容庆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可是嘲笑他的人还真是让他生气不起来,反而很想凑过去,狠狠地吻住那张漂亮的嘴。 “没什么,”言幼宁摇摇头,“我是觉得你该回去了。现在应该很晚了。” 容庆看了看表,“那你呢?” 言幼宁想了想,“我要去买包烟。” “然后呢?” “没有然后,”言幼宁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就抽烟呗。” 容庆摇摇头,“想去哪儿买?我带你过去。然后送你回家。” “不用。”言幼宁连忙推辞。 容庆忽然很想叹气,“走吧,都这个时间了,难道你要走着去吗?” 再拒绝反而显得矫情了,言幼宁只得站起来,“谢谢容先生。” 容庆又想叹气了,“还是叫我名字吧。” 言幼宁笑而不答。他只是喝的有点儿多,又不是真的喝傻了。 容庆的车停在路口,两个人走过去的时候,容庆又说:“对了,我父亲的一位世交是个很有名的医生,我带你过去看看吧。你总这样……不好。” 言幼宁连忙推辞,“不用麻烦容先生了,我自己回去看医生的。谢谢,谢谢。” 容庆深深看了看他,也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言幼宁本来以为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第二天放学,一出校门就看见一辆嚣张的越野车停在路边,容大少手里夹着半支烟,正靠在车门上等着他。 言幼宁开始觉得纠结了。其实昨天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起这个容庆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人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西安拍戏的时候,那个莫名其妙来探班的女孩就说的很清楚:容先生派她来探班,容先生是明先生的生意伙伴……言幼宁如今是人红是非多,真有能力来招惹他的,都是有点儿家世背景的主儿。在这种情况下,明锋拜托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普通老百姓。这样的人,哪里是言幼宁能惹得起的? 言幼宁觉得自己已经当着明锋的面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分开了彼此就再无瓜葛。他自己也确实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可是明锋非要拐弯抹角地找个熟人来照顾他…… 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呢? 搞的好像自己也藕断丝连一样…… 言幼宁昨天喝了酒,但是偏偏一夜都没睡着,白天难免各种焦躁不适。就算面对这么一位惹不得的大少爷,他的表情还是十分僵硬,“好巧啊,容先生。” 容庆的脸色沉了沉,昨天晚上他还嘱咐让他喊自己名字,这会儿又变回了“容先生”,自己这是上赶着给他嫌弃了吗? “不巧,”容庆的表情也变得阴沉了下来,“我专门等你的。昨天不是说了得你去看一位医生的吗?” “那个……”言幼宁实在不想跟这个人多做纠缠,“我其实……” “走吧。”容庆不容分说,替他拉开了车门。 言幼宁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在大街上,不知什么地方就躲着一双娱记的眼睛,自己推来推去的,反而会让人生疑。 言幼宁不情不愿地坐进了副驾驶座。 容庆瞟一眼言幼宁微微板着脸的小模样,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心里那点儿小郁闷也不知不觉散开了。 言幼宁心浮气躁,只顾着注意后视镜里有没有车辆跟踪,街角旮旯里是不是猫着娱记,别又让人拍到什么引人遐想的照片,惹来什么舆论上的麻烦,也没有注意车子到底是往哪儿开,直到车子驶进了陈老医生家所在的小区,他才后知后觉地想着:这人该不会是带着自己去看陈老医生的吧?! 事实证明,有些圈子它就这么小,想绕都绕不开。 车子停在陈老医生家门外的时候,言幼宁简直无语了。等到陈老医生出来,隔着个铁门一脸惊诧地看看他,再看看旁边的容庆,言幼宁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给他们做介绍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陈老医生也回过神来,一边开门,一边恨铁不成钢地伸出一只手先点了点言幼宁,又朝着容庆的方向点了点,“幼宁啊幼宁,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这孩子哪儿都挺好,心肠也软,就是挑男人的眼光太差!” 容庆,“……” 言幼宁,“……” “一个是这样的,两个还是这样的,”陈老医生简直不知道该批评言幼宁有眼无珠,还是该叹息这孩子运气太差,“你说你怎么就碰不见个踏踏实实的好男人呢?!” 容庆忍无可忍,“死老头你别太过分了,我哪里不好了?!” 言幼宁也听不下去了,“陈爷爷你先别激动,我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真的。” 两个人一起瞪着他,眼神里都有点儿气势汹汹的架势。 言幼宁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心说这都是怎么档子事儿啊?! 76、进与退 言幼宁费了许多口舌,才解释清楚容庆和自己的关系……哦,不,是容庆和自己完全没关系。可是陈老医生看上去仍是半信半疑的。原因无他,容庆在他解释的过程中始终紧紧盯着言幼宁,活像一头饿狼盯着一只傻肥羊似的。言幼宁只不过不小心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背上的汗毛就都根根立了起来。 卧槽,明锋结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这是…… 磕磕绊绊地跟陈老医生解释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态:明锋远走高飞了,自己忙于工作,并没有找个第二春什么的,单身!绝对单身!陈老医生的脸色总算是缓过来了。言幼宁趁热打铁,把话题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容先生其实也是好意,说我一直失眠什么的,不好,所以把我给带过来了。主要是他没说是带我上您这儿来——要是早知道上这儿来,我还用别人带着来么?”言幼宁跟陈老医生相处的久了,说起话来不自觉地就带出了亲昵的味道,“对了,陈爷爷,我从西安回来特意给您带了一副蓝田玉的象棋,下次过来蹭饭我给您带过来。” 陈老医生闹明白了在他看来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注意力便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言幼宁的身体上,按着他细细把了脉,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这是怎么搞的?你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就把身体搞成这样?” 这个问题要言幼宁怎么回答?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您也知道我接了新片,这几个月一直忙得很,所以就……” 陈老医生摇了摇头,一双老眼神情通透,“你还想瞒着我?工作再忙还能把人忙成一个精神病人?你这简直就是……就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心里除了担忧,还有点儿替孩子感到委屈。视线扫过容庆,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两眼。 容庆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陈老医生看他的眼神简直像看一块抹布,而且还是用过的抹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就跟明家的老三走得最近。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庆平白躺枪,不乐意了,“我说陈爷爷,不就是小时候打碎过你的破砚台么,你要不要记恨这么久啊。我怎么了我?我简直无辜极了!” 陈老医生不搭理他,转过头问言幼宁,“明老三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走就让他走呗,你犯得着这么糟蹋自己身体吗?” 言幼宁连忙辩解,“我没有……” 陈老医生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闭上嘴。自己按着他的手腕,再度细细揣摩他的脉象。 言幼宁这么些日子的辗转反侧,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舒了一口气,他靠在沙发上,周围是熟悉的、安心的场景,鼻端是淡淡的药草香气。言幼宁闭上眼,不知不觉间竟然睡了过去。 容庆连忙抓紧机会跟他介绍言幼宁的情况,“陈爷爷,他的助理说他经常几天不睡,然后会突然睡过去,连着睡一两天也不醒来。您看……” 陈老医生嫌他嗓门大,不怎么高兴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不过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言幼宁跟着剧组去西安之前,他正好跟着钓鱼俱乐部出去玩了,也没见着,通了个电话也只知道明锋走了。当时他还想着,言幼宁这个死心眼的孩子不定得偷摸的难过成什么样儿,没想到几个月不见,糟糕到了这个地步。 陈老医生心头忿忿,转头看见容庆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便压低了嗓子呵斥了一声,“你看我干嘛?给我把人抱到楼上卧房里去!手脚轻点儿!” 他年轻的时候和容庆、明锋的父亲是同窗,交情非常铁的那种,后来几个人各自成家立业,几家的小孩子也都是混在一起长大的。可惜后来明家移居海外,容家的根基又在帝都,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容庆连忙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人给抱了起来,跟着老爷子往楼上走。言幼宁看着身高腿长,但是抱起来才发现他很瘦,腰腹之间更是没有几两肉。容庆不由得有些心疼。他刚才听了陈老医生的抱怨,心里也有些怀疑言幼宁闹成这样是因为明锋离开的缘故。不过言幼宁自己说不是这个原因,而且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神情总是淡淡的,容庆也有些拿不准这孩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把人抱到卧室,容庆又在陈老医生的监视下帮着言幼宁脱了外衣长裤,还没等他过足眼瘾就被轰了出来。气得容庆在心里叫了他好几声“死老头”。容庆从小就淘,老爷子最喜欢乖乖巧巧的孩子,所以一直看他不顺眼。 言幼宁这一睡,又是整整两天。醒来的时候陈老医生正在楼下跟阿姨商量午餐的菜色。厨房里已经炖着汤,食物的香气飘在初秋暖融融的空气里,让睡了两天的言幼宁食指大动。 “陈爷爷。”言幼宁吸溜着鼻子来到厨房门口。 陈老医生听到他醒来,满心愉悦的表情在回身的刹那僵在了脸上,眼中的笑容还未成形就慢慢变成了担忧的神色。或许言幼宁自己还不知道,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没睡之前还要苍白,眼睛下面淡淡的淤青也显得格外刺眼。 “陈爷爷?”言幼宁疑惑地看着他。 “哦,醒了?”陈老医生勉强笑了笑,“饿了?我让阿姨先给你盛碗汤,等下就吃饭。” 言幼宁乖乖点头。 陈老医生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两个小孙子小时候的样子,对这个孩子也不由得心疼起来。 饭菜上桌的时候,陈老医生若无其事地问他,“幼宁啊,我看你这个情况跟别人失眠还有一些不同。你的身体并不是没有睡眠的需要,倒有点儿像……像是压抑着不让睡,然后压抑不住了就一头睡死过去……” 言幼宁停住了手里的筷子。他觉得陈医生这么说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不论前生今世,他确实都没有过失眠的毛病,之所以会闹成现在这样,最初的原因是惧怕睡着之后会继续梦到前一世的情景而不敢入睡。身体的需要一再受到压制,一到夜晚就会习惯性地紧张起来。久而久之,想睡也睡不着了。 言幼宁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因为……做恶梦。” 陈老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直做恶梦?” 言幼宁眼里闪过无助的神色,“是。一直做噩梦。只要闭上眼就会……” 陈老医生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明白了。” 言幼宁把脸埋进了掌心里,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陈爷爷,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害怕的东西,白天拼命压抑的东西,都会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变成噩梦,让你陷在里面出不来。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回到那种处境里去……怎么都摆脱不了……” 陈老医生以为他会哭出来。然而没有,言幼宁只是把脸埋了起来,深深叹息。 “只是害怕吗?”陈老医生微微蹙了蹙眉,“因为害怕,所以想要逃避,但是又逃避不了,所以就熬着自己的身体?” 言幼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而实情似乎……确实如此。 陈老医生缓缓说道:“我的小孙子程颢,哦,我给你看过照片,就是现在在美国读医科的那个。这孩子五岁的时候来我这里过暑假,我就发现他有个毛病,每天到了要睡觉的时间就要把所有的灯都开着,院子里的灯也要开着,否则他就不肯上床去睡觉。他父母也都纵容这个毛病,觉得小孩子胆子小嘛,也不算什么大毛病,说不定长大一点儿就改过来了。” 言幼宁抬起头凝神倾听。他知道陈老医生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一番话,一定有着要点醒自己的用意。 “可是天天这样,我就觉得不对了。有一天晚上,他又闹着要开灯,我就问他,程颢啊,你告诉爷爷,为什么要开灯啊?”陈老医生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瞟了一眼言幼宁专注的神色继续说道:“孩子就说:爷爷,没有灯光的地方有妖怪。没有亮光,妖怪就会扑上来把咱们都吃掉。” 言幼宁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我就说,你怎么知道灯关了妖怪就会出来呀?咱们俩去看看吧。”陈老医生说道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程颢当然不敢啊,我就给他看我书房里的那把宝剑——其实就是朋友旅游给我带回来的纪念品,挺普通的玩意儿。我就跟程颢说那是山上庙里的法师送给我的宝剑,有了妖怪就会自己跳出来斩妖除魔。就像他看的电影里剑侠燕赤霞的剑囊一样。然后这孩子就信了。” “我带着他先把卧室的灯关了,让他借着外面草坪灯的灯光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卧室。孩子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也慢慢能看清楚屋里的摆设了。然后,他就发现他的卧室跟亮着灯的时候是一样的。什么变化也没有。然后,我再带着他出门,关了走廊里的灯。带着他顺着走廊一遍一遍地走来走去,好,走廊跟开着的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然后我们下楼,依次关了客厅的灯和院子里的灯。晚上有月亮啊,外面还有小区里的路灯,这个时候程颢才真的惊讶了,他发现就算关了房间里的灯,房屋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而且有星星、有月亮、有路灯,有这些亮光,他生活的这个世界就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完全的黑暗。” 言幼宁听的怔了。 陈老医生看着他的反应,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抿着嘴笑了笑继续说道:“然后我就把手里的宝剑留在了他的窗台上。故事里燕赤霞的剑囊也是放在窗台上的,来了妖怪自己会跳出来。我跟他说我这把宝剑就跟故事里的宝剑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几天,关了灯之后我就带着孩子守在他的卧房里,把宝剑放在窗台上,我们就等着。当然了,什么也没等到。程颢慢慢适应了关了灯睡觉,然后……”陈老医生拍了拍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发现关了灯也没有他害怕的东西,当然也就不怕关灯了。” 言幼宁出了会儿神,“您是想劝我别害怕?” 陈老医生笑了笑,“遇上了生活里的难事儿,进是一种办法,退是另一种办法。不过,要是退无可退,那就不要再退了。” 言幼宁细细咀嚼他这两句话,心头的浮躁慢慢地静了下来。盘踞在脑海里的那一团乱麻也好笑就被掐住了线头似的,抖一抖,满脑子的毛线似乎……也没有那么乱了。 “没有退路,那就往前走。”陈老医生抿着嘴笑了笑,“你真的咬着牙往前走了,说不定就会发现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 77、摊牌 言幼宁摊开记事本,一笔一划地把心里所有困扰他的枝节都写了下来。好的、坏的,一目了然。 这个办法还是陈老医生教他的。 言幼宁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写下来的东西。糟糕的情况无非是以下几种:陷在过去的时光里出不来,关家的大环境、关宇森父子的算计、和穆坤之间不清不楚的纠缠。最糟糕的不过就是再被关宇森弄死一次。不过…… 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言幼宁轻轻抚摸着中指上的戒指,心里暗想:其实死亡的过程其实也没有多难熬。有这个东西在自己手里,他应该还是会继续困在这一段时光里,不会真正死去。 或许因为自己内心恐惧的缘故,他陷进那个梦里的时候,虽然情景略有不同,但是每一次都是在关家老宅的卧室里醒来。有时候是看着管家陈伯替他收拾房间,有时候是穆坤来找自己,有时候则是关政安来探望自己的病情,甚至有一次,陈伯正在替他收拾衣柜,关宇森把电话直接打到了陈伯的手机上询问言幼宁的恢复情况。 言幼宁现在有些疑惑,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恐惧,所以在梦里的时候自己才会一直困在卧室里,被动地接受他讨厌的人的出现?如果自己可以像陈老医生说的那样,不再后退,不再缩在角落里自怨自艾地感叹命运的不公,而是主动寻找可能会扭转这一切的办法……那是不是那个既定的结局会真的发生改变? 反正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弄死,再活回来的话,他的日子也还是像现在这样。当然,如果这中间除了什么问题,他没能活回来……好吧,那更是一了百了,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言幼宁咬着笔头想了想,或者下一次当他再回到关家老宅的卧室时,自己可以试着走出去看一看。离开那个小房间,看看在困在那个空间里的时候,周围的世界是不是还和自己记忆中的一样? 不管怎么说,陈老医生的那句话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没有退路,那就往前走。 包厢的门打开,身穿黑色旗袍的楼层经理带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走了进来。包厢里都是熟客,少爷小姐们正要各自找位置坐下,就听上首的男人懒洋洋地说了句,“我这不用,去那边坐。” 旁边的几个男人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大大咧咧地笑道:“这又是怎么了?这个东东你上次来还说人家皮肤细滑什么的,这才几天,就不待见了?” 容庆扫了一眼站在沙发后面,脸上微微带点儿委屈的神色的清秀少年,懒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不是有句诗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么。我这是看见了看鲍鱼海参,就吃不下去素炒小白菜了。” “卧槽,”刚才说话的男人立刻喷笑了出来,“你这是给哥儿几个说笑话来了?还看见?看见的意思就是你压根还没吃到嘴吧?!” 坐在另一边的男人也是精神一振,“容大少这是看上什么绝色了?” “绝色?”容庆盯着手里的酒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唔,绝色……” 几个男人互相交换着疑惑不解的眼神,先前说话的男人推开身边的女人,凑到容庆身边问他,“嗨,嗨,我说少爷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容庆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这几个人都是平时混熟了的朋友,在他们面前,容庆也不会过分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都还没影儿的事儿,他自然也不会说太多。被他们这么一问,他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颇有些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冲着哥儿们几个晃了晃,示意自己要打个电话,便不再理会包房里的人面面相觑,甩手就出去了。 走廊里要安静一些,容庆拒绝了服务生的领路,顺着走廊来到休息厅外面的露台上。露台上没有人,容庆坐在藤椅上给自己点了支烟,心里忽然有点儿烦。从感情上讲,这个电话他真不想打。至少,不是现在打。 指间只剩下半支烟的时候,容庆还是调出明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算算时间,那边的人应该已经起来了。 果然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明锋的声音听起来略略有些沙哑,不像是刚睡醒的慵懒,倒像是彻夜未眠的疲倦,“五哥?” 容庆在容家这一辈里排行老五。关系走得近的世家子弟会称他一声容五,明锋比他小两岁,五哥这个称呼是从小就听熟了的,但是这会儿听他这么称呼自己,容庆竟微微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决定不跟他拐弯抹角。 “老三,你当初让我替你关照的人,究竟跟你是什么关系?” 明锋微微迟疑了一下,“为什么问这个?” 容庆语气淡然,“知道是你什么人,我才好安排关照的程度。” 明锋忙说:“五哥,他是我的男朋友。” 容庆反问,“前任?现任?” 明锋被他漠然的语气噎了一下,“五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容庆被烟头烫了一下手,嘴里嘶的一声随手将烟头甩了出去,“你说的这人我见过了,有些话我也问过了,人说了,跟你已经分手了,再没关系,不领你的情。” 明锋哑然。 容庆仰着脖子看着头顶上方灰蒙蒙的夜空,心里忽然觉得空荡荡的,“老三,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把人怎么了?他的情况可不太好。” 明锋顿时紧张起来,“他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明锋叹气,“我家老二想把我俩给拆了。就这个事儿。” “看样子拆成功了?”容庆冷笑,“你个窝囊废。” 明锋没有反驳,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他毕竟是我二哥,我一开始还是想着能说服他的。毕竟一家人,以后还要相处……我没想到他做的这么绝。”明锋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也坚决了起来,“不过我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来破坏我的生活了。” 容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对付你哥我不管,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跟言幼宁,到底分了没有?” 明锋被他的语气弄得心里没底,“当然没分啊。” 容庆冷笑,“人家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锋的语气也沮丧起来,“当时他不想让我回来,就说走了就算分了什么的,不过我……” “你怎么样我才懒得管你。”容庆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意,“老三,要让我说,你真挺不是东西的。” 明锋叹了口气,“我这边也快了,明铁被我踢出董事会了。下一步就是拆分拍卖。” “等你回来说不定人都送到安定医院去了。” 明锋怔住,“你……什么意思?” “我找人看他病历了。”容庆低下头点了支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老三,他神经衰弱你知不知道?” 明锋有点儿急了,“怎么会神经衰弱?他从来没这毛病……” 容庆打断了他的话,“他失眠很严重,经常几天几夜睡不着。” 明锋没有出声,呼吸声却变得急促起来。 “不是我说你,真没那个本事把人照顾好,就不要搞出一本正经的架势去追人。像你之前似的,花钱养个人在身边不就挺好?装什么情圣?嗯?没你这么祸害人的。” “我不是……” 容庆很是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跟我解释个屁?!” 明锋也沉默了。多年的交情,彼此熟悉的程度早已超出了自己认为的程度,他很轻易就从容庆的语气里察觉了一些微妙的东西。他的语气也变得生硬了起来,“容五,你当初可是答应替我把人照顾好的……” “我答应的事当然会做到。”容庆漠然答道:“人我在照顾着。他不肯去医院还是我把他拖到陈老爷子跟前的。” “容五,”明锋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智一些,“五哥,我也请你理智一些。人家都说你一诺千金,你可别在我这里砸了招牌。你别忘了,我把人托付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来挖我的墙角。那是我的男朋友!” “已经不是了。”容庆的语气微嘲,“言幼宁说的很清楚,你们俩已经没关系了。那天在陈老爷子家他还说自己是单身。你可以自己找陈老爷子证实。” 明锋怒道:“不管他是什么状态,你别忘了你已经订婚了!”要不是容庆已经订婚,他怎么可能把言幼宁托付到这种人手上? 容庆伸长了双腿,让自己更放松地靠在藤椅里,声音听着也懒洋洋的,带着一丝疲倦的味道:“婚约已经取消了。大概再过两三天媒体就会曝出来了。” 明锋觉得一道雷劈下来,正好劈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劈得他魂儿都要出窍了。像容家这样的大家族,订婚结婚都是很有影响力的大事情。怎么就容他这么轻易就取消了婚约?容庆背地里到底做了什么? 明锋说不出话来,心里却这个人生出了浓重的危机意识。 容庆终于成功地把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方向上,心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老三,你没把他照顾好,这是事实。他现在因为你,整个人都快要垮了,这也是事实。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那就请你真心替他想想,放他一条生路吧。” “你……” “我的助理跟我汇报她去探班的情况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她的原话是:言先生说他跟明先生完全没有关系。他对于明先生委托朋友照顾他的情况非常排斥。”容庆停顿了一下,才又缓声说道:“老三,我相信你这方面觉得你们没分手,觉得他还是你的什么人。但是我感觉言幼宁说的那句:走了就是分了,他是真心那么说的。或者,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想:你觉得你对他的好,是不是真的是他需要的好?” 容庆强势惯了,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我现在不用顾及你的想法。我只在意他怎么想,既然他说自己是单身,那么他当然有接受别人追求的自由。何况,”他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我现在也是单身。咱们把丑话说在前面,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这些跟咱们想追谁可没有关系,看各自的手段运气吧。” 明锋已经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语气强硬地宣布,“我会尽快回去。容五,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 容庆反而笑了起来,“老三,你回来也是跟我一样,需要从头追起。我觉得咱们俩如果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我应该比你有优势:在他面前,我可没有过黑历史。” 明锋大怒,“容庆!” 容庆把手里的半支烟按灭在了藤制的矮桌上,看着柔和的灯光下藤条上那一个暗色的印记,淡淡地说道:“老三,你自己放手的宝贝没理由老天还给你留着。既然幼宁已经说了‘走了就是分了’,你还非要回美国,那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跟你有什么道理可讲?!”明锋冷哼了一声,“反正我这就回去了。咱们当面谈。” “没什么好谈的。”容庆抿着嘴笑了笑,“我刚才已经说了,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这两样都跟咱们追谁没关系。我看好的人,不会让着你。” “去你妈的,”明锋忍无可忍,“哪个龟孙子用得着你让?!” 容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就……走着瞧吧。” 78、Oceans Deep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 言幼宁从关宇飞的车里下来的时候,被酒精浸染得熏熏然的脑子里除了后事都已交待妥帖的释然之外,便是一片空茫。 全然无所谓的感觉。就好像无论生也罢、死也罢,无论命运如何安排,都已经与自己全无关系。在这一刻,言幼宁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于冥冥中诡异的预知,还是……还是仅仅因为自己习惯性地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当然,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关宇飞不放心地扶了他一把,“你行不行?半瓶红酒呢,用不用我送你上楼?” 言幼宁摆摆手,“不用。” 关宇飞看他晃晃悠悠往前走,忍不住嘱咐了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言幼宁眼神飘忽地笑了笑,“宇飞,其实你能花时间听我讲完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关宇飞抿着嘴苦笑了一下。其实他也说不好自己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不过能有机会跟这个兄弟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言幼宁也一样,他许久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感觉了。心头无所顾忌、无所牵挂,安安静静地只是等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最初所求的,无非是活下去。现在也是如此。然而那种即将发生什么的预感重重压在他的心头,并且越来越清晰,容不得他假装自己没有察觉。 他知道有些事情即将发生,或者下一秒,或者下一个白天。 他逃不掉的。 言幼宁晃晃悠悠地走到宿舍楼下,忽然觉得不想上去。楼上那间黑乎乎的宿舍这个时候一定是静悄悄的,他又睡不着,上去干什么呢?他抬起头看着头顶明澈的天空,一时间看的有些入神。初秋的天气,暑热刚刚过去,寒冷还未到来,正是一年中最让人感觉舒适的季节。沁凉的夜风吹在他被酒精蒸的滚烫的脸颊上分外舒服。 没有雾气,夜空晴朗如洗,银河横过星空,像一条钻石堆砌的河流。美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言幼宁这样想的时候,心头微微一动,想起了刚才和关宇飞说过的话。他说他已经分辨不清白天是真实的,还是入梦之后的所见所闻是真实的。关宇飞回答他说:“笛卡尔最有名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思故我在。你觉得现在是真实的,那就是真实的。你自己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那它就是假的——这个全在你。” 全在于我…… 言幼宁觉得这句话简直把他给难住了。前一世固然不好,而这一世,这短短的两年也尽是费尽心机的盘算:如何不招惹关家的注意、如何在自己并不热爱的圈子里立足……和明锋在一起之后倒是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可惜这短短一段日子也架不住别人的破坏,终究落了个人走茶凉,不了了之。 他的这一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言幼宁忽然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好。眼前的这道坎,无论自己这一缕孤魂能不能过得去,都不会有什么深刻的羁绊。 他如今是真真正正能够随遇而安了。 “啪”的一声轻响,打火机的火苗在不远处闪了一下,一阵淡淡的烟味随风飘了过来。干燥、微苦的味道里带着黑咖啡似的醇厚。 这个味道言幼宁不久之前才闻到过,他瞟了一眼烟味传来的方向。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没想到他还会在这里等着。 “做生意的人,不是晚上都有应酬什么的么?”言幼宁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懒洋洋地伸直了双腿,“你怎么有空一趟一趟地到处乱跑?” 黑影里的男人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在他身边坐下。 言幼宁对这个男人的出现一向是无所谓的。他看得出,他和明锋是一类人,甚至性格比明锋还要来得骄狂,对于自己想做的事是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的。于是他也懒得多说什么,实在想来就来吧,要坐在这里那就坐在这里好了。 夜晚那么长,有个人肯花时间陪自己坐着,这种感觉其实也挺不错的。 “还有烟吗?”言幼宁问身边的男人。 容庆无声地笑了笑,顺手把指间的烟递到他嘴边,眉眼之间的神色微微带着戏谑,像是等着看他被烟呛得受不了而闹出什么洋相来。 言幼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偏过头,借着他的手深吸一口。 烟味果然冲得很。言幼宁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容庆大笑,将他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背。容庆身上的烟味闻起来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在微凉的夜晚,格外地吸引人。言幼宁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胸前,没有动。 容庆低下头,正好看见言幼宁的眼角因为咳嗽而洇出的一丝水光,心头突的一动,没忍住,低下头去在那里吻了一下。言幼宁的皮肤贴着他的掌心,凉滑如瓷,不带烟火气。容庆的嘴唇贴在他的眼角,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这人身上的血肉都是冷的,怎么暖也暖不热。 明明是很近的距离,容庆却没来由的有些不安起来。他的嘴唇慢慢下滑,停在他的嘴边,抬眸,对上言幼宁微带醉意的茫然的视线。没有慌乱,没有排斥,但是……也没有丝毫的愉悦。就好像他靠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一棵树。 容庆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果然也是凉的,又凉又软,诱得人恨不能用力去咬上一口,咬出那柔软的唇瓣里深藏的火热。然而他终究克制着没有动,温热的气息拂过言幼宁的面颊,带着诱惑的味道,像是一种无声的邀约。 这是花花公子们惯用的伎俩。 言幼宁这样想着,却没有推开他。他潜意识里觉得容庆就是个浮浪公子,见了看得过眼的人搂搂抱抱也没什么可惊讶的。这种人应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性子,不会对身边的人负什么责任,也不会要求什么真情实意。此刻坐在自己身边,明天或许连言幼宁是谁都不记得了。 言幼宁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却并不想欠谁的人情。如果只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他心里反而没有那么多负担。 言幼宁的视线落在容庆转折分明的嘴唇上,垂眸吻了上去。 容庆没有动,甚至在言幼宁的嘴唇贴上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地配合着他。他能感觉到言幼宁想要在他这里得到的是一种类似于安慰的东西,不需要他主动做什么,只要安静地坐在这里就好。他觉得言幼宁此刻的心态,就像一个陪着朋友进饭店的人,心思不在饭菜上,没有糖醋排骨?那有没有椒盐牛柳?也没有?没关系,那就有什么上什么吧——就是这种性质的。说句让自己泄气的话,言幼宁现在这个状态,哪怕是凑过来的是一条流浪狗,他都会高高兴兴地搂在身边。 接触的时间还短,容庆对他的了解都浮于表面,但是他能感觉出言幼宁是一个戒心挺重的人。以他们现在的交情,哪怕自己问了,言幼宁也绝对不会告诉他自己在为什么事焦心。所以容庆干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想让自己抱着他坐着,那就坐着好了。不想说话那就不说好了。反正容庆抛下一堆公事跑来这里,原本也不是为了找谁聊天打发时间。 一夜悄然逝去。 天边亮出第一抹朝霞的时候,言幼宁眨了眨眼,如梦初醒般喃喃说道:“容少,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容庆放开手,若无其事地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不用客气。无论你有什么要做的事,我都很乐意陪着你。” 言幼宁闻言抬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男人。 被言幼宁挂在胸口的那枚戒指自昨夜起就开始发热,到了白天几乎有些烫手了。言幼宁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的。直到小丁打电话催促他,他才想起今天是《盛世》剧组吃散伙饭的日子,他不能不去。 散伙饭的地点选在了一品轩,这是个让言幼宁感觉挺复杂的地方。他当然还记得在这里他和明锋之间发生过什么。那个时候,他还没想到自己和明锋后来能走的那么近,再后来又分开,变得……那么远。 他其实能理解明锋为什么执意要回去,因为他觉得他的妹妹需要他去为她出头,而他也需要利用这个机会扫清埋藏在两个人之间的隐患。那个时刻的明锋,浑身上下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使命感,热血、冲动。 但也让人感觉疲倦。 言幼宁觉得自己已经苍老到禁不起任何折腾了。情敌的破坏、受伤、家人的阻挠、算计,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可以从容接招,因为这个人许诺了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一直以为这是两个人齐心协力对感情的争取。然而明悦一个小小的计谋就轻而易举地把他打回了原形,让他猛然间意识到这出闹剧从头到尾都只是明家自己的家务事,根本与他无关。 他被排除在外了。 这让他之前在明铁面前的叫板变成了一出滑稽剧。明铁回去了,明锋和明悦也回去了,明家人关起门来解决问题。只有他,被关在外面、被动地等待着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或者明锋在解决了所有问题之后,亲手为他打开这扇门,或者…… 明锋会说你如果也进来的话,很有可能会伤到你,所以你就安心等在外面吧。可是像这样被排除在情况之外,谁会安得下心来? 自以为是的保护,换个角度去看,未尝不是一种距离。 言幼宁其实不太知道明锋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爱情这种说法太虚幻,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言幼宁只能摸索着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给他炖并不怎么美味的山药排骨汤,帮他取回送去干洗店的衣服。 相比于明锋所表露出来的热烈的感情,言幼宁最想要的是一种安心的感觉。有人陪着的,会让他感觉温暖的、不离不弃的陪伴。 明锋差一点就做到了。 遗憾的是,终究差了那么一点点。 剧组的人都来了,让言幼宁觉得意外的是容庆也来了。他坐在渝凡的身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虽然不热情,但也不会让人觉得有架子。容庆并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不同,这让言幼宁感觉安心。于是他也像剧组的其他人一样上前敬酒,泰然自若地说几句客客气气的场面话。 孔园当然也来了,而且这人酒量还不错。拉着周围的人划拳拼酒,把包厢里的气氛炒得热热闹闹。 言幼宁从西安回来的路上就听小丁说了,其实孔园当初确实是存着把言幼宁弄下来的意思。但是具体堕马事件是否跟他有关就不好说了。后来容庆的助理出面给剧组施压,孔园的愿望落了空,这件事才算揭过去了。言幼宁对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有向上爬的办法,而自己也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最主要的原因是以后跟孔园可能也没有打交道的机会,他犯不着揪着他不放。 但孔园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言幼宁。言幼宁看得出来,孔园是憋着一股劲儿要让他出个丑的。所以,当他拼酒输给了孔园,而孔园又若无其事地提出让言幼宁到大厅给大家唱一首歌的时候,言幼宁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不把这人憋在心里的一股邪气放出来,谁知道他以后会怎样?只是唱首歌而已,就算大家都在传他唱歌跑调又怎么样?他本来也不是十项全能,这样的出丑,言幼宁并不觉得怎么没面子。 剧组里的年轻人都一窝蜂地跑到大厅去给言幼宁助威。一品轩是这个圈子里的人经常出入的地方,管理方面非常严格,一般的娱记轻易是混不进来的。这也是言幼宁不在意的原因之一,丢脸也只是小范围的丢脸。不过大厅里到底年轻人居多,言幼宁跳上舞台的时候还是被人认了出来,口哨声此起彼伏,言幼宁拿起麦克风的时候冲着人群露出了一个微笑,“喂,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唱歌,等下要是跑调了你们别给我喝倒彩啊。” 大厅里的年轻人都哄笑起来,拍手的声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容庆站在人群的后面,也微笑了起来。 言幼宁点了一首英文歌《Oceans Deep》,音乐响起的时候,不少人都跟着他一起唱了起来,还有不少人举着手机在录像。 大厅里的气氛十分热烈,像歌迷见面会似的。然而容庆远远看着,却觉得那个唱歌的男孩整个人都浸在了悲伤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被灯火晃着,泛着亮光,让容庆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下一秒就有泪水流下来。 “…… My oceans deep my rivers wide The strangers weep at pleasures side Oh why do I not see the only one unseen I’m lost without it seems so true You left from here from me to you Well my heart is broken I’m trying can’t you see, can’t you see ……” 那是一首悲伤的歌。 可是,我的幼宁,你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一曲歌罢,言幼宁没有理会舞台下吵吵嚷嚷的年轻人,捂着胸口急匆匆地离开了大厅。他顺着走廊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拐角处空无一人的露台上。 他的脚下就是灯火喧嚣的都市,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夜幕下沉睡的大海。 言幼宁靠在栏杆上,一阵头晕目眩。他的手抓在栏杆上,因为过分用力的缘故,骨节已经泛出了惨白的颜色。 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又快又急,碰通碰通地撞击着他的胸口,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动不了,他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到了他的掌心里,而那枚被他紧紧握住的“轮回之眼”正在微微震动,烫得像是要融化在他的掌心里似的。言幼宁几乎要握不住它了。 他能感觉到某种波动正围绕着这一枚戒指缓缓流转,静电似的,刺激的他的头发都丝丝立了起来。 言幼宁心头的恐惧不断地叠加,他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前一世横死的恐惧在这种未知面前被无限放大,慢慢逼近他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在他的身后,露台的门被推开,容庆端着水杯走了过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言幼宁惨白的脸色和惊恐的表情吓住,连手里的水杯摔在脚边也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了?”容庆抓住言幼宁的肩膀,惊得声音都变了,“出什么事了?!” 言幼宁摊开手掌给他看那枚越来越亮的戒指。 容庆的视线从他的掌心里一扫而过,飞快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是不舒服吗?” 言幼宁的脸上流露出绝望的表情,“你看不见吗?” 容庆握住他摊开的手,在那空无一物的掌心里安抚地吻了吻,“我看见了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只手。” 言幼宁怔怔地看着他,忽而平静了下来。 容庆心中那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看着言幼宁惨白的脸,不安地试了试言他爬满了冷汗的额头,“是着凉了吗?要不要带你去医院?” 言幼宁摇摇头,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浮木似的紧紧抱住他的腰,“容庆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容庆本能地环抱住他,心头被莫名的东西涨满,隐隐作痛,却又茫然不知所措。 言幼宁攀着他的身体,浑身抖得几乎站不住。他费力地扬起下巴,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低声说:“你看见了吗,那里,就在那里,有一个大大的漩涡。” 容庆茫然抬头,满天乌云,哪里有什么漩涡?低下头时,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言幼宁眼睛里那一簇亮丽的光很突然地涣散开来。 容庆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幼宁!” 随着他手臂的晃动,言幼宁的身体慢慢地滑了下来,毫无知觉地软倒在了他的脚边。 ——第二卷·耶诺的希望·完—— 第三卷:Oceans Deep 79、倚仗 明锋从梦里惊醒过来,满头满身都是冷汗。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砰通砰通的心跳声震得胸口都隐隐涨痛。 手机还在床头柜上嗡嗡作响,明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伸手把电话拿了起来。看到屏幕上“凌傲”的名字,心头又是一突。凌傲这人手腕灵活,做事一向细致,所以明锋在托付了容庆之后,还是把言幼宁在公司里的事情细细交待给了他。若不是有什么急事,他应该不会挑着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明锋心里不由生出一种大难临头般的惶恐,接通电话的时候,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凌傲?有什么事?” “不是我有事,”凌傲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是幼宁出事了。” 明锋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像没听清楚似的反问他,“你说什么?幼宁……幼宁怎么了?” “幼宁深度昏迷,现在在平安医院的特护病房里。”隔着半个地球,明锋清清楚楚地听出了凌傲声音里焦头烂额的疲惫感,“专家还在会诊,一堆名词我也听不懂,总之就是无法肯定病人能否清醒……” 明锋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电话里凌傲还在说着什么,明锋却一个字都听不到了。零零星星的画面从他的眼前飞快地闪过:初见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里打架的凶悍青年、一品轩倒在他怀里的醉美人、病床上冲着他微笑的幼宁…… 明锋机械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拎起床边那个早已收拾好的皮箱,拉开房门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被他发出的声音惊动,斜对面的房门拉开,穿着睡衣的明悦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二哥?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回去。”明锋脚下不停地往外走。 明悦怔愣了一下,像是搞不清眼下是什么状况,“回哪里?” “回我该去的地方。” 明悦猛然回过神来,三步两步追了过去,在楼梯口拦住了他,“二哥,你好不容易才回来,就不能多呆两天?你就不考虑我的安全啦?你到底关心不关心我?你就不怕二哥又在我身上打什么鬼主意啊……” 明锋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她,“明悦,你别把别人当傻子。” 明悦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明锋盯着她,眼神锐利,“去岛城之前,二哥许诺你什么?” “什么许诺啊,”明悦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我妹妹,我不介意你跟我玩心眼。”明锋伸出手,在她面前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不过,你所有的那些把戏,到此为止。” “三哥,我其实……”明悦拽住了他的袖子,她觉得明锋现在的样子让她有些害怕,于是斯斯艾艾地说:“我其实没想怎样,就是答应他把你弄回家。真的。” 明锋任由她抓着自己,淡淡说道:“忘了告诉你,二哥被他的分公司绊在中东回不来,是我做的手脚。还有,他的公司我和大哥已经接手了,并且……拆分拍卖了。” 明悦目瞪口呆,“你说什么?!二哥他知道吗?” 明锋冷笑,“他现在应该知道了。至于他能不能在我们办完所有手续之前赶回来,就看他的本事了。” 明悦身不由己地松开手,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三哥……” “我给你的建议就是去大哥大嫂家里住几天,避避风头,免得明铁回来又缠上你。” 明锋转过身,快步走下楼梯。这个时间,明爸明妈都还没有起来,倒也省下了不少解释的时间。去机场的路上,明锋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他的万能助理苏桦,让他全力配合明涵。第二个电话就是打给明涵,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明铁的公司已经拆分拍卖,后续的工作并非自己出面不可。原本他的计划就是一周之后返回岛城。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令他的行程提前了。 等飞机的时候,明锋不是没想过给容庆打电话。但是直到他上了飞机,在空姐提示之下关掉手机也始终没有打这个电话。对这个人,他的感觉相当复杂,他照顾了言幼宁,但同时,他也蛮不讲理地插进了自己和言幼宁之间。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是明锋并不觉得自己离开岛城的决定是错的。父母亲很少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有些问题就只能靠他自己来解决。而且明锋一直都知道,要想依靠父母的力量来制止明铁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明铁始终都是兄妹四人当中最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正因为明锋知道这一点,所以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对父母开口提过什么要求。他只是按部就班,整合他和明涵之间的股票,然后利用明涵在境外的分公司给明铁制造麻烦,调虎离山。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接手了汇成。算算时间,等明铁甩掉麻烦赶回来的时候,他的汇成早就不存在了。 当然,明涵这个做大哥的一向公平,他会按照明铁持有的股票比例对他进行补偿的。明铁能够拿到的钱绝对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明铁或许可以依靠岳家的势力用这笔钱东山再起。但是明锋相信,跌了这个大跟头之后,他应该会吸取教训,知道什么人不能惹。 经此一役,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份还能剩下多少就很难说了。 这段时间,明锋忙得连坐下来好好吃顿饭都顾不上,连睡觉都得挤时间。本以为熬过这一段艰难的时光就是雨后晴天…… 明锋呆呆望着舷窗外厚厚的云层,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似的,自己都分辨不出是疼痛多一点,还是焦虑多一点。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言幼宁被推下楼梯醒来之后对自己说的话,他说:“还等什么呢?再等下去,人都老了,心还是空的。那种一个人的日子,我早就过的腻了。” 这句话初听时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大的触动,然而它是一粒种子,落进了他的心里便在那里无声无息地生根发芽,结出了一颗名为“不自信”的果子。明锋时常会揣测自己对他所抱有的那种热烈的感情,言幼宁心里到底有还是没有?他会选择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出现在了最为合适的时机,还是仅仅因为他厌烦了一个人的生活? 就是因为这种被刻意掩饰起来的犹疑不定,明锋在面对两个人的生活时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因为他急着向他的爱人证明自己可以照顾好他。他想告诉他:自己可以保护他,给他安稳适意的生活。 所以他会在明铁出现的最初充当和事佬,他想让言幼宁知道他的家是和睦的,并且他也可以成为这和睦生活的一份子。然而明铁有自己的私心,他并没有如他所愿地配合他。而明悦的小把戏也终于让他明白,一味的退让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他必须主动出击,扫清他和言幼宁之间的所有障碍。 言幼宁或许不能接受他的决定——毕竟他接受自己的初衷就是希望自己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但是明锋觉得,他一定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锋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门口还被记者和言幼宁的粉丝堵着。医院的保安守在门口维持秩序。还好来的人虽然挺多但是大家都很安静,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有的人直接把花束放在了医院临街一侧的栅栏外面,花束上系着各式各样的彩带和卡片,上面写满了祝福的话。 正门是进不去了,明锋只能打电话联系凌傲,从医院的侧门溜了进去。两个人搭员工通道到了神经内科所在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明锋一眼就看见了斜靠在病房门边的那个男人。 明锋的脚步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心头五味陈杂。 容庆嘴里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眸色深沉地紧盯着玻璃门里面那个沉睡的人。他的助理站在他旁边,正举着文件夹一项一项地汇报工作。容庆不时地点点头,或者偏过头说几句话,不过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病房。 明锋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一起望向病房。 言幼宁安静地沉睡在一堆仪器之间,露在病号服外面的的皮肤苍白黯淡,像冰冷细腻的玉,质地柔润,却没有生气。 明锋鼻子一酸,眼眶微微发热,“大夫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容庆看到他,心里的感觉也颇为复杂。他和明锋是发小,从小到大,虽然也有互相攀比竞争的心思在里面,但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却是谁也忽视不了的。如今为着言幼宁的缘故,他心里竟有些埋怨起明锋的轻狂来。 明锋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没有再出声。其实大夫的诊断凌傲已经跟他解释的很清楚了,明知道不会从容庆这里得到什么不一样的说法,但是见了他,还是神差鬼使的问了这么一句。 容庆从嘴里拿出那支没点燃的香烟,淡淡说道:“没有定论。专家组的一半成员怀疑幼宁昏迷是因为急性创伤,另一半怀疑他得的是一种类似于Huntington病的神经变性疾病。已经开始催醒治疗。希望他能尽快醒来。” 明锋恍若未闻,只是出神地凝望着言幼宁安静的睡颜。 容庆漠然问道:“后悔吗?” 明锋深深吸了口气,“这不是后悔不后悔的问题。该我做的事,我迟早都得去做。我后悔的,是我走的不是时候。” 容庆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老三,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当时是非回去不可吗?” 明锋垂眸不语。 “真是……”容庆的眼里浮现出自嘲的神色,“现在问这还有什么意义?” 言幼宁睁开眼,看到关家老宅里熟悉的摆设时,心里非常平静。 天色将明未明,昏蒙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雾气一般,让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柔和。 终于还是回来了。言幼宁叹了口气,不知道那边现在闹成了什么样子…… 言幼宁从床上坐了起来,环视着这间熟悉的卧室,心里默默盘算自己需要做的事:首先要借助关家在珠宝行业的优势寻找“耶诺的希望”,其次要想方设法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不能再当关家的出头鸟。 只是这第二件事恐怕会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困难,言幼宁微微皱眉。关家父子都是老狐狸,要怎样才能把自己安全地缩到关宇森的背后还不引起他们的怀疑,这可是个技术活儿。再有公开露面的机会,他要想办法让关政安把关宇森也带上,不能再单独和关政安公开露面这是他要做的第一步,其余的他还得好好想想。 言幼宁洗漱之后,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换上。 推开卧室门,言幼宁穿过长长的走廊下楼来到餐厅门口,听到里面传出关政安打电话的声音时,言幼宁停住了脚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他们曾经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然而兜兜转装,自己竟然又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幼宁?”关政安收好电话,一转头看见了站在餐厅门口的儿子,他微微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身上的装束,“你这是……” 言幼宁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想去看看我妈。” 关政安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我今天没事,等下吃完早饭我跟你一起过去。” 言幼宁双眼一亮,“真的?” 关政安含笑颌首。 “谢谢……”言幼宁迟疑了一下,“谢谢爸爸。” “两父子,说什么谢谢。”关政安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吃早饭吧。” 言幼宁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去给一莲扫墓是他刷牙的时候很突然地冒出来的一个想法。他这么做是想知道关政安对一莲到底有几分情,这几分情如今还剩下多少,投注到他身上的关心又有多少? 在眼下这个再糟糕不过的处境之中,他唯一能倚仗的就只有关政安的关心了。 80、温情加暗黑 一莲的笑脸凝固在了小小一方照片里,无论星移斗转,世事变迁,她都固守着岁月中特定的那个节点,永不再变。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只有回忆才是永恒的。它会停留在那个已经被固定了的时间坐标上,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变化。 言幼宁跪在墓碑前面小心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这个地方始终都保持着他记忆中固有的样子。也只有在这个地方,看着他的母亲眼中的温情,言幼宁才能真正感到安心。 关政安带来的百合花和他买的薰衣草并排放在墓碑下面,百合花束的银色包装纸和浅绿色丝带让言幼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一莲的墓碑下看到这样的花束,却从未把它们和关政安联系起来。 真相的揭开并没有带给他愉悦的感觉,反而更加让他感到心酸。 关政安把手按在了言幼宁的肩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带着中年人特有的醇厚沉稳,“幼宁,她不会愿意看到你难过的。” 言幼宁没有动。有关他和一莲之间的事情,以前是因为顾虑太多所以他从不敢问。但是现在,看着一莲那张明媚的笑脸,他按捺不住想要替她求得一个答案。 “你爱她吗?爱过吗?” 关政安沉沉叹息,“这世间的事,并不只有爱或不爱。” 言幼宁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你爱过她吗?” 关政安的手掌在他的发顶轻轻摩挲,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惆怅,宛如叹息,“怎么会不爱?那样的女人,谁会不爱她?” 言幼宁的眼眶蓦然发热。 “我这样的家庭,婚姻原本就不由自己做主。我一早就知道,但是我舍不得放开她,就骗了她来了这里。但她最后还是知道了。”关政安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她这样的人,不允许别人践踏她的骄傲。她是个刚烈的性子,爱和不爱都不给人留一丝拒绝的余地。而我,亦无颜再见你们母子。她求我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不许去打扰她的生活。” 言幼宁满心酸涩,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这番说辞。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关政安有些叹息地把他拉了起来,“幼宁,别怪我。” 言幼宁轻轻抽了抽鼻子,没有出声。他的母亲都已经死了那么久,现在说什么怪不怪的有什么意义呢?他一心想要试探关政安对一莲的心意,但是当他真的说了,言幼宁却又觉得自己难以分辨真假。 算了,算了。言幼宁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无论真假对一莲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父子两个沉默地走下山,回城的路上,关政安的神色一直有些恍惚,像是陷在了回忆里不能自拔似的。言幼宁则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暗中打量他。这个男人的心思,他一直都有些拿不准。本以为是爱护自己的时候,他把自己推到了关家权利之争的最前沿;认定了他对自己并没有感情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却又流露出慈父的关爱。或许就像别人说的,假话里要掺杂一些真话,让人分辨不出真真假假,这才是撒谎骗人的最高境界吧。 关政安像是察觉了言幼宁的视线,转过头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爸爸没事。” 言幼宁微怔,随即苦笑。或许原来的言幼宁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为他担忧,但是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还会真的去关心这个男人是不是开心?他真正的开心是需要自己拿命去博的,这个代价付出一次已经足够了。 关政安似乎也不喜欢车厢里沉默的气氛,便强打精神地岔开了话题,“对了,吴伯伯前天打电话,说车行里进了新车,让你们都过去看看。宇森已经挑了一辆跑车,今天没什么事情的话让穆坤带你过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车子。” 气氛正好。言幼宁决定趁着关政安刚刚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机会把话题引开,这个时候的关政安脑子里应该还想着昔时与一莲的相处,在这个时候向他提要求,他应该比较容易心软吧。 “谢谢爸爸,不过……”言幼宁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我不想买车。上次爸爸送我的车子我很喜欢,并不打算换掉。” 关政安哑然失笑,“年轻人不都喜欢跑车吗?” 言幼宁抬起头看着他,“我可不可以向您要求另外一样东西?” “说来听听。” 关政安并没有一口答应。这种态度也在言幼宁的意料之中。 言幼宁貌似对他的态度毫无察觉,“爸爸,家里是不是在做珠宝方面的生意?” 关政安点点头,“怎么?你也对这一行感兴趣?” 言幼宁冲着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手。关政安送给他的那枚祖母绿戒指被他戴在中指上,幽深的绿色在略显昏暗的车厢里熠熠生辉。 关政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喜欢?” “嗯,喜欢。”言幼宁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不过前几天我在网络上查资料,无意中看到一个介绍珠宝古玩的论坛,上面有提到这枚戒指。还说它其实是成套的首饰,除了它之外还有一枚戒指,叫做‘耶诺的希望’,比它还要漂亮呢。” 关政安呵呵笑了起来,神色间却不以为然,“你让穆坤带你去找陈主任,让他安排人去找,找到了就给你买回来。” 言幼宁又惊又喜,“真的可以吗?” 言幼宁眼里货真价实的喜悦也感染了关政安,他抬起手臂笑着揉了揉儿子的额发,“关家本来就有搜罗世界各地的古玩珠宝的传统。这些搜罗来的东西,还不是要留给你们做小辈的?难道我还能带到棺材里去吗?” 言幼宁被最后那句话惊了一下,“别这么说。” 关政安笑了起来,温暖的神色直达眼底,“对了,明天晚上有个慈善拍卖会,你陪我一起去吧。” 又来了! 一股怒气瞬间冲上言幼宁的头顶。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由着他将自己带到了公众面前,才一点一点夯实了关宇森失宠,言幼宁上位的流言。以前的自己单纯地把这种举动看作是关政安对自己的喜爱,但是现在…… 言幼宁的拳头在身后紧紧捏在了一起,再抬头的时候却是一脸诚恳的神色,“爸爸,宇森有好几天没回家了。每次都只带着我出门,好像哥哥失宠了似的,多不好啊。不如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吧。” 关政安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 言幼宁的心跳骤然加快。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一起去吧。”关政安抿了抿嘴角,神色间微微有些不快,“宇森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了,不肯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不说,也不抽时间带你出去玩。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言幼宁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雀跃的神色来。 不管怎么说,公开露脸的机会不再只有他和关政安两个人,他的计划已经算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作为跟在言幼宁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助理,小丁最近的工作量也随着言幼宁的入院而大幅缩减。但是他并没因此就感到心情愉快,相处这么久,从他的感情上讲,言幼宁不仅仅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朋友。因此手里没有工作的时候,他还是会夹着自己的笔记本赶到医院去。他知道言幼宁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一个重病昏迷的病人身边只有护工陪着,未免也太可怜了。 不过来回跑了几天之后,小丁又开始觉得郁闷了。他本来是来看护病人的,结果来了才发现自己居然成了一个特大号的……灯泡。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打电话给凌傲,凌傲却说医院里总要留下公司的人,否则被曝出来言幼宁受伤住院,公司对他不闻不问,也是很影响公司形象的。 小丁怨念地看了看坐在床边的明锋。其实这个人是公司的股东,有他天天跑到医院来陪着,对公司形象的影响应该比他一个小小助理要有效得多了吧。他之前并不知道明锋和言幼宁的关系,现在看到他每天都跑来病房,心里的感觉也慢慢由最初的惊讶和意外变成了深刻的同情。 或许他也是言幼宁的粉丝吧,小丁猜想。不但是粉丝,而且正好也是自己的公司下属,于是假公济私,借着工作机会公然接近偶像什么的…… 一定是这样的。 专家交待了要多跟病人说话,小丁自然不便在旁边听人家都说些什么。每次明锋过来,他都很自觉地躲到走廊上去。只有一次从门口路过,听见明锋在低声地给言幼宁读剧本。是《盛世》的剧本。明锋一字一句地念着那些他不熟悉的对话,很认真的样子,像小学生在课堂上朗读课文。低沉沙哑的声音里仿佛隐忍着莫大的痛苦。 小丁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经常出现在病房里的人除了明锋,还有一位陌生人。 这人小丁不认识,但是他那张脸小丁却不止一次在财经杂志上看到过。小丁听到别人喊他“容先生”,据说是个实业家。当然办什么实业,小丁一个娱乐圈里混的小助理是不知道的,让他对这人感兴趣的也不是他的背景,而是他对待言幼宁的态度。他经常在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眸色沉沉地望着昏睡中的言幼宁,沉默不语。 这位容先生比他的顶头上司明少还要气势逼人,每次他往病床旁边一坐,小丁都会身不由己地顺着沙发往门口的方向挪一挪,再挪一挪,然后抱着他的小笔电一溜烟窜到走廊上去。听医院的人说,当初就是他把言幼宁送到医院来的,而且这间高级特护病房也是他出面给定下来的。小丁琢磨着,他这个架势,该不会也是言幼宁的粉丝吧? 暗中恋慕什么的,当面不敢表白什么的,只能在偶像病倒之后默默照顾什么的…… 小丁觉得自己被深深打动了。 不过有他在场的时候,病房里的气氛就会变得很压抑,搞得人大气都不敢出。偏偏这人还一坐就是大半天。每次离开之前还要例行公事向他打听病人的情况。眼神冷飕飕的,就好像在警告他:一旦让我发现你照顾病人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立刻揪着你的领子把你扔到窗户外面去! 天天上演一遍这套温情加暗黑的戏码,小助理终于招架不住了,寻了个病房没人的机会,揪着言幼宁的被角悲摧地哭诉,“赶紧醒过来吧,幼宁,兄弟我要挺不住了……” 81、有毒的蜜果 轻轻两下叩门声,片刻之后,又是两下。 很轻的声音。 然而夜色寂静,再轻微的声音也会被放大,变得显得格外清楚。 言幼宁躺着没动,心头却微微刺痛。 片刻之后,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一条短信挤了进来:我在外面,开门。 言幼宁扫了一眼渐渐变暗的手机屏幕,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拉起被子蒙在了脑袋上。他这会儿还不困,但是裹在被子里会让他有种跟这个人已经完全隔绝的感觉。果然心变了,同样的景致也褪去了明媚的色彩,只留下了深重的……耻辱感。 他知道穆坤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敲不开他的门便会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而且白天即使碰面,也绝对不会在神色间流露出什么来。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一贯冷漠自持,好像自己就应该等在那里,随时等待他的临幸。或许自己的委曲求全让穆坤忘记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会爱护他的恋人,并不是一个君王。 当然穆坤这种自傲的性子也并非一无是处,只要在见面的时候言幼宁的表现正常一点,言谈举止表现出适度的距离感,他就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并且绝对不会追在他身后来讨好。或者,追着讨好的角色一向都是自己来扮演,让穆坤觉得自己根本离不开他,偶尔的翻脸也只是自己欲擒故纵,所以根本无须理会,反正自己挺不了多久就会再贴上去。 言幼宁把脸深深埋进了枕头里。他现在是真的想不明白,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会把姿态放的那么低。果然是被孤苦无依的日子吓怕了,所以见到了火光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直至耗尽了自己所能够去爱的全部能力? 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在面对明锋的时候才会那么的……随遇而安? 他想起和明锋相处的那些日子,即使是在最情浓的时候,他也存着私念,做好了面对明锋离开的心理准备。正因为心里这根弦始终绷着,所以当他真的离开了,言幼宁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难过、委屈当然也有,然而更多的是是一种无力感。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与失落。这种诡异的感情对他的杀伤力并不大,然而它们在自己的心里激起的那种自我厌弃与自我怀疑,却最终摧毁了他对于感情所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他开始觉得或许自己命该如此,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他没有爱情圆满的机会。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所以他会在面对容庆的暧昧时,抱有一种完全无所谓的心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言幼宁回想起容庆最后的那个拥抱,还有他眼里惊痛的神色,心里微微生出几分歉疚来。就那么在他怀里睡死过去,他一定吓坏了吧。 言幼宁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这些让他心绪不宁的事情。明天还有很多事情呢,穆坤要带他去见陈主任、关宇森要回家、晚上的时候关政安还要带着他们兄弟去参加慈善拍卖会。 朦胧睡去的时候,言幼宁模模糊糊地想:不知是否一闭眼又回去了另外的那一世? 转天见到穆坤,他果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昨夜那个小小的插曲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开车送他去见珠宝公司的陈主任的时候,言谈举止也一如既往的得体。言幼宁虽然可以借着他的反应证实了他对自己的不在意,但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不过,这颗有毒的蜜果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再去碰了。 从珠宝公司出来,穆坤又送他去了华航的总部。言幼宁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职位,但是每天都要去关政安的办公室报到,有时关政安也会派给他一些活儿让他独立完成。虽然他接触不到华航核心机密,但是总是出现在关政安的身边,无形中也会给别人一种他已经插手公司运作的印象。 这个时期的关宇森被打发去了郊区的厂子里。言幼宁知道郊区的工厂已经全部交给关宇森来负责了,在华航内部,他可是实打实的实权派。但是因为人在郊区,时常出现在关政安身边的言幼宁反而更受人瞩目。 言幼宁不想再继续当这个出头鸟,首先就得扭转眼下的这种状况。他不能再经常出入华航总部,关政安的办公室更是能不来就不来。不过这件事不能急,只能慢慢等待机会。如果让关政安父子俩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明白了他们的计划,只怕会对他有所防范,那样的话,他再想做点儿什么手脚可就难了。 晚上的慈善拍卖会关宇森果然也一起出席了。穿着一身深色的正装,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倜傥劲儿。言幼宁对他的感觉很复杂,一开始是有些畏惧的,毕竟自己的存在对他这位继承人多少会有些影响,后来见关宇森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反而有些半信半疑起来。言幼宁后来想想,其实那个时候自己就对这位关大少产生了疑心,只不过种种顾虑阻止自己去深想罢了。 其实如果自己够仔细的话,还是能从关宇森不经意的表情或者没有及时收敛起来的一个眼神里看出那种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鄙夷不屑的。言幼宁不得不检讨,前世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与父亲相认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还有关政安的表现,每次当他那些商界朋友问起言幼宁,他总是满口称赞。言幼宁曾经以为那是父亲对自己的肯定。可事实证明,他的父亲不过是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借着宣传他对幼子的喜爱来暗示旁人他的长子已然失宠罢了。 关宇森皱了皱眉,颇有些不耐烦地碰了碰言幼宁的手臂,“爸爸在跟你说话。” 言幼宁回过神来,一抬头正好看见关宇森扭过头去。眼角一丝不屑的神色也完全没有顾忌会被人看到。好吧,反正人人都知道言幼宁要踩着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上位,关宇森不讨厌他反而惹人生疑。他这也算是本色演出吧。 关政安假模假式地瞪了关宇森一眼,转头看向言幼宁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副慈父的神情了,“刚才你哥哥说想买那个同治粉彩花鸟罐,你有什么喜欢的没有?” 言幼宁瞄了一眼手里的宣传册,摇了摇头。他对古玩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自己又是个外行,就算手里有钱也不会选这一行来投资。 “谢谢爸爸。古玩我不懂,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关政安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关宇森也瞟了他一眼,神色稍稍有些意外。 “傻孩子,”关政安伸手揉了揉言幼宁的脑袋,语气柔和,“跟爸爸还用客气吗?” 言幼宁还是摇头。他来这世界也不过是个过客,金银财宝什么的,真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这一枚被下了诅咒的戒指能带着,他哪里还会对这些东西有贪念呢。 “这是爸爸送的礼物。”关宇森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后半句话憋着没说:不喜欢了可以转手卖掉,不喜欢古玩难道还不喜欢钱么? 傻B。 言幼宁还是摇头。一方面这些东西对自己确实没用,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接受这种虚情假意的示好。原来的自己就是什么事儿都顺着他们,才会被他们认定了自己好欺负吧。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要开始一点一滴地向他们灌输自己也有性格,有脾气,并不是一颗软柿子的信息。这样做或许仍然不能改变那个结果,但是知道自己不会对他们的安排全盘接受,他们玩手段的时候好歹能有些顾虑吧。 “爸爸已经送了我很多礼物了。”言幼宁冲着关政安笑了笑,“够了。” 大概关政安也不知道该对他这样的表现作何反应,于是笑着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反倒是关宇森冲着言幼宁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暗骂了句矫情。 不过拍卖会开始之后,关政安还是替兄弟俩一人买了一件礼物。关宇森的是他自己看中的粉彩花鸟罐,给言幼宁的是一对金镶玉的手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要找“耶诺的希望”让关政安产生了什么误会,以为他对珠宝感兴趣。言幼宁这下倒是真有些手足无措了,这种一看就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他拿着有什么用啊? 关政安拍了拍他的手,若无其事地说:“可以留着送女朋友。” 旁边的关宇森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言幼宁心里却咯噔一下,又一次回想起了昨天夜里的敲门声。与此同时,一丝一缕也随之浮上心头:以关政安的精明,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和穆坤之间的眉来眼去?他为什么从来不对此发表意见?如果他真的把言幼宁当成了儿子看待,又怎么会对这样的事情不闻不问?或者,他是觉得言幼宁反正也是要被炮灰的命运,左右也不过两三年的命,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怎么去折腾?! 言幼宁坐在人群中央,心底一片冰凉。 明锋阖上剧本随手放在一边,《盛世》的剧本念完了,他又找凌傲找来了《赌石》的剧本。就这样一本一本念下去,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得到。 明锋用手背蹭了蹭言幼宁的脸颊,细腻的触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他记得言幼宁并不喜欢他做这样的小动作,总觉得这样亲昵的动作是把他当做了小孩子。可惜现在沉睡着,明锋有些心酸地想:要是他这会儿能跳起来打掉他的手,冲着他翻个白眼说一句“别拿我当小孩”,那该有多好呢。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是关宇森打来的电话。明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起来,“喂?” “老三?”关宇森的声音还是大大咧咧的,“你怎么回事儿,回来也不知道吱一声。要不是碰见容五,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明锋抿了抿嘴角,“有点儿忙。” “忙什么呢,跟自己兄弟还藏着掖着的?晚上有事儿没,出来聚聚。” 明锋不自觉地瞟了一眼病床上毫无知觉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言幼宁的眉毛好像微微皱了起来,不太高兴似的。 “老三?明锋?”关宇森不高兴了,“我说你干嘛呢,我这还跟你说话呢。” “我在听。”明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你说个地方,我自己过去。”医院晚上是不允许亲属陪护的,他晚上也确实没什么事儿。 “兰州路有个NO.7,你知道不知道?八点碰头?” “好。八点见。” 82、温柔乡,英雄冢 两杯啤酒下肚,明锋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松弛了下来,一时间只觉得疲惫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先是和明涵一起收购“汇成”,然后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接下来的这几天都陪在病房里,晚上回家也心事重重,难以入眠。心里压的事太多,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明锋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疯了。 关宇森的目光从舞台上穿着皮裤的舞者身上收了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明锋,“哎,我下午打电话给你办公室,你那个秘书说你自打回来都没上班。” 明锋闭着眼嗯了一声。 关宇森狐疑地看着他,“你就没啥说的?” “你就没什么可说的?”明锋窝在沙发里闷声闷气地反问他,“你们家到现在为止除了关宇飞都没人过去看他一眼。”就算是关宇飞,也只是皱着眉头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连一束花都没带来。 “看他?”关宇森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搞笑的吧?我们家的人为什么要看他?” 明锋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关宇森从没见过的深沉。关宇森被他看的有些不快,忍不住哼了一声,“老三你有没有搞错,言幼宁就是我爸留在外面的一个野种。我爸都没发话,我吃饱了撑的去看他?看他干嘛啊?认回来?让我妈不痛快?让关家丢脸?让我多一个争夺家产的对手?!” 明锋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半杯酒。 关宇森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抱怨,“明知道关家的根基就在岛城,那个女人还非要带着儿子在这里安家,这就没打着好主意。幸亏我爸还没被她迷昏了头,要把这些小杂种一个一个都领回家,我妈非给他逼疯了不可……” 明锋突兀地笑了起来。 关宇森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你干嘛?” “是我自己想左了。”明锋眼中流露出浓重的嘲讽之意,“我一直以为幼宁是想要认回你们这些亲人的,只是碍着面子所以才会没有表示。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他压根就没把你们当成是自己的亲人。” 关宇森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他想什么关我什么事?” 明锋却笑得有些停不下来,“是啊,关你什么事?他饿死在学校里还是病死在医院里你都可以假装不知道。没有他,你会过得更好更舒心。你这样的大家公子又怎么能体会跟在单亲妈妈身边长大的孩子都在想些什么……” “你够了啊,”关宇森不高兴了,“我家的事你就少掺和吧。” 明锋摇了摇头,“我掺和的不是你家的事。我只是在替幼宁感到难过。他竟然摊上这么狠心的爹,不但从来没尽过身为人父的责任,儿子一只脚都已经踏进鬼门关了居然也不肯来看一眼。你还可以自我安慰说不是一个妈生的,没兄弟感情。那你家老爷子呢?那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关宇森的脸色变了,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了吧台上,“明老三,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我也没有那个资格去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明锋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神色之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意味,像是在苦笑,又像是十分感慨的样子。 “明锋!”关宇森脸色变了,“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锋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漠然说道:“我觉得你们家的人做事真狠……让人害怕。对自己的血脉都这么下得去手,对别人呢?生意伙伴、朋友、在你们眼里又算什么?” 关宇森忽然反应过来他这几句话暗指的是他们利用关宇飞的事。在认领关宇飞之前,他曾经跟明锋谈过这件事,他当然也知道言幼宁曾经是他们备选方案的事。 那时候他们和明家有生意往来,利益相关,又是私交极好的朋友,关宇森和他的交情,说是兄弟也不过分。所以关宇森做这些事也没瞒着他。不过自从他跟那个言幼宁混到一起去之后,明锋的态度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了。 果然温柔乡,英雄冢。 关宇森不屑,“你只是在替你的小情人打抱不平?” 明锋点了点头,“本来是的,但是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 关宇森这下真的愣住了。明锋这算什么? 绝交了?! 真他妈的莫名其妙! 明锋的车刚刚驶进医院的停车场,就看见两个男人从住院部的方向一前一后地走过来。走在后面的男人瘦高个子,带着一副墨镜,追着前面的男人不停地说着什么。前面的男人低着头,身形看着十分眼熟。 离得近了明锋才看出来这人是李翱。李翱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像是哭过。后面的那个男人赶上来搂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了起来。 这应该是刚从言幼宁的病房里出来吧,好像每一次探病李翱都是这个反应。明锋以前没觉得李翱是这么感情丰富的人,现在才知道,果然艺术家都是感性的。 不想出去跟他们寒暄。明锋索性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等两个人开车走了才慢吞吞地拎着刚买的薰衣草花束走了进去。言幼宁所在的楼层因为条件特殊,一向清静,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明锋就看见言幼宁的病房门口堵了一堆白大褂。 明锋愣了一下才急匆匆地赶了过去。从人缝里往里看,根本挤得连病床都看不见,倒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大夫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明锋突然间怒从心中起,看这架势是现场授课,拿着言幼宁当成了教学材料吗? 明锋推开前面挡着的人,在一片埋怨声里硬是挤了进去。不过挤进去之后他又十分意外地发现那个跟老大夫说着话的人正是容庆。容庆一眼扫过就把明锋的心理活动猜了个七七八八,也不等他说话,先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示意他什么都别说。 容庆板起脸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明锋只好按捺着性子退到一边。容庆把这个老人家一路送到电梯门口,再回来的时候脸色挺阴沉。 “怎么回事?”明锋连忙发问,“这人谁啊?” 容庆在病床边坐了下来,顶着明锋要杀人似的视线轻轻摸了摸言幼宁的脸颊,“他是个中医。资历比陈老爷子还要老,真要论起辈分,陈老爷子还得叫他一声师叔。” 明锋惊了一下,注意力也难得的从容庆那只讨厌的爪子上转移了开来,“你怎么找到他的?他怎么说?” 容庆抿了抿嘴角,“他会试一试中医的方法。我听着大概是要针灸。” 明锋瞬间失望无比,“只是……试一试?” 容庆嘴角浮现出一个苦笑来,“还能怎样?” 两个人一起沉默下来。 清晨的阳光穿透了云层,将一缕金色的光线洒在了言幼宁的脸上。像是被光线刺激到,昏迷中的言幼宁微微蹙眉,把脸扭向了容庆的方向。 病床旁边的两个人被他这个小小的动作惊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言幼宁轻声地叹了口气,明锋才如梦初醒般冲出了病房,“大夫!大夫!” 容庆没有动,他也不敢动,他的一只手还按在言幼宁的肩膀上。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觉得心脏都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了。 大夫带着护士冲进了病房,将闲杂人等都轰了出来。 “你说他是不是要醒了?”明锋激动不安地在病房门前走来走去。 容庆靠在窗口,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轻轻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隔着玻璃门望进去,病房里的言幼宁依然沉睡着,就好像刚才的小动作只是他们的幻觉。 明锋觉得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耶诺的希望”在半个月之后终于有了消息,最后一次公开出现果然是在东京的拍卖会上。陈主任连忙打电话向言幼宁汇报这个消息,同时表示已经安排了人手跟进这条线索。当然一件并不是十分昂贵、也并没有什么历史研究价值的珠宝,为什么会引得这位少爷这么关注,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去寻找,陈主任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的,不过他拿的就是关家的俸禄,这种事自然没有他去质疑的余地。 最重要的事情总算是有了眉目,言幼宁顿时心情大好。 陈主任来汇报这件事的时候,言幼宁正陪着关政安出席陈家的庆祝酒会。陈家也是关家的生意伙伴,听说陈家有意要把一个女儿嫁进关家来联姻,不过关宇森貌似地位不稳,言幼宁的身份又委实尴尬,这件事才不得不拖了下了。 陈家的酒会是为他们家的二公子陈赓良举办的。陈家的这位二公子据说从小就有些离经叛道,放着好好的商学院不念,自己跑去念导演专业,把陈家二老气得不行。不过几年下来陈赓良居然也给自己混来了一个新锐导演的称号,一部有关打工人群的纪录片刚刚在国际上拿了金奖。 其实无论在哪一个行业,真正混到了顶尖的位置上,都会赢得公众的认可。现在看陈家父母的表现,估计也不觉得儿子不从商是多么丢人的事情了。 言幼宁趁火打劫,跟关政安提出自己也要选个学校再去深造深造。 之前关政安刚跟陈家父母夸赞自己如何如何关爱这个小儿子,如何如何对他言听计从,结果言幼宁就当众甩给他一个炸弹,关政安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陈老先生倒是不在意,反而拍着关政安的肩膀笑着安慰他,“他们小年轻都有自己的爱好,趁着年轻,让他们也去追求追求自己的理想也好。管理方面的兴趣得慢慢培养,心急不得。再说你这才刚到五十,身体还好得很,我看你至少还能当二十年的一把手,那么急着让儿子接班做什么?” 关政安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言幼宁其实一直捏着一把冷汗。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直到关政安点头答应了也没有放松下来。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简直就是老虎嘴上拔毛一样,还好他答应了。言幼宁偷瞟一眼关政安阴沉的脸色,不太放心地想:不知道他会不会事后反悔呢? 83、场面话 从陈家回来的路上,父子三人都阴沉着脸。 言幼宁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那个炮点的是不是时候。关宇森本来也没拿正眼看过言幼宁,他一直觉得言幼宁对关政安的任何提议都是言听计从,对于关政安给他的将来要接管关家产业的暗示也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这会儿见他竟然提出出去念书的要求,心里多少有些意外。 言幼宁自然看得出关宇森心里的疑惑。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出去上学就没有办法再天天跟着关政安去公司了。让人知道言幼宁出去读书,远离华航的权力中心,而长子关宇森却手握实权,管着华航旗下的厂子,谁还会相信这个小儿子会从长子手里夺走家产呢?关家之前煞费苦心的造势不是都落空了吗? 言幼宁估计关政安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能肯定关政安不会想太多,十有八九他会觉得言幼宁年轻气盛,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轻易的就被陈赓良那种叛逆的性格所影响,觉得像陈二少一样不服从家族的安排也没什么,在另一个领域取得成功之后同样能光耀门庭之类之类的。 关政安脸色阴沉,言幼宁也猜不透他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那位多事的陈家二少爷。关宇森的反应就要复杂一些了,他起初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觉得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简直就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后来醒过味儿来,又有些悻悻然。 言幼宁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意识到,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打瞌睡。 下车的时候,关政安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很晚了,宇森也留下。” 关宇森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一声。 言幼宁心里明白自己这么一闹腾,关家父子的计划就被打乱了,他们自然是要重新谋划谋划的。天晚了什么的,纯粹就是借口。 当然他什么也不能说。依照言幼宁那种单纯的性子,对自己的父兄的意见向来是没有疑心的,这会儿他只要装出个傻乐的样子感谢关政安同意他的任性就行了。 关政安走进客厅的时候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明天让穆坤带你去见赵伯伯,想听什么专业的课可以让他给你安排。” “谢谢爸爸。”言幼宁回来这么久,只有这句话说的发自肺腑。 关政安揉了揉他的额发,眼里多少有些无奈的神色,“去吧,早点儿休息。我和宇森还有事情要谈。宇森跟我来书房。” 言幼宁忙说:“我让陈伯做点儿宵夜给你们送过去吧,今天晚上爸爸没怎么吃东西。” 关政安点点头,目光中微带暖意。 关宇森把脸扭向另一边,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父子俩一前一后去了书房,言幼宁轻轻吁了口气,一转头却正对上穆坤略带审视的目光。言幼宁微怔,随即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他有些疑心穆坤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过没有根据的猜测,料想这个事事周全的人也不会空口白牙地就跑去找他的主子告状。 言幼宁冲着他点了点头,“你也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刚一转身,手臂就被人抓住。言幼宁回过头看了看他,“有事?” 穆坤微微蹙眉,眼睛里有着困惑的神色,“幼宁,你怎么了?” 言幼宁心头一跳,脸上的神色却是淡淡的,“我不懂你说什么。” 穆坤飞快地瞥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去你房间吧,我有话跟你说。” 言幼宁挣开了他的手,“这么晚了,去我的卧室太不方便。”说完言幼宁又改了主意,他觉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穆坤吊着似乎也不是个事儿,找个机会说开了也好,于是又改口说:“要不……去院子里走走吧。” 穆坤却怔怔的,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反问他,“你说……不方便?” 言幼宁抿了抿嘴角,“走吧。” 率先走出了客厅,沿着台阶走下来的时候听见背后粘滞的脚步声慢慢跟了过来。看起来,自己不按常理出牌也让穆坤颇为困惑。 不过,他该怎么说呢? 言幼宁稍稍有些头疼。说浅了不行,白浪费时间。说的太明白更不行,这个人可是关政安派来的探子,转头就能把他的话传递过去,让关政安父子知道自己已经洞悉了关家所有的谋划,那言幼宁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这些天可就白操心了。 言幼宁垂着头慢慢往前走,脚下的草坪修剪的整整齐齐,踩上去像柔软的毯子。言幼宁忽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已经入了秋,而现在却是刚到清明……真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都是怎么换算的。 穆坤跟着他走了几步,低声问道:“幼宁,这几天,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 言幼宁苦笑了一下,心里却想着:跟谁说都行,就是不能跟你说啊。 “没什么,”言幼宁停住脚步,回身望着关家老宅灯火通明的主屋,微微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想着,二十多的人也不好总让长辈养着,出去念念书也算是接触社会,要是有能养活自己的机会就更好了。” 穆坤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吗?”言幼宁很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我总不好一辈子住在这里吧?还不是迟早要搬出去过自己的生活?” 穆坤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你是关家的孩子,当然要住在家里……” 言幼宁只是看着他,眼里却噙着冷意。明明已经知道了结果,可是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在自己眼前打马虎眼,要说没有一点儿触动那也不可能。 “我在关家是什么身份,你可比我清楚,何必说这些场面话呢。”言幼宁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唠叨,“其实有时候我也挺佩服你的,能为了你的主子牺牲到这一步。” 穆坤一把拉住了他,眉毛皱着,脸色不太好看,“你今天怎么说的话都四六不着的?什么牺牲的……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言幼宁摇摇头,“只是累了,不想再骗着自己玩了。” 穆坤张了张嘴,他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又本能地抗拒着他这样说。 言幼宁对他这种愚忠的人多少还是有些佩服的,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走这么近到底为什么,其实我也知道,只是一直不想承认罢了。穆坤,就这样吧,以后该怎样就怎样吧。别再搁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穆坤站在他身后,神色悲喜莫辨。 言幼宁到底还是上学去了,不过他也知道仅仅做到这一步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想要避开那个可能会来临的结果,仅仅被动的躲避是不够的。 下课之后,言幼宁从学校的后门离开,打车去了宁和雅居。 店里没有特别要紧的客人,李翱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烤饼干。言幼宁看着他围裙上那个咧着大嘴的青蛙图案,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喂,卖萌可耻。” 李翱翻了他一眼,“我在自己家卖,你管得着么?” 言幼宁靠在厨房门口问他,“跟你打听个人。” 李翱很警觉地反问,“你要干嘛?” 这个人无论前生后世都是他的朋友,言幼宁也不会瞒着他,“我想找个机会见见唐静怡。” “在我这里?” 言幼宁点点头,“去她住处拜访,她肯定不愿意见我。要是在外面见面的话又太显眼了,我不想让关家人知道。我估摸她应该是你这里的客户。” 李翱点点头,也没问什么多余的问题,垂着眼皮想了想说:“今天下午三点她约了要来做头发,到时候你过来吧。” 言幼宁松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李翱没好气地瞪着他,“你都欺负到门上来了,还要怎么连累?!” 最重要的事情有了眉目,言幼宁心情大好,“那我以身相许赔偿你吧。” 李翱做了个要吐的表情,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哎,我丑话说到前头,我这里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要是客户喊保安,我可就只能把你轰出去了。” “理解、理解。”言幼宁连忙举手做发誓状,“绝对跟你无关。” 对于言幼宁要见唐静怡的事,李翱心里其实一直揪着心。唐静怡他当然知道,宁和雅居的大客户,每个月耗在他这里的银子都超过五位数。看外表就是一个温文有礼的阔太太,但是接触得久了,就知道她本性是非常冷淡的,跟自己无关的热闹,多一眼她都不会看。话不多,面又冷,无论是做头发还是护肤,工作人员很少敢跟她聊天。 李翱虽然不知道言幼宁到底找她什么事,但是关家的事情他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自然也知道以唐静怡的身份,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拿正眼去看言幼宁的。言幼宁碰个钉子还好说,唐静怡真要发起狠来收拾他,那这亏可就吃大了。 朋友的忙该帮还是要帮的。但他的担心也是真的。李翱在VIP会客室给唐静怡修剪头发的时候,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心不在焉,听到约定好的敲门声时,手一抖,剪刀差点儿戳到唐静怡的脖子上。 会客厅的门打开,言幼宁出现在了落地镜里。唐静怡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视线瞟向站在她身后的李翱。 李翱忙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这里是VIP会客室,不接待非预约顾客。” 言幼宁冲着唐静怡笑了笑,“我的身份关太太一定是知道的。不知道能不能跟您谈谈?” 唐静怡淡淡扫了他一眼,“谈什么?” 言幼宁含蓄地微笑,“我认为我们私下谈更合适。” 唐静怡犹豫了一下,轻轻颌首,“麻烦李老板先回避一下吧。” 李翱忙不迭地点头,退出了会客室。关系到世家隐私,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去偷听,但是又担心言幼宁,急的在门口不停地转圈圈。 半小时之后,门开了,言幼宁沉着脸出现在了门口。李翱连忙迎上去正要说话,就听唐静怡的声音从会客室里传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言幼宁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不想给别人当棋子。” 门关上。言幼宁迎着李翱担忧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当这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李翱再度问起了他见唐静怡的事时,言幼宁笑着替他解开了疑团,“我就是告诉她,反正关家也在打唐家的主意。如果她化被动为主动,借着唐家的东风把关家的产业拢到手,到时候一切还是她儿子的。如果她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到时候唐家的产业被华航收归旗下,以关政安对我的关爱程度……到时候家产可就不一定归谁了。” 李翱张了张嘴,“那……那她能干啥?” “就算她干不了什么,她上面还有老爹,还有一个能干的哥哥。”言幼宁冷笑,“你说,他们要是知道女婿打的好算盘,会怎么做?” 李翱不吭声了,良久之后摇了摇头,“你们这些有钱人家……放着好好日子不过,折腾什么呀。” 言幼宁笑而不语。 就在言幼宁私下里见过唐静怡的半个月之后,陈主任打电话向他报喜,说已经找到了那枚“耶诺的希望”。 84、困 “耶诺的希望”与云舒女士的描述几乎完全一致:圆形戒面被设计成轮盘的形状,周围镶嵌着四颗金色太阳石,中央镶嵌着一颗比“轮回之眼”略小的泪滴形祖母绿。 两枚戒指放在一起的时候也并没有发生什么让人瞩目的事情。不过或许是言幼宁的错觉,他觉得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波动围绕着两枚戒指缓缓地向周围荡开,胸口有一霎间窒闷的感觉,随后……便风平浪静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让言幼宁觉得有些郁闷。从陈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情绪十分低落。虽然他也对自己说无论活在哪一世,他都是了无牵挂,然而真的回来了还是觉得能回去的话更好一些,毕竟那里还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盛世》或许都要首映了吧…… 司机转过头扫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惊慌的神色,“二少,后面那辆车是不是大少爷的?” 言幼宁回头看了一眼,一辆跑车正从后面追了上来,从侧面将他们逼到了路边。司机胆战心惊地停好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前面跑车的车门拉开,一个人气势汹汹地直奔他们过来。 确实是关宇森。 不过言幼宁从来没见过关宇森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也拉开车门下了车。 关宇森走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你的狗胆子不小,谁允许你去骚扰我妈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事儿。 言幼宁挣了一下,不过关宇森抓的很紧没挣开。言幼宁皱了皱眉头,“你一定要像个疯狗似的汪汪汪吗?” 关宇森举着拳头就砸了过来,言幼宁向旁边一闪,关宇森的拳头落了空,不等他收回手,言幼宁便屈膝顶在他的肚子上。这一下他使了大力,关宇森险些吐出一口血来,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少爷,少爷,别打了!”司机在一旁大叫起来。 言幼宁抬头,这才发现就在兄弟俩撕扯起来的短短时间里,周围竟然已经被人围住了。不是看热闹的闲人,而是一群带着墨镜的彪形大汉。 敌众我寡,这种情况下言幼宁自然不会傻到拿鸡蛋去碰石头。看着这些人十分利落地将他和关宇森的手脚捆起来扔进车里,言幼宁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同样是行驶途中被拦住,被人捆住手脚扔进车里……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一个关宇森。 如果这不是关宇森一手策划的绑架,又会是谁呢? 脸上的黑布摘掉的时候,言幼宁发现他们被关在了一间方方正正的房间里。二十平左右的房间,像是地下室的模样。四面的墙壁和天花板都光秃秃的,没有窗,只有两扇换气窗和屋顶的荧光灯管。靠墙角的地方扔着一个半旧的床垫和几张旧报纸。瓷砖地面倒是挺干净,没什么灰尘,像是经常打扫的样子。 解开了绑在他们手上的绳索,几个彪形大汉就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铁门咔哒一声落了锁,只留了铁门上一扇不足尺把宽的小窗口。 言幼宁解开腿上的绳子,扫一眼关宇森,见他正坐在地上笨手笨脚地解绳子,也懒得理他,自己顺着房间走了一圈,发现这间屋子用来关人确实没有什么破绽,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而且从铁门的小窗口看出去,那几个劫持他们过来的男人都还静静地守在外面,彼此之间也不见交换什么眼色,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 言幼宁在屋角的床垫上坐了下来,觉得这个地方简直比当初关宇森关着自己的地方还要严密。至少当年那个仓库还有一扇窗户,能看见外面荒凉破败的院子和院墙上方的一角蓝天。这里简直像个耗子洞一样。当然好处也是有的,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生病,没有发烧烧得晕晕沉沉半生不死,而且身边还有一个跟他作伴的关宇森。 关宇森也老实了,学着言幼宁的样子围着房间上上下下摸索了一遍,然后一脸失望地在床垫另一头坐了下来。 两个人谁也没心情说话。 手表、手机这些东西都被收走了,跟外界联系是不用想了。言幼宁本来还想问一问关宇森怎么会不带助理保镖,一个人到处乱跑,后来想想大概是他急着想找自己算账,所以才疏忽了。言幼宁也就懒得再问他。反正不管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关宇森都有关家的人来救。他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好了。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铁门咔哒一声从外面打开,一个看守他们的男人捧着一个纸箱子走了进来,也不说话,直接把纸盒子放在门口的地板上,转身就要出去。关宇森跳起来喊道:“哎,哎,那个……我要上厕所!” 看守他们的男人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冲身后招招手,门外又进来两个男人,把关宇森围在中间一起走了出去。 言幼宁对关宇森的做法多少有点儿心理准备,他知道像关宇森这种大家公子小时候都学过遇到紧急事件时自救的方法。当然,以关宇森那种跋扈的性格,要想让他老老实实等着也是不太可能的。他肯定要用自己的方法做一些尝试才会死心。 果然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厮打的声音。紧接着铁门咣铛一声被踹开,关宇飞被人从外面一推,踉踉跄跄地跌了进来,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几个看守面不改色地在他身后阖上铁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言幼宁看了看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关宇森,还是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两个人在床垫上坐了下来,言幼宁在纸箱子里翻了翻,找出一包湿纸巾递给了关宇森,“擦擦脸吧,这种情况也不能讲究什么了。” 关宇森一言不发地接过纸巾。 言幼宁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翻箱子里的东西:盒饭、矿泉水、纸巾。言幼宁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人还真是谨慎,吃饭配的都是塑料小勺子。这么个软趴趴的东西,还真是干不了什么。 言幼宁拿出盒饭递给关宇森,自己拿了另外一盒埋头吃了起来。关宇森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也打开饭盒吃了起来。米饭、炸鸡块、炒豆芽海带。作为给囚犯的伙食,言幼宁觉得这已经很可以了。 关宇森却有些食不下咽,看着言幼宁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讥讽,“你还真是随遇而安。” 言幼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要不怎样?饿着?” 关宇森不吭声了。 “至少给你饭吃,说明人家也没想真要你的命。”言幼宁扫了一眼他脸上的颓色,自顾自地说:“否则直接饿死就好了,还费那么多事儿干嘛?反正眼下这情况咱们俩也出不去。” “饿死?”关宇森挑眉,“怎么搞的你好像还挺有经验?” 言幼宁的脸拉了下来,不理他了。关宇森当初不就是这么干的么?没有水、没有食物,眼睁睁看着自己就那么死掉了。 关宇森碰了个钉子,也不说话了,低下头拿着那个不怎么趁手的塑料勺子慢慢拨拉着盒饭里的东西往嘴里送。良久才自言自语似的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要绑谁……” 言幼宁冷哼,“当然是你。你可是关家的太子爷,是关、唐两家的纽带,我算个屁啊。” 关宇森含着勺子没出声。 言幼宁扫了他一眼,自嘲地挑了挑嘴角,“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这他娘的简直就是真理啊。” 关宇森跟唐静怡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后来又在关政安的授意之下对唐家打起了主意,就更不敢在唐静怡跟前露面了。这会儿听言幼宁这么一说,脸色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就算你没有妈,爸爸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 言幼宁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反问了一句,“对我好?” 关宇森再一次避开了他的视线,心里却莫名的有些惊骇。他一向觉得言幼宁呆头呆脑的,怎么这会儿看人的眼光……好像什么都明白呢? 关宇森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准这个人的底细了。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饭,外面的看守进来把杂物收走,铁门再一次关上了。 地下室里一直亮着灯,让人分辨不出白天还是黑夜。言幼宁只能按着每天三顿饭来计算天数。 日子有些难熬,两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言幼宁本来是深恨着身边这个人的,但是眼下这样的处境,倒把他心里的恨意消磨掉了不少。再说恨他又能怎样?打回去?杀回去?等到自己的手上沾染了他的鲜血,自己真的就能快乐起来了吗? 言幼宁知道自己并不是宽容大度的人,他只是不能把做人的底线放得那么低。他是一莲唯一的儿子,他不能把这个儿子变成一头像关宇森那样的禽兽。 他怕九泉之下的一莲会感到难过。 关宇森枕着手臂躺在床垫上闷声闷气地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言幼宁冷笑,“你说梦话吧?咱俩现在这样,啥打算都等活着出去了再说吧。” 关宇森却不希望房间里静得只有呼吸声,于是又问他,“那等我们活着出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言幼宁漠然答道:“离你们远远的,有多远离多远。然后安安静静过我的日子。”都已经到了这个处境了,言幼宁也不太在意关宇森会不会认为是他们父子俩的计划已经露陷。 关宇森的表情果然很惊讶,就是不知道这惊讶是真的还是装出来迷惑他的,“关家的产业你都不在乎了?爸爸不是说了要让你当接班人?” 言幼宁再也忍耐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关宇森,你真以为你的脑容量比别人多吗?拜托,你能不能别那么自以为是?!” 关宇森被他的话噎住,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比你穷,过的比你落魄,就一定比你蠢?”言幼宁积攒了两辈子的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脑对着这个人倒了出来,“哪怕被你们耍着玩,把你们的虚情假意当成了真心也不会觉得难受?你们凭什么这么心安理得地踩踏着别人的真心去达到你们自己的目的?” 关宇森抿了抿嘴角,“你一定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言幼宁咬了咬后槽牙,太阳穴的位置有一根青筋鼓了起来,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狰狞地跳了两跳,“有时候真想一把捏死你,然后一了百了。你说在这么个没人的地方,我们俩动起手来谁能赢?嗯?” 关宇森顿时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窜了上来。他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言幼宁,哪里能想到一向温和乖巧的人也有这么狰狞的模样。下意识地就向后躲了躲,“你别乱来……” 言幼宁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心中却无比悲凉。 从前的自己就是被这么个怂货活活弄死的,这也太他妈的窝囊了。如今看着他这副心惊肉跳,却又强打精神的样子,自己简直都不屑去跟他动手。前一辈子的自己,到底是有多看重这两个人渣才会中了那并不高明的算计?! 言幼宁不理会关宇森惊惧的眼神,自顾自地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知道自己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不会中了他们的奸计,不会被他们弄死,这对言幼宁而言也算是一种安慰了。然而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他觉得心底那些他拼命想要掩饰的千疮百孔,在这一刻又被掀开了遮盖的幕布,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让他想要无视都做不到。那么疼痛的伤痕,从前生疼到了后世,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不能够安安稳稳地入睡。 这样的伤害,谁又能真正忘得掉呢? 言幼宁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失控了。他越是压抑,心里那种嗜血暴戾的东西反而越是汹涌。或许是眼下任人宰割的处境催化了他心底的仇恨,令前一世濒死的恐惧统统叠加到此时此刻这个封闭的空间里。 言幼宁睁开眼,直直地看了过去。关宇森有所感应般睁开眼,顿时被言幼宁一双通红的眼睛吓住。甚至不等他反应过来,言幼宁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重重一拳砸在了他的鼻梁上。关宇森疼的眼前一阵发黑,腥热的液体顺着鼻腔喷溅了出来。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言幼宁的拳打脚踢已经尽数使了出来。 关宇森这样的世家子弟自然也学过一些防身的招数,但是言幼宁盛怒之下一副拼命的架势,他又失了先机,哪里还是言幼宁的对手。等到铁门外面的看守察觉出这两个人并不是在做戏想骗他们开门,而是真的拼上命的时候,言幼宁已经把半昏迷的关宇森从垫子上一脚踹到了地上。 几个看守连忙冲进去拉开两个人,关宇森像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地上不动了。言幼宁被拉开的时候脸上也带了伤,不过跟关宇森的伤相比就不痛不痒了。他知道关宇森没死,他不可能真的让关宇森就这么死了。 如果关宇森真的被他下黑手弄死了,那他自己又跟关宇森有什么两样? 领头的看守仔细检查了一下瘫软不动的关宇森,回身一脚踹在了言幼宁的肚子上。言幼宁身边有人拽着,根本没法躲开,硬生生挨了这一脚,疼得冷汗都下来了。然而他的内心却有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轻快,仿佛一直压在肩头的重担忽然卸了下去。从未有过的、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小子手真黑。”踹人的看守骂骂咧咧地说:“肋骨至少断了两根。赶紧打电话。” 言幼宁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体,“我要见关太太。” 几个看守面面相觑。 言幼宁侧过头在肩膀上擦了擦嘴边的血渍,回过身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见关太太,或者说唐女士,麻烦几位给通报一下。” 85、醒 “你怎么知道是我?”优雅的女士站在窗口眺望庭院里刚刚栽种的郁金香花苗,清冷的声音宛如细碎的冰粒轻轻敲击着水晶杯。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这样的时刻,敌我未明,他本该全神贯注为自己辩解,然而他的思绪却飘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他想起了一莲,忽然有些疑惑一莲有没有见过唐静怡?是不是在过去的某个时光,一莲也曾经像他这样,站在这个女人的背后,心头压着阴云,觉得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 言幼宁很突兀地问道:“你见过我母亲吗?” 唐静怡的背影僵硬了一下,随即她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嘲的神情,“当然见过。早在他们回国之前我就见过她了,不过那个时候她在明,我在暗。” 言幼宁微微蹙眉,“是在国外?” “在米兰。”唐静怡漠然说道:“埃马努埃莱二世长廊。她和关政安手拉手地走在一起,身上穿着Prada当季的褶皱连衣裙,手里还拿着一支粉色的冰淇淋。” 言幼宁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不过那个时候的一莲应该很快乐吧。 唐静怡的唇边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嘲讽的笑纹,“如果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暗算过她。那你大可以放心。没有人会恨她那样的女人,事实上,我还相当地欣赏她。”唐静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她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 言幼宁的眼眶微微一热。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唐静怡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说说你和宇森是怎么回事儿。” 言幼宁苦笑了一下,“关宇森的计划是等我当了出头鸟,引出了他想要引出的人之后,就不声不响地弄死我——这个理由够不够?” 唐静怡沉默片刻,低声问他,“我怎么相信你?” “你可以去问他。”言幼宁知道她这样的女人没那么容易被语言打动,“你是他母亲,我想他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我会问的。” 唐静怡按铃叫来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现在你可以走了。” 言幼宁没有问她让自己去哪里。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助理一路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直到这个时候,言幼宁才发现之前关押他们的地方,就是唐静怡隐居的山中别院。年轻的助理站在别墅的门口,把他的钱包和手机交还给他,还好心好意地指给他一条下山的近路。 “我真的可以走了?”言幼宁有些半信半疑,“去哪儿都行?” “是的。”年轻的助理点点头,“夫人说你可以回关家老宅去收拾你的私人物品。之后想去哪里都行。” 言幼宁瞥了一眼身后那幢隐藏在树丛中的小巧别墅,“就这样?” 助理抿嘴一笑,“是的。等你回去就明白了。” 言幼宁步行到山下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天色将晚,火红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空气里都仿佛跳动着金红色的颗粒。 言幼宁一瘸一拐地顺着公路往城里走,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破,但是打架撕扯得皱皱巴巴,袖子上还蹭上了不少血渍。看起来十分狼狈,他这副样子当然没有人肯停下来让他搭车。言幼宁除了肚子上挨了一脚的地方之外,腿脚也有几处伤疼的不行。实在走不动了,就拿出手机来想找个人来接自己。手机大概搜上去就关机了,这会儿居然还剩了两格电。言幼宁一圈号码翻下来,调出李翱的号码打了过去。 李翱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见言幼宁坐在马路边,一副被打劫的惨样吓了一跳,“卧槽,你报警了没有?!” 言幼宁摆摆手,“你先送我回家。这事儿慢慢说。” 李翱也不敢多问,扶着他上了车,一路开回了关家老宅。李翱扶着他刚下车,就看见管家陈伯迎了出来。陈伯虽然是五十来岁的人,但是一向都保养得很好,然而几天没见,居然头发都花白了。 言幼宁也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爸爸呢?” 陈伯连忙扶住他,眼圈微微一红,“老爷身体不好,已经被夫人送到南山疗养院去了。大少爷也不在。夫人打电话说过几天要搬回来住。” 言幼宁僵了一下。南山疗养院他当然是知道的,设施和服务都很好,但是也十分偏僻,周围都是山,仅仅靠走路的话,几天也走不出来。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只有那些无儿无女,了无牵的老人才会去那里颐养天年。关政安年富力强,身体又一向保养得很好,他怎么可能自己跑去那里养老? 言幼宁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他想关政安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了吧?或者,即便过一段时间之后他能想办法回来,他的江山也早已易主,幼主登基,母后垂帘,他一个光杆司令的太上皇,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唐家做事,果然雷厉风行。 言幼宁定了定神,对陈伯说:“夫人让我回来收拾自己的东西。陈伯,以后我就不能住在这里了。” 陈伯点点头,脸上浮现出难过的神色,“走了也好。过一段时间我也要回乡下去养老了。我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正好回家带带小孙子。” 除了随身带着的那一对戒指,言幼宁就只带走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陈伯送他的那盆小盆景。关政安当初送他的手表珠宝之类的东西他都留给了陈伯。 陈伯很是不舍地拉着他,“你身上也没多少钱,要去哪里?” “我先去朋友家住几天,”言幼宁指了指等在门外的李翱,“等安顿好了,我再来看你。” 陈伯低下头擦了擦眼睛,不放心地嘱咐他,“以后可没人照顾你了,万事都要当心。” 言幼宁抱了抱他,“陈伯,我会想你的。” 陈伯在他背上拍了拍,眼眶又红了。 李翱也没多问,带着言幼宁就回到了“宁和雅居”。他先把人安顿到客房,自己赶紧洗洗手进了厨房。他接到言幼宁电话的时候正在厨房里做晚饭,结果饭都焖好了,案板上的牛肉才切了一半。 “葱爆牛柳、炸小黄鱼、蒜蓉笋丝,”李翱冲着客房的方向喊,“再来个西红柿蛋花汤,怎么样?” 客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 李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点火上灶。等到饭菜都上桌的时候,客房的门还是紧闭着。李翱回想起言幼宁脸上的青紫,微微皱了皱眉,这人别是受了什么伤,刚才还硬挺着,这会儿昏过去了吧? “幼宁?”李翱摘下围裙搭在椅子背上,走过去敲了敲门。见没有人应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灯开着,言幼宁的行李箱堆在衣柜旁边,看样子里面的衣服都还没有拿出来。他带来的那个小盆景放在窗台上,绿茸茸的,看着挺可爱。李翱瞥了一眼浴室的方向,不放心地喊了一声,“幼宁?” 没有人答应。李翱快步走过去推开门,浴室里空荡荡的,并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李翱一头雾水地站着房间中央,视线从衣柜扫到床铺上,忽然觉得枕头上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是戒指的模样。不过细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 李翱挠了挠头,这人到哪里去了呢? 李翱做了个梦,梦见言幼宁在山上被打劫,然后挂电话向他求救。等他把言幼宁接了回来,这人又消失不见了。而且就是在他家的客房里消失不见的。 不知为什么,这个梦让他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让他心绪颇不安稳,于是吃完早饭,他把店里的事情都交代给了安河,自己跑去医院看望病号。 车子刚拐到医院所在的那条街,远远就看见医院门口堵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眼瞅着是开不进去了,李翱匆匆找了个犄角旮旯把车停了,一溜小跑地过去。离得近了,李翱透过医院的栏杆外墙看见台阶上一个人正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周围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挨挨挤挤,好像恨不得能冲过去挤到这个人的面前。 李翱看到这架势,心里有些嘀咕是不是跟言幼宁有关。他离得远,模模糊糊只听见几句“醒了”、“复健”之类的话,正暗自心跳不已,就见台阶上的人转了一下头,果然是言幼宁的经纪人凌傲。 下面有人递过去一个喇叭,凌傲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试了试音,便哑着嗓子继续给大家解释情况,“大家都知道,言幼宁昏迷已经超过了三个月,所以他接下来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复健。这是一个很辛苦的过程,希望记者朋友们不要去打扰他,留给他一个安静的休养空间,我们相信他很快就能重返大屏幕了。” 下面的记者叽叽喳喳地提问,凌傲回答的时候嗓子都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了,“是的,言幼宁目前被公司送到了南山疗养院。那里有最好的设备和复健医师,相信他一定能很快恢复健康。” 南山疗养院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真正去过的人却不多。那里据说是岛城最好的疗养院,无论是软硬件都是顶级的,只有又有闲又有钱的老人家才去那里养老,那里也是最偏僻的疗养院,群山环绕,不熟悉路线的人轻易摸不进去。 李翱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不过人醒了,这就比什么都重要。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南无阿弥陀佛”,转过身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发呆。 李翱惊讶了一下,转念想到言幼宁是去复健,时间很长,明锋不能跟着去似乎也好理解。毕竟他还有工作,哪里就能抛下一切跟着往大山里跑呢。 明锋也看见了他,当然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李翱正在想什么。他苦笑了一下,冲着李翱摇了摇头,“别看我,我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幼宁根本就没让人通知我。” 李翱张了张嘴,又识趣地闭上。这才想起前一阵言幼宁说自己跟明锋已经分手的事。不过当时李翱并没太把他说的分手当回事儿。言幼宁那个人他知道,心态跟老头子似的,过日子只求安稳,哪里会轻易去闹什么分手呢。 他拍了拍明锋的肩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醒来就好。” 明锋深吸一口气,“是啊,醒来就好。” 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86、新锐导演 言幼宁沿着树林中的小径慢慢往前走。他的助理小丁走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很是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言幼宁毕竟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又不错,很快就能下地了,但是因为之前的昏睡造成的身体机能退化,每天的运动量还是有限制的。当然,他每天的时间除了在复健室内做训练,还要进行按摩和针灸治疗,能出来散步的时间并不太多。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到了树林中央的观雨亭,略事休息之后再按照原路往回走。每天这个时候言幼宁都会让小丁把他推到这里,轮椅停在林外,慢慢走一个来回。这条林间小径其实不长,如果是小丁自己走的话,大概用不了一刻钟,但是陪着病号走一圈下来差不多得耗去一个小时的时间。 山里空气好,又安静,而且疗养院的伙食也营养搭配得非常合理。言幼宁来了不到半个月,脸色虽然还保持着病后的苍白,但是脸颊已经明显地丰润了起来。不过,到底是大病了一场,他的性格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小丁就觉得言幼宁自从醒来之后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往往小丁逗着他说话,他也只是抿嘴笑一笑,也不知道别人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没有。 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不过让小丁感到放心的是,言幼宁的沉默并不像是因为病痛的缘故而感到意气消沉,倒像是在心里认真地筹划着什么。 小丁拿着毛巾水瓶跟在他身后,言幼宁不让人搀扶,他只能跟在身后看着,万一摔倒了,伸手扶一把。 快到小径出口的时候,言幼宁停住了脚步,小丁连忙从后面赶了上去,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累了吗?” 言幼宁摇摇头,眼睛却盯着不远处。小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小径转弯的地方一位护工正推着一辆轮椅缓缓朝这边走来。轮椅上坐着一位中年男人,或许是常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中年人气色非常好,也显得很年轻。坐在轮椅上腰背挺直,硬是把一件松松垮垮的条纹病号服穿出了几分危襟正坐的味道。 小丁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正想问问言幼宁,却见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里却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怎么了?”小丁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没。”言幼宁收回视线,搭着他的手坐到轮椅上,略略有些疲乏地垂下眼睑,“回吧。” 小丁看出他这是累了,连忙把手里的毛巾和水瓶递给他,然后推着轮椅往回走。这一走,正好和那个中年男人迎面碰上。言幼宁是低着头的,但是小丁却看得很清楚,那个中年男人在看到言幼宁的时候陡然睁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两辆轮椅擦肩而过。行到拐弯处时,小丁神差鬼使地回了一下头,却见那个中年男人还停在原地,神色茫然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而言幼宁则始终低着头,像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似的。 小丁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一定是认识的。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言幼宁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路上,没人知道他有多紧张,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掌心里全是汗。 他怎么也没想到关政安竟然在这里。 陈伯曾经对他说过“先生身体不好,被夫人送去了南山疗养院。”可那毕竟是他苏醒之前的那个时空里发生的事,为什么在这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关政安在这里,也就是说唐静怡还是借着唐家的手有了动作,那么关宇飞又怎么样了呢?会不会像她对待自己的方式那样,轻描淡写地放过他? 自他醒来之后,就把“耶诺的希望”也挂在了项链上,和“轮回之眼”挂在一起,一直贴身戴着。也从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兆,它们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首饰。言幼宁拨拉着这两个小东西,心里简直疑惑到了极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前生今世会重叠在一起。 当天吃过晚饭,言幼宁让小丁推着他去了医生的办公室,用那里的座机给关宇飞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连着响了两三遍也没有人接听。言幼宁无计可施,只得打给李翱,让他帮自己留意一下这方面的消息。宁和雅居也算是个八卦集中地了,尤其像这种事关大家族的秘闻,大家尤其感兴趣。 李翱其实很想跟他谈谈明锋的事。不过每次他想把话题引到明锋身上的时候,言幼宁都能及时地察觉,然后不动声色地再把话题引开。几次三番下来,李翱便知道这是言幼宁并不想触及的话题,心里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只能暂时放在一边,转而嘱咐他好好保养身体,争取早日归来。 言幼宁又给凌傲打了个电话,凌傲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沙哑。自己苏醒的时候是在半夜,当夜的值班医生只知道小丁这个助理的电话号码。小丁又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事儿,于是大老远地把凌傲给叫到了医院,又是组织专家会诊,又是联系疗养院,听到专家建议转南山疗养院的复健科,不等天亮就把人急急火火地送过去。凌傲本来只是有点儿感冒,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就发起烧来了。天亮之后他又忙着出面应付各路记者,嗓子也喊哑了,直到现在也没好利索。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凌傲兴致勃勃地说:“《盛世》已经报名参加本年度电影协会的年度电影节,并且还要参加本年度的金松枝奖。幼宁,大家都很看好你呢。” 言幼宁心头一动,“谁都盼着能拿个奖,好运气也不一定就落在我头上啊。” “这可不全是好运气的问题。”凌傲乐了,“咱不是有实力吗?说到实力,我这里倒是有个角色,想推荐给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言幼宁翻了个白眼。他很看不上凌傲这种明明憋不住要跟你说,但是非要你自己提求他才肯讲的恶趣味。 “是这样的,陈赓良你听说过没有?” 言幼宁又一次目瞪口呆,“你说的是……” “就是刚出道就拿了国际金奖的那个新锐导演?”凌傲说着兴奋了起来,“这个人在国际上还是很有声望的。刚一出道就以一部纪录片拿了金桐奖,后来陆陆续续拍了几部影片,不说票房怎么样,都在国际上拿了奖。要想提高自己在国际上的知名度,傍上他还真是一条捷径。” 言幼宁无语,心说把他说的跟什么一样,还傍上…… 凌傲又说:“我考虑了一下你的情况,他的新片还在筹备阶段,拉资金什么的,这你也明白的。离开拍大概还得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么算的话,你刚好能赶上。而且你本身病倒、复出就是很有宣传效果的一件事,正好借着这部新片提高自己的国际影响力。” “是什么片子?” “是一部魔幻片,就跟那个《魔戒》似的,要去新西兰取外景。我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也怕你累着,所以还是给你申请了里面的一个配角。这个配角戏份不多,但他的存在是串起整个故事的最重要的线索。你正好可以借着这次的机会好好散散心,就当是公费旅游。” 言幼宁被他说的心动了。他醒来之后,原本就一心想要离开岛城,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好好消化消化这段时间来自己的经历和心得。没想到到了南山疗养院,又被一个关政安拖得自己反而更深地陷进了所谓的前生今世的回忆里。真能远远地离开这些纷纷扰扰,哪怕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对他而言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言幼宁不怎么放心地问他,“是个什么角色?” “一个被死去的老魔法师用咒语困在森林里的预言师,”说到这里,凌傲换上了一种十分蛊惑的语气,“这个预言师不能说话,所有的戏份都要靠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达。相当的考验演技哦。” 言幼宁怦然心动,“好。” 凌傲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心动的。得了,我明天就约他吃饭,给你争取一下这个角色。有了消息我再想办法联系你。” “哎,等等。”言幼宁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些很模糊的片段,他有些拿不准这些信息是否和这一世全无偏差。不过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提醒他说:“陈赓良酒精过敏,完全不能喝酒,甚至连含酒精的饮料也不能喝。还有,他不喜欢西餐,最爱吃四川火锅。” 凌傲吃了一惊,“这个人脾气古怪得很,媒体对他私生活方面的报道一向都非常少。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你就别问了,”言幼宁笑着说:“我说的这些,对咱们有用没?” “太有用了。”凌傲兴冲冲地说:“行了,你好好养身体,等我的好消息吧。” 言幼宁后来又给关宇飞打过两个电话,但是都没有人接。倒是李翱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说关政安身体不好,摔了一跤,中风了还是什么的,反正被他太太送去了疗养院。公司里的大小事宜现在都是由关宇森做主。而且为了帮衬自己的儿子,一直隐居的唐静怡也开始频繁地出入华航集团的总部。 果然是幼主登基,母后垂帘。即使没有言幼宁煞费苦心地跑去挑拨,唐静怡那样的女人也是断断不能容忍别人从她儿子手里抢走本该属于他的家产的。至于颇为受宠的小少爷,没人知道他的下落。这个人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言幼宁觉得以唐静怡那种谋而后动的性子,应该不会在关家权力更迭的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人命来,关宇飞很有可能是被她远远地打发走了,打发到一个不会再对她的儿子有什么威胁的地方去了。言幼宁想起关宇飞,心里不免有些惆怅,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见这个孩子。 除了关宇飞之外,言幼宁还有两个人是没有办法忽视的,那就是容庆和明锋。他从小丁那里已经知道了自己昏迷以来这两个人的表现。明锋的举动还比较好理解,毕竟两个人曾经交往过,就算分手了,多少也还是有些情分在的。但容庆的表现就很有些令人费解了,在他看来,两个人那有限的几次见面,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怎么这个人就忽然痴心起来了呢? 言幼宁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他不喜欢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什么人纠缠在一起。更何况以他现在的情况,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考虑谈情说爱的事。 如果凌傲那边为他申请到了陈赓良新片角色的话,就在走之前请明锋和容庆出来吃个饭,顺便把话说说清楚。 毕竟人家照顾了他那么久,道声谢也是应该的。 87、枇杷 一过清明,岛城的天气就明显地暖和起来了。 言幼宁睡过了整个冬天,感觉自己像是从秋天直接过度到了初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窗外花圃里的玉兰花都已经长出了寸把长的花骨朵。 他醒过来之前的那个时空正值仲春,回到这个世界了恰好是初春,这样算下来,两个世界的时间似乎也没差很多。自从在疗养院里见到关政安,再联想到两次都是关政安捕蝉,唐静怡在后,言幼宁就有些疑心会不会是两个不同的时空已经微妙地重叠在了一起。不过这种事情他根本没有办法求证,只能埋在自己心里暗暗纳闷。 因为山里没有手机信号,言幼宁一直没有给明锋和容庆打过电话。何况他也拿不准这两个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也不知道打过去了自己该说些什么。索性拖着,等回岛城之后再说。不过,时间长了,他也慢慢地察觉了这两个人曾经跑来看望他。只不过他们来的不巧,并没有面对面地见到人。或许,他们已经猜到了言幼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特意挑了这样的时间露面,好让他没有机会说出拒绝的话来。 最近的一次探视是在两天之前,言幼宁当时正在复健室做训练,在医师的指导下做腰腿部的力量训练。正做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扫见了病房门上的小窗口闪过一个人影。因为眼睫毛上都是汗水,所以言幼宁并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但是过后回想起来,那个人应该是明锋。因为当天做完训练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言幼宁发现门口多了一箱新鲜的枇杷。而知道他爱吃这个东西的,除了一莲,就只有明锋。 言幼宁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心里其实从并没有真心怪他,只是觉得那样一个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很轻易就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男人,自己实在有些接受不能。他从穆坤那里得到教训,不肯再被动地等待结局,所以一旦感情里有了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做出反应。在他看来,只有主动抽身这样的办法才能保证自己不再受伤害。可是明锋这样不声不响的关怀,却让他有些茫然了。他甚至有点儿分不清楚自己是希望这个人不再出现,还是希望这样的无声无息的关怀能够持续下去。 有的时候,言幼宁也会觉得或者是曾经的那些经历改变了他,让他变得越来越自私。不想付出,却又渴望着得到。 言幼宁把箱子里的枇杷取出来,自己留下一部分,其余的拿去分给了自己的复健医师和左邻右舍的病友。岛城不产枇杷,也不知明锋从那里弄来的,居然还这么新鲜。 小丁一边剥着枇杷皮一边欲言又止。 言幼宁摇了摇头,“你什么都别说。” 小丁低下头专心吃水果,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明锋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自己隔着一扇玻璃窗,看见言幼宁满头是汗地做复健时的那种复杂的心情。 他印象中的言幼宁一向都很健康。健康、漂亮、生机勃勃。他一直以为看见他面色苍白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就已经是自己所能够忍受的顶点了,但是现在才发现,看见言幼宁进行复健训练,明明累得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却还咬着牙死撑着的样子;看见他额头的发丝都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地粘在苍白的脸颊上,更加让他觉得难受。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考虑它当初是不是能够避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让明锋感到难受的,是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自己远在千里之外。明锋不知道哪一种病痛是在发作之前完全没有征兆的。他有时会猜想,在言幼宁对他说出“走了就别再回来”那样的话时,他身体里的不适或许已经显露了端倪。他之所以会给他列出一道选择题,还是希望自己会选择留下来吧。 明锋把车停在路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下山的这条路是近几年刚刚开出来的,路面平整,连路面上的标示线都泛着崭新的色泽。公路两侧是连绵不断的树林,叫不出名字的常青树在冬日的天空下长得又粗又高,严严实实地遮蔽了阳光。即使到了盛夏时节,走在这条路上也是一派荫凉。 林木太密,他的视线完全被灰绿色的枝叶遮挡住了。靠在车边只能听见声声鸟鸣和远处隐隐的水声,却什么都看不见。即使他知道疗养院就坐落在道路尽头的拐弯处,可是从他现在的角度也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他心里念着的人,好像跟他隔开了两个世界。 有的时候,明锋会觉得言幼宁很像是自己收养的一只多疑又敏感的野猫,你要时时刻刻爱护着它,把好吃的东西送到它的嘴边,细心地照顾它,它才肯屈尊让你摸摸它的背毛。有一天,在路上遇到了来挑衅的野狗,呲牙裂嘴地冲着他们汪汪汪,他看见小野猫伏在自己脚边炸毛喵喵喵,生怕这小东西会受伤,所以揪着它的脖子把它拎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 它就伤自尊了!它生气了! 生气的结果就是之前对它的好统统作废,他重新被打上了“陌生人”的标签。无论你怎么跟它示好,它都骄傲地不肯再分给他一个眼神。即使受了伤,生了病,也仍然对他好意的照顾视而不见。 那么敏感又骄傲的小心脏,要怎样去讨好呢? 还是要一点一点地去接近他吧。明锋心想,要不动声色地慢慢消磨掉那浓浓的戒心,要让他再度适应自己的存在,觉得一旦离开了自己的照顾生活就变得不对劲。 明锋想着想着,忍不住低下头自嘲地笑了起来。果然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所有那些好的想法听起来都是那么让人欢欣鼓舞,可是他要怎么做呢? 明锋叹气。 谁来告诉他,面对一个对他避而不见的人,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重新看见他? 五月初,陈赓良的剧组果然发布了有关新片的一系列消息,其中最受人瞩目的就是前段时间神奇病倒的言幼宁将要出演预言师这一角色。而言幼宁康复出院的消息更是把这部影片的前期宣传炒得火热。 陈赓良的新片定在了五月中旬或者六月初出发去外景地,言幼宁出院的时间是五月初。原本陈赓良在看过了言幼宁出演的几部影片之后,就对他的演技颇为赞赏。等见了真人,更是觉得没人比他更合适了。因为言幼宁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原本就比别人白皙的肤色更显苍白,而他的眼睛又是浅浅亮亮的琥珀色。这个样子的言幼宁,精致、漂亮、苍白、带着几分大病初愈后脆弱的味道,从外形上就十分符合被困在森林里无法脱身的预言师一角。 开机仪式上,言幼宁也是穿着戏服亮相。 因为之前剧组已经打过招呼让他不要剪短头发,所以几个月下来,言幼宁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头,他的发色偏棕色,留得长了就更加明显。发梢微微有些卷翘,衬着他的肤色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倒真有几分西方故事里精灵的感觉。他在片中身着浅色的长袍,大大的斗篷帽子压下来的时候,能把大半张脸都挡住,充满了神秘的美感。 仪式过后,大队人马转去了酒会现场。言幼宁在保姆车里换掉了他的精灵装,换上了李翱给他准备的深红色礼服。用李翱的话说,红色是压邪的,他这段时间这么不顺,又是闹分手又是生病的,一定是冲撞了什么邪气。因为这个离谱的猜测,李翱还特意给他准备了一打红内裤。大红的颜色,屁股后面还绣着一个“福”字。搞的言幼宁哭笑不得。 到了会场,言幼宁才发现明锋和容庆也都在场。明锋是华艺的高层,他会出席这样的场合,言幼宁一点儿也不奇怪,但是容庆…… 容庆也看见了他,扔下一群正在寒暄的人朝他走了过来。路过放着食物的餐台时,还顺手拿了两杯酒。 这人目标明确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这个时候要是躲开未免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言幼宁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面带微笑地走到自己面前,将手中的酒杯递了过来。 “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言幼宁心里稍稍有些不自在,但是有些话还是非说不可,“那个……一直承蒙你的照顾,真是非常感谢。” 容庆把头扭到一边,无声地笑了笑。 言幼宁忽然觉得有点儿囧,他是做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吗? “我是真的这样想。”言幼宁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已经听小丁说了,是你把我送到医院,而且病房这边……” 容庆回过头,凝视的眼神若有深意,“你真这样想的话,就应该知道,我期望的并不是你的道谢,幼宁。” 言幼宁稍稍有些困惑,“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的好奇心已经磨没了。” “好奇心吗?”容庆笑了起来,“你从哪里看出是好奇心了?” “呃,”言幼宁被他这样看着,心里又开始觉得不自在,“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的。”容庆轻轻碰了碰他手里的酒杯,“幼宁,我大概能猜到你期待的是什么样的回答。很遗憾,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很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我。”他看了看言幼宁略略有些惊讶的表情,笑着说:“我曾经有一个未婚妻。不过,在认识你之后,这个婚约就已经解除了。我这么说吧,从认识你开始,我的身边就没有任何人。这个说法是否足够表达我的诚意呢?” “呃,”言幼宁这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这是表白吗?” “或许时机不那么好,”容庆看了看周围,流露出一个微微有些遗憾的表情,“不过我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言幼宁并不讨厌这个人,跟他相处的时候也没有压力,那种轻松、无所顾忌的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得。如果只是游戏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在这个人的名下打个勾。不过显然,容庆要表达的,是更加认真的一种态度。 “我妈说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先说谢谢。”言幼宁想了想,自己也笑了,“不过,容先生,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耽误了几个月的时间,而且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似乎是我的工作。我要把错过的几个月弥补回来。暂时,我不想考虑感情的问题。” 容庆做了一个很扫兴的手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本来我也没打算一见面就说这些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说着说着就说到这里了。”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幼宁,带着几分纵容的神气笑了笑,“那么,你答应会考虑我吗?” “这个我怎么保证……等我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你都结婚了也说不定。” 容庆摇摇头,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可真是个狡猾的孩子。” “你别这样。”言幼宁翻了他一眼,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容庆哈哈笑了起来,“好吧,我不会逼着你做什么决定。不过你记住我的电话了吗?如果有什么事,一定打给我好吗?” “这个……”言幼宁不想把话说得那么肯定,“我可以考虑。” “我可就这么一个要求啊,孩子。”容庆歪着头,眼睛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神色,“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你看,周围这么多人都在看这边呢。” 言幼宁被他逼得没有办法,“好吧。” 容庆又笑了,“真乖。” 好不容易容庆被人叫走了。言幼宁松了一口气,刚躲到一个人少的角落里吃了半块绿豆酥,就看见明锋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朝他这边走来。 言幼宁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这两个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这是事先商量好的吗? 88、一根大刺 言幼宁不知道的是,这还真是商量好的。 就在言幼宁出院的前两天,明锋和容庆好巧不巧地在一个饭局上碰面了。当天请客的是岛城最大的地产开发商,他请明锋是因为明锋是他公司的股东之一,请容庆是因为他是另外一个股东的生意伙伴,并且有投资地产的意向。 两个人碰了面,一开始还若无其事地你好我好,酒过三巡之后,明锋先沉不住气了。拖着容庆就去了楼顶。楼顶原本有几对看星星看月亮的小情侣,这两个满身酒气的人一上来,把人家玩浪漫的人都给熏跑了。 明锋有了四五分的酒意,也懒得跟他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他,“幼宁快回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容庆的酒量要比明锋好一些,到这会儿也就是个微醺,听见明锋问的这么不客气,他反倒笑了,“老三,你是跟我摊牌来了?” 明锋被他脸上的笑容刺得一阵烦躁,“摊什么牌?!我就是问你有什么想法?” 容庆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低着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来一支?” 两个男人,如果谈话的气氛闹得有点儿僵,一支烟递过去大都能有所缓和。这一招用在他和明锋之间也同样凑效。 明锋抽了一支烟出来,低下头就着他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抬眼看着容庆,“你当初和那个女教授为什么订婚?” “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容庆居然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她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但是她爷爷跟我爷爷一样,也是军方的人,而且跟我爷爷还有一些……利益关系。两家联姻是所有人都乐见的事。再说,她长得不错,职业什么的也很拿得出手。” 明锋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取消婚约?” 这一次,容庆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明锋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容庆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声音里压着几分自嘲的味道,“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人,只是想一想跟他朝夕相处的情景,都会觉得很期待。” 明锋以为自己听的这种话会一拳打过去,然而他只是傻站着,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翻涌不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其实我也说不好这种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容庆又说:“所以我打算观望观望。结果他就在我身边出了事。当时那种感觉……眼睁睁看着他倒在我怀里的那种感觉,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明锋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言幼宁出事,他却远在千里之外,只是他心头的一根大刺。 容庆低下头,把烟头按灭在了栏杆上,“但是要再说的细一点儿,我就没法说了。我只是有些拿不准自己该怎么做。这种感觉……就像在拍卖会上发现什么稀世珍宝。觉得自己完全被它迷住了,但同时心里又有些迟疑。会忍不住去想它若是被XX博物馆收走,是不是会被更多人知道,是不是会得到更加精心细致的保护?” 容庆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所以,我还是会找个机会跟他谈谈。我姓容又不姓雷,干不来默默无闻那一套。” 明锋双手缩进长裤的口袋里,已经紧紧捏成了两个拳头。这个时候他简直都要佩服自己了,听到别的男人在抒发对自己心上人的绮念,他居然这么淡定。 “他不会接受的。”明锋干巴巴地给他泼冷水。 “那又怎样?”容庆斜了他一眼,“喜欢他当然要让他知道,哪怕他拒绝呢?” 明锋莫名其妙地觉得酸。心里冒酸水,甚至眼睛都觉得酸,“你知道什么啊,你。你对他又有多少了解?觉得他漂亮?性格迷人?还有呢?” 容庆当然也听出这几句话说的酸溜溜的,笑了笑没出声。 “你知道他喜欢吃枇杷,炒菜的时候不能放生姜吗?你知道洗干净的毛巾一定要挂在花洒旁边,因为他洗澡总是想不起带毛巾进去吗?你知道下雨天一定要去接他,因为他从来不记得自己带伞吗?你知道夜里一定要留着一盏灯,因为他经常做噩梦吗?” 容庆手里的烟盒被他捏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 两个人诡异地一起沉默下来。 明锋望着远处沉睡的城市,略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去说吧。我知道你做什么事都不会半路放弃。不过,容庆,我也是不会放弃的。” 容庆深深吸了口气,“老三,不管怎么说,一码归一码。咱们俩还是兄弟。” 明锋在言幼宁对面坐了下来,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从里面取出一个方便餐盒和一双一次性的木筷。 “这是……哪里来的?”言幼宁看着餐盒里的煎饺,很难想象像这种西化的酒会上会准备这种食物。看包装也不像…… 明锋大概是没有睡好的缘故,神情显得疲惫,眼睛里还带着血丝。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时的样子多了几分温和的感觉,“我让助理去外面打包回来的。趁热吃吧,动作快一点就不会被人发现。我帮你盯着外面的记者。” 言幼宁不用再问他就知道面前的煎饺一定是自己喜欢的三鲜馅的。 明锋见他没有动,便伸手替他掰开了筷子,“绿豆酥不要再吃了。甜食吃多了你又该胃里不舒服了。” 明锋看着会场中央的方向,好像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都从对面的人身上转移开来。他的视线在主席台旁边的某个点上停留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荡开。 言幼宁觉得他这种“我不在”的肢体语言其实是挺幼稚的,不过……他揉了揉鼻子,煎饺的味道还真是香,比绿豆酥、香橙慕斯什么的诱人多了。言幼宁自我安慰,就算有话要跟他说也得等吃饱肚子以后再说,饿着肚子哪里还有底气谈这么严肃的话题呢。 言幼宁拿起筷子埋头开吃。明锋适时地递过来保温杯装着的玉米蛋花汤。 事实上,言幼宁复健期间一直在吃营养餐。每份餐点的蛋白质、纤维素都是严格按照比例来搭配的。虽然营养,但是把吃饭这种事情搞成严肃的科学实验,总还是有些倒胃口的。所以他才会在出院之后,连平时根本不屑一顾的绿豆酥都会另眼相看起来。 煎饺什么的,果然好吃。尤其外面一层还挂着脆脆巴巴的一层冰花。言幼宁喝完最后一口玉米蛋花汤,接过明锋递过来的纸巾,正想咳嗽两声,危襟正坐开始谈话。就见明锋低下头手脚麻利地把杂物放回袋子里,然后……站了起来。 “你干嘛?”言幼宁觉得这人简直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吃饱喝足,不是应该谈话了吗? 明锋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很温和,“我去把杂物处理掉。我跟小丁说过了你在这里,等下他送你回家。” 言幼宁微怔,“你这是……” 明锋看了看腕表,“我等下还要去趟公司。有个会要开。” 计划被打乱,言幼宁稍稍有些不适。 “回去早点儿休息,”明锋嘱咐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既然他还有公事要忙,言幼宁自然不会挑这个时候跟他谈什么感情问题,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好吧。”言幼宁稍稍觉得有些遗憾。他虽然不喜欢感情问题这么拖着,暧昧不清的。但是他也不能缠着人家不去工作呀。不管怎么说,在成年男人的世界里,事业的分量总是很重要的地位。 明锋拎着袋子走了。 言幼宁坐在沙发上消食,心里忽然觉得哪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好像有事情悄悄地脱离了他自己预订的路线。 没等他想明白,就听身后小丁的声音喊,“幼宁?幼宁?” 言幼宁从沙发靠背上探出头,“这里。” “我送你回家吧。”小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耸了耸鼻子很疑惑地问他,“什么味道?” “没什么,”言幼宁有些心虚地左右看看,还好没什么人注意他这边的角落,“散了?” “他们要去夜总会,”小丁说:“凌哥有指示,说你刚出院,必须作息规律。我送你回去,早点儿休息。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就要进影棚了。” 言幼宁折腾了一天,也确实累了,便点点头,说了声好。 会场里的人比刚才少一些,容庆还没走,跟两个制片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言幼宁站起来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地看了过来。隔着半个会场,言幼宁觉得绕过去打招呼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刻意,便远远地冲他点了点头,跟着小丁一起离开了。 容庆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的背后,言幼宁能感觉到。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假装不知道比较好。毕竟有些事情,只能交给时间去淡忘。在它真正被淡忘之前,他所能做的,只是保持适度的距离,不要让它变得更加深刻。 宁和雅居的春装发布会比往年要晚了将近两个月,简直变成夏装发布会了。这样的时间调整完全是为了配合当时还在复健的言幼宁。 之前曾有传媒界的朋友采访李翱,李翱当时就表示不排除放弃举办本年度时装发布会的可能性。毕竟有言幼宁这样的新闻制造机在,不愁宁和雅居没有知名度。而且年前新店就已经开张,而海报、购物宣传册之类的东西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每年例行举办的时装发布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并不是非有不可的。 言幼宁第二次参加同样的活动,其实也很有些感慨的。回想起第一次走秀的情形,不敢相信一年的时间居然就这么流过去了。 真像做梦一样。 他看见李翱跟着安河在后台忙进忙出,一会儿帮他拿衣架,一会儿帮他找饰品,乐颠颠的。偶尔还趁着旁边的人不注意,偷偷摸摸拉拉小手。言幼宁一直觉得安河有些过分严肃,但隔了一段时间没见,乍一见却觉得像换了个人似的,五官的线条都仿佛柔和了不少,时不时地还能微笑一下下。 至于陈家航,言幼宁没有再问。或许他还在苦苦追求林影帝,或许心中已经另有所爱,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再是李翱所要操心的问题了。言幼宁甚至有些恶趣味地想:当他知道李翱和安河在一起的消息时,不知有没有感到后悔呢? 安河为这一场发布会特别设计了一个系列,全部采用顺滑柔软的丝质面料。言幼宁穿着黑色的丝质衬衫站在秀台挡板的后面,穿着同款不同颜色衬衣的男模们在总监的指导下在他身后排好队,安河肩膀上搭着一堆花花绿绿的领带围巾在给模特们做最后的调整。 隔着一层挡板,外面的顾客们发出的声音已经慢慢地低了下来。 音乐声响了起来,面前的挡板慢慢向两边滑开。 言幼宁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浮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掌声响了起来,会场里的嘉宾纷纷站了起来,用目光和掌声表达着他们对言幼宁的支持和祝福。 言幼宁站在台上鞠躬致意,不由自主地微笑,眼睛里却漫起晶莹的水雾。 89、生活计划 或许是发生在言幼宁身上的这种死去又活来的剧码本身就具有一定的传奇性,言幼宁的康复归来着实让媒体惊喜了一阵子。尤其在他接拍了新锐导演陈赓良的魔幻影片《魔神谭》之后,更被媒体夸成了一朵自强不息的高岭之花。即将跟随剧组远赴新西兰也被赞为敬业。言幼宁有时也会想,要是让媒体知道凌傲当初游说他的时候说的是“正好你刚出院,就当是公费旅游了”,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言幼宁回到岛城之后,小丁帮他搜了一堆有关《盛世》的新闻让他看。据说首映的时候有一个特别的环节,就是为当时陷入昏迷的他祈福。台上台下点了很多蜡烛,剧组的成员们一起演唱言幼宁唯一一首公开发行的单曲,台上台下哭成一片,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渝导都是流着眼泪唱完这首歌的。 虽然他刚刚回到岛城的时候,凌傲就以他的名义发表了官方声明,一方面宣布言幼宁重新开始工作,另一方面也向这段时间以来关心他的粉丝们表达谢意。但那毕竟是别人代他去做的,现在看到这些新闻,言幼宁觉得自己真心被感动了。这让他打心眼里萌生出一种“要好好工作才能报答大家的关心”的感觉。 言幼宁在《魔神谭》中扮演的是一个配角。影片的男女主角都是新人,演技还略有生涩,但外形条件却好得无懈可击。这也是陈赓良的个人习惯,他喜欢启用新鲜人。他喜欢他拍摄的东西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言幼宁的戏份不多,没有他的戏时,他有时也会跑去看看,了解一下陈赓良的拍摄习惯,同时也是为了尽快熟悉剧情。 因为他还处于病后休养的阶段,公司并没给他安排太多的工作,只是使他不至于离开观众的视线太久罢了。言幼宁有了时间,终于想起来整理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他的宿舍不算大,又分出一半的地方堆放原来家里的东西和一莲的遗物,活动空间就显得小了。原来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所以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不论是住宿舍也好,在明锋家里住也好,都无所谓。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会在这个世界里一直活下去,他自然就想着要做一些生活方面的计划。 比如,给自己安个家。 言幼宁有了这样的想法,第一时间就开车去了原来的家。只不过远远看着,那幢他和一莲生活了很多年的房子已然有了陌生的感觉。庭院里多了两株樱桃树、台阶两侧的盆景都不见了、窗帘和门外的块毯也都换过。 不再是言幼宁记忆中的模样。 言幼宁心中难掩失落。然而他心里明白,就算他真能把这幢房子再买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守着他们共同的家,并不表示他的妈妈就能回来了。 言幼宁围着这幢房子慢慢地绕了一圈,算是跟自己的记忆告别。 不管怎么说,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对现在的他来说,尤其如此。 言幼宁原本只是想打听打听房子的信息,因为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跟着剧组去外景地,他觉得现在买房子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时机。这种事情当然都是要精挑细选才好决定的。没想到这么一打听,还真让他看中了一套房子。是一套位于南湾的顶层复式。楼上楼下再加开发商赠送的部分,实用面积将近有两百坪,房屋的结构不错,还附赠一个宽大的露台。因为房主要出国,卖的急,价钱在这个地段来说并不算贵。 言幼宁手里有三部电影的片酬加分红,买下来的话也足够了——因为他先前住院的费用都是公司支付的,所以他的小金库并没有因为这场飞来横祸而缩水。当然,公司这么做也是有条件的。就在言幼宁醒来后不久,凌傲就遵循董事会的提议,重新起草了一份合同,将言幼宁和华艺的合作期限延长到了八年。至于薪酬方面,有凌傲这样的经纪人在,也没有谁会吃撑了去驳他面子。更何况上面还有一个明少呢。当然,这份合同言幼宁没有犹豫就签了。能在他病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就算是为了给公司树立形象,那也是很仗义了。 言幼宁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还趁着房主在楼下打电话的时候,站在露台上吹着海风做了一套广播体操。因为楼层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内海湾秀丽的景色,碧海黄沙,海天一色,正是一莲最喜欢的景色。 言幼宁对这个谈吐温和的房主也十分有好感,当下交了订金,后续的事情就全部交给小丁去帮他跑腿了。 不过不巧的是,他这头拿到了房产证明,刚刚找好了设计公司,那边剧组就通知出发去外景地了。这一走,少说也得个把月。言幼宁头痛之余,也只能把装修的事情全权委托给了凌傲。好在设计方案都已经敲定,倒也没有什么需要他来做决定的事情,只需要有个人时不时地去盯着点儿就行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言幼宁也只能如此了。 从设计公司出来,言幼宁刚走到停车场,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响了起来。言幼宁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明锋”两个字,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幼宁?”明锋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你在哪儿?” 言幼宁小小地别扭了一下,心说老子跟你有个毛的关系,到哪里去还要向你报备吗? 明锋似乎并不是真的要打听他的行踪,见他不说话,就自顾自地说:“过两天你们就要去外景地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言幼宁想了想,也觉得应该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好。” 明锋的声音里透出了轻快的味道,“那这样,江南路有个私房菜馆你知道吗?” 言幼宁“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 “我在那里定了位,”明锋想了想,“等下我还有个会,五点半怎么办?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言幼宁还想去逛逛家具城,“地方我知道,等下我自己过去。” “那也好。”明锋想了想,又嘱咐他说:“你要是先到就先点餐吧,他们家有时候会推出几份套餐,看看你爱吃什么,先点好让厨房做着。我应该不会到的太晚。” “嗯,知道了。”言幼宁挂了明锋的电话之后,不知为什么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一直在想跟明锋有关的事情。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其实相处久了就知道他其实还是挺细心的,把自己在生活上那些别扭的小习惯摸得清清楚楚。做饭做菜也都尽着自己的口味来…… 言幼宁弯下腰摸了摸竹编的躺椅,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明锋家里的阳台上那架舒服的躺椅。有时他躺在上面摇摇晃晃,昏昏欲睡,明锋就会轻手轻脚地凑过来给自己搭上一条毛毯,生怕自己睡过去了会着凉。 似乎,一直都是他在细心地照顾着自己。 服务员站在他身边口沫横飞地作了半天介绍才发现这位戴着大墨镜的年轻顾客竟然在魂游天外,于是一脸不高兴地退到一边,不再搭理他了。 言幼宁叹了口气,忽然间对逛家具城失去了兴趣。 明锋赶到江南路私房菜馆的时候,言幼宁已经先一步到了,正靠在桌边心不在焉地翻着当天的晚报。手边一壶茶一碟青豆,挺悠闲的样子。 看见他进来,言幼宁扔下手里的报纸,冲他笑了笑,“他们家今天就两种套餐,我点了B套餐,里面有焦香小排。” “好。”明锋很是纵容地回他一个微笑,“你喜欢就好。” 言幼宁替他倒了一杯茶,轻轻推到他面前。 这还是自两个人分开之后,第一次单独相处。言幼宁发觉这样的相处并没有他臆想中的那么不自在,于是也慢慢放松下来。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他们毕竟是曾经的恋人,朝夕相处,生活上的习惯更是熟到不能再熟。坐在一起只是吃顿饭而已,又怎么会觉得别扭? 他表现的轻松,明锋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随之放松下来。其实从美国回来之后,明锋就一直有个想法,想找个机会详细谈谈自己家里的情况。或许两个人就是在这个问题上沟通太少,才导致言幼宁不理解他当时为什么非要回去不可。 明锋来之前就存了这样的心思,趁着言幼宁一句随口问出的“家人都好?”赶紧抓住机会把话题引到了自己家的方向上去。他跟言幼宁讲了明爸爸的生意,讲了明爸爸有意退休,想要从弟兄中选出接班人时明涵和自己的推脱,也讲了自己夭折的初恋和明铁的野心。 言幼宁起初只是敷衍地听着。然而听到后来,却不由自主地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也就是说,你爸妈之所以那么放任你二哥,是因为你爸爸想退休的时候,只有你二哥表示要接班?你爸妈觉得你和老大就是两个好吃懒做的货,而你二哥则是一头辛勤的老黄牛,把最拼命的生意压到了自己肩膀上。所以才会对他生出一种想要补偿他的心理?” 明锋垂着眼眸想了想,“我和大哥是这样猜测的。” 言幼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这样的猜测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明铁行事那么无所顾忌。因为根本就没有能降得住他的人了。 “那现在呢?”言幼宁把最后两块焦香小排拨拉到自己碟子里,想了想,又分出一块夹给了明锋。 明锋看着他的动作,不觉莞尔,“现在他大概得拼命讨好他岳父了。” 言幼宁想笑,又摇摇头,“他这是何苦呢。” “其实对他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明锋低着头把他夹过来的排骨吃了。果然味道不错。 “我大哥其实很早就想把家里的这部分生意给结束掉了。”明锋一边拽了纸巾擦嘴,一边跟他解释,“不过他也是顾忌到我老爸的情绪,一直没有下手罢了。这次我求到他那里,正好他也有了正当的借口,算是师出有名了。以明铁那种横冲直撞的做法,其实挺容易结仇的,真有什么事,我爸妈也会被牵连。所以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我也是站在我大哥这一边的。” 言幼宁不觉点了点头,“那你妹妹呢?” 明锋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她的心眼足着呢。毕竟她是家里的老幺,又是个女孩,谁会真心折腾她?” 言幼宁对明悦的印象并不好,因此也不再多问。反倒是对老大明涵颇有些好奇心。不得不说明锋其实是个挺幸运的家伙,要是没有他大哥帮忙,对付明铁的事情未必就能办的那么顺利。 “以后有机会见的。”明锋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安慰他说:“我大哥也说了,两个人相处是不能想当然的。以后无论咱们遇到什么事,都要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商量,一起做决定。不能自己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去办。” 言幼宁点点头,觉得果然当大哥的人,说的话就是有水平。点完了头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跟眼前这个家伙说了分手,什么两个人相处、什么一起商量,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尤其明锋看见他点头的时候,还笑得那么一脸暧昧。言幼宁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是你大哥说给你听的,你跟我说什么?” 明锋含着笑握住了他的手,眼中的神色也变得正经了起来,“幼宁,我知道我的做法让你觉得失望了。是我的错。我曾经说过要守在你身边,让你觉得安稳舒服,可是你出事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这是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 言幼宁看着被他握住的手,不知怎么就有些心酸起来。 明锋看着他,眼神里透着心疼,“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是,幼宁,我希望你别急着跟我撇清关系。好不好?” 言幼宁忿忿地把头扭向一边,“嘁,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锋无奈了,“好吧,就算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咱们总还是同事吧,总还是熟人吧。能不能,就让我在你身边保留住这个关系?” 言幼宁磨了磨牙,没出声。 “别刻意躲着我,行不?”明锋紧了紧他的手,语气恳切,“我这个人其实也是有优点的,你慢慢的,说不定也能发现。” 言幼宁因为他的这句话,又一次想起了在家俱城时自己想到的事情:即使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也大都是明锋在照顾自己。自己除了在面对明铁的时候起过想要维护的心思之外,在日常的生活中又为明锋做过些什么呢? 言幼宁垂下眼睑,静静地看着桌面上两只交握的手。明锋的手比他的大,也更加宽厚,掌心温暖干燥,被他握着,好像他掌心里的温度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一直传递到了心里去,让他感觉特别踏实。好像有这样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了底气。 言幼宁察觉到了心底那一丝微妙的动摇,不由得生起自己的气来。他坐直了身体,从他手里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明锋手心里一空,心里也像是空了一块。不过听到言幼宁这像是赌气的话,脸上又不自觉地浮起了笑意。 “是不是会说不会做,你慢慢就知道了。”明锋望着他,眼中噙着笑意,神色却多少有些无奈,“不过至少现在你得给咱们留点儿斟酌的余地。”他说的是“咱们”,也就是对言幼宁心里的那一点儿愧意多少有了察觉。 真是个猴精猴精的狡猾家伙。 言幼宁哼了一声。心里却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去外景地,两个人一分开好几个月,再见面是个什么情形还真不好说,现在也确实没必要把话说的太死。不管怎么样,他跟华艺刚刚签了新的合同,就算将来没有私交,共事的交情总还是要有的。 明锋见他不反驳,也就很有眼力价地适可而止了。他叫来服务员结账,又自作主张打包了一份菊花虾肉卷给言幼宁带回去当宵夜。刚才光顾着说话了,言幼宁吃的并不多,而且大夫也嘱咐他要少吃多餐,明锋估计他睡前会觉得饿。 言幼宁接过他递来的餐盒,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明锋站在他身侧,将他脸上别扭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的感觉一时间柔软到无以复加。 他的幼宁,从来都是一个温情的孩子。柔软善良,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如果他不停地关心着他,爱护着他,把他当成心尖上的宝贝那样珍惜起来,是不是积攒到最后,面对这些无法回报的关心和照顾,他就只能……以身相许呢? 90、最暖和的衣服 因为言幼宁也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明锋只能万分遗憾地在菜馆门口跟他道别。虽然在他的计划里,吃完饭了要把幼宁送回家去,然后一路上营造点儿温馨的气氛,到了楼下最好还能拉拉小手什么的。但是今天总的来说,他也算是有所突破了。明锋心里明白得很,在面对言幼宁的时候他必须要掌握好分寸,绝对不能贪功冒进。 言幼宁隔着车窗冲着明锋摆了摆手,看着他那辆旧车嘀嘀两下鸣笛,率先驶出了停车场。他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餐盒,摇摇头笑了起来。 算了,先这样吧。他想,反正感情这种非理性的、高深莫测的玩意,要想凭着他的智商想明白也是不可能的。干脆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古人不也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可见随遇而安未必就不是一条出路。 或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我们会在生活里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活着才有希望,才有趣味吧。否则都像他似的,刚一活过来就知道自己几年之后有一道坎儿等着,那还怎么开心得起来呢? 想通了这一节,言幼宁自清醒之后就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一丝阴云也终于散尽。 《魔神谭》主要取景的地点是在新西兰南岛的皇后镇附近。这一带到了五月中旬已经慢慢进入了冬季,景色萧索,十分符合影片的要求。 言幼宁下了飞机就把明锋当初送来献殷勤的那件厚厚实实的毛领子的米白色羽绒服给裹上了。本来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了这件衣服。潜意识里有那么一点儿不想承他人情的感觉。不过后来一起吃了个饭,言幼宁心里也没那么多心理负担了,回家之后,便自然而然地翻出这件衣服收进了皮箱。毕竟这是迄今为止他最暖和的一件衣服了。 至于人情…… 好吧,貌似他已经欠下了很多人情了。反正现在数也数不过来,还不如等回去之后再慢慢地算好了。 剧组在皇后镇停留了一夜,转天一早驱车前往峡湾国家公园。言幼宁沿途拍了不少照片。筛选出一些预备传给凌傲。他虽然人不在国内,但是自己的官网还是要定时更新的,用凌傲的说法:一定要保持适度的曝光率。否则,这个圈子从来都不会缺少俊男美女,观众说不定很快就把你给忘了。 言幼宁的戏份不多,第一场戏是男主角来到魔法森林向他寻求帮助。预言师看到了封印自己的那位老魔法师留在这个孩子额头上的印记,知道他就是预言中那个将要统一神魔两界的沉睡者,于是把神界长老藏身的方位告诉了他。 言幼宁穿着白色的袍子,光着脚踩在铺满落叶的草地上。袍角沾着青苔,在冬日昏弱的光线里透着诡异的黄绿色。就好像脚下那些快要腐烂的落叶都顺着袍角一路长到了他的身上。言幼宁看着这样的画面,心中隐隐捕捉到了几分预言师被封印的感觉。他守着这林间小小的一方空地,或许会一直到死都被困在这里。然而最可怕的,是他还没有等到死亡之前,他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在这方寸之地腐朽了。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就算刚才猛吞了两口烧酒,他这会儿还是觉得冷得受不了。全身上下忍不住就要哆嗦,又得拼命忍着,简直是苦不堪言。尤其看到不远处的工作人员都裹着厚厚的棉服,那种因对比而产生的强烈落差简直要人命。他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丁蓉当初拍《荒原纪事》的时候会被活活冻哭了——不光是温度的刺激,还有来自视觉上的刺激。 言幼宁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闭上眼睛定了定神。 预言师。他现在就是那个被魔法封印的预言师。 因为作恶,他被老魔法师封印在了魔法森林里,活动范围只有三棵树之间的距离。因为拥有预知的能力,他能看到将来的某一日,他的梦想在别人手里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实。而他却只能一圈一圈数着自己的脚步,看天空的飞鸟、地上的落叶,除了希望和憧憬,他心里能没有怨,没有恨?尤其当他看到那个孩子会在将来成长为最有力量的人,统一了魔神两界,并且拥有解开他封印的强大能力,他心里的感觉,难道真的只有欣慰,而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不甘和嫉妒? 言幼宁听到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见长着一对尖耳的少年沉睡者正带着惊讶的神色朝他走过来。他穿着一件兽皮短甲,健康的褐色皮肤上布满伤口。蓬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眼睛里甚至还带着青稚的神色。 预言中将要统一神魔两界的沉睡者。他是将他封印在这里的那个魔法师的弟子,也是将来会拥有强大力量,将他释放人。 预言师琥珀色的眼睛里暗潮涌动。然而他没有办法说话,少年沉睡者完全猜不到他的想法,他歪着头,带着敬畏的神色打量他,“您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预言师紧紧盯着他,少年的额角露出一小块鳞片似的图案,顺着图案往上看,一个形状奇异的纹身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那是老魔法师留下的印记。 没有错,就是这个少年人。预言师眼里的神色由最初的惊讶和不甘,慢慢地变成了深刻的嫉妒以及……隐晦的畏惧。 少年沉睡者向预言师行礼,眉宇间是少年人对待强有力的前辈才会有的尊敬,“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想要知道神族长老在哪里。我的族长告诉我,只有找到他,我才能变成最强大的战士。我请求您,告诉我他的下落。” 预言师眼里诡异的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挑起,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略微有些嘲讽的表情。最强大的战士吗?那也曾经是他的理想呢,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实现它。不过,这个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摆脱这座困了他数十年的森林,而只有这少年变得强大了,他才有机会借助这个孩子的力量离开这里。 “请您告诉我,神族长老的下落吧。”少年沉睡者依然在苦苦哀求。 预言师闭上眼,眉尖微微蹙起,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良久之后,他睁开眼,像一个慈祥的长辈注视着受疼爱的后辈似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他冲着面前的少年做了一个口型,无声地道:“West。” 少年沉睡者的脸上顿时泛出光彩,“谢谢您。作为报答,等我有了改变这一切的力量,我一定会回来解除您身上的封印。” 预言师等待的正是这样的一句承诺。于是他的表情越发慈和起来。他指了指西边的方向,示意他赶紧上路。 少年沉睡者向他行礼,然后兴冲冲地离开了森林。在他的身后,预言师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变得阴沉下来。他远远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无意识地握住了身旁的一根树枝。随着他手下一个用力,树枝喀拉一声折断了。 陈赓良喊停,一边拿着剧本敲打着手心一边若有所思地问言幼宁,“按照剧本的要求,你不是应该告诉他往南走?” “这是我自己的一点理解。”言幼宁接过小丁递过来的长羽绒服裹到身上,一边哆哆嗦嗦地穿鞋一边解释说:“剧本里说,沉睡者后来发现寻找长老有两条路。预言师指给他一条近路,所以出于感激,他最后伐尽了那片山林,释放了预言师。我觉得沉睡者这个人是属于那种……嗯,郭靖式的老好人,单纯善良,对于自己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而预言师,他心里的想法就要多一些了。他对沉睡者甚至是有些嫉妒的。为了保证他自己的利益,他不得不帮助这个孩子,但是他真的那么情愿吗?” 陈赓良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言幼宁又说:“沉睡者最后释放预言师的时候,并没有向他询问米娅精灵的下落。之前剧本的解释是沉睡者不愿意再次欠下预言师的人情。但是我觉得,这也可以理解为他不信任预言师的一种表现。那么,有了之前的经历,他的不信任就有了很好的解释。或者,这里也可以稍稍改变一下,比如预言师在获得自由之后,以他的骄傲必然不愿意平白接受沉睡者的好意,于是他心甘情愿地告诉他米亚精灵在哪里。” “这一次,沉睡者并没有相信。”陈赓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里微微透出几分兴奋的神色来,“不管他是不知道米娅精灵的下落,还是不敢再次相信预言师提供的消息。总之,沉睡者没有及时赶到魔界的许愿井,导致米娅精灵被暗天使封印在了许愿井里。”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言幼宁接过小丁递过来的保温杯,小口小口灌姜茶。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提出意见,至于剧情的走向,还是要靠导演把握的。不过对这个陈赓良,他前世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私下里的交往的,言幼宁对他的脾气多少也有一些了解。这人虽然有些执拗,但并不是一个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 果然陈赓良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之后,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兴冲冲地跑去找编剧了。 小丁拖着言幼宁回车里换衣服,一边嘀嘀咕咕地安慰他,“还有几场戏就OVER了,再坚持几天。”言幼宁的戏份少,拍完就可以先一步打道回府了。小丁已经开始查询几天之后回国的机票了。 言幼宁穿上衣服,人暖和过来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听见小丁唠叨,当下就笑了,“没事,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小丁催着他把杯子里热热的姜茶喝完,又翻箱倒柜地找热宝给他用。他知道言幼宁刚生了那么一场病,现在还属于康复阶段,这个时候闹毛病跟健康人感冒可不是一个概念。 “走前咱们去逛逛吧,”言幼宁提议,“尝尝美食,买点儿纪念品什么的。” 言幼宁想了想自己从旅游攻略上看来的介绍,又补充说:“太剧烈的运动医生禁止我做,不过坐坐缆车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小丁欣然点头,“好。” 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先去了最近的皇后镇。之前剧组曾在这里留宿,不过他们到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转天又是一大早就进山,所以除了早餐的三明治和腊肠非常好吃之外,言幼宁对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两个人像普通的观光客一样,搭乘天际缆车到达山顶,远眺阿尔卑斯山的雪景和美丽的冬日湖泊;跑去附近的箭镇,参观当地的博物馆,体验早期的淘金生活;去汽船码头品尝海鲜;到旅游区的商店购买纪念品:羊毛毯、毛利人手工制作的木雕和玉器。 两个人从商店里出来,路过一家老教堂的时候还旁观了一场婚礼。穿着礼服的一对新人步出教堂,幸福地依偎在一起,接受亲友们的祝福。 冬日灿烂的阳光映得他们的笑脸都仿佛都发着光。 言幼宁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禁微微有些走神。 91、关宇飞的店 言幼宁买的并不是毛坯房,基础装修都已经有了。除了墙壁要重新粉刷、地板和厨房、卫生间里的设施要更换之外,就只有顶楼露台需要重新装修。设计公司按照言幼宁的要求设计了斜顶的玻璃顶棚,这样的设计利于采光和排水,同时也十分美观。布置好之后,看着倒像是一个玻璃暖房的模样。 明锋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十分满意地在交接文件上签了字。 言幼宁走后没几天,凌傲就接到通知要去帝都开会。那时候言幼宁家里的装修才刚刚开始,随便交给什么人的话他也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给明锋打了个电话。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明锋自然是满心欢喜地应承了下来。 当然,并不因为他心里急迫,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就会多出来。言幼宁走之前设计方案都已经确定了,他过去也只是跟着看一看施工的情况,有些需要变更的小问题拿个主意。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全部结束了。之后预定的家具和家用电器也陆续送到了,明锋也终于能够在这个重要环节上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了。 家具虽然是预定好的,但是摆放的位置、角度毕竟还是要靠主人来安排。而明锋对于言幼宁的生活习惯真是再熟悉也没有了,做起这些事情自然是得心应手。他知道言幼宁喜欢那种高大的绿叶植物,特意买了不少摆放到了屋顶的暖房,又巴巴地把自己家里那张言幼宁特别喜欢的躺椅运了过来。一想到言幼宁躺在这里晃晃悠悠地晒太阳,手边的矮几上放一壶茶、几样小零食什么的,明锋就觉得那一定舒服得不得了。 容庆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明锋连厨房里的厨具都打理好了,就只差打听打听言幼宁什么时候回来,好买点儿吃的喝的塞进冰箱里预备着了。这让容庆有种轻微的懊恼。不是因为自己没赶上献殷勤,而是通过这件事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对于言幼宁的生活习惯及喜好确实是一无所知。 容庆有一种被明锋压过了风头的微妙的不爽。 两个人再次不欢而散。 言幼宁坐在返程的飞机上,一边翻看手里的杂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小丁,“你觉得我以后当导演的话,行得通吗?”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小丁微微有些惊讶地撇了一眼他手里的杂志,翻开的那一页似乎是个国际名导的专访。 言幼宁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想起了林哥吧。他不是正在走这条路?” 小丁并不是很把他这话当回事,言幼宁太年轻,进圈子的时间也不长,尤其是他的演艺事业正处于一个微妙的上升期,这一点跟林君是不同的。 言幼宁又说:“在剧组的时候,我一直留意陈导是怎么工作的,怎么调动演员、怎么控制剧情,还有就是拍摄角度的问题……” 小丁打趣他,“我看你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剧情,还以为你要改行当编剧。” “剧情什么的,不是最重要的吗?”言幼宁不解。 “应该不是。”小丁想了想,略微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发,“我其实也不太懂,你也知道我其实是学电子的。不过我觉得吧,一个好的导演,他对影片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剧情、演员之类的,应该都是服务于这个大框架的。” “是这样么?”言幼宁陷入沉思。 小丁不忍心打击他,于是安慰他说:“当然啦,你想当导演的想法是没有错的。不过你还这么年轻,用不着急着想改行。就算十年二十年以后真的当导演,你现在当演员积累的经验也是很有用的。” “真的?”言幼宁被他的话刺激的开始不那么自信了。 “那必须真的啊。”小丁继续举例说明,“你看哈,林哥在圈子里混了多少年了?他拿了多少奖项?资历什么的,你也清楚对吧。他在《盛世》里跟着渝导当副导演,好多地方都感觉他信手拈来,一点儿也不陌生似的,对吧?” 言幼宁很仔细地想了想,似乎是这样的。 “我这么说吧,林哥的资历拿出来,那本身就是很有分量的。”小丁掰着指头数给他听,“还有那个《大秦天下》的赵导、《美人计》的钱导,都是演员出身,不过他们开始做导演也都是四十以后的事儿了。” 言幼宁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所以现阶段,你就当好演员就行了。”小丁又说:“以后有时间可以学学这方面的课程。我这都是自己的想法,你别介意啊。” 言幼宁笑了,“不会,我觉得你说的很好。”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也是小丁觉得不解的地方,像林君,从艺多年,已经是影帝级别的人,想要自我突破,有更好的发展,重新走一条路是比较好理解的选择。言幼宁还这么年轻…… 言幼宁垂下眼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最初入行……是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热爱这一行。” 小丁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其实小丁当初也不是心甘情愿跑来给艺人当助理的,那时候他大学刚毕业,一时间找不着合适的工作,正急的房租都要交不上的时候,有朋友介绍说华艺这边正招助理,他就过来试试。本来想着就是个过渡,没想到也是一干就这么多年。 “现在想这件事确实太早,我跟公司的合约还有那么多年呢,”言幼宁笑着说:“就算为了自己,我也会好好干的。” 小丁顿时对他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嗯,我也好好干。咱哥儿俩一起好好干吧。等你当导演了,我也能混个导演助理。” 言幼宁哈哈笑了起来。 监督工人装好空调,从海湾新城言幼宁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明锋开着车在路上转悠了一会儿,把车停在路边,选了一家原来常去的西餐馆。这家餐馆的菜色向来中规中矩,不过只是想随便填饱肚子的话,倒也不会让人太失望。 餐后的咖啡送上来的时候,明锋透过临街的玻璃窗看见街道斜对面的一家店铺正在装修,门口搭着梯子,几个工人正在忙着安装门楣上方的灯牌,看装修像是个酒吧的样子。明锋觉得这个开店的人还是挺会选地方的。因为隔一条街就是南区最有名的金融街,入驻的都是很出名的大公司。白领们下了班之后经常会三五成群地过来这边觅食,顺便消磨掉夜晚的时间。 明锋脑子里刚刚转过“以后有机会也过来坐坐”的想法,就看见梯子下面转出来一个人,T恤衫上沾满了灰尘,头上还带着一顶报纸叠成的帽子,仰着头指指点点的,像是在纠正几个工人的施工情况。 明锋瞪大了眼睛,一口咖啡几乎喷出来。 这不是关宇飞吗?!言幼宁走之前还特意跟他打听过关宇飞的下落,难道这人一直就窝在这个城市里,根本哪儿都没去?! 明锋急急忙忙结了帐,穿过马路,朝着正在装修的店铺跑了过去。也顾不上他身上的灰尘,一把抓住了关宇飞的胳膊。 “好小子!我说你可真够意思啊!” 关宇飞正仰着脖子看工人架灯牌,冷不防胳膊被人抓住,吓了一跳,“明哥?怎么是你?” 明锋刚吃完饭,又跑得急,肚子里很不舒服,脸色也就不好看,“我还想问呢,怎么是你?你在这儿是干嘛?” 关宇飞脸上展开一个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容,“我的店,下周开张。怎么样?” “你的店?什么店?”明锋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不好好跟着你家的老爷子,跑来开什么店?!” 关宇飞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这是我去年过年的时候就买下来的店面。只不过一直没有动。现在我也不在关家混了,当然要给自己谋个吃饭的路子。” 明锋愣了一下。前段时间言幼宁病着,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医院里,连公司的事儿都托付给了苏桦,自然是没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报纸上有关关家的报道他似乎也看到过,不过他满心都是言幼宁的病情,关家什么的,言幼宁不喜欢这个话题,他自然也不会去特意留意。这会儿听关宇飞这么说,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不久前关宇森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来。他在电话里抱怨自己现在被老妈管得太严,连泡吧喝杯酒的时间都没有。 “你爸真的去疗养院了?”明锋犹自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关家人心眼太多,玩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每一条放出来的消息听着都是真假难辨。 关宇飞垂下眼睑,眼中浮起一抹漠然的神色,“人是被关宇森他妈送去的,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明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过这对关宇飞应该是好事儿吧,年纪轻轻,在关家那个大泥潭里耗着,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前途。 “前段时间幼宁到处找你。”明锋一说起这个,神色间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对关宇飞的不满,“我说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你还知道去看看他,怎么他醒了,你反倒不露面了?他前一阵到处找你,急坏了。” 听到言幼宁的名字,关宇飞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他昏迷那会儿我在关家还没事儿,到哪里去都没问题。后来关太太回来了……你也知道,关家那些麻烦事儿,我忙着撇清自己还来不及呢,当然就没有那么多闲时间往外跑。再说我也不想让关太太注意到幼宁的存在,免得回头又把幼宁也牵连进来。决定了要把这地方开个酒吧也是最近的事儿。我总得混得有个模样了才好去见他啊。要不然他又得瞎操心。” 明锋很有些嫉妒地听着他在这里赤果果地炫耀自己跟言幼宁关系好,不由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知道你现在的下落吗?” 关宇飞笑着拦住他打电话,“先别告诉他。过几天开张了,他也正好回来,到时候他肯定得吓一跳。” 92、第二夜 言幼宁果然吓了一跳。 他拖着皮箱刚从机场出来就被明锋拖上车,一路狂飙带到这里。一路上明锋只说带他去见一个人,其余的什么也不肯说——这种故弄玄虚的架势,在见明铁兄妹的时候不就发生过一次吗?当时明锋也是这样神神秘秘的,说要介绍某个人给他认识,结果呢……言幼宁一想起这件事就满心不高兴。再说他刚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巴不得立刻就回家去睡一觉。被他不由分说一路狂飙,拖到了这条毗邻闹市区的街上,下车的时候言幼宁觉得自己连表面的礼貌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你到底带我去哪儿?” “就这里,”明锋率先下车,讨好地给他引路,“不骗你的,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言幼宁站在马路牙子上,仰着脖子看了看那个崭新的招牌:第二夜。 什么玩意儿? “酒吧?”言幼宁试探地问。 明锋笑着点头,“刚开张,今天正好是试营业的第二天。” 言幼宁抿了抿嘴角,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其实从机场出来,冷不防看见明锋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将近两个月没见了,而且走之前两个人相处的方式总的来说还是挺友好的。 “这还不到晚饭时间呢,人家开门吗?”言幼宁一点儿也不想进去,他刚坐着飞机从冬天直接穿越到了夏天,虽然已经快到黄昏了,但是空气里的热度一点儿也不见减少,他从头到脚都感觉很不舒服,“要不以后再来吧。” “别,”明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里走,“来都来了,哪能就这么走啊。” 言幼宁甩开他的胳膊。心里不乐意也还是跟着进去了。主要是明锋的眼神太热切了,就好像一个人,满心欢喜地把包扎得漂漂亮亮的礼物盒送到你手上,只为了他眼里的那种亮光,也由不得你不伸手接过来。 从外面的阳光明媚乍一进到暗处,言幼宁眼前只觉得一片黑,有那么几秒钟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周围轰然响起的笑声里却全都是熟悉的声音,让他有一刹间的惊喜。挨挨挤挤的声音里有人哎呦一声叫了起来,又有人低声埋怨。随即一个言幼宁怎么也没想到的声音高声喊道:“开灯,开灯,你们这帮土包子,玩点儿浪漫都被你们给玩走形了。” 言幼宁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这是关宇飞的声音。清朗、底气十足、带着隐约的笑意。言幼宁一直以来的担心,到了这一刻,也终于放下心来。 灯亮了起来,言幼宁眨眨眼,看着不远处嘻嘻哈哈看着自己的几个人:李翱、安河、容庆,而趴在吧台后面笑得一脸得意的那个家伙,不就是关宇飞吗?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傻笑了起来,“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 “接风呗,”关宇飞流露出一个很扫兴的表情,“本来想弄点儿惊喜,结果……刚才谁推我来着?肯定是李哥。” 李翱立刻反驳,“瞎说!” “那就是安哥!” “那必须不是。”李翱不乐意了,“明明是你家容哥好不好?!” 容庆懒洋洋地靠着吧台,一双眼睛带着笑意落在言幼宁的脸上,嘴里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别有点儿事儿就往别人身上推啊,忒没品了。” 明锋站在旁边轻轻推了推言幼宁,“人都到齐了,咱开席呗?” 言幼宁这才注意到酒吧一角支着一张大圆桌,最中央支着一个老式的铜火锅,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煮着底汤。难怪他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火锅旁边除了肉类、海鲜和蔬菜之外,还摆着几盘凉菜和垫饥的小点心,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言幼宁跟着大家一起落座,看着关宇飞一副待客的架势,站在桌边指挥店里的服务员添汤,忍不住问了句,“哎,这到底是谁的店啊?宇飞?” 关宇飞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头,“你猜。” 这架势……还用猜么? 不过言幼宁是真的不懂了,看关宇飞之前的做派,应该是对关家父子的事情心里有数的。但是再有数,他也是关家名义上的二少爷,吃住都在关家,零花钱肯定有,但是要在这样的地段买下一家上下两层的店面,仅仅凭着关家给孩子的零用钱应该是不够的。他这么大手笔,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 言幼宁不由得为难了起来,钱这个话题实在太过敏感,他和关宇飞这样的身份,涉及到这个话题,他还真不太好开口。 关宇飞却已经从他斯斯艾艾的神态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漫不经心地笑着说:“幼宁,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啊,外面看着精明,其实傻得很。搂钱的法子多得是,你以为指着那个死老头子给的零花钱够喝西北风的?” 言幼宁微怔,“嗯?” 关宇飞把明锋挤到一边,自己挨着言幼宁坐了下来,压低了嗓子一笔一笔数给他听,“表、珠宝、房子、跑车,老头子出事之前我就都带出来了。还有他交给我的几个工程的回扣……明白了吧?” 言幼宁“哦”了一声,心里的感觉稍稍有些复杂。这下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孩子果然比自己有心计。哪像当初的自己,傻乎乎的,不但什么都没捞着,还把命搭了进去。 唉,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关宇飞脸上浮现出一个冷笑的表情,“我刚进关家的时候,老头子为了安我的心,拼命买东西讨好我。我过生日收的那几块表加起来就有小一千万。”说到这里,他悻悻地揉了揉鼻子,“当然了,我卖出去的时候就卖不上这么高的价了。” 言幼宁没忍住,笑了起来。 “不过也没关系,”关宇飞小小地沮丧了一下,又摆出了一副很看得开的样子说:“零零碎碎地加起来,我也算是个富翁了,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言幼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关宇飞觉得这个动作像摸小动物,一脸不爽地避开,然后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哎,你前段时间病了……是因为那个戒指吗?” 言幼宁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那现在呢?” 言幼宁从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紧张,心头微微一暖,“现在没事了。” “嗯,那就好。”关宇飞的肩膀不易觉察地放松,又换上了一副大大咧咧的表情,“以后咱俩都好好过日子。我妈那边的那帮亲戚,我也不打算去认了。以后,就咱俩吧。” 言幼宁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言幼宁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他是真的高兴,没有他这样死去活来的经历,关宇飞竟然也能把他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好。他不被关政安的父子情深迷惑,不被关家的富贵生活迷惑,至始至终都比当初的自己清醒地多。 以后的他,在这世上,是不是也算有了一个亲人呢? 这个想法让言幼宁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他歪靠在副驾驶座上,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明锋在等红灯的间隙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浮起温柔的神色。他得承认他一开始就存了私心,所以一整晚所有的人都推杯换盏,只有他滴酒未沾。哪怕容庆死命灌他,他也毫不动摇。果然,言幼宁几杯酒下肚之后,就开始闹上脾气了,不顾关宇飞的阻拦,非要回自己家去。 然后……他这在座的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就在关宇飞“原来如此”的目光中,顺理成章地接下了送他回家的任务。 夜色静谧,海潮在远处温柔地起伏。 言幼宁微微有些惊讶地环顾四周,“这是……” “当然是你家。”明锋笑微微地看着他,“我和凌傲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不过不知道你要怎么收拾,那些箱子还堆在客房里没有打开。” 言幼宁静了下来,口齿不清地反问他,“都搬过来了?” “是啊,”明锋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他额前一把柔软的碎发,“凌傲说你回来之后还有一堆的通告,没有时间忙这些事。为了不让你有后顾之忧,最好提前把这些事情给你解决了。所以,我就应招做了搬运工。” 言幼宁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明锋以为他会道谢的时候,就听他微微有些着急地问道:“那我的大毛毛小毛毛呢?” 明锋连忙安慰他,“它们俩可好了。真的,你上去就知道了。”实情是,凌傲根本不会养这么娇贵的小植物,言幼宁前脚飞走,他后脚就把小盆景送到花房去寄养。今天中午才接回来的,而且是他使唤明锋给接回来的——明锋自己也发现了,在有关言幼宁的问题上,凌傲已经摸着了规律,放心大胆地使唤起他来了。 言幼宁立刻就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明锋看他动作不稳,连忙先一步下车,绕到副驾驶侧扶住了他。 言幼宁晃晃悠悠地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一幕熟悉到不行,仿佛以前已经上演过很多次。有时候下楼梯就是这样,明锋怕他心不在焉地会摔跤,总是站在比他低两三阶的地方伸手扶着他。 言幼宁握着他的手,突兀地问他,“你还好吗?” 明锋凝视着他,微微有些自嘲地笑了,“我不知道。” 言幼宁想了想,如果明锋这样问他,他大概也会这样回答吧。他松开他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不知道没关系,以后会好的。” 明锋轻声笑了,“走吧,我送你上去。” 他把言幼宁送上楼,之后下来取后备箱里的行李。言幼宁大概是忘记了行李这回事儿,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给过凌傲一套钥匙,当然,他就更不知道这套钥匙现在是在明锋手里。所以当明锋拖着皮箱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通往卧室的地板上,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T恤、长裤和……内裤。 红色的内裤,最上面还绣着核桃那么大的一个金色的“福”字。 明锋忍俊不禁。 卧室的门开着,浴室里水声哗哗响。 明锋忽然觉得有些燥热。 言幼宁当然没想过家里会有人。他裹着大浴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站在卧室门口的明锋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明锋略有些尴尬地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我给你把行李都拿上来了。” “哦,”言幼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谢谢。那个……我刚才忘记了。” 明锋的目光在他滴着水珠的发梢上转了一圈,又飞快地收了回来,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说完这句话,他急急忙忙就转身往外走。 身后的男人犹疑地轻声唤道:“明锋?” “嗯?”明锋的脚步停在,身体却保持着背对着他的方向,“什么?” 言幼宁冲了个澡,脑筋已经清醒了不少。这会儿看着明锋的反应就知道他是怕自己又对他生出什么不满来。不知怎么,明锋这样的反应让他有些不好受。他觉得明锋不应该是这么……这么小心翼翼的一个人。 “明锋,”言幼宁低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明锋不易觉察地轻轻叹了口气,“我说过的,我不会逼着你做出什么决定。”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言幼宁在床边坐了下来。他今天确实是累了,这会儿一旦放松下来,就觉得全身上下都隐隐泛着酸痛,“明锋,我想说的意思不是这个。就在刚才,我的脑子里还起过要不要把你留下来过夜的想法。”他看见明锋的背影陡然紧绷,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我有的时候也会想你,想你对我的体贴和照顾。但是,明锋,我想好好过我以后的日子,我不想因为寂寞,就再次接受你。” 明锋没有动,似乎他也在困难地消化他的这番话。 “我以后的日子,想要认认真真地过。”言幼宁身上的水汽慢慢变得干燥,晚饭吹过光裸的皮肤时有种无法形容的适意,这让他的心情也变得很好,“认真工作,认真生活,也认真地去对待感情。我就是这样想的。” 明锋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嗯,我明白。” “我的家,你帮我打理得面面俱到。谢谢你。”言幼宁走之前可是看过装修图纸的,家里哪些地方做了细微的修改,多出了什么样的东西,他都看在眼里。又怎么会没有一点儿触动? 停顿了一下,言幼宁的声音里微微带了几分倦意,“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都在照顾我。你是个好人,明锋。所以我更不能敷衍你。我也不想在感情的事情上敷衍你。” 明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居然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上被发了好人卡吗? “没事。是我愿意对你好。并不觉得辛苦。” 愿意两个字,把言幼宁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其实想一想,言幼宁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究竟要表达什么。 他只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接受来自明锋的好意。 “我愿意这样做。”明锋转过身,望着拥着浴巾坐在床边的言幼宁,觉得他现在的样子真是该死地诱人。明锋艰难地移开了视线,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我做我愿意的事,你也可着你的心意做你愿意的事情。我们之间不迁就、不应付,用最真实的脾气、性格来相处。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还是要对我说不行,也用不着对我觉得抱歉。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言幼宁望着他,心底有什么东西莫名地涌动了一下。 明锋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他面前,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嘴唇和皮肤轻触的瞬间,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都闭上了眼睛。 人在疲倦的时候,总是容易被打动。言幼宁这样想的时候,就听见明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微微沙哑的声音,温柔隐忍,却又无比坚决。 “我会等着你的。” “直到……等到你的那一天。” 正文完重生之我的幼宁 下——牛角弓
作者:牛角弓 录入: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