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CP：渣攻→忠犬攻（大神cv→资深策划）VS天然受→女王受（透明cv →大神写手） 故事非常简单： 19岁的受迷恋攻的声音因而痴迷广播剧，为了攻进圈当cv用力勾搭；20岁得偿所愿；21岁网络走向现实跟攻同居；22岁被甩；23岁奋发图强；24岁网络文学封神，重新面对来要授权的攻…… 故事从24岁开始。 雷点： 全民耽美嫌疑 ……略有些血雨腥风 作者网配圈外围人士，很多描述可能不专业 01.面基 游方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再次朝地铁出口看去，努力在汹涌地人潮中分辨自己等待的人——帝都的街道永远人来人往。 终于，几个东张西望的男人映入他的眼帘。他站直身赢了上去，温声问为首的卫衣少年：“阿大？” 少年以及他身后的男人纷纷愣住，一个个挂着饱受惊吓地表情：“大、大神？！游方……大神？” 游方被逗笑了：“面对面的就不要叫什么大神了。对，我是游方。” 阿大夸张地捂住心口：“笑了更帅了……天，大神你玩儿我吧！我们从下了地铁就开始寻找一个胖……呃，我是说，身材圆润的帅哥！结果你就这么有型地出现了！长得跟真相里的完全不同啊！” 游方屈指揉揉鼻子：“哦，那张照片啊……是我两年前拍的，当时图省事就发给你了。差别真的有那么大？” 阿大连同他身后的一干人等一起点头，并且开始做自我介绍。 “我是导演lulu！”“我是柳暗花明啊大神！写长评的那个！我是后期！”“我是负责攻阿大的远风！” “你们好。”游方一一点头问好，“那么先去吃饭？你们想吃什么？” “还差一个人。”阿大却摇头，“我们的策划也要来，就是给你要授权的那个路遥。”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声音在游方身后响起：“久等了。” 游方的身体僵住，而阿大擦着他的肩膀直扑他身后的那人，口中还亲密地叫：“路遥！” 路遥。 游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他缓缓回神，脸上挂着客套地表情，望向身后身材高大的青年：“路遥……么？大神什么时候换了个马甲，不当cv该当策划了？” “日久……？你怎么……？” 阿大仰头看看游方，又看看路遥：“什么日久？路遥，这是游方大神，《偏偏不是你》的原作啊！” “哈！？” 路遥原本不叫路遥，而叫知马力。路遥原本也不是个追着原作者要授权、到处招兵买马拉探子做剧的策划，而是大神cv。 游方原本也不叫游方，而叫日久。游方原本也不是个被一干策划追着跑、腔调淡定地给授权的写手，而是个小透明cv。 实际上，“日久”这个马甲就是根据“知马力”起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彼时刚刚19岁的少年，在电脑屏幕前红着脸，欲盖弥彰地给自己起好了昵称，声音因为害羞而微微颤抖，用近乎卑微和虔诚地语调对skype上那个名为“知马力”的人说：“大神，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非常非常！喜欢你！” ……那已经是，5年以前的事情了。 游方又伸手揉了揉眉心，为自己的走神感觉到些许尴尬。他充满歉意地笑了笑，不再看路遥，而是对阿大说：“人来全了，咱们去吃饭吧？” 阿大的脸上露出了戒备的神情，他像是扞卫领土的小兽一样后退一步，紧紧贴在路遥身上：“游方大神跟路遥认识吗？” “嗯，我年轻地时候也混过网配圈呢。” “是这样啊……那咱们去吃饭吧。”阿大的眉头略微舒展开，他仰头去看身边的路遥，却发现后者眉头紧锁，口中说出的话也严厉地像是质疑：“你是游方？你现在住在帝都？你怎么会住在帝都！？” 游方暗暗握紧了拳，脸上却露出略带嘲讽地笑容：“我怎么不能住在帝都？” “你为什么没回家乡？你父母同意你留在这里？”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 “……你给我把你那一脸嘲讽收起来！我在问你话呢！” 游方的嘴角挑得更高了一点：“你问我就要答？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你前男友！” “我是你前男友！”路遥说出这句话，就感觉有人按了暂停键。 那一瞬间，游方的表情清楚的映入他的眼底——那张已经褪去所有稚气的脸孔上，写满扎人的嘲讽和不以为然，还有一些为不可见的忧桑。渐渐地，这张脸跟他脑海中那张面孔重合在一起——那种满是幸福的脸孔…… 回不去了呢。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明明是一样的声音，连有些可爱的小鼻音都与曾经的他相差无几……却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呢。 那个害羞却坚定地勾搭自己的孩子，那个用全部积蓄买了火车票投奔自己的孩子，那个在床上用力咬伤自己的孩子……还是被自己弄丢了。 是的，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日久，而是游方。 在网络上一呼百应，拥簇者众多的大神级别耽美写手，游方。 路遥突然镇定下来。 他感受到了身边阿大的僵硬，于是伸手拍拍他的肩。 所有的自控能力都已经回到了路遥的身上，他挂上客套的笑容——这个表情跟他上班时露出的一模一样——很是歉意地挠挠头发：“咳咳，我失言了……很长时间不见，见到你有些激动，希望大神你不要介意。” 游方脸上的嘲讽更浓了，他移开目光，友善地对一直在一旁围观的剧组人员招招手：“走，金钱豹，我请客！” 02.吻 金钱豹自助餐厅。 远风端着一盘生鱼片回到桌边，就看到柳暗花明正埋头摆弄手机。他有些诧异地挑眉，轻轻踢踢对方：“吃货，你疯魔了？在火车上不是一直喊饿吗？” 柳暗花明抬头，眼冒绿光，嘴角挂着诡异地笑容，看得远风一阵心惊肉跳：“卧槽大八卦！你知道我百度出了什么！大神的往事！！！” “游方大神的往事？”用力嚼着羊腿的lulu立刻探头过来，“莫非有黑料？” “哼哼~”柳暗花明摇着手指，“不是黑料是粉红，而且不止游方大神的！还有路遥的！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传说中已经隐退的大神知马力啊！” “！”远风倒抽一口冷气，“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柳暗花明大点其头，“刚才路遥不是管大神叫日久吗？我百度了一下，发现5年前他是圈里的一个透明cv，配得剧好评不多，跟知马力的粉红却不少！传说他们后来是现实里的一对，还是游方——准确地说是日久，千里送！！” “yoooo~”远风和lulu一起发出低呼，“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就分了呗，原因不明。时间太久了找不到太多东西，不过现在留下来的大多都是黑日久的，说他勾搭大神臭不要脸啊什么的……”柳暗花明咂舌，“反正很难听。” 远风和lulu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啪。”盘子跟桌子接触的轻响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三人抬头，发现阿大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桌边。他不知听到了多少，脸色非常不好看，十分生硬地想要扯开话题：“游方和路遥去拿什么了？还没回来吗？” 游方和路遥的确还没回到桌边，而他们所在的位置，也实在不适合拿什么东西—— 两个男人挤在卫生间狭窄的单间里，一言不发地对峙着。 周围非常安静，游方感觉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让他渐渐有些慌乱。他无法直视路遥的眼睛，只能勉强盯着路遥耳边的头发，心中暗暗唾弃自己的没用：怎么一被路遥抓住手就头脑空白了！？怎么就跟着他来了洗手间！？怎么就跟他关在了同一个小隔间里！？ 越想越烦，越想越气，游方终于耗不住这尴尬纠结地气氛开口了：“你喜欢在卫生间谈事情？”一开口就是彻头彻尾地嘲讽。 路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磁性，他没在意游方话里的刺，语气意外地温和：“虽然我没有什么立场……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怎么会住在帝都？我以为……你11年底已经回家乡了。” 游方心中一跳，终于看向路遥的眼睛。他扬眉浅笑：“你以为？你以为咱们分手我就一定会灰溜溜地滚回去？你未免太过自恋了。……还是你以为，没有你，我在帝都就活不下去？” 路遥的眼中浮现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再度沉默。 游方终于不耐烦了，他站直身，伸手去推门：“就这样？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拖我来这里说这些……啊，难道是怕阿大听到？你还真体贴。” “我跟他不是！”路遥像被刺中一样抖了一下，立刻反驳道。 游方愣了一下，随即耸耸肩：“唔，无论是不是都无所谓，反正跟我没关系的。”说着，他转开小隔间的门锁，却感觉一股力量把他向后带去，清淡却又熟悉地烟草香扑面而来——这是一个属于路遥的，温柔又短暂的吻。 路遥用力收紧胳膊，把游方紧紧地锁在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吻游方，却感觉自己等这个吻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一开始只是嘴唇与嘴唇的单纯碰触，慢慢地却生出了唇舌纠缠的欲望。 游方身上干净的沐浴乳味道像是最顶级的迷药，挑逗着路遥的神经，让他的身体微微发热—— 然后下体剧痛。 “嘶！”路遥顿时疼出了汗，他依靠在小单间的门上，本能地把身体蜷缩起来，几乎把牙齿咬碎才忍住嘴边的呻吟。可不等他缓过神来，头发就被人揪紧，他被迫抬头，对上游方那双冒着怒火的眼睛：“你TM有病是吧！！！你当我是什么？！鸭子吗！？想亲就亲想抱就抱！？我告诉你，老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SB了！！这次跟你来吃饭看的是你们剧组的面子！你TM别没数！”话毕，把路遥的脑袋狠狠往后一摔，扬长而去。 留下路遥自己蹲在原地，身子因为疼痛浑身颤抖，好半天才冒出一个字：“操。” 03.春梦&噩梦 等路遥脸色苍白地回到餐桌上，却被柳暗花明等人告知“游方大神有事先走了”。路遥露出早有预料的表情，直接瘫坐在座位上。 阿大冷着脸看着他动作，抿紧嘴唇不吭声。 柳暗花明和远风很有眼色地埋头苦吃，lulu偏偏担心天下不乱。他笑嘻嘻地凑到路遥身边，压低声音问：“路遥，你真的是知马力大神？” 路遥有气无力地点头。 Lulu立刻捧心做萝莉状：“嗷嗷嗷！你是我心目中的男神！！” 路遥不客气地伸手从lulu的盘子里拿了块糯米糕塞进嘴里：“恭喜你曾经跟心目中的男神玩失踪。” “嘿嘿~我那时候忙着期末没时间pia剧嘛~”lulu一脸谄媚，把盘子托到路遥面前：“大神您随便吃，别客气。那什么，您想吃什么，我给您拿？” “咳，”眼看着lulu扮粉丝上瘾，阿大忍不住出声插话了：“现在这是复活了？刚才在游方面前怎么那么失态？路遥，你是网配圈大神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合作了那么多次，我们还不是朋友吗？”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委屈的神色。 路遥倒是一脸没心没肺地坦然：“我觉得没有可以告诉你们的必要吧？我的确曾经是cv，但我现在只不过是个策划。自己巴巴地告诉你们‘我是cv知马力啊’——这样的行为也太二了吧。” “话虽如此！”阿大握紧拳头，本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到极点。 柳暗花明偷眼四下一瞄，狠狠踩了远风一脚。远风疼得眉毛一抽，苦笑着开始打圆场：“那什么，好不容易出来面基一次，大家玩得痛快点啊！乱七八糟的事都留到网上说去。吃晚饭去大栅栏逛逛？” “我给你们带路。”路遥熟练地就坡下驴，lulu一脸无辜地赞同，柳暗花明干脆拍案叫好，就这样，才终于把气氛拉了回去。 这一下午，帝都土着路遥带着阿大等人逛了大栅栏，尝了豆汁老北京炸酱面，又绕过紫禁城直奔后海，在后海折腾到晚上9点多才散伙。一路上，以柳暗花明为首的剧务插科打诨，终于还是把一身低气压的阿大逗笑了，路遥也因此暗暗松了口气。 阿大等人回他们提前订好的宾馆，路遥则坐地铁回家。 他一脸疲惫地坐在座位上，仰着头顶着车窗，失神地看着车厢顶部。耳朵里塞着的耳机中，正在播放早已没人愿意听的老剧，一个带着鼻音的青涩少年音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虽然现在我还不够强大，但、但我加油！我一定会成为一个让你心动的男人的！” “你早就是一个让我心动的男人啦。”路遥轻轻蠕动嘴唇，无声无息地说。他闭上眼睛，就看到游方那张带着讥诮的脸孔，令他的心脏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喂，现在告诉你，早在你19岁时我就爱上你了，告诉你当时分开有苦衷，告诉你我很后悔当初不够珍惜你……你也不可能会相信吧？ 自作孽，不可活。 与此同时，游方刚刚穿好睡衣走出浴室。他敲敲书房的门，都里面正在打字的室友林曦说：“林子，我睡了。” 打字声顿住，然后是脚步声。 门被打开，满脸胡渣的熊猫眼林曦叼着烟冒出头来：“你生病了？这么早就要睡。” “不太舒服。” “怎么了这是？”林曦从书房里走出来，“早上不还兴高采烈地出去见网友吗？回来怎么就蔫了？……说起来，你几点回来的？那么早就散伙了？” 游方面露挣扎，可他最终还是告诉林曦：“……其实，我今天见到了知马力。” “知马力，哪个知马力？” “网配圈的那个知马力。” 林曦愣住了，随即暴跳如雷：“艹！那个人渣！？他来找你了？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他怎么你了？你揍他没有！？”说着，他就伸手来扯游方的睡衣。 “喂喂喂！别闹！小心我兽性大发啊啊啊！”游方愣是被折腾笑了，连退几步，努力扞卫自己的衣服，“你一直男别对我动手动脚的行不行！他不是来找我，只是凑巧了。他现在是策划，在做《偏偏不是你》的广播剧……他、他不知道我是游方。”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林曦义正词严地指出，“像他那种老谋深算狼心狗肺油腔滑调阴狠毒辣的人渣！一定是假装偶遇，别有用心地接近你！” 游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他是你小说里的变态杀人犯？职业病吧你！” “那他也不是你小说里深情款款的耽美男主角！清醒点吧你！他能伤你第一次，就能伤你第二次，你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游方的表情僵住了。 林曦有些不落忍的叹了口气。他上前一步，用力抱了抱游方，随即松开：“兄弟，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别再想他，别再跟他来往了。你早就不混什么所谓的网配圈，也不叫日久了。你现在是职业写手，叫游方，嗯？” 游方乖乖点了点头。 “去睡吧。” “嗯。” 虽然答应了林曦不想，可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游方还是失眠了。他忍不住回忆起那关跟知马力有关的过往——那段往事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梦，说不上是美梦噩梦亦或是春梦，但它的确如梦般荒诞曲折。 即便他已不再青葱。即便他已不复单纯。即便他已不渴望感情。 可曾经的那个日久永远不会消失。他就存在于游方自己的记忆中，那个胆怯又勇敢，为了爱不顾一切，近乎愚蠢地坚持和付出的少年。 04.2008年秋 2008年9月，19岁的游方顺利进入家乡的一所211大学念书，工商管理专业。 大一的课程非常悠闲，大多是几个班一起上的公共课。大学英语是唯一的小班教学，即便相对严格，学生们还是会在座位上小声聊天、听歌玩手机。 对于女生多男生少的工商专业而言，长得俊的男生俨然成了重要资源。游方虽然有些微胖，但五官着实不错，再加上一副北方小伙儿的好身板，所以也成了女同学眼中的“可塑之才”。上小班课时，经常有女孩子主动坐到他身边，跟他聊天玩闹，以期进一步发展。 国庆节前的最后一节英语课上，又有个女孩做到了游方身边。名叫苏千的姑娘眼睛亮亮的，小声问他：“游方，你声音很不错哎，混不混网配圈？” “？网配圈，那是什么？” “唔，就是网络上的人一起做广播剧啊什么的……你听广播剧吗？” “广播剧？是类似于张震讲故事那样？”游方也起了点兴趣——这个年纪的孩子，对陌生事物总是非常好奇的。 “还有点差别啦……”苏千有点解释不清，干脆从包里掏出mp3，“我这里有，你要不要听？” 于是，游方第一次接触了耽美广播剧。当他听到一个充满磁性地声音，用哀求地语气说出：“不要离开我……”时，只觉得从脊梁骨酥到了头顶，还没得发出感慨，就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应声道：“我不走。” “！？”游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这这什么？两个男的！？”他的声音有点大，以至于讲台上埋头念教材的英语老师怨念地瞟了他一眼。 苏千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她点头：“是啊，中文耽美广播剧。” “不是……两个男的，这、这是同性恋吧？” “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又不犯罪。难道你觉得不好听？” 游方又想起了那个让他浑身发软的声音，坦诚地点点头，随即用力摇头：“可这是！反正！不太对吧！？” “没什么不对的。”苏千一脸理所当然，看游方还是满脸不服，顿时满腔义气地拿出纸笔：“你这个无知的渣渣！来来，姐姐给你补补课，帮你完善一下生活常识！” 于是，在这样一个明媚的秋日上午，游方学习到了什么是“攻受”什么是“01”什么是“H”什么是“耽美”……一直到英语课结束，夕阳西下，游方指天发誓自己从此以后对同性恋群体再无偏见、并且愿意为消除社会上对同志的歧视贡献一份力量之后，苏千才一脸意犹未尽地放过了他。 两人一起离开早就空无一人的教室，分开时，苏千把自己的mp3塞进游方手里：“现在的中文广播剧还不多……好听的都在我mp3里，借给你，过了十一记得还我。” “哦，谢了。” 于是，在大学的第一次运动会和第一次国庆节期间，在满脸亢奋、充满鸡血的同学当中，游方同学挂着耳机，把里面仅有的5部广播剧翻来覆去地听了十多遍……并且因此记住了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 通过自己百度游方得知，那个声音的主人，名叫知马力。 十一过后，游方和苏千已经成了中文广播剧的同好。他在苏千的引导下找到了当时的网配圈重要活动地——优声由色论坛，对着粉红粉红的界面囧了一张脸，开始把大把时间抛洒其中。 他找全了知马力配过的所有广播剧，无论他扮演的是龙套旁边还是主角，放到自己专门买的mp4里仿佛听，听到喜欢的，就会忍不住找原作来看，并且把知马力的声音跟小说中的人物重合到一起……渐渐地他发现，知马力给哪个角色配音，他就喜欢那个角色。 这件事被苏千吐槽为：“你这就是典型声控啊，又把好声音就能扭曲你的世界观了！” 游方不服，立刻去找指出了预告的广播剧原作来看，结果发现，知马力的声音的确影响着他对角色的感觉，愣生生把本来三分好感的角色刷成十分。 “你喜欢的不是角色，是知马力啊！”面对游方的困惑，苏千同学简略而一针见血地指出。当然，太过简略也有一定的坏处——就因为她把“知马力的声音”省略成了“知马力”，游方同学的世界观和性向受到了第一次巨大的冲击—— 神马！？我喜欢知马力？我喜欢男人！？而且还是只听过声音没见过面的！？别开玩笑了！ 我才不是同性恋！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正所谓，年轻力壮虚火旺盛……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拼命抹杀自己“可能是同性恋”这一可能的游方同学，在当天晚上，做了一个美妙的春梦。 梦里与他缠绵的男人面目模糊，动作温柔。他用充满磁性的好嗓子在游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不要离开我。” 凌晨五点，游方蹑手蹑脚地跑到水房，黑着脸洗内裤。水房的垃圾桶里，躺着他花费500软妹币买来的国产MP4。 不想听剧，扔掉耳机就可以了。 不想做春梦？不知道扔掉脑子可不可行…… 整整两个星期，知马力的声音就像是BMG一样仿佛出现在游方的脑海中，越不想听到就越忘不掉。游方恨不得自己脑壳里的不是人脑是电脑，只要格式化一下，就能一干二净。 这是一场爆发在人类和大脑之间的惨烈战斗，游方为了不做梦，尝尽了各种手段：到图书馆上一整天自习啊、到操场大声朗读毛泽东传啊、以不要命地精神在篮球场打上一下午球啊……可每当入夜，他还是能听到知马力的声音。 那个可谓阴魂不散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 “不要离开我。” “你对我很重要。” “我爱你。” 两个星期以后。游方面无表情地坐车前往数码市场，在售货员惊喜地笑容里，买了一个跟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mp3。当天晚上，他听着广播剧，终于睡了一个无梦的好觉。 05.2008年冬 北方的城市，秋天大多是十分短暂的。树上的叶子黄了没几天，就哗啦啦地掉了个精光，露出树木干枯扭曲的枝桠，一如19岁的游方那曲折纠结的心情。 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把自己的困扰告诉了苏千：“我怀疑我爱上了那个叫知马力的cv……” 苏千的表情一瞬间空白了，然后挤出了一个糅合了兴奋、吃惊、慌乱的诡异表情：“你说什么？” “我好像爱上了知马力？” “……我觉得，你大概只是爱上了他的声音。”沉默了一会，苏千收敛表情，认真地说，“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爱他？” 两个人就在校园的林荫路上一边走一边说，看上去就像一对正在热恋的情侣，虽然他们谈话的中心是个不属于他们生活的男人。 听完游方的表述，苏千松了一口气，露出了愉快地表情：“什么嘛……你想太多了，不过是对他的声音有好感而已啊。爱情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不可能单纯因为声音就爱上的。” “这不算爱吗？”游方却还在怀疑，毕竟，对于男人来说，情欲两者是不可分离的——对于自己有欲望的对象，总是难以克制住自己的感情。 苏千转转眼睛，给了游方一个建议：“你声音很好听……不如你也进网配圈玩玩怎么样？进了那个圈子，总有近距离接触知马力的机会，了解一下他声音以外的东西，你就不会被她的声音迷惑了！” “我？当cv……？不行的吧？” “怎么不行！有麦克有录音环境就有可能！走走走，我们去网吧看帖子，今天就准备试音！” 就这样，2008年初冬，优声由色论坛上出现了一个叫“游方”的新马甲。 两个月后，帝都。 知马力打着哈欠带上耳麦，一边翻着招聘资料一边懒洋洋地跟挂在skype上的一众好友打招呼：“早啊……” “早P，你过得究竟是哪国时间啊我说？看看表，下午三点了好吗！！！”名叫二喵的姑娘毫不客气地吐槽他，随即换了温柔如水的语气：“说来~知马力大人，答应我的干音什么时候交啊？” “我忙。”知马力惜字如金，从桌上拿起笔，在农行的校园招聘信息上打了个圈，并且把学校内的笔试时间画在了日历上。 “忙着找工作？”名叫MISS的男生接口问道，“我听说你已经拿到offer了？难不成已经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了？” “他手里攥着三份offer，却还在找工作！”名叫狮狮狮的网友立刻吐槽，“贪心不足蛇吞象！” “多找几个备选总是不错的。” “腹黑！”“炫耀去死！”“交干音啊啊啊啊啊！” “啧。”知马力一言不发地摘掉耳麦，离开桌子去觅食了。 等他酒足饭饱地回来，就听到这群人正在讨论网配圈的事。 传媒专业在读的二喵一张嘴就是怨念：“你们说网配圈现在这算不算火了？来试音的人越来越多，水平未必有多高，脾气却越来越大。我辛辛苦苦给人回邮件说：对不起你的声音不符合我的要求，人家就敢直接加我QQ骂我！pia个剧简直就是求爷爷告奶奶，当导演的怎么那么命苦啊！” “掺和的人多了自然会乱，邓爷爷说，打开窗户自然会有苍蝇飞进来嘛。”狮狮狮接口，情绪倒还算不错，“我运气挺好，之前不是一只有个配角找不到合适的cv吗？昨儿终于让我碰到了。小孩人不错，非常虚心，教什么就练什么，等芝麻（知马力的昵称）回来让他帮忙调教一下。” “调教什么？”知马力很有兴致地开口问。 一阵沉默，随即。 “卧槽你不要突然消失突然出现行不行！很吓人啊大大！你说一句：我回来了！很难吗？”饱受惊吓的三人一起抱怨。 知马力直接忽略了这种缺乏新意的指责，又问了一遍：“让我调教什么？” MISS搭话：“是狮子导的那个剧啊，之前不是有个天然贱受缺cv吗？昨天让他碰到一个感觉很对的新人。但他有点小鼻音，声音发闷，所以想让你帮忙调教一下。” 狮狮狮立刻表现得像个宠溺儿子的傻爸爸：“是啊是啊，那小孩儿可崇拜你了！一听说我们认识你，声音都变调了哈哈哈……据说就是因为喜欢你的剧才入圈的哦，魅力无限啊知马力大大？” 知马力在电脑前有点得意地翘起嘴角，嘴上却淡定得有些欠揍：“因为我入圈的还少吗？”——这个年龄的男人，总是别扭地虚荣着的。 “啧啧，”二喵立刻咋舌，“瞧瞧瞧瞧，他这是有多得意啊！狮子，你真应该把小孩儿拉过来，让他见识一下某人的真面目，免得他被迷惑！” “对啊，”MISS也来了兴致，“把小朋友拉来啊，好长时间没有调戏过又白又嫩又乖巧的孩子了！” 狮狮狮显然也动了心，询问关键人物知马力：“芝麻，没问题吧？” 知马力笑：“不是要调教吗？拉来吧。” 狮子立刻开始了一连串折腾，一边折腾还一边给桌上的网友们直播情况： “哟小孩还不知道什么是SK。” “他开始下载了。” “申请账号呢。” “跟skype大叔聊天去了。” “来了来了——！”最后这句，说得那叫一个情绪高涨！ 知马力放下手里的专业杂志，把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上，就看到了新出现的“日久”。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有点意思。 知马力下意识地用手摩挲下巴：本以为是个纯天然小白兔，看着ID，说不定是个道行高深的闷骚？ 还没等知马力进一步阴暗地揣测下去，日久就开口说话了。而他的第一句话，直接把知马力后面的揣摩击得烟消云散： 只听那孩子用几乎带着哭腔，不断颤抖的声音说：“大神，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非常非常！喜欢你！” 知马力在电脑这边笑得浑身颤抖。在他耳中，这句看似发自内心的告白不过是青春期少年格外喜欢讲的笑话——因为别人的声音就坠入爱河的人，究竟有多么浅薄愚蠢？这样的爱，究竟有多么廉价下贱？多么可笑，多么有趣的人啊。 嘛，我就发发慈悲，让你了解一下什么叫做成熟和成长，什么叫做不要把虚拟和现实混为一谈吧。 于是，几乎没有一秒钟迟疑的，知马力带着笑的声音答道：“……你这么喜欢我？那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啊。” 06.2009年 春天来临之前的严冬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苏千的声音提得很尖，眼圈也红了，“什么叫你跟知马力在一起了？你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了！？” 跟苏千正相反的，游方的声音因为尴尬而压得很低：“就……跟他在SK上遇到了，我、我就说喜欢他，他就说那就在一起吧。” “这明显就是在开玩笑啊！你不会当真了吧！” “他说他是认真的。” “你是蠢货吗！”苏千跺脚，“他怎么可能是认真的！就因为听到你的一句告白就要跟你在一起了？他缺人跟在后面追着跑吗？我告诉你！跟他说‘我爱你爱得要死’的男男女女排起队来能绕地球一圈！你能不能别表现得好像脑残萝莉似的！？你是个19岁的男人啊！” “可是我喜欢他。”游方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 “——的声音！”苏千替他接口，“你喜欢的仅仅是他的声音！你根本不了解他那个人，你又怎么可能喜欢他！？就靠几个FT？靠谱吗？你！”女孩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滚了下来，“我喜欢你啊，喂！你看着我，你怎么会喜欢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一个完全不了解的男人！你根本连网恋都不算。” 游方满脸讶异地抬头，他认真地注视着苏千的表情，喉头滚动，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想跟他在一起。即使现在不了解……在一起了之后再了解，不是也可以吗？” 苏千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手拉住游方的衣服。她哭得肩膀耸动，慢慢蹲下身：“可是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的，我要怎么办呢？知马力不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的，说不定他是要玩你……你心里明白的，为什么不承认呢？我不想让你受伤害啊……” 游方也跟着蹲下身。他怔怔地盯着苏千的长发出神，半天才问：“苏千，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爱情……究竟是什么？” 苏千还在哭，没回答。 游方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爱一个人，就一定要爱上他的全部吗？难道因为某一点而爱上某人……就是愚蠢吗？我，家里不是很有钱，学习不是很拔尖，长得不帅，又是个胖子，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可是你人很好！”女孩抬头，瞪着哭红的眼睛争辩，“人好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对我来说，知马力的声音好也足够了啊。”游方轻轻说，“有那么温柔的声音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坏人。因为他的声音而在一起，然后通过彼此了解，包容和接受他其他的部分……这样的情感，难道不是爱情吗？” 苏千用力抓着游方的衣袖，骨节苍白：“不是这样的……游方你不懂，网配圈很乱的！所谓的大神cv很多都非常乱来……你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啊！” 游方叹了口气，挣脱了苏千的手指。他站直身子，头低着，声音却很坚定： “……我不管网配圈如何，我只要有知马力就足够了。” “芝麻，咱们谈谈。”狮狮狮在qq上单敲知马力。 “在。”嘴里叼着烟，一手拿着论文开题报告，一手敲字。 狮狮狮的话飞快地在屏幕上跳出来：“你打算玩日久？他是个好孩子。” “哦。” “哦是什么？你懂不懂我的意思？他不像个玩得起的人，你所谓的同性恋爱游戏换个对象，行不行？” 自从知马力在网配圈混出名气之后，这是狮狮狮第一次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跟他说话。 知马力终于有了点兴趣，他扔下开题报告，开始双手打字：“换个对象，你不怕他伤心吗？” “总比被你玩腻了扔掉强！” “何必这么认真呢？”知马力弹弹烟灰，快速地敲字，“不过是网络上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我能伤害他什么？我是会骗他的钱还是骗他的色？他那么喜欢我，我给他一个与我在一起的机会，这样不好吗？” “这个世界上，除了骗钱骗色之外，还有一种下作叫骗感情。” “我骗他感情了吗？拜托，是他可怜兮兮的出现在我面前说喜欢我的！？我还用骗他的感情——要不要我提醒你，是谁把他领到我面前的！” “艹！” qq对话框安静下来，知马力却莫名地有些暴躁。他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叼着烟开始在自己租的房子里转来转去，最终停留在窗边，失神地望着帝都川流不息的大街：“不明白啊……怎么都，不明白啊。” 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把网络上的东西当成真实的呢？ 网络看似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实际上却给每个人都戴上了面具——了不起的cv，演绎不同的人生？混网络的哪个又不是呢？ 明明一切只是0和1组成的虚幻世界，又为什么会有人试图在其中寻找真实的情感？ 无论是一上来就告白的日久也好，还是为了不甚熟悉的日久出头的狮狮狮也好，究竟是怎样的思维方式才让他们做出了如此愚蠢的举动？ 因为在现实世界失败，所以在网络世界寻找归属？世界上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失败者？ 知马力把烟碾碎在烟灰缸里，他回头，看着自己置身的公寓——虽然家境殷实，可这套公寓的租金他没花过家里一分钱，全靠奖学金和炒股收益支撑。他转头再次看看窗外——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大家都在为了现实生活不断拼搏——是的，现实的才是最有意义的。 在网络上说句我爱你，连嘴皮子都不用动。那么廉价虚伪的东西，又怎么比得上看得见摸得着的食物和金钱又价值？ 所谓的网配圈里聚集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不明白啊，混成所谓的大神都不明白。 这么想着，他回到了桌边。qq对话框里留着狮狮狮的话：“对他好一点。” 知马力笑了——好，我会对他好一点，也希望他好玩一点，不要令我太失望。 07.2009年 寒风料峭的初春 “！！！知马力是弯的！？他家那位究竟是谁？！” “卧槽卧槽卧槽！有没有人去听歌会了？知马力给他家那位的告白时什么情况！？” “日久，知马力大神的恋人——有没有人知道日久是谁？” 2009年的春节刚过，知马力“出柜”、在歌会上向男友深情献唱《爱你一万年》的八卦令优声由色论坛炸开了锅，相关信息直接屠版，日久这个名字也被迅速地挖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关于两人相识经历的爆料——“据说是日久哭着说喜欢大神，大神一时心软就跟他在一起了。” “哈？” 知马力长期驻扎的，被二喵同学命名为“苦逼剧务组”的SK桌，诡异地沉默着。 二喵、狮狮狮、MISS、知马力，以及被知马力以家属之名带入的日久都在线，可是谁都不出声。 知马力带着耳麦，悠然自得地翻着一本原文书。直到日久的声音怯生生响起：“那个……大家为什么都不说话？” 开始了。知马力的嘴角挑起来，日久亲爱的，你还真是从来不让我失望。 果然，一直保持安静的其他几人都有了动静。 狮狮狮清了清嗓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99啊，你今天逛YS（优声由色简写）没？” “还没……大神，唔，芝麻说，今天肯定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八卦，我不用费心思看。”日久乖乖回答，话语中的粉红泡泡几乎要穿透屏幕飘到几人眼前。 “99，我问你件事，你跟我说实话。”二喵也开口了，语气倒是有些严厉，“你跟芝麻告白的经过，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有，我告诉过我的同班同学。” “她混网配圈？” “不是啊，她只听剧不做剧的。” “……”二喵沉默了。 MISS听到这里压不住火了：“问99干什么，显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告白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他怎么会到处说！大家那么熟，下面的话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日久跟芝麻告白的事情在YS上传得沸沸扬扬，日久因此被芝麻的粉黑得厉害。我就想知道，是谁TM嘴贱把这种事说出去的！”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接上： “是我。” 说话的人微微带笑，竟然就是知马力。 “大神？” 日久坐在电脑边，有些神经质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昨天在歌会上被大神献唱的喜悦心情一丝一丝从体内逃了个精光。 日久不是个笨蛋，实际上，从方才三人的话里，他已经拼凑出了如今YS上的血雨腥风，他也能想象到，自己在别人心中会是什么形象——呃，大概是个娘们唧唧、哭哭啼啼的倒贴货吧。原以为昨晚的表白是大神接受自己的开始，莫非……？ “为什么……要告诉别人这些呢？”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日久问出了口。 而知马力答得毫不慌乱：“我觉得这些是事实，没必要藏着掖着吧。虽然那时候我们不熟悉，但是我现在已经很喜欢日久了啊。感情这种事，两个人你情我愿就够了，关其他人什么事？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日久？” “嗯，说得对！”日久下意识搭腔，心中在意的却是——啊，他还是叫我日久呢。 即便SK桌的朋友啊、一起做剧的staff都管他叫99，知马力却仍然叫他日久。 日久曾经鼓起勇气问大神为什么不肯用昵称称呼自己，得到的答案只是一句略带不耐的：“什么昵称，99吗？我觉得那太蠢了。” 那是唯一一次，大神在跟日久说话时带有了不耐烦的情绪。 也是唯一一次，大神在跟日久说话时，带有了温柔以外的……真实的情绪。 日久关掉了SK的麦克，有点失神地对着屏幕上知马力的小头像说：“芝麻，我不是个傻瓜啊。” 我不是个傻瓜，所以我能分辨什么才是真实的情绪。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你真的像别人说的，在玩弄我吗？——以至于用一块写满温柔的面具敷衍我，连一丝真实的情绪都吝啬？ 是因为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所以也懒得回应我真感情吧？被喜欢的人当成笨蛋，果然是令人沮丧的事情。 不过我会让你对我改观的。 这样想着，日久打开麦克，跟几人打了个招呼，就关掉电脑，拿着书包去了自习室。 从08年的深冬到09年的初春，即便相处不过短短三个月，一个星期大概只能聊两次天，日久却已经隐约察觉到了知马力的喜恶——喜欢聪明能干现实的人，讨厌愚蠢笨拙依赖网络的人。 这是因为觉察到了这点，日久才一次又一次咬牙牺牲掉跟知马力聊天的机会，投身知识的海洋。 他心中清楚，与其赖在网络上对着知马力的温柔面具“相面”，倒不如到图书馆多读两本对方曾经提到的书，或是到自习室多做几个习题，成为像知马力一样可以拿全国奖学金的聪明人。 对于他的做法，苏千曾经表示过不解，日久给出的答复非常简单：“我不想当被他哄着的小玩意儿，我想做被他认可的，可以插入他人生的男人。” 只是，此时埋头苦读的日久并不知晓，一场以YS为中心的网络风暴正在酝酿。 08.2009年 大雨瓢泼的初夏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刚刚入夏，大雨便迫不及待地席卷了日久所在的北方城市。 没有带伞的日久跟许多同样没有带伞的同学一起挤在教学楼的门廊上，着急地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他今天跟知马力约好了三点半在SK上聊天，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的。 咬咬牙狠狠心，他把书包顶在头上，就要往雨幕里冲，却被突然出现的苏千拉住了手。 “苏千？你怎么淋成这样？你今天下午不是没课吗？”日久被苏千又湿又冷地手抓住，顿时打了个寒颤。他慌慌张张地把短袖衬衫脱下来帮女生擦头发，去被女生挥手拒绝。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千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用力抓着日久的手，话都说不顺畅：“你的照片……被人挂上了闲情……有人在黑你，大、大家说，要人肉。” 恰在这时，一个炸雷在远天响起，日久的头脑一瞬间空白。过了很久他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我们去网吧……我要去、看看。” 闲情是晋江中文网的一个读者交流论坛，是个还算火热的腐向网友聚集地。此时此刻，首页上有一个帖子高高飘着，标题耸动《直男装gay欺骗大神感情——扒皮cv日久的真面目》。 点开帖子，就是一张日久的照片。看清晰度，大概是在日久校园里偷拍到的。 照片了的日久，背着单肩包，穿着蓝条纹衬衫，正侧头跟人说话，表情憨厚。 楼主在照片下写到：“谁能想到呢！长相如此憨厚的人竟然是个骗感情的假gay！卧槽！楼主虽然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的人，但真替他女朋友和某cv大神不值！是的！我没有说错，就是这个死胖子，不仅骗感情，而且是男女通吃！现在，楼主就来818他的真面目！” 接下来的楼里，楼主用她还算流畅的文笔叙述了日久是一个怎样趋炎附势、贪图小便宜、装柔弱装小白欺骗大神cv的感情、企图利用与大神的粉红在网配圈上位的…… 整个帖子里，挤满了义愤填膺的人。 他们有的是知马力的粉丝，早就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大神的爱人”心怀不满； 有的是单纯讨厌直男装gay的围观群众，他们对这类人有的是愤怒和埋怨； 还有的则是完全不了解事实情况的路人，他们很乐意跟着说上一两句恶毒的话，反正墙都要倒了，自然要上来推一把，否则，日后怎么好炫耀自己“推倒一面墙”的功绩呢？ 于是，在一个又一个充满怒火的回帖后，那句极端地话终于被人说了出来： “人肉他！MD敢欺骗感情，就让他身败名裂！！！” 通过网络人肉某人，显然是21世纪网友通过网络裁决某人的极刑之一。当网友拧成一股绳，万众一心地企图扒掉某人在网络上的那层皮时，这项惩罚就会从网络跳跃到现实中，直接影响当事人原本平静的生活。 当然，在社会舆论和版规纪律的约束和影响下，网友们已经越来越理智，不再容易被煽动——但这同样意味着，一旦一个人遭受人肉，那么他的确就是网友眼中不折不扣的人渣。 日久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像块石头一样坐在电脑前，粉红色的网页渲染出柔和的光扑在他的脸上，温柔得像是知马力曾在日久耳边吐出的那些漫不经心却又动人至深的情话。可即便是这样粉红的光，也驱散不了日久脸色的苍白。 “你没事吧？日久？你不要这样啊……”苏千坐在他身边，被他的样子吓出了哭腔。她小心翼翼地摇晃日久的胳膊，“事情还有转机的，不会那么糟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日久……” “苏千。”日久终于扭过头来，他的眼睛猩红，其中满是惶惑的情绪，“我、我没有，我没有欺骗感情……我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的，是不是？” “对，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会替你作证！”苏千好像也冷静了一点，脑子开始活动了，“对，我可以跟帖！告诉他们，是楼主在造谣！” “等等……”日久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握紧拳，冰块一样的手指冷冻着自己不算炙热的掌心，“等等，让我想想。” 实际上，看到这个帖子的第一时间，日久心中就萌生出了一个怀疑——这帖子，会不会是知马力……或者知马力指使别人发的呢？ 显然，知马力曾经把他的告白四处宣扬的前科，让日久心中早就存了一块阴影——知马力把他当成某种值得观察的实验品，某种可以握在掌心随意把玩的小玩具…… 可很快，日久就从脑海中驱散了这个念头。原因很简单，知马力没有日久的真相。 是的，这段已经维持半年多的感情中，知马力从来没有对日久的长相产生过兴趣，虽然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你的长相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而日久本人，则是由于身材不好而自卑，迟迟拿不出show出真相的勇气。 既然不是知马力和网络上的人干的，那么……会这样做的就只有身边的人。 日久慢慢把目光定到身边的苏千脸上，声音干涩的说：“苏千，照片是在咱们学校偷拍的。你说……发帖人，是谁？” 09.2009年 开着电扇的初夏 知马力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从裹得严实的夏凉被里伸出手来，被电风扇吹得抖了一下，方才迷迷糊糊地摸索手机：“……喂？” 彻底忙完毕业事宜之后，知马力就给自己开出了长达一个月的假期，在7月底正式到某外企走马上任之前，他打算好好体会一把网络游戏的乐趣——这位大神最近对青少年沉迷网络游戏的情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打算亲自试一试——对此，MISS强有力地吐槽道：“马克思保佑你这辈子都别对吸毒者吸毒的理由产生兴趣，恩格斯。” 知马力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他的认真表现在，无论他对什么产生了兴趣，都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玩儿网游，就积极参与网游公会中的各项活动，比如通宵打副本。 所以接起电话时，知马力是有气无力的。四点才睡七点就被吵醒，就算真的是神也精神不起来。 可是狮狮狮在电话里说的话愣是让知马力清醒了：“上耽美闲情，99被黑欺骗感情，被人爆照了。” “什么情况？”知马力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有没有受到牵连！？ 可这种话肯定不能再以“99大哥”自居的狮狮狮面前说，所以他换了句话：“YS那边有什么动静？” 狮狮狮对知马力的品性门清，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没可能成为唯一一个拥有知马力手机号的网友。可知道是一回事，看他切实地表现出来，又是另一回事。狮狮狮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冷淡了些：“YS已经炸开了。那个爆料的楼主只说他欺骗男cv，但是没有爆是哪个男cv……YS的人当然知道是你，但是众口一词在骂99，没有波及到你。” 狮狮狮的“懂事”让知马力难得的有些尴尬，他捏捏鼻尖，岔开话题：“日久怎么样了？有没有跟你联系？” “还没……他不在网上，我没有他手机号……总之，你先看帖，咱们网上聊。”狮狮狮说完，扣了电话。 知马力倚在椅子上，把玩着手机。犹豫了一会，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倒写有“小SB”那一行，手指在拨打键上停顿了一下，并没有按下去。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拿出一根烟，开始飞快地浏览帖子了。 “苏千，照片是在咱们学校偷拍的。你说……发帖人，是谁？” 日久问出这句话，就见苏千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滚落。顾不得场合，苏千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尖着嗓子叫道：“你怀疑我！？你怀疑我是发帖人！？” 日久看她受伤的样子，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歉疚：“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我刚才的确怀疑过你，“我只是说……应该是咱们学校的人发的帖吧？” 苏千呼吸十分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听了日久的话，她好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脸色也越来越白，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她知道是谁做的。日久确定。 “……难道是她？怎、怎么会呢？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苏千的两只手神经质地搅在一起，用力握紧，喃喃自问。 “谁？”日久立刻问。 苏千充满歉疚和畏惧地看了他一样，略带无措地说：“可能是……于晓婷。” “团支书？咱班的团支书于晓婷？”日久眼前出现了团支书爽朗的笑脸，“怎么会……她为什么要？” 苏千咬住嘴唇，几乎要把血咬出来：“我们俩是高中校友……所以关系很好……她、她看出我之前喜欢你，一直很关心咱们的进度。她以为……咱们两个是一对。那天……你拒绝我那天，我回宿舍哭得很惨，就把事情都告诉于晓婷了……她当时非常生气，一直说，要、要给你点教训。” “她混网配圈？” “……她是个编剧。”苏千深呼吸一口，吐出后面的话，“还是……知马力粉丝后援团的，骨干成员。” 天边又是一道响雷。恰在这是，日久和苏千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知马力暴躁地关上了网页，开始大口抽烟。 虽然一直知道女人不能惹……但是看到《直男装gay》帖里那些凶悍的话语，他还是忍不住浑身发寒，关掉了电风扇。 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大……日久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让他身边的人这么搞他？ 知马力皱着眉头想，手已经不自觉地握住了手机。 说实话，对于日久，知马力虽然说不上喜欢，但也绝对不讨厌。 大概是因为初识之时对日久的印象已经down到谷底，所以后来对他的印象一直在走上升曲线——没办法，像日久那样一个温软、单纯、容易快乐的小孩，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而且知马力知道，日久是在竭尽所能、全心全力地取悦自己的。 比如说，他曾经无意中提起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那时候日久沉默不言，只是安静地倾听着，显然是毫无了解；可等他再次提及时，对方已经可以跟他交谈——用近一个月的时间看完一本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这样认真地态度，渐渐让知马力收起了鄙视的心思。 知马力不是一个好人，却是一个很坦诚的人。他不喜欢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是懂得尊重别人的想法。 他不承认日久“爱”他的合理性，但对于日久为爱付出的努力，他由衷的认可，甚至佩服——在知马力看来，终其一生，他本人都不可能为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 简直是电影里才有的桥段…… 这样一个善良的，在网配圈浸淫不深的，用自己的方式证明和扞卫自己感情的孩子……为什么要承受这样恶毒和荒诞的攻讦……还说什么女朋友？！ 知马力没有意识到，女朋友三个字的出现让他的青筋暴跳：什么女朋友！就这小胖子，怎么会有女朋友！还玩弄感情！蠢得跟只白兔似的，不被女人玩儿就不错了！他那样的小SB怎么经得住这样声势浩大的黑！ ——等知马力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拨通了署名“小SB”的号码，日久有些疑惑的声音传出来：“喂，你好？” “咳，我是知马力。” 10.2009年 怦然心动的初夏 知马力自报家门之后，日久那边就没了声音。 某大神只有耐心等待，手指意味不明地敲击着桌面。足足过了1分钟，日久才开了口，声音里的委屈简直要从听筒中流出，将知马力淹没：“我真的喜欢你……我没有女朋友……” 知马力有点吃惊地挑眉，因为日久的虽然委屈，却没有哭。在他的揣测里，按日久那软趴趴的性格，他早就应该泣不成声了才对。 有点意思。 知马力的注意力集中了一些，他说：“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知马力可不等了，他直接问：“看样子是你身边的人在针对你，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可能是我们班的团支书？” “团支书？她为什么这么做？” 日久便把苏千的坦白和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知马力敲击桌子的动作停止了，脑筋飞快地计较着得失：这次的事情，他虽然没有被提到名字，但也算被牵扯进来了。就目前来看，幕后黑手是他的粉丝。如果他想控制局面，也许并不是非常困难……如果放任这些人继续黑日久，那日久显然不可能继续在网配圈立足，也会被打上“装gay”的标签。倘若自己继续跟日久在一起，肯定会被当成为爱盲目的傻子……可是要让自己就此跟日久分开——刚刚找到了乐趣，挖掘出了一点跟有意思的东西，知马力是绝对不肯放手的。 他还没玩够。 那么……最好的方式显然是…… “你别太担心，我会出面帮你澄清的。”知马力温柔地说。既能继续把小东西绑在身边，又能塑造自己“高大全”的形象，何乐而不为呢？ 谁料日久立刻反驳道：“不要，你不要出面！” “……为什么？” “我不想你跟你的粉丝起冲突……粉丝的喜爱和支持是你喜欢配剧的重要原因之一，不是吗？所以……没必要为了我……”前面的话日久说得坚定，后面的却有些艰难。 电话这边，知马力已经挂上了嘲讽的笑意。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问问这个身上闪着“圣父”光芒的小东西：谁说我在乎所谓的粉丝的意见的？你当我是什么，娱乐圈里靠粉丝支持吃饭的戏子吗？ 知马力的突然沉默让日久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忐忑地开口：“对吧？你在08年6月的FT里，不是这样说的吗……？‘粉丝很重要，人，就是我留在网配圈的理由’。” 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向知马力的心脏，然后有某种温暖的东西伴随血液流遍他的整个身体——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太过其妙，以至于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口中的话也难得的脱口而出了：“什、什么？” “我说错了吗？对不起……可是我记得……” “……你记得啊？我说过的话。” “是啊……”日久的声音带了一点幸福的笑意。 “你说过的每句话……甚至你读过的那些台词，每一句，我都记得。” 知马力再次沉默了。 日久倚在网吧过道的墙上，安静地听着话筒那边的呼吸，淋过大雨的寒冷和被黑的恐慌，就在这为不可闻的一呼一吸中流逝，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表地喜悦：知马力给我打电话了呢。 三个月前就把手机号留给了他，到了今天，因为担心我，所以他给我打电话了呢。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被挂真相也不是什么坏事吗。 而且，我是不是能贪心地猜测，你也有一点喜欢我呢？大神。 “……我们一起做一期FT吧，就今晚。”知马力说话了，声音有点哑。 “咦？” “不澄清肯定是不行的，万一真闹大了，你连上学都会受影响的。” “嗯。” “那就这样定了。” “嗯。”明知道对方看不见，日久还是听话地点点头。他打定主意，等知马力挂电话之后才挂。 可知马力并没有挂电话，而是用略有点迟疑地语气说：“说来……” “啊？” “我本以为你会哭呢。” “……咦。” “呵呵，”知马力轻声笑，“我本来以为你会吓得直哭……是我小看你啦。” 泪水突然溢满了日久的眼眶，他咬紧牙关，没有吭声——真奇怪，怎么突然就想哭了？之前明明都没有哭啊？不要哭出声……不想被这个男人小看啊。 知马力显然疑惑于日久的安静，他试探着问：“唔，难道哭了？” “是不是哭了？” “在憋眼泪所以不敢出声？” “……傻瓜。”知马力的声音好像从话筒里穿了出来，组成了一个温暖又宽厚的拥抱，“在我面前你装什么啊？我又不会笑话你，想哭就哭吧。” “我……呜呜……！”日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我……很害怕……我是不是……超级没用！我没想……哭的……对不起……我、我害怕……！” 知马力听着话筒里孩子般的哭声，出神的表情就像是受到塞壬蛊惑的水手。 几乎是难以自控地，他侧过头，用嘴唇碰触手机的话筒，他说： “不怕，有我在。” 11.2009年 FT三连发的初夏 《直男装gay》一帖火了之后，无论是大神知马力还是被扒皮的日久都神秘地消失了。qq不在线、sk不回应、邮件不阅读，直到三天以后，一个名为“关于爱情”的FT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优声由色论坛上，标题后面跟着一行扎眼的字：“NJ：知马力 日久”。 “大家好，我是知马力。”公事公办的腔调。 “我是日久。”声音有点畏惧。 “欢迎大家收听这次估计只有一期的，由我跟日久主持的freetalk。这一次的主题是，关于爱情。” “嗯。” “相信收听的很多朋友都已经看过了一个关于日久的帖子……哈，当然，没看过的就不要去找来看了。在那个帖子里呢……日久小朋友，被塑造成了一个假装同性恋欺骗我的感情、心狠手辣的胖子……咳，关于这一点，日久是怎么看的呢。” 短暂的停顿：“……没有这回事。” “这回事是指？” “我……没有欺骗大神的感情，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那你就是不否认自己是个胖子咯？” “……” “哈哈哈哈……”知马力爽朗地笑起来，“没关系啊！我觉得肉肉得很可爱，一身骨头抱起来太硌了。” “……我是不是该说谢谢？” 气氛终于轻松了些。 “所以，这次FT其实也是一次简单的小声明。闲情某帖中的所谓黑料纯属无稽之谈，日久并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欺骗我的感情，我们现在是在很认真地交往……虽然是网恋。” “希望大家可以相信我。” “嗯嗯，就算不相信他，也要相信我的眼光嘛。” 日久终于笑出了声。 “我知道，很多听众对于我们俩的关系心怀疑惑……毕竟，我们俩在一起的原因并不是喜闻乐见的日久生情或者一见钟情……” “勉强能算是一见钟情吧？不，一听钟情？” “咦，小家伙你终于有做NJ的自觉了？嗯对，也算是一听钟情吧……总之，大家都觉得，原本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就因为一句告白而在一起，太过随便草率，我们俩之间不可能存在真感情——可我不这样认为。”知马力停顿了一下说，“所谓爱情，本就是没有道理没有套路的东西——如果连爱情都有了规范，我们要有去哪里寻找梦想和奇迹？在一段感情中，重要的不是两个人怎样走到一起，而是走到一起之后，是否彼此付出、是否感到幸福。” “嗯。”日久轻轻应了一声。 “就我个人而言，现在很幸福。日久对于网配圈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只出了一个剧……但他真的非常喜欢广播剧，在配剧过程中也非常用心。为了配剧，他把原作找来看了很多遍。更厉害的是，现在YS上能找到的剧，日久基本上都听过一遍——我入圈三年多，这是连我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对于这样认真的日久，我很喜欢。” “……” “如果一定要说我们这段感情有什么不公平的话，那么不是对我不公平，而是对日久不公平。也许真的是先爱的人先输，从开始到现在，日久所付出的远比我付出的多很多。我最近总是听范玮琪和张韶涵唱的那首《如果的事》，因为非常亲切——因为，日久就是在看我看得书籍、电影，听我听的CD……并且对我，彻头彻尾的诚实。” “……” “我不期待别人祝福我们。但我希望……不要肆意地伤害和否定，日久的爱情。” “……” “咳，话说，日久啊，你不说点什么？NJ不能这样做啊？” “……” “……该不会是被我感动得哭了？喂，你总要说点什么啊？” “我……”日久的声音因为哭泣而颤抖，“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知马力……我是认真的……我知道我现在还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但我会努力……变得更好，我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啊……” 日久关掉了mp4，小声嘀咕：“爱哭的印象算是彻底留下抹不掉了吧。”他有些郁闷地揉揉自己的头发，终于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不过……也挺好的，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他仰头望着初夏疏朗的天空，心中默默地想着——我这一年，一定会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吧？ 哭泣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听到知马力的剖白太过幸福。 原来，我付出的一点一滴，你都有看见。 这一次，就算全世界都告诉我你对我没有真感情，我也不会怀疑你。 我喜欢你，我坚信。 同一时刻。 “……卧槽听哭了！” “好感动……芝麻粒大大跟99要幸福！！！” “如果爱情都有了规范，又要去哪里寻找梦幻和奇迹！不愧是大神！呜呜呜——祝福你们！” 知马力浏览着优声由色论坛上的回帖，得意地挑起了嘴角。他关上网页，随手拿起手边的打印纸，上面写着的赫然是他在FT里说过的话。 “梦幻和奇迹？那种愚蠢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相信呢~”打印纸翻出漂亮的弧线，干脆地落进了垃圾篓里。 危机解除。嗯，想不到FT也可以这样有趣啊~小家伙，咱们就继续玩下去吧。 于是，在随后的两个星期，知马力跟日久又连续出了两个FT，分别名叫“我跟大神二三事”与“减肥什么的最讨厌了！”知马力和日久这对CP，也终于成为了网配圈中公认的幸福夫夫代表。 蝉鸣阵阵，盛夏已至。 12.2009年 拼命工作的盛夏 知马力从浴室中走出来，浑身上下就只穿了一条舒适的真丝睡裤。他擦着头发坐到电脑前，终于感到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开机，登录SK，然后淡淡地打招呼：“哟。” “哟，大神来了？”今年大四的MISS第一个跳出来回应，他是个业余写手，这个暑假正在填起点一个恐怖悬疑小说的坑，一天差不多有20个小时都在线上。 “今天好像比昨天更晚啊……”紧跟着打招呼的是二喵，只是她的声音也有些疲惫，“大神也加班了？” “二喵又加班了？” “嗯……不过是实习期就天天累成狗，不晓得正式工作了会不会被操死。”二喵发出生命地悲鸣，“我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专业啊！” “淡定，淡定！”狮狮狮叹着气安慰好友，“我说二喵啊，虽然不忍心，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你手头还抓着一个剧你还记得吗？你们剧组的策划都找上我了，问我你到底还要不要导剧了。” “那也得等我有空嘛，”二喵纠结，“一加班就加到晚上9点多，回来收拾收拾就快10点半了，校园网11点就断，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工作不就是这样吗。”知马力听得心有戚戚焉，难得出言安慰，这才发现桌上好像少了什么，“日久不在？” “sk是在线的，但是怎么拉他他都不回应。你们闹别扭了？”MISS八卦兮兮地揣测。 “噗！别闹。”狮狮狮立马喷笑，“99？跟知马力闹别扭？他哪里敢！他简直要把某大神供起来晨昏三定醒日夜三炷香了……啧啧，不是我说，这小子以后要是娶了老婆，绝对会是个标准的妻奴。” “啧。”听到这句话，知马力的眉头不自觉地揪到一起——日久？以后娶老婆？……呃，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他抬手把自己的眉心揉开，理智地决定忽略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快——是的，自己跟小动物不过是玩玩，早晚要分手，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最终，他们都会走上这条最实际也最适合的道路。 “那会不会是生病了？”二喵毕竟是女孩子，心思更加柔软细腻一点，“前两天聊天时，他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说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来……不会是昏在电脑旁边了吧！” “你社会新闻看太多。”知马力毫不留情的嘲讽。 结果被MISS嘲讽回来：“呵呵，说不定明天社会新闻的头版就是：20岁男生猝死家中，网络电话在线……出了什么事，我是无所谓啦，只要某人不要痛哭流涕后悔莫及就成。” “……”知马力叹了口气，“我给他打电话。” 此时此刻，日久正趴在家中的电脑桌前——当然，不是猝死，而是睡得直流口水。 他的脚泡在一盆冰水中，即便如此，肿胀发紫的脚掌和磨掉一层皮的脚后跟还是非常显眼。 大概是趴在桌上很不舒服，日久嘟囔着换了个姿势，抱着自己的头继续做着自己的噩梦： 他又梦到了这几天打工的情形。 日久打工的目的非常单纯，他想给知马力买一部iphone作生日礼物——因为某次聊天时，知马力随口抱怨了一句自己已经用了三年多的诺基亚，还说“抽不出闲功夫去挑手机。” “买iphone啊。”狮狮狮立刻建议，“这样你就不用挑了。” “我也没那个闲钱。” “咦，你进的不是外企吗？工资不高？” “去掉五险一金也就4000块不到。刚开始工作，没办法。” “那攒两个月也就够了。” “我要买车，上下班挤地铁太麻烦。” “……”狮狮狮咬牙切齿，“不知为何……明明你现在也有工薪阶级的烦恼，我却仍然想喷你这个该死的有钱人！工作第二个月就开始攒钱买车，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 “这不叫心急，这叫计划性。” 日久把这些话都听到耳朵里，手上拿着的笔一直无意识地在面前地纸上乱画，等他低头，才发现自己写的都是一个单词：“iphone” 嗯，利用假期打工帮大神换一部手机吧！日久暗暗下定了决心。 可是事情，往往不如想象的简单。 在大部分大学生的眼中，打工是一件非常偶像剧的事情。 青春盎然的男男女女们只要到店铺中一转，就能找到喜欢自己的老板；只要穿上制服挂上甜美的笑容，就可能客似云来，还有可能碰到自己人生中的真爱……日久也是大部分学生中的一个。 他的家庭经济条件虽然算不上好，但总算不缺吃穿。虽不算娇生惯养，但绝对没有吃过什么苦，再加上从小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孩，所以也没吃过排头和脸色……对于兼职工作，日久缺乏一个客观现实的概念，对其困难程度的预计严重不足。 比如，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根本得不到兼职—— 蛋糕店的店老板抬眼轻蔑地瞄他，语气还算客气，表情却跟温和毫无关系：“小伙子身板不错啊？不好意思，你恐怕穿不了我们的店服。”简称：滚开，死胖子。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对体型没有要求的工作——站在路口发传单——他又发现，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一个客观事实，而是一个美好的期望—— 当他鼓起勇气，在脸上堆满笑容，把自己手中的传单递到路人面前时，对方却只是视而不见地继续前行，或者干脆从一开始就绕开；即便有人客气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纸，也会迅速地将其贡献给最近的垃圾箱。 而最令日久沮丧的并非艰难进行的工作，而是工作的结果： 当他因为自己在半天时间内完成了一天的发单量时，招工的人却似笑非笑地把两张纸币拍在他手心：“按照说好的，工作一天30元。你12点以前完成了工作，这是15.” “怎么这样！”即使是性格软如包子的日久，这时候也忍不住抬高了音量，“我明明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量，你凭什么只给我一半的钱！” “你嚷什么！”结果招工的比他更大声。那人猛地从桌子上站起来，凶恶地拎着日久的领子，粗暴地将他拽到店门口，指着上面的手写广告大声念：“发单员：每天30元！谁TM告诉你是按发单量给钱了，自己眼中不识字还在这横！啐，就这样，你还大学生呢！滚滚滚，别在这耽误老子生意，否则你连15都拿不到！” 日久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他瞪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紧紧得握着——这一刻，他由衷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让他想要一拳打烂眼前人丑陋的嘴脸。可是…… 他的手渐渐松开了。他后退了一步，把手里的15元钱放进口袋，低着头离开了。 ……他不敢。 就在这天，日久第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的窝囊。 13.2009年 扛水泥的盛夏 日久记得，在一次FT中，NJ曾经让他跟知马力分别定义自己和恋人的性格。 那时，日久对自己的定义是“温柔”，对知马力的定义是“可靠但是……有点冷酷吧。” 知马力的答案却是：“我？我没心没肺，比较实际。日久嘛，就是太有心有肺了……可能是年纪小，所以比较纯真梦幻。呃，这大概就是互补吧。” 日久跟着笑。 可此时，当日久拿着15元钱站在盛夏暴晒的太阳底下时，他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性格不是所谓的温柔，而是窝囊—— 他的确太过梦幻，而现在，被现实轻描淡写地扇了一个耳光。 15元钱。 15元钱意味着什么呢？ 在他所在的这个不大不小的北方城市，坐公交需要1元钱，往返就是2元钱。 他喜欢吃面，一顿午饭可以吃掉一碗米线加上一个烧饼，加起来差不多要6元钱。 太阳炙热地灼烧着大地，在没有树荫的道路上行走，没有水或冷饮是不行的，而那一点点必须的清凉，可能要2元钱。 15-10． 整整一上午的纠结，不断调整心情面带笑容，遭受他人的冷眼，说破嘴皮，汗湿透了衣服——只值5元钱。 这，就是现实。 这，就是生活。 日久的手下意识触碰口袋中的手机，随即像被烧伤一样撤开。他甩了一下头，把打电话找知马力求安慰的懦弱想法远远甩开——如果说每个软蛋都有一个软肋，每个懦夫都有一分坚强的话，那么知马力无疑就是日久的软肋和坚强。 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绝对不想示弱，绝对不想认输。 ——否则，我又凭什么站到他身边。 这个中午，日久只就着矿泉水吃了一个馒头。 他顶着烈日在路上有些迷惘地走，想要找到一个赚到足够钱的办法：知马力的生日就在9月……一天净赚5块钱的工作干死了也打不成目标。 途径一个工地，恰好看到一张已经残破了的招工广告：建筑工人：150元/天 包吃住 可日结。 日久的眼睛亮了—— 手机铃声在这时刺穿日久的梦境，将他召回现实。 “喂……？”日久含混不清地接起电话。 “……你在睡？”知马力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因为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听到日久这种……不精神的动静。记忆中的日久总像是一条等待主人回家的忠犬，任何时候都会摇着尾巴元气满满地飞扑上来，害羞又热烈地叫着“大神！”就连哭泣都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坦荡…… “大神！？” 嗯，就像这样。知马力并不知道，他的嘴角已经挂上了笑容。 电话那边的日久十分慌张：“你回来了！我是说，现在几点……哎！？10点半？你回来很久了吗？我我我我不是在睡，其实我有在线等你……”最终，他还是沮丧地承认了，“……不好意思啊，我睡着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知马力夹着手机，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点上，然后起身走到窗边，“困了就去睡，我最近总加班，你不用等我。如果有事的话，可以给我留言或者发短信。” “……我，没有什么事的。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 “嗯。”知马力吐出一口烟，应了一声，“那就聊聊吧，比如最近在忙什么，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疲惫？” “没……没忙什么啊？”做贼心虚的声音。 “别装，我还听不出来么。”知马力毫不羞愧地把二喵的细致观察往自己身上揽，“这两天你声音有气无力的。” “啊，可我在你面前已经努力打起精神了……”日久小声嘀咕，声音却是带笑的，“不愧是大神！轻易识破了我的伪装！” “嗯，话题扯开得不错。现在可以说你在忙什么了吗？” “……”日久安静了一会，还是用认输般的口吻说：“不是假期社会实践嘛……所以我去打工了。” “原来是体验生活去了？你做的是什么工作，全职还是兼职，哪家公司？”知马力有些欣慰，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儿子成才——咦，好像有什么不对。 “呃……”日久吐了一串气泡音，“我在工地扛水泥。” “……什么！”知马力大神罕见地失态了。 14.2009年 盛夏.晚安 就像前文中曾经提及的，知马力是一个非常早熟且非常独立的人。 受家庭教育的影响，他从小就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明确的规划：要上什么学校，要学什么专业，要做什么工作……他总是比同龄人考虑得更早。 一定要说的话，他的人格非常接近经济学中定义的“经纪人”——一切以获得更多的利益为出发点的，完全理性的人。 说好听一点，天生是搞金融的料；说难听一点，根本就不是人。 趁着假期打工这种事，知马力同学在大一假期也是做过的。那时候，他直接杀到本地的证券交易市场，跟市场部主管软磨硬泡了一个星期，终于成为了交易所的一个小打杂的，每天跑着端茶倒水，跟操盘手和证券师学艺取经……坚持了两个假期，到了大三暑假，他就敢把奖学金往市场里投了——前前后后做了近7次短线，在07年的大牛市中赚的盆满钵满，又幸运地在08年次贷危机之前清仓，躲过了一劫（……一说到专业废话就有点多，抱歉）。 所以，听说日久社会实践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正规公司的实习生职务，心中还有点不易觉察的沾沾自喜：果然是近朱者赤啊，小SB跟我相处得多了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嘛！ 结果就听某大学本科小SB说，自己去工地扛水泥了。 一口老血。 “……你很缺钱？”不过，大神到底是大神，失态了一下下，立刻就恢复了淡定，找到了日久这样做的理由。 “嗯，急用钱。” “差多少，我打给你。” “哎！？”知马力的话显然吓到了日久，“不不不不用，我怎么能要你的钱……我是说，我并不是……我就是想自己赚钱。” 知马力只觉一股怒火慢慢涌上来：“自己赚？怎么赚，搬水泥吗？你爸妈供你上大学，就是让你去搬水泥的吗？你不是学工商的吗，知不知道什么叫人力资源的浪费！说吧，缺多少钱，我借给你！” 日久沉默了一下，难得地回嘴了：“……我，我又不是直奔着工地去了！我也尝试过其他的啊！”话一开头，就如长江泄洪一般一刻不停地说了下去。 知马力安静地听着，眼前好像浮现了日久那张满是不快的胖脸……他被自己的脑补逗得直笑，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温柔：“小家伙，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大学生跟农民工究竟有什么区别。” “……有本科学历好找工作。” “是吗？那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买个做工精良的假证直接去找工作？肯定比上学四年又花学费又花生活费来得实惠。” “……” “你，跟农民工的区别在于，你脑子里有存货。因为这些存货，所以你更容易在这个社会上找到立足之地。” “学会成长，认清现实，不是让你自我放弃，随波逐流。” “遇到问题，你该做的不是绕开，不是屈服，而是用你的头脑反抗。” “比如发传单这件事，你应该在开工之前核实清楚付酬方式。” “比如蛋糕店的事，你完全可以提出不穿工装的要求——蛋糕店不是时装店，你应聘的也不是模特，只要你能卖出商品，他管你穿什么衣服呢？” “社会是存在分工的。你既然已经选择了用知识武装自己，就应该想办法用知识获取财富，只有这样，你的付出和收获才成比例。并不是说搬水泥的活上不了台面，而是……你不该这样浪费自己的能力。” “我觉得你可以做得更好，你懂我的意思吗。” “……？” “喂，日久？” “……你该不会又睡着了吧？” “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听见！？日久！？” 知马力把手机拿离耳畔，确认没有断线，顿时欲哭无泪，小声地爆了粗口：“卧槽，老子在这口苦婆心是为谁，真TM疯魔了……” 心中不爽，他叹口气，最后丢下一句： “算了算了，晚安。” “嘟——” 日久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侧，直到知马力挂掉电话，才对手机话筒说：“晚安。” “你知道吗，我想，我现在不仅仅是喜欢你……” “我好像爱上你了。”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窗户，盛夏的夜空点缀着钻石般的几粒星子，也让窗玻璃上他的眼睛，看起来很亮很亮。 15.2009年 举办歌会的秋天 拜知马力的开导所赐，日久并没有把整个夏天都浪费在建筑工地上。他向MISS、二喵等人取经之后，重新给自己选择了两份兼职：白天在商场里做手机促销，8小时50元；晚上则干着一份攒书的活儿——还是MISS给他介绍的——一个月内东拼西凑一本15万字的书，就可以拿到2000元。 最终，日久还是成功地在9月14日，知马力过生日之前买到了一部iphone，又通过狮狮狮拐弯抹角地问到了知马力的地址，给他快递了过去。 9月13日星期天，知马力所在的配音剧团在yy帮他准备了歌会。晚上8点，歌会正式开始，日久作为知马力众所周知的“亲亲爱人”，自然也出现在了现场。 歌会现场十分热闹，知马力的好友一个个上麦送祝福，翻唱圈和古风圈比较有影响力的歌手也来了不少，主持人亢奋地播放着知马力的生日剧，粉丝和凑热闹的围观群众们则积极参与互动，知马力也是不是开腔表达一下自己愉快和感激的心情——总之，场面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可再和谐的YY现场，都不能掩盖SK桌上的战火弥漫。 “日久，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日久，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知马力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右手紧紧抓着苹果手机的小盒子，力气太大，以至于盒子的边框有了些许变形：“谁让你给我买手机的？” “消消火……消消火，到底怎么了……”二喵被知马力阴冷强调里巨大的怒火骇到，连忙出来打圆场，“这、这到底是怎么了？yy不是有你的庆生歌会吗？你和99怎么会突然来SK？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知马力知道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说了句稍等，就干脆地扔到了耳麦，用力揉揉自己的脸，克制住直接把苹果机砸到电脑屏幕上的冲动——MD！说他是SB他还真是个SB！竟然给我买手机？还TM是这么贵的手机！谁允许他这么做了！他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MD！他是嫌没人黑老子是吧！他就是想让我那天也被挂在YS上当成骗钱的人渣是吧！！！ 思来想去，他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狠狠踹了电脑桌一脚。 脚步的疼痛终于让知马力清醒了一点。 他叼上烟，重新戴上耳机，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日久，把你的账号短信给我，我还你钱。” 日久木讷地坐在桌边，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干涩：“……为什么要还我钱，那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啊。” 在今天之前，他揣测过知马力收到手机后的各种反应：会开心于收到礼物；会高兴于自己了解他的心意；会吃惊于自己能买得起那么贵重的礼物；会了然于自己打工的原因……他假设过很多很多可能，每一种的结尾都是知马力温柔地说谢谢，而不是一句冰冷的还钱。 ……难不成是他不喜欢iphone？ 怎么可能。日久自嘲地笑了笑。他心里很清楚那个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知马力之所以不想收自己的礼物，只是因为他感觉…… “我们还没那么熟，我不能收这个。你账号给我，全当是你替我代购了。”知马力的声音冰冷冷地扎进日久的耳膜，让他的头剧烈得疼痛起来。 话一出口，知马力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显然，日久这份精心准备的、满载心意的生日礼物，炸出了他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很好的真实想法：我们根本就不熟。 从2008年12月，日久对知马力告白；到2009年9月，知马力过生日。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中，即使日久一直很努力地变强，不断充实自己，拿到了奖学金，读完了知马力提过的每一本书，开始变得成熟和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向知马力传达心意…… 可知马力仍然不觉得，他跟日久是一对恋人。 即使他会温柔地对日久说情话——可那又怎么样呢？自从配剧以来，听过他情话的男男女女还少吗？ 即使他会出面做FT袒护日久——可那又怎么样呢？不这样做，事情很可能会波及到自己。而且，日久的确非常无辜。 就是他会耐心地扶持日久成长——可那又怎么样呢？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照顾脑子有问题的残疾人士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从头到尾，知马力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不用心。这场恋爱游戏的开始，本来就是想要给满脑子情爱的日久一个小小的教训——可日久不断没有接受教训，知难而退，反而越陷越深，不但付出感情，连金钱都跟着往里投！ 这让知马力感觉到头痛无比，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他也不想明白。 知马力坚信，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与其把时间和心思放在这种完全不能产生价值的伪爱情上，倒不如多考虑一下怎么把本职工作做到最好。 一旦牵扯到钱，游戏就没有继续下去的价值了。 知马力深呼吸了一下，拿着烟的手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可他的声音很稳：“就这么定了，把账号给我。还有，咱们分手吧。” 16.2009年 争执的秋天 “分手”两个字说完，SK桌上就陷入了死寂。 二喵、MISS和狮狮狮明明都在，却谁都没有开口。 日久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却感觉自己的手指像石头一样冰冷僵硬——他以为自己会哭，可是眼眶十分干涩；他以为自己会说不出话，却发现自己能够字正腔圆的发言。 就好像一切都不曾超出他的预料，就好像，这噩梦一般的场景，早就在他午夜梦回之时折磨过他千百次一样。 日久平静地说：“你害怕了吗？” “什么？” “你害怕了吗？发现我不是一个被一时情绪冲昏头脑的SB，而是一个想要认真对待这份感情的人，所以害怕了，是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的。”日久说，握着鼠标的手不断用力，“从一开始，你就把我当成了一个好玩儿的小玩意儿。你把我的感情当成游戏，要求我跟你一起玩儿这场不负责任的游戏！现在怎么了，发现可能要承担责任，所以不敢玩了？” “知马力大神，你自诩比谁都理智成熟，其实你才是最幼稚虚伪的那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知马力的逆鳞就是他的成熟——他可以忍受别人说他腹黑卑鄙甚至下作，但他绝对不能容忍别人说他愚蠢幼稚冲动。 于是，他立刻与难得爆发的日久针锋相对了起来：“我幼稚？我怎么幼稚了？就算我不怎么样……你也没有资格这么评价我！因为别人的声音就恬不知耻地倒贴上来的小鬼，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幼稚！” “我哪里是恬不知耻，我根本是有眼无珠！”日久一年来看得书终于在这时发挥了威力，让他以出乎自己意料的伶牙俐齿还嘴了，“你不幼稚？把爱情当成游戏又不敢承担责任的人还不幼稚！收起你那莫名其妙的双重标准行不行，上个月是谁TM说要借给我钱的！？” 知马力竟然有一瞬间的呆滞：对，我当时为什么……毫不犹豫地想要借钱给他？ 日久借此机会，继续说了下去：“我给你买手机怎么了！老子有钱乐意用钱砸你你管得着吗！你现在就是老子的男人，老子乐意用钱养着你行不行！” “你……” “我什么我！！！”日久再一次加大了音量，用力吼了起来，“我告诉你知马力！谈恋爱TM从来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你想跟老子分，老子不答应！”吼完，直接退了SK。 留下知马力等人，目瞪口呆地盯着SK的界面，久久不能回神。 日久退出SK，头脑一片空白。 他木讷地站起身，回头就对上两个舍友带着猜忌和厌恶的眼眸，那里面清楚地写着：死变态，不要过来！你丫是个恶心的同性恋！？ 糟了，刚才说话声音太大了。日久木然地想，对两个舍友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慢慢走向水房。 他站在水池边上，看着盥洗镜中的自己：原本胖乎乎的脸因为一暑假的忙碌瘦出了尖尖的下巴，让本来就不算小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了。可是眼睛大有什么用呢，没有神采，看上去就像两个最劣质的玻璃珠子。脸色苍白，嘴唇不自觉地微微颤动着。 真难看。这样软弱又丑陋的自己。明明没什么本事，脾气却越来越大呢。很厉害嘛，朝大神咆哮了。不是很威风吗，说出那些话不是非常爽吗，那为什么……心那么疼呢？ 日久一手扶着水池，一手掐住自己的喉咙，不断用力，就像是要处决口不择言的自己： 明明已经爱上他了……明明早就想好，哪怕是哀求，也要留在他身边……明明痛苦得想要哭泣…… 为什么，说不出动听的情话？ 为什么，哭不出声？ 为什么…… 你不能喜欢我呢。 我那么、那么爱你啊！明明、明明对我那么温柔，为什么，不能，哪怕有一点点，爱我呢？ 因为你认清自己的性向、因为你开始喜欢广播剧、因为你努力学习、因为你接触社会、因为你……可以连自尊都不要…… 这样的我，仍然换不来你哪怕一点点动心吗？ 呵，卑鄙虚伪残酷的大骗子。 可我怎么就这么贱，即便如此，还是爱你。 17.2009年 疲惫的冬天 从9月13日开始，一直到12月中旬，知马力都再没跟日久联系。他把日久的qq和sk拖进黑名单，再也不去SK的那个固定桌删掉日久的电话号码，不再在人前提及日久的名字，假装自己从来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不曾干过这等傻事。 狮狮狮忍不住对他咆哮：“你这是在做什么！明明是你对不起日久，为什么你却像受伤的那个一样！就算分，也要好好地跟日久说清楚再分！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知马力毫不犹豫地扣掉了电话，把狮狮狮的号码拖进拒接，然后抿紧嘴唇看着自己手里的iphone，半晌自我评价一句：“我这是……犯SB呢吧。” 不然怎么会一边说要个日久分手，一边用了他送的手机。 这一刻，知马力不得不承认，在感情方面，自己说不定真的比日久还要幼稚。 他有些烦躁地离开桌子，穿上外套下楼买烟。过道里的风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一点，却并没舒缓他心中的不快和惶恐：这3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再反复思考日久的话，他一直在扪心自问，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对，我是太过自以为是，我不该玩弄他的感情。走进24小时便利店，知马力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方法论不正确，不意味着世界观有问题。 他跟店员小妹要了烟，直接拆开，塞一颗在嘴里，眯着眼睛继续想：首先，在网络上寻找真感情的行为就是很SB。其次，只凭声音就爱上一个人的确是无稽之谈。再次，我绝对没有爱上那个傻乎乎的小胖子。但是…… 夜风吹在知马力身上，让他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裹紧风衣继续想：但是……我的确不该招惹他。综上所述，我当时最正确的态度就是不予理会。错就错在提出要跟他在一起了，啧，现在甩不掉了吧。 他把手抄进口袋，拿出手机，点开短信，看着那些他存下来的短信——所有的短信，都属于一个没有保存姓名的号码： 从最开始的哀求：“对不起，昨晚我不应该那么跟你说话。”“我真的不想跟你分手……”“你接我的电话好不好？”“我的账号是：……” 到后来的若无其事：“今天上马哲课的老头闹了个笑话……”“陈奕迅的《红玫瑰》很好听，我学了，改天唱给你听。”“新剧发布了~你看cast了吧，我是七皇子！是不是很有进步啊~” 每一条，知马力都没删掉。 不知为何，就是下不了手。 正看着，又一条短信飞了进来：“跟同学唱K去了！今晚要在KTV大吃一顿呢！” 他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用非常复杂的语气自言自语道：“没有我搀和，你不是可以过得很开心吗……何必为了爱情那种蠢事，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 “就这样吧。” 日久放下手机，站起身，再次走到门边，用力拉门——还是被锁着的。 他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对着门说：“你们玩儿够了没有？才三岁吗，怎么能幼稚到这个程度。” 门外传来室友得意洋洋的声音：“幼稚？幼稚也比变态强！我说，你就别硬撑了，明天去找辅导员要求换宿舍，我们就放过你，嗯？” “我为什么要换宿舍。” “因为你是个喜欢男人的死变态！一想到要跟你这种变态一个房间，我就恶心得想吐！MD！现在全校都知道你是个喜欢男人的贱货，你怎么还不退学！果然心理变态的脸皮都比较厚吗！” 日久的脸白得像张纸，他的腿因为恐惧为微微颤抖，可他的声音还是诡异的淡定：“我没有错，当然不可能退学。如果你不能接受，就自己去找辅导员换宿舍。” “妈的！你还嘴硬！”门开的两个舍友咬牙切齿，“你不肯是吗？非得赖在这是吗？好！我就让你呆个够！拉电闸，咱们走！” 下一刻，寝室陷入一片黑暗。两个舍友的脚步声和咒骂声逐渐远去。 日久又在门口呆了一会，这才慢慢回到床边。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好，企图驱赶那种由内而外的寒冷，再次打开了手机——仍然没收到回信。 他抿紧嘴唇，慢慢浏览着自己以前发给知马力的短信。短信中的他，一边享受着校园生活，一边信心满满地等待着知马力回心转意——可实际上，从9月13日他变相出柜开始，就遭遇了一系列的校园暴力。 两个舍友把他的性向满世界宣扬，偌大的校园，除了苏千之外，没有人愿意站在他的身边。 日久常常感觉自己成为了某种瘟疫，因为他所到之处，方圆一米绝不会有一个活人。 有时候他自由自乐地想，就好像我生活在一个玻璃罩子里一样——处于一个绝对孤独的，空无一人的狭窄世界。 辅导员和班主任都曾经找日久谈话，他们关心地望着日久——这个性格温和，成绩优异的优等生——问他：“现在学校里有谣言说你喜欢男人……”他们的眼睛那么明亮，充满希冀，不断暗示他“快否认！” 可一次又一次，日久总是坦然地回答：“不是谣言，我的确喜欢男人。”即便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也许我是个窝囊废。有着无谓的自尊心和容易动心的特质。 ——但我不会对自己说谎。 ——知马力，你看到了吗。 ——可我对你，却说谎了呢…… ——你不想负责，我便不会逼你负责。 ——你现在不想理我没关系，等我处理好了自己的事，等我变得更强大，我会去到你身边。 ——等我。 日久躺下来，把耳机塞进耳朵里，知马力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抚平他所有的惶恐。 他把手机小心地放在脸庞，期待着可以在夜深时收到属于知马力的短信。他觉得，只要心怀这个愿望，就一定能做个美梦…… 可他不知道，当他睡着后，嘴角挂着的不是甜蜜的笑容，而是眼中划下的一滴泪。 18.2009年 思念的冬天 第二天早上8点，苏千发现日久并没有去上课，跟他联系之后，才得知他已经被关在宿舍里十多个小时了，连课都顾不得上，立刻跑到男生宿舍，找舍管打开门。 待女生看清嘴唇因为干涩发白裂开的日久时，忍不住痛哭出声，扑上去狠狠抱住他。 日久有些无措地拍着女生的背，笨拙地安抚着：“我没事……你不要哭了。” “混蛋！你怎么不早跟我联系！还有你宿舍的那两个畜生！可恶，我去找他们！”女孩把脸埋在他怀里，心疼得直哭，很快就把嗓子哭哑了。 “嗯嗯，找他们……那个苏千，我想上厕所，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想去厕所……” “……” 上了厕所，又喝了热水吃了巧克力，日久的脸上才重新有了点人色。他侧头看看一直盯着自己的苏千：“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苏千托着腮说，“我只是觉得，你变了。” “变了？” “嗯，变得……跟大一那阵，不太一样了。” 日久笑：“过了一年，自然会不一样。” “就是这个！”苏千拍桌，“你再笑一个！” 日久不明所以。 苏千的眼圈又红了。她伸手去摸日久的眼睛：“……就是这个……你的眼睛没有在笑啊。以前你笑的时候，连眼睛都会眯起来……你的眼睛没有在笑呢。很……辛苦吧？” 日久慢慢收起脸上的笑，躲开了苏千的手。 “不要再等知马力了，算我求你。”苏千抓住了日久的手，“不要再等那个人渣了，你心里很明白的，你不可能把那个人等回来！跟我在一起好吗？就大学这几年。我可以发誓，我发誓一毕业我们就分开，我绝不纠缠你，到时候，你爱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喜欢谁都可以！就这两年，你就跟我假扮一对恋人吧，好不好？” 日久一言不发，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苏千终于放弃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徒劳地想要阻止汹涌的泪水：“我想帮你啊……你不要再倔了。在这样下去……你会被他们逼死的……我、我不想看你这样！” “……我现在这样很好。”日久终于露出了不忍心的表情，他轻声说，“自己一个人，心就比较容易静下来，可以多看看书、听听剧什么的。总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宿舍也不错，起码可以保证录音环境很安静，不用一遍又一遍地返工。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听了他的话，苏千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她断断续续地道歉说：“对不起……都、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我没有给你听知马力的剧……如果、如果我没有让你掺和到网配圈里……你现在，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是这样的。”日久笃定地反驳她，“听知马力的剧，”苏千发现，日久说到这个名字时，声音会不自觉地放柔，“跟他在一起，还有做剧，是我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好的事。” “……你现在还在接剧？” “嗯。”日久笑起来，这一次，他的眉眼弯弯，“多接剧，多配音，才能让他多听到我的声音啊！” 苏千的眼泪再次砸了下来，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自己的眼泪是替日久流的。 知马力扶着电线杆，吐得十分狼狈。一向整齐的西装布满折子，还染着浓浓的酒气。 大他五岁的同事一脸不忍地帮他拍着后背：“你这孩子，哎，怎么就那么倔！不就是道个歉吗，喝一杯意思意思就行了，让你喝五杯你就真喝？你当那是扎啤嘛！” 知马力总算吐得差不多，他直起身，无力地用衣袖擦擦自己嘴，艰难地朝同事笑笑：“这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不会让前辈难做的……” “你有什么不对，那个该死的英国佬！”同事掩不住心中的义愤骂了一句，“他就是故意找你的麻烦！小路，你听哥的话，以后躲着他走！我可听国际部的人说了，那个英国佬是个喜欢插屁股的变态！他可能是瞄上你了！” “……”知马力的表情僵住，“……你说，杰森是……gay？” “就是啊！大家都说，他之前在魔都分部，把一个小男孩拐上了床，又把人家给甩了！那小男孩为这事儿要死要活，直接开了煤气，差点就没命。本来应该直接把他开了，结果他在董事会有背景，这才被调到帝都来！哎……小路？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啊？哦，我听到了。”知马力晃晃脑袋，努力使醉酒的脑袋清醒过来，“我……我会注意的，您不用担心。” “哎，你啊……”同事拍拍他的肩，“哥哥我跟你交个底。我在公司干了三年多了，新员工没见过1000也见过500，我敢拍着胸脯说，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所有员工里最有潜力也最努力的一个。但小路啊，有冲劲是好事，规划性强也是好事，可一味向前冲……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你仔细想想，这次的合同，上上下下经了多少人的手，为什么每一个人告诉你条款出了问题？” “……”知马力垂着头，半天苦笑一声，“我懂了……” “懂了就好。”同事递给他一根烟，“我也年轻过，知道你的想法，但有些事情真的急不得。”他站直身：“看着你我就想，要是我有你这么个弟弟该有多好，打虎亲兄弟嘛！” 知马力立刻顺杆爬：“您要是不嫌弃，我还真想叫您一声大哥。” “哈哈哈哈！”同事立刻爽朗地大笑，“那好，我就认了你这个弟弟。以后在办公室里咱们也多相互照应！你感觉好一点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叫辆车？” “不用了，”知马力半靠着电线杆，连连摆手，“我走路回去，顺便醒醒酒，大哥你先回去吧，别让嫂子等急了！” “那成，我先走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路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知马力脸上客套的笑容慢慢消失，他扭身，踉跄着走了两步，依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虽然呕吐物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可他实在走不动了。 剧烈的疲惫和挫败感席上知马力的心头，让他四肢沉重，动弹不得。直到今天，一向自视甚高的知马力才不得不承认，年仅25岁的自己要跟这群老狐狸玩办公室政治，未免还太嫩了一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古人诚不起我。 自从进入公司后就拼劲十足的知马力，显然早就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这不，一有机会，就狠狠地坑了他一下，眼睁睁地看着知马力拿着一份有问题的合同，跟新上任的市场总监杰森去谈判——若不是杰森还算义气，没有丢卒保车，他明天就该收拾办公桌走人了…… 杰森。 一想到英国佬身上的浓烈的古龙水味，以及他那只长着毛却在他腰上来回摩挲的手，知马力就是一阵恶心。他侧头干呕了两声，这才舒服一些…… 哦对了，还有那什么大哥…… 呵，说什么亲弟弟，自己掉坑里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拉一把？明知道他自己能想清楚这些关节，还特意来点醒他……不就是想拉好关系，送自己一个人情嘛…… “妈的。”知马力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句国骂，“……好累。” 真的好累。 即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外企中的高强度工作和人事倾轧还是让知马力难以招架、疲于应付。他知道自己太过锋芒毕露，知道应该厚积薄发……可以性格中的强势让他学不会低头和忍让。 结果就栽了一个大跟头。 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这就是现实。 残酷的、冰冷的、让人倍感孤独的，现实。 即便是我，也撑不住了啊。 好想……跟人说说话……想听一个，柔软的，带点可爱的小鼻音的声音……温柔地对我说话…… 说些带有温度和情感的，而非冰冷又官方的言语…… 知马力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迷迷糊糊地按下一串他早就背熟的号码——这个号码的短信，他一个都没有删除过——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他说： “……我很想你啊……” 19.2009年 相见的冬天 知马力被手机铃声吵醒，只觉得头痛欲裂。宿醉后遗症来势汹汹，让他难受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他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贴在耳侧：“……喂？” “……我是日久，在、在帝都南站……你能不能，过来接我一下？” “……”知马力沉默了一会，突然从床上弹起来，随即被棉被绊倒，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他用力揉着磕疼的膝盖，一边抽冷气一边问：“谁？不是，日久？你在火车南站？你怎么过来了？” “……呃，”日久的声音小心翼翼，“你、你昨晚说想我……我就过来了……如果你不想见我的话……你能不能借我200块钱？我没钱买回程的车票……我一定会还你的！” “不是不是不是！”知马力从地上爬起来，抓起风衣就往门口走，“你几点过来的……我，哎，这样，你到南站的那个麦当劳等我，我过去接你。”说完，挂上手机蹬上鞋子就往外跑。 一直到冲进地铁站，知马力的脑子才终于清醒了一点。 昨晚醉酒后给日久打电话的事情，他还多少有点印象……只是没想到，那傻子竟然就这样巴巴跑过来……现在要怎么办……总不能不管他…… 知马力脸色铁青，不只是因为头痛还是因为路人嫌弃的眼光——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那套皱巴巴的西装，衣服上的酒气和酸味让他自己都一阵阵反胃。又拿出手机看了眼形象——很好，头发像鸟巢眼睛像金鱼胡茬像赌鬼…… 活了25年就没这么狼狈过！！！日久，你是生来克我的煞星吗！ 知马力眉头紧皱地走进地铁车厢，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心竟然因为忐忑和紧张微微出汗。 日久站在麦当劳门口，他裹紧羽绒服，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打哪里来的那么大勇气，就因为知马力的一个电话，愣是在晚上10点半冲出学校直奔火车站，坐着动车就赶了过来。 其实一到帝都，他就萎了。 他听得出昨晚知马力话语里的醉意。知马力这么长时间没有跟他联系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最糊涂了给自己打了电话呢？就算他真的想念自己了，以那位大神的脾气……看到自己跑过来，只会接的自己不要脸没脑子，而不会感觉感动吧。 日久在车站里迟疑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发现自己身上一共还剩20元钱。跟父母要钱肯定是不行的……找苏千？她既上不了网也出不了宿舍门…… 思来想去，他还是装着胆子给知马力打了电话…… 而现在，那个人就要来了。 日久把手机换到左手捂着，右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心脏一下又一下，平稳又有力的跳动着，出乎他自己意料的镇定，直到他听到一个熟悉又好听的声音： “日久？” 心脏开始狂跳，日久慢慢侧头向右边看——他看到了一个邋遢得不得了、脸色还有些尴尬的男人。 噗！这就是大神？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啊……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嘛？不过，仔细看看，长得的确很帅气。 哦，原来，你就是让我爱得要死要活的男人啊。 我终于见到你了。 视线看是模糊。日久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三个多月不曾流泪，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哭泣的感觉。他尴尬地朝知马力笑笑，粗暴地用手背抹去泪水，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向下砸：“不好意思……我……” 下一刻，他被拉近一个温暖的怀抱：“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知马力抱着怀里嚎啕哭泣的小胖子，心情复杂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脑袋上。 怎么哭得那么惨……好像遭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样……唔，尽管胖乎乎的，不过长得还算不错吧。抱得那么紧，你也不嫌我身上有味道…… 白痴。 可是……这种心里满满的感觉……还不错。 虽然我还是不能确定对你的感觉……不过。 好吧你赢了。 我们在一起吧。 20.2009年 守得云开的冬天 等日久哭够了，知马力的衣服也彻底不能看了。两个男人尴尬地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某大神清清嗓子先说话了：“去买衣服顺便吃饭吧。” “啊？” “怎么，你不饿？” “不是……买衣服什么的……？”日久有点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衣服。 知马力看看日久身上背着的书包：“难不成你带衣服了？” “没。” “所以啊。”知马力一脸理所当然，“你到我那里总得洗澡换衣服吧？就算不换……睡衣你总要有的吧，我不喜欢别人穿着睡衣睡我的床……看你身形，我的睡衣恐怕你也穿不上？” 日久的表情都空白了，他嘴唇有些颤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字：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知马力的脸有些红，说出来的话很有些不耐烦的味道：“……啧，你不是说你没钱吗？难不成你还想住宾馆。” “不、不是！”日久连忙摇头，摇着摇着眼泪又要出来。他深呼吸两下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虽然脑袋还是混沌的，却跟随本能抓住了知马力的手，“我、我们去买衣服吧。” 被抓住手的一瞬，知马力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是害怕对上别人诧异新鲜的目光。但随即，他就释然了。用力握住日久的手，知马力勾起嘴角，给了他一个温暖的笑容。 直到换上新睡衣，躺在知马力公寓柔软的双人床，被知马力找来的新被子裹好，日久才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 他把脸藏在还有点凉的被窝里，只露出眼睛，偷偷地盯着正在换睡衣的知马力看：唔，身材真好。 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他不知所措地用被子盖过头顶。 等等……这竟然不是做梦吗！我竟然跟知马力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了！我还、用了他家的浴室！我还、躺在他家的床上！我还…… 席梦思发出一声轻响。 ——我还要睡在知马力身边！！！ 知马力跪在床上，无力地看着身边瑟瑟发抖的被窝：要不要这么害怕，好像我会对你做什么一样…… 他叹了口气，动手把日久的被子扯开：“我家就那么冷？” 日久的脸不只是羞得还是憋得，总之红得像是要滴血，他大声回答：“不！不冷！” 知马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盘腿在床上坐好，揉着还有些疼痛的头说：“本来相等睡醒了再说……你起来，咱们好好谈谈。” 日久乖乖地抱着被子爬起来，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知马力被这样干净的眼神盯着，不自觉就翘起了嘴角。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调整表情，这才说：“咳，首先，我要跟你道歉。在你对我表白时草率地答应你，是我不对。我不该玩弄你的感情。对不起。” 日久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知马力继续说：“这个……之前那么长时间不联系你，昨晚突然给你打电话……也是我不对。你今天会过来，我非常感动。” 日久的脸有点红，但他还是没说话。 “但是，”知马力斟酌着语言，“感动并不意味着……我也喜欢你。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不讨厌你。我也得承认，除了我父母，你是第一个……不计一切对我好的人。虽然我觉得你因为声音喜欢我有点轻浮……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就给我买手机也……有点愚蠢，因为一个电话就跑到外地非常鲁莽……但是你很有勇气。这样的你，呃，让我想试着跟你，在一起试试看。” 日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网恋，也……没谈过什么恋爱。”知马力从脖子直接红到了额头，“不怎么相信所谓爱情。可是，既然你已经走进了我的生活，那我也愿意尝试着去了解你的想法，给咱们俩个一个机会。这样……可以吗？” 日久的答复是扔掉被子，用力扑到他怀里。 瘦条条的知马力被日久这一撞，险些摔下床去。他堪堪稳住身形，就感觉睡衣再次湿了，顿时好气又好笑，只能轻轻拍着日久的后背：“又哭？你怎么比女人还要爱哭啊……好啦，别哭了……喂，睡醒了要帮我洗睡衣哦？” 日久在知马力怀里用力点头，咬紧牙关，不想哭出声：可以被你这样抱着，再艰险的前路我都无所畏惧。 那时候的日久对未来充满期待，他坚信，自己的幸福已经来了。 21.2010年 元旦前夕的两个吻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为了印证日久的猜测一样，十分的幸福。 每天早上，他在知马力的身边醒来，抱着被子看着知马力换衣服去上班。白天的时间里，时不时跟知马力发条短信，拿着知马力留下来的零钱到菜市场去买菜，然后把知马力家的厨房折腾的乌烟瘴气，不折腾厨房的时间里，他就泡在网络上，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幸福跟苏千和SK桌上的朋友分享。等到知马力下班回来，他就会做到桌边，看着知马力皱着眉头尝他做好的那些卖相诡异的菜—— 虽然每一次他都会吐槽“黑暗料理”“浪费粮食”“折磨”……可每一次，知马力都会把菜吃干净。 吃完饭，知马力会拉着日久到楼下散步。他总是拉着日久的手慢慢走，一点都不在乎旁人的眼神和目光。 最后回家，两个人会一起挤在沙发上看电影，或者挂着YY听歌会。遇到知马力需要录音还债的时候，日久还会坐在一旁倾听取经。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虽然在这个星期里，他也听了不少扫兴的话，比如苏千在电话里语气担忧地问他：“点名什么的你不用担心……只要记得回来考试就行。不过……你们这样真的好吗？知马力明白地告诉你他并不喜欢你，只是想跟你试一试……如果他试过了觉得你不合适呢？我怕，到时候你会更受伤害。” 比如，狮狮狮也在QQ上单敲了他：“99啊，你听我说。你的拼命付出也许会让芝麻心软，但他心软并不意味着他会爱你。我认识芝麻已经快四年了，他的心有多硬，我比谁都了解。我怕你不会有好结果的……现在的开心只会让以后的分开更痛苦，你冷静一点吧。” 可这些话，日久都当成是耳旁风。 他把手机关掉，往枕边一人，闭着眼就往知马力怀里钻。 知马力原本靠在床头上写工作计划，被他一搞，直接写错了字。他无语地把手里的planner丢到床下，用力敲日久的脑袋：“你怎么那么爱撒娇！” “哼哼~” “哼什么！你以为自己是猪啊！”知马力气笑，用手捏日久背上的肉。 “反正我就是个胖子……”日久脸骚得通红，可就是趴在知马力怀里不肯下来。 “你啊。”知马力认输地抱住他，“爱撒娇的猪，明天就是元旦假了，要不要去看电影？” “好啊！”日久应声，“要看《阿凡达》！” “行。你先睡吧，我把节后的工作计划做完。”知马力揉揉他的头发，就要离开床铺，却被日久拉住，“？” 日久的整个脑袋红得像番茄，他凑过来，对着知马力的脸颊“啾”了一下，随即像触电一般弹开，用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装鸵鸟去了。 知马力摸着被日久亲过的脸颊发了会呆，才轻声从床上起来，捡起地上的planner。他把本子和笔放在桌上，自己走上阳台，倚在围栏上点上了一根烟，有些迷惘地盯着远处的灯光。 刚刚被日久亲过的地方，上午还曾被另一个人亲过——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杰森。 早上十点，知马力到杰森办公室里送文件。 看到知马力，杰森的眼睛就是一亮。他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直接走到知马力面前接过文件：“谢谢你，宝贝儿。” “应该的。”知马力面无表情，转身就要离开。谁料杰森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推到办公室门后的墙上，巧妙地藏在门和百叶窗之间的视觉死角上，探头过来就要吻他。 知马力反应非常快，在他嘴唇贴上来的一瞬间偏过头，才让脸颊替嘴唇遭了罪。一股火气迅速冲上他的脑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抓住杰森的衣领，愣是把比他高近一个头的杰森扔了出去！ 杰森显然没料到知马力的反应会那么剧烈，他踉跄了两步，直接撞到了办公桌上，顿时发出一声痛哼，声音惊动了门口的助理，她快步跑进来，顿时一声尖叫：“boss，您没事儿吧！” 这一嗓子，终于把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惊动了。 杰森被助理扶起来到一边的沙发坐下，他脸色铁青，看起来十分狼狈，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像是野兽一样盯着站在远处的知马力。 知马力的拳头握得死紧，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的头脑飞快地转动着，已经推测出了无数种可能出现的糟糕结果。 同事们一脸关切地偎在杰森面前，七嘴八舌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其中有一两个，忍不住偷眼去看孤立于人群之外的知马力，脸上的幸灾乐祸掩都掩不住——小子，作坏了吧？拜拜了您那！他们迫切地等待着，希望杰森能够暴跳如雷地把知马力赶走…… 谁知杰森却说：“没什么，我跟托尼只是有点意见不一。” “我很抱歉。”知马力立刻说。 “没什么，”杰森眯起眼睛，“有自己的主见总是好的，我对你未来的表现，充、满、期、待。” “呵呵。”知马力嘲讽地挑了挑嘴角。 “不如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不必了。”知马力走到门边，“我刚才不小心弄脏了脸，现在，要去洗一洗。”话毕，快步离开。 “死基佬……”吐出一口烟，知马力小声咒骂一句。想起杰森嘴唇的触感，胃里就是一阵翻腾，“妈的，想不到男人也会遭遇职场性骚扰……” 他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眼睛飘向房中已经睡熟的日久——不过，被日久碰，并不觉得恶心啊。 小鬼柔软的嘴唇用力地接触他的脸颊，头发上带着跟自己一样的香味，让知马力的心稍稍跳快一拍——虽然是前所未有的感受，却让他莫名有些喜欢。 日久啊…… 知马力又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眯着眼思索着：难道这就是喜欢吗？ 喜欢……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就因为他虔诚的喜欢着我，愿意陪在我身边，所以我也喜欢上了他？前25年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性向，却因为认识一个人突然变弯了？ 又或者，只是他出现在了对的时候呢？ 因为寂寞，因为觉得疲惫，所以想要一个愿意包容我的人在身边……这样的感觉，真的能称之为爱情吗？ 知马力怀疑，如果在他喝醉那天，有条狗来到他身边陪他，他也会大度地把那条狗留在身边，像对待日久一样……每天摸他抱他亲他…… 啧，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混蛋啊。 知马力有些烦躁地掐了烟，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他清楚地感觉到，自从跟日久认识之后，他就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一年前的自己，怎么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漫无边际的思考上呢？ 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他一个小屁孩千里迢迢地才家乡跑到帝都来找自己，那么无论自己对他是否有感情，都有将其照顾好的义务。知马力定下心神，这才感觉到一阵疲劳。 他伸了个懒腰，回到床上，听着日久平稳的呼吸，慢慢睡去。 22.2010年 元旦.温暖的冬日 2010年的第一天，日久难得在知马力之前醒了过来。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又转头去看知马力的睡脸——唔，长得真心不错啊。 日久慢慢地把头靠近知马力的枕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知马力，脑中突然想起微博上曾经玩过的那个游戏：“一觉醒来，发现你心目中的那人就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做？” 他记得他当时转发时中规中矩地答道：“吻他。”结果被一众网友起哄“他！”“他！99你暴露了！” 现在……心目中的那个人就在眼前。 可他却不能吻他——因为没有爱情的吻，他并不想要。 日久慢慢地把头移回自己的枕头上，安静地注视着知马力。 其实，日久比知马力想象中的要聪明敏感很多。他心里非常清楚，知马力现在把自己留在身边，就像他自己说的，只是试试而已。自己只是因为在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地点，才勉强入了这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的眼。现在的知马力之所以对自己非常包容，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被感动，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想承担责任。 上次两人的争执无疑戳到了知马力的痛脚……他大概很怕自己会成为日久口中那种“玩弄感情、不敢承担责任”的烂人吧。 “笨蛋……”日久小声嘀咕，轻轻捏捏知马力的鼻尖，“被我拉住的时候会浑身僵硬，被邻居看到我们在一起，就连笑容都不自然，被亲脸颊就露出杀掉一样的表情……这些，我全都看得到。你不用想那么多……我从来没想成为你的负担，我只是想让你喜欢我罢了……” 知马力还在沉沉地睡着。 日久眨眨眼，轻笑了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结果，一直到中午11点，两个人才从床上爬起来，笑闹着换好衣服，出去吃了午饭。 等他们抵达电影院，顿时被大厅中密密麻麻的人惊得连连咂舌。两人一商量，决定一个人排队买爆米花，一个人排队买票。 日久自告奋勇地去买票，接过知马力的钱包就往人堆里钻。知马力把手插进口袋准备去买爆米花，却听到身后的两个女生窃窃私语：“哎，你说他们俩究竟是不是一对啊？” “不会吧？高个子这个蛮帅啊，但胖乎乎那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样子呢……” “莫非是年下攻！？” “嘘！你声音太大了！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知马力不太在意地瞟了两个小女孩一眼，这才迈步往爆米花柜台走，一边走一边想：年下攻？简直胡闹！就他那软绵绵的性格，攻？ 他没注意到，自己完全没有因为被关注而紧张尴尬，相反，嘴角正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待到日久拿着票回到知马力身边，知马力才算是搞懂了他那么自告奋勇去买票的原因：“……情侣座？” “那、那个啊！”日久用脚轻轻踢着地板，眼睛紧紧盯着鞋带，“两张票要200，情侣座只要160哦！而、而且，还送可乐……比较划算……” “是嘛，你买情侣座就是为了省可乐钱？还真会过日子。” 日久的头越垂越低。 “我倒不缺这可乐钱……不过嘛，”知马力从日久手里接过票，揉揉他的头，“在一起的人做情侣座不是很自然吗？” 日久猛地抬起头，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朵后面去：“嘿嘿~” “……至于笑成这样吗，小白痴。” 半个小时以后，电影开场。 知马力拉着日久，大大咧咧地直奔情侣座，虽然觉得周围人的眼光好像是一根根小针刺得他浑身难受，却没有松开手。日久乖乖地跟在他身边，眼睛笑成一对弯弯的月牙。 倍受好评的3D阿凡达影院的观众们带来了顶级的视觉享受，可是对于日久而言，最享受的却是，知马力在黑暗当中始终与他相牵的，一直没有松开的那只，温暖的大手。 I see u.I love u. 23.2010年 暂时分别的冬天 元旦假结束，知马力便帮日久买好了回程的火车票。 分开那天，日久还是只背着他平时上学用的那个书包，就像来时一样。 虽然知马力想要给他买个旅行箱把这段时间添置的衣物和鞋子全都带上，却被日久难得强硬地拒绝了。他圆滚滚的脸转向一边，嘟囔着说：“为什么要带回去，我、我以后又不是不来了。” “……”知马力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懒鬼。那行吧，就放在我这里好了。” 日久立刻笑逐颜开：“嗯！” 到了火车站，知马力又陪日久在候车室坐了一会。两个人沉默地肩并肩，不知道在想什么。 电子屏闪烁，很快，日久的火车开始检票了。 知马力站起来：“我看你过安检。” 日久点头，却没有站起来。 “？”知马力困惑，他蹲下身去观察日久的脸色，“怎么了？不要耽误了火车啊。” “……嗯。”日久脸色苍白的点头，仍然不肯站起来。 “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是的，日久不舒服，他只感觉自己是一只被恐惧所包裹的小虫，瑟瑟发抖，动弹不得。 在帝都的这几日，几乎抹平了他在学校中遭受的所有不快、恐惧和孤单，可也仅仅是几乎罢了。 跟知马力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就好像是一个美妙绝伦的梦。可是梦再美妙，也终究会醒，把残酷得现实衬托得更加难以忍受。 日久几乎可以肯定，此时时刻的自己，绝对没有能力承受校园中的那些暴力和歧视。 他很害怕。他想逃避……他想永远留在知马力身边。 但是没可能的。 姑且不说知马力没义务负担他的生活和他的麻烦，只说一个连大学本科都无法毕业的恋人——有点完美主义的知马力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想要再次跟知马力见面，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就必须回到那个充满冷漠和欺压的校园，撑到毕业……我必须这样做。 日久用力握了扶手一下，慢慢站起来，强笑道：“我没事。” 知马力低头看着日久那张绝对跟“没事”毫无关系的脸，心中有些担心。 今天的日久表现得跟前几日的完全不同，也跟他短信中一直展示出的形象截然相反——他的样子，可不是在大学中愉快享受校园生活的男生应该有的。 莫非在学校中遇到了什么事？这个猜测哽在知马力的喉头，呼之欲出。可他看一眼时间，发现根本没机会跟小孩儿详谈了。 ……回去在网上聊吧。知马力定下主意，略一思索，从脖子上扯下自己的围巾，对折，让过日久的脖子，套出，将之系在了日久的脖子上：“那就好……先上车吧，具体的等你回去再聊。” 日久的身体因为知马力的动作而僵硬，他呐呐地把脸埋在知马力的染着烟香的围巾里，声音闷声闷气：“咱们肯定能再见面吧？” “肯定能啊，就算我不能过去或者你不能过来，还可以视频吗？”知马力拍拍他的肩，笑，“还没走就舍不得我了？” “嗯，舍不得你。”日久点头。 知马力只觉得自己的心弦被这样一句话轻轻挑动，他叹气，给了日久一个大大的拥抱：“行了白痴，干嘛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嗯！”日久趴在知马力怀里，用力握着他的衣服，在心底对自己说：是的，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看着日久进了检票口，知马力把手抄进口袋，转身往站外走。车站里的冷风从他的脖颈直钻风衣，让他冷得一个哆嗦。 一条围巾就在这时围上他的脖子，呛人的古龙水。 知马力的表情一下子冷淡下来，他眉峰微皱，毫不客气地把脖子上的Gucci围巾扯下来，回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杰森：“……早，BOSS你来送人？” “早~”杰森皮笑肉不笑，“托尼你来送恋人？” 知马力把手上的围巾扔会杰森手里，避而不答：“BOSS的中文讲得真好。” “我不止中文好，而且技术好。”杰森毫不在意地把围巾挂回自己脖子上，“你要不要试试？” “没兴趣。”知马力说完就想走开，杰森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为什么不跟我试试呢？既然你也是……我看不出你抗拒的理由。大家都是男人，你应该知道的：你越抗拒，我就越想要你。” 知马力被气笑，他扬着下巴示意满车站的路人：“喏，看看，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异性恋。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随便抓个异性滚床单？” “如果对象是我，也许那些女人就不会拒绝。” “那你就去找女人吧，别再骚扰我。” 杰森终于停住脚步，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托尼，我不会放弃的。” 知马力回过头，脸上挂着彬彬有礼的笑，他说：“那关我P事。” 24.2010年 烦躁的春天 日久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校园网界面里的成绩单，可是那些数据仍然没有改变：70+、60+……这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思不得其解，他还是拿起手机拨打了任课老师的电话，想要确认自己的期末成绩，老师笃定地告诉他：“你期末的卷面分非常高。” “可是我的总成绩……” “因为我没有你的平时成绩。” “……什么意思？” “你平时从来不交作业，我没法给你平时成绩。”老师的语气有些冰冷，显然，对于不交作业的学生，没有那个导师会心存好感。 这种冰冷的语气让自小就乖巧听话的日久浑身颤抖，就像是被人扇了两个耳光。他的声音不可抑制得有些颤抖：“可是、可是我有完成作业，也有上交……” “反正我这里没有，”老师不耐烦了，“要么是你没做，要么是你班长没给我。反正你的成绩就这样了。”话毕，挂电话。 日久僵硬地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一串又一串的忙音，只感觉无比恐慌：……连班长都，对我下手了吗？ 他趴在电脑前，把脸埋在胳膊里，只感觉冷汗慢慢渗透后背：现在怎么办，奖学金拿不到，成绩也不好……上个学期起码还是老师和导员眼中的优等生，虽然被学生孤立，但起码有老师站在我这边……现在连成绩都下来了……跟他们说是班长不帮我交作业？可是我根本没有证据。马上就要开学了……怎么办，就这样回去……恐怕真的会被那帮人搞死的…… 日久心慌意乱，完全定不下主意。 他打开word，烦乱地在键盘上用力敲击，把自己目前的境遇和所担心的情况全部写下来，然后下意识地打开QQ列表，找到“男朋友”那一栏，就要把那个还按着的小头像点开——动作猛得顿住。 鼠标指针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会，转向了那个word文件，毫不犹豫地把它拖进了回收站。 日久的脸被电脑屏幕映得惨蓝，他一边动作一边有些神经质地说：“不行、不行……我们现在还只是试试看……如果让他感觉我很麻烦，他一定会离开我的……不能让他离开我……不能让他知道这些……我、我自己可以……我自己就可以……” 我自己就可以。 日久站起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爸爸和妈妈正在门厅里看着电视，挑剔地指着电视剧里的角色评头论足，时不时自豪满满地说一句：“你看看！这就是典型的教育失败！咱儿子就绝对不会这么犯浑！”“那可不！” ……告诉爸妈，肯定是不行的。 日久靠在洗手间的墙上。 ——回学校住宿舍，可能会被玩死。 ——不回学校，没法上课没法毕业……就没法跟知马力在一起。 ——办走读……父母一直坚持让自己住校锻炼一年，突然回来没法解释理由。 ——那么就只有…… 日久回到自己的房间，在QQ上敲敲MISS：“林子，你那里还有没有攒书的活儿？” 知马力敲打键盘的手指微微停顿，眼睛在桌面上的QQ图标上停留了一会，转向屏幕旁的手机。手不受控制地抓起手机，刷开：没有短信，没有未接电话。 “咳。”杰森阴魂不散地声音立刻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托尼，你该不会是想打私人电话吧？” “下班时间已经过去2小时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加班中。”杰森耸肩，“如果你有事，可以离开办公室立刻回家——你知道，公司不准备为你的私人电话开加班费。” 知马力把转椅向后转，仰着头去看一脸得意的杰森——他现在由衷地讨厌这种仰视他人的姿势——淡淡地回答：“我只是想看一眼时间。” “OK，我很欣赏你的时间意识。”杰森笑嘻嘻地拍拍他的椅背，“相信你一定能在明天早上9点之前把我的讲稿完成，加油。” 知马力咬牙，忍不住吐出一句：“……你的办法很没品。” “有效就够了。” ……的确是TMD有效。 知马力把转椅转回原位，用力敲打键盘，就像是能敲碎杰森的肋骨：春节假一结束，他就被杰森压上了大堆的工作，每天忙得脚不着地。不仅如此，杰森好像怕他过得太舒服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在例会上表扬他工作认真、能力杰出，这让本来就没有维护好同事关系的知马力在部门中的处境更加艰难——虽然大家会为了完成工作与他合作，可工作之余的疏远和抗拒让他心中很不痛快……还有那些让人火冒三丈的谣言，什么“爬上了杰森的床”“能力杰出？也不晓得是哪方面能力杰出把……” 知马力深呼吸一下，眼睛再次瞟向手机：……为什么今天，还没有打电话过来？莫非我昨天真的说得太过火了？ 由于工作太忙，知马力的休息时间已经越来越少，整个人都处于相当疲惫的状态。每天离开公司，都恨不得倒在床上直接睡死过去，却不得不打开电脑跟日久聊天或者说话——既然在一起了，他就要尽到陪伴日久的义务。 可是思想是一回事，情绪和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每当身心俱疲的知马力听到日久用愉快地腔调说起他的家人、朋友、说起他轻松愉快的学生生活时，知马力就会感觉格外孤单和无助……这种剧烈的反差让他的心底燃起烦躁的火苗，不断侵蚀着他的忍耐力和理智—— 我为什么要把睡眠时间浪费在你这个小鬼身上？ 自己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你真的很烦你知道吗？ MD，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还问我是不是很累——对啊，我的确很累！可是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帮我吗？ 既然不能帮我，就给我闭上嘴！ 终于在昨天晚上，知马力的情绪战胜了他的理智，一句抱怨脱口而出：“烦死了……” “哈？”日久一下收声，半天才小心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又是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NTM一脸无辜的可怜相究竟要扮给谁看！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艹！ “我说！”知马力声音冰冷，“你、烦得、要死！！！”话毕，直接关掉了电脑，栽到床上。 …… 结果，那小鬼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跟他联系。 生气了吗……？难不成还要我道歉？ ……要不，回去给他道个歉吧。 知马力正犹豫地想着，手机就飞入了一条短信： 小SB：敲你QQ没反应，你还在加班？昨晚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下班跟我联系吧。 知马力一直端着的肩膀不自觉放松下来，他的嘴角挂起一丝了然的笑，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果然没有生气……我就知道，那个白痴爱我爱得要死，怎么会跟我生气。 他把手机一丢，连打字的节奏都跟着轻快起来。 日久发完短信，死死地盯着手机，期待自己会收到一条回信——直到五分钟以后，他才放弃似的松开手机：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那个人的忙碌，以及不回短信的习惯。 ……他该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日久忐忑地想，看来还得找些其他的段子……帮他放松下来，嗯，也不能总去烦他，他实在是太累了。 日久伸手摸摸放在书桌上的围巾，打起精神，拿起他搜集段子的本子，努力把表情调整成幸福的模样，开始练习起今天要跟知马力说的话：“我跟你说~今天出了一件超级有趣的事情！我爸爸……” ——若是我的存在能让你微笑，那该有多好啊。 25.2010年 几近疯狂的初夏 “99~拜托你啦！”某剧组的策划发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可是他真的没时间接剧。”日久很是无奈地回复，心中默算，这应该是第三个剧组了。 “QAQ！”策划的哀求几乎要穿屏而出，“可是作者大大点名要知马力配小攻啊！不是知马力就不给授权啊！半年前他明明答应进组了啊！” “……可半年前他不像现在这么忙啊。”日久叹气。 “究竟是有多忙！每天1小时，就1小时行不行！在SK上直接pia剧，不用他自己录行不行！”策划歇斯底里地讨价还价。 “我跟你说实话吧……”日久很实在，“我每天能跟他说话的时间，都不到1小时。” “！！！” …… 打发走了来追债的策划和导演，日久伸了个懒腰，起身倒了杯水。 初夏的风从残破的窗户中吹入，让他感觉到一阵凉爽。他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日历：嗯，星期二，明天得去学校一趟……领导学的老师喜欢点名。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日久毫不吃惊地走过去开门，就看苏千拎着一堆东西站在那里，明显松了口气：“很好，你这次没晕。” “……哪里那么容易晕呢。”日久挑挑嘴角，伸手接过女生手里的东西，往厨房走去，没看到女生满脸担心的神色——好像，又苍白了一点？ 她环视着眼前这间不足20平米的一室一厅单元房，顶层，闷热，肮脏的墙壁，破旧的门窗——就为了这间破房子，日久不得不没日没夜地攒书赚房租，累到在电脑前昏厥，若不是她恰好来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到医院检查，医生只说是睡眠不足加营养不良。 日久自然是一脸不信，揪着身上的肉问医生：“就这样还营养不良？” 结果那位姓沈的英俊医生笑得亲切：“原来你的脂肪能提供葡萄糖维生素和钙钾锌？” “……” 从那时起，苏千就自愿负担起了送货上门的工作，每隔一天就送些生活必需品过来。每次日久来开门，苏千都会感到心惊——她总是觉得，日久正在不断地虚弱下去，越来越像一个……她看着日久回到电脑边坐下：越来越像一个，依附于网络、又或者是网络中的某人而存在的幽灵。 不能这样。 苏千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下定决心。她走到日久身边，倚在电脑桌上，试探地问日久：“你明天回去上课吧？” “嗯。”日久点头，把目光移向苏千，还是那双清澈温和的眸子。 苏千的心情好了一点，她用撒娇地口吻说：“明天陪我去逛街，我想买两个T恤~” “我不想去。”日久有些抱歉地笑笑，“我要赶稿……而且，明天下午跟知马力约好在SK聊天。” “……他不上班？” “他出差，明天下午没什么事。”说到知马力，日久整个人都精神了好多，眼睛里有欢快的光，连声调都跟着高起来，就好像是用力拥抱着雨水的稻苗。他的脸上几乎要放出光彩，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狂热。 苏千看着这样的他，不知为何，十分的难过和恐惧——她已经很长时间不跟日久提及“尽快离开知马力”的事，因为他感觉，离开知马力的日久，很可能根本就……活不下去。 女生的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热。她眨眨眼睛，忍住泪意，岔开话题：“稿子写得怎么样了？我觉得，你天天闷在屋里敲字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出去打份工啊。麦当劳什么的都在招大学生兼职呢。” “我比较喜欢呆在屋里。” “你当自己是苔藓吗？小心长蘑菇！”苏千捏他，“每个星期只见一次阳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白得跟鬼一样！” “一白遮百丑啊。”日久笑。 “算了算了，说不过你！” 两人说笑了一会，日久把苏千送到大门口。他目送女生走远，才露出迷惘的神色，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大门。 缓缓地，他向外迈了一步。车声和人声似乎在一瞬间强烈起来，让他感到眩晕和窒息。他忍不住连退两步，把自己隐藏在大门的阴影里，苦笑连连：喜欢呆在屋里？说得好听。明明只是……不敢出门罢了。 日久翻阅了一些通俗的心理学教程，他怀疑现在的自己，有一定的社交障碍。 ——一旦跟陌生人交谈就会紧张、出虚汗、心跳加速，很难准确地表述出自己的想法，恐惧人群，对比人的评价和指点过分敏感……连去学校上课都会坐立不安。这种情况，自从自己出来租房子后，就越来越严重。 人啊，果然是需要不断打磨的生物。日久眯着眼睛想。去年在学校里，每天都被人戳着脊梁骂变态，经常要睡被弄脏的床铺，生活得几近绝望，却比小强还坚韧。今年呢，自己出来躲清静了，每天都在网上跟网友们玩得非常开心，跟知马力的关系也上了正轨，简直可以说是蜜月期——却因为畏惧他人的鄙夷，不得不躲在阴暗的出租房里，活像一只见不得人的老鼠…… 很多时候，日久都会突然暴躁起来。他会深深地陷入自我厌恶中，摔打出租屋里的东西，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恨不得这样懦弱丑陋的自己立刻死去！直到他的目光触及到电脑屏幕，看到知马力的头像……直到他抓到知马力的围巾，他才会慢慢平静下来…… 一个又一个夜晚，那就抱着那条早已没有味道的围巾蜷缩在床脚，怔怔地掉眼泪，轻声说：救我。 救我……救救我…… 知马力……救救我…… 可每当手机响起来，每当SK响起来，每当QQ响起来——他就会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即便腮边还挂着眼泪，也仍然会用欢快的语调说：“下班啦~你还好吗？我，我很好啊！” …… 呐，知马力，你知道吗？ 我爱你……差不多已经爱疯了。 26.2010年 下定决心的初夏 知马力站在宾馆的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机，脑子里转着狮狮狮他们说的话： “芝麻，你最近要多花点时间陪99……他，有点不对劲。” “他跟我们说话的方式……和跟你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同。真的，他平时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你上网少不知道，他最近几乎24小时在线。大二下学期的课不可能这么轻松……99不像是会翘课的孩子，我担心他在学校里遇到事情了……” “芝麻，99自己从编辑哪里接了新书的活儿……他好像不太好，你抽空跟他谈谈。” ……日久。 知马力的眉头皱着，看着窗玻璃中自己的影子。 窗户中的自己跟春节前比瘦得厉害，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眼圈有点发青，也让他的胃部时不时抽痛……不久前拿到的体检报告告诉他，他的肝功已经出现了问题。医生皱着眉头提醒他：“年轻人不要拼得太过，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这两年，过劳死也不算稀罕事了。”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杰森就站在门口。知马力跟医生道谢起身后，发现英国佬的脸上明显有着愧疚和无措——紧接着，他就借着出差的由头把自己带了出来，用2天时间办完了事，留下3天让他“好好放松”。 嗤。知马力冷笑，回头扫了一眼传来水声的浴室，见鬼的放松！让我放松你TM还定一个双人间！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胃又一次疼了起来，知马力深呼吸几次，努力把涌起的怒火平复下去。 再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他想。日久明明是我的……恋人，我却是最后一个察觉他不对劲儿的……虽然他在我面前表现得十分健康阳光……不过，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很乖很体贴，每天晚上聊天都问我“困不困”，从来不纠缠……结果1个星期说话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2小时。这种在一起的方式，我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一些……再加上我的身体也扛不住了……原始资本也积累得不错……？ ——是时候辞职走人了。 知马力打定主意，就听到浴室门打开了。 他淡淡地回头，就见杰森只围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对我的身材满意吗？”英国佬挑着眉头问。 知马力的答复是干脆地回头，继续看着窗外。 杰森笑，视线集中到知马力手中的手机上：“又在等着你小男朋友的电话了？” 沉默。 “我说，你这个就是所谓的网恋吧？” 知马力眉头不自觉一跳。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想象托尼这样的人会陷入那种虚无缥缈的恋情。” “虚无缥缈的恋情也比在床上厮混的恋情强。” “哈哈哈……你这样定义与我发生关系？”杰森大笑，“宝贝儿，你错了。跟我在一起，拥有的不仅是极致的快感，而是互惠互利。” “我可以给你工作和生活上的援助。我可以与你齐头并进。我可以跟你在世界各地一起买房。我可以陪你加班。我可以在你胃疼的时候给你端热水。” “而你的小男朋友呢？他只会跟你撒娇对不对？他只能通过电话和网络传到几句虚无缥缈的安慰。他连你胃痛都不清楚吧——托尼，我见过你跟他通话时露出的表情。你的语气是很温柔，但你的态度不像是个体贴的恋人，倒像是个慈祥的父亲！” 知马力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在那里。他有些怔愣地看着杰森慢慢朝他走来，看着那个男人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看着那个男人的嘴唇贴上自己的—— 然后是一个，完全属于成年人的，充满情欲的，纠缠至深的吻。 激烈，却短暂。 杰森在知马力反抗之前放开了他，后退两步，舔着嘴角说：“你瞧，这才是爱情。” 知马力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日久的名字。 房间中的两个人同时盯着那部手机。半晌，杰森朝它伸出了手，却被知马力一把夺过： “日久？是我。” “嗯，我现在有点不方便，不能上网。” “我没事。” “放心，我一会打给你。” 知马力挂机，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俯身拿起自己的电脑包就往外走。 杰森有点诧异地瞪大眼睛，伸手拉他，被知马力挣脱，随即，眼眶上狠狠挨了一个拳头。 他捂着眼眶倒退两步，忍不住怒吼起来：“你要去哪里？” “跟你无关。”知马力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我辞职。辞职信我会快递到公司。” “你！” “顺便一说。”知马力打开门，“第一，我的胃病可以说是拜你所赐，所以你给我端茶送水，我还真不稀罕；第二。比起你那个技巧纯熟的吻，还是我那小男朋友的电话更让我愉快。” 说完，他用力关上门，把杰森的怒吼挡在了门板的另一边。 27.2010年 初夜.初夏 日久把头埋得低低的，快步朝校门口走去。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知马力的电话。 日久的第一反应是喜上眉梢，毕竟，知马力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过来。一瞬间，外出的巨大压力不复存在，他难得自然流露出愉快的语调：“喂，芝麻？” “我在C大本校的北门……呃，你在C大的本校还是分校？” “啊？”日久瞪大眼睛，几乎拿不住手里的手机，“你、你说你在？” “C大本校北门。” 日久顾不上再说话，拉开步子奔跑起来。他感觉自己连体育测试时都不曾跑得这么拼命过！ 来了！来了！他来了！他就在北门！ 那一瞬间，日久觉得自己简直在飞。 知马力看到的，就是日久“飞”过来的一幕。 他远远地看着自家小白痴由远及近，跑得那么快……待到看清对方灿烂得笑容，忍不住跟着扬起一个彻底的微笑。 他张开双臂，放任日久用力撞进他怀里，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住，第一句话就是：“你好像又胖了啊？” “嘿嘿~~”日久多日来的苍白完全被奔跑后的晕红挡住，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心宽体胖啊！” “我看你是没心没肺！”昨天突然辞职的郁闷和茫然都被日久的笑容驱散了，知马力的语气变得罕见的轻松，他用力揉着日久的头发，笑出了八颗牙齿。 “说起来，你不是在出差吗？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日久松开双臂，有些奇怪地问。 知马力耸肩：“我辞职了。” “啊？为什么突然辞职。” “因为……上司对我性骚扰啊~”知马力半真半假地说。 “噗！”日久被逗笑，脸上直白地写了三个大字：我不信。 小白痴，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些……知马力心中舒了口气，他揽着日久的肩把他往外带：“好了开玩笑……我在外企干腻了，准备到证券公司干起本专业。不过在那之前，先给自己放个假。” 日久有些手足无措，煞是惊喜：“那、那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两个礼拜吧……就拜托你来当导游了？” “好啊好啊！” “那日久先生，先带我去吃个饭吧。我吃不惯飞机餐，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日久带着知马力到本市风评很好的火锅店吃了火锅，就陪他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7天连锁。 趁着知马力在办理入住，日久就到一旁跟苏千打电话：“是我……知马力过来了，我这两个星期不回家，估计也不会去上课，如果有点名的话，你帮我应付一下。” 电话里的苏千听起来比方才的日久还吃惊：“你说什么？知马力过来了！？” “对，他辞职了，过来这边玩儿。” “那你现在在哪？该不会跟他在宾馆吧？” “在7天连锁……” “……”电话那头的苏千好像吓懵了，半天才说：“你你你你你小心一点，小心不要被他吃掉啊！” 日久不明所以：“什么？” “你小心——！” “日久，”知马力摇摇手里的房卡，“我先上去了，你一会自己上来？” “不用，我跟你一起！”日久应声，飞快地跟苏千道别，把手机扔进口袋，跟上了电梯。 ——知马力大神会“吃掉”我？啧，未免想得太多。 谁料，一进房间，他就被知马力按在房门上，轻轻咬住了嘴唇。 唇齿相碰，津液交换，极尽缠绵。 知马力吻得认真，却见日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被登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苦笑着后撤，一手扶额：“……你不愿意？抱歉……呃，我……”真是犯浑，被杰森吻了，竟然就对小家伙产生了欲望……怎么说呢，昨天的那个吻，的确非常美妙，完全点燃了知马力身上对于情欲的渴望。 他本来打算先回帝都，可到了机场，却鬼迷心窍一般地买了到这里的机票……因为在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跟日久拥抱…… “不是！”眼见知马力的神色逐渐黯然，日久连忙大叫。他嘴唇发抖，发现语言根本就不能传达他的欢喜和渴望，便干脆行动起来，踮起脚尖，主动含住知马力的嘴唇，笨拙地去舔后者的牙齿。 知马力愣是被这拙劣的吻技逗乐了。他轻叹一声，用手遮住日久依然大睁的眼睛，然后温柔地引导着日久的舌头……鼻端都是日久身上淡淡的汗味，可知马力却并不觉得讨厌。 甚至……比杰森身上那美妙的沐浴乳味更让他着迷。 知马力无法自控地投入其中。他用力地吻着，双手探进日久的上衣，摸着对方潮乎乎的身体…… 日久用力把知马力推开，一脸的惊吓过度。 “……又怎么了？”知马力茫然。 “我我我，我身上有汗！”日久靠着门，话都不会说了，“等、等、等洗了澡，才！” “才……？”知马力的坏心眼被挑了起来，故意追问。 “才、才能做……” “做？做什么？” 日久都快被逼哭了，可他真的很害怕知马力改变主意：“做……爱……” “哈哈哈哈……”知马力大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摆手，“去洗澡吧。” 日久立刻冲进浴室，还用力地关上了门。 知马力懒懒地靠在浴室的门边，闭着眼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愉快的心情与昨天跟杰森共处一室时恰恰相反。 虽然不清楚这是恋人之间的感情，还是……饲主对宠物的宠溺，亦或是……快要渴死的人对于水的渴望……不过日久啊，我喜欢你。我肯定。 一直到两个人都洗完澡，才一起滚到了床上。 脱光了衣服，知马力才发现日久胖得一点都不解释，反而白得很是病态。他心中默默打了个问号，决定办完了“正事”再好好问问理由……结果，就开始不断地笑场。 这两个人，一个是只顾着向上爬、心无旁骛的精英，一个是看重精神、干净得像纸一样的小白，片儿都看过，实战经验却都是空白。于是，不得不打开知马力的电脑，找出钙片来进行指导教学…… 比如安全套。“打开了。= =”“嗯……”“帮我带……等等等，你直接往上套吗！？”“啊？！”“难道不是等硬起来才……”“哦对。”沉默。“噗，哈哈哈哈哈哈！”“等等……你、你别笑啊。” 比如前戏。“……噗，嘿嘿嘿嘿嘿……”“……你嘿嘿什么。”“痒……嘿嘿嘿嘿嘿……”“……”换个地方。“嘻嘻嘻嘻嘻……”“……喂！”“对不起，可是……好痒嘻嘻嘻嘻……”“嘻嘻你妹啊！” 比如润滑。“忘了买润滑用的东西，呃，我下去买。”“呃，好像……沐浴露也能用？”“你怎么知道？”“……我、我看的一篇小说……”“哦？那试试。”片刻。“唔，好疼QAQ！”“啊？”“好难受呜……”“等……没事我帮你弄干净，喂你先别哭啊！！！” ……总之，历尽千辛万苦之后。 两人终于结合了。 知马力伏在日久的身上，自背后不断向日久体内的最深处冲撞，汗水从他的额头滴下来，砸在日久的背上。 日久埋在枕头里的头发出轻轻的呻吟，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知马力停下动作，仔细倾听，才意识到他在哭。 他温柔地撤出，将日久翻过来，调整成面对面的姿势，一边拥抱他，一边重新进入。他吻着日久不断抖动的眼帘问：“……为什么哭？” 日久紧紧闭着眼睛，他哑着嗓子问：“……你有没有……哪怕一点……喜欢我？” “我喜欢你。” 日久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泪水遮住他的视线，可他的耳朵仍然能听到那个让他第一次就沉迷了的声音：“我说……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所以才跟你做……这样的事。” “我喜欢你。” 心跳声震耳欲聋，日久忍不住用力攀住知马力的身体，他不在压抑自己的呻吟，一边哭泣一边回应着知马力的动作—— 在高潮来临时，他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知马力的锁骨，一直到铁锈味的液体流入他的口腔都没有松开： 你喜欢我。我在你的身体上留下过自己的痕迹——这些对我来说，已是无上圆满了。 28.2010年 说不出口.盛夏 结果，知马力来到日久城市的第一天，除了吃饭和滚床单，就是去医院看病。 “啧啧啧，”帮知马力缝针的大夫一边帮他消毒一边摇头，“这架到底打得又多凶哦……简直要把这块肉咬下来。” 知马力忍不住朝站在一边的日久翻了个白眼，日久连连赔笑。 处理好伤口，跟医生道了谢，两个人一起离开急诊中心。 日久手里抓着药，一脸担心地朝知马力的锁骨上瞄：“……没事吧？还痛不痛？” “知道会痛你还咬那么狠。”知马力用手敲他的脑袋，“得了，锁骨上永远留个疤呗。” “嗯！”日久点点头，明知道自己应该愧疚，却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在这个人的身上，永远地留下点什么啊……真好。 由于伤口原因，知马力最初的旅游计划不得不进行修改。原本的背包旅行变成了窝在宾馆里吹空调玩电脑。 日久本想留在宾馆陪他，却被知马力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某大神皱眉的样子活像是过去私塾里的先生：“逃课？你敢。” 于是，日久乖乖离开了宾馆——没有去上课，而是回到自己的出租房赶稿去了。直到晚上6点才装出刚刚下课的样子回到宾馆。 跟知马力发生关系的事情他告诉了苏千，女生听了之后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还是诚恳地祝福了他们。紧跟着她就提出：“既然他已经喜欢上了你，那你也该跟他说实话了吧？” “……什么实话？” “当然是你现在在学校的情况了。”苏千认真地说，“你应该告诉他，你现在在学校过得一点都不好，根本没办法专心学习……知马力的脑筋应该比咱们都好用，说不定会有什么好办法。就算他拿不出什么办法来……你也应该向他倾诉一下。什么都憋在心里，你会出事的。” “嗯……”日久讷讷地点头，“好，我会找机会告诉他的。” 可即便这样答应了，一旦对上知马力微笑的脸，日久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不确定，不确定知马力喜欢的是他塑造出来的那个乐观、向上、从不翘课的自己，还是那个真实的，怯懦、恐惧人群、大部分时间都在逃避的自己。 ——如果他因为我的欺骗而生气该怎么办！？ ——如果他根本不喜欢我怎么办！？ ——如果这张温柔的脸，展露出厌恶的表情，不屑地看着我，那我该怎么办！？ 不，我不能说！ 日久握紧拳头，他熟练地朝知马力挑起嘴角：“今天？我今天也过得很开心啊~只是宏观经济学听得我头疼。” “是吗？” 知马力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日久聊着天，一边聊，一边观察着日久的脸色——仍然十分苍白。他的心揪疼了一下，忍不住想在日久夜里睡在他身边的样子——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即使闷出汗也不肯撒手，最终嘀嘀咕咕地说着“救救我”，有时候还会发出濒死般的哭泣…… 他的生活中肯定是出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但是…… 看着眉飞色舞的日久，一阵无力感袭上了知马力的心头：但是，他不肯把真相告诉我。 知马力几乎是难以自抑地烦躁了起来。他挥手打断日久的话：“够了。” 日久戛然手上，一双黑眸子受惊了似的盯着知马力，让后者忍不住叹息：“……日久，你过来。” 日久从床上站起身，走到知马力面前。他战战兢兢地背着手，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 “过来这里。” 日久来到椅子前，坐在知马力身边。 知马力俯身吻他的发心：“日久，我看得出你过得并不好……你的肤色并不健康，晚上还会做噩梦……我想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我想要帮你。” 日久的眼眶被发心的温暖激得微微发热，他喉头哽动，马上就要说出自己所有的无助和恐慌……谁知知马力接着说： “你明明是个很快乐的傻孩子啊？我不喜欢看到你病态、憔悴的样子。只有看到你像以前那样欢天喜地、没心没肺的，带着股莫名其妙的冲击乐观地生活下去，我才能安心啊。” ……不啻于一道惊雷。 日久把涌到嘴边的话全部咽下。他抬起头，撒娇地去啄知马力地嘴角，眉眼弯弯：“被你看出来啦~其实我是懒得动而已，再加上最近总是急着赚钱，所以书攒得多了些。白天大脑很活跃，晚上也不消停~总得来说，就是有些累到。” “是吗？”知马力顿了一下，仔细审视着日久的脸，随即问：“你那么急着赚钱做什么？既然是学生，做好本职工作就够啦~就你这一头猪，我还是养得起的。” “啧，就算是猪，也要有猪圈好么！” “你想要房子？” “大房子！我想要那种2到3层楼的别墅！然后在一楼弄一个录音棚，让你在里面配剧，唔，还要录歌给我听！” “嗯……想法不错。”知马力被逗得大笑，但还是说，“理由算是充分，但不构成这样做的借口。一个大老爷们天天闷在家里像什么样子？这样，交给你一个任务。从明天开始带着我的单反出门，去各大景点拍照带给我看，懂？” “保证完成任务！” 日久用力点头，抬头看着知马力的笑脸，心中都是满足： 既然你喜欢的是快乐、向上、没心没肺的日久，那我就是这样的日久。 ……至于那个软弱的、无助的、充满恐惧的自己，我会把他杀掉，绝不会让他污了你的眼睛。 可他不知道，此时知马力的心中也充满困惑： ……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呢？我们现在不是恋人了吗，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呢？ 明明是你先对我伸出了手，为什么在我想要回应的时候，你却后退了？ 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你爱我”的那份感觉……？ 无论如何。你勾搭了我，我就绝不会再放你离开。 知马力这样想着，忍着伤口的疼痛，用力扯开日久的被子，把蜷缩成一团的日久抱进自己怀里：你究竟遇到了什么，我一定会搞明白。 29.2010年 探寻.盛夏 两个星期后，知马力带着整整一存储卡的照片，对神色终于好起来的日久挥挥手，踏上了放回帝都的火车。 日久在送站口站了很久，他拿着手机，仔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他与知马力的合影，垂下眼去虔诚地吻了吻：你放心，我不会再逃避，我会成为一个坚强快乐的人。 “不行，我不同意！”苏千咬牙挡在日久的出租房门口，就是不肯让日久过去。 “你啊……总是让我出门见人的是你，现在要拦住我的又是你。大小姐，你的心思很难猜啊？”日久浅笑，语调柔软地哄她，“别闹了，快让我出去。到了宿舍我还要铺床整理内务，再不走今晚就拾掇不好了——还是你想让我睡空床板？” “那你就别回去！”苏千一脸倔强，“我是让你多出门，但我没让你回学校去住！学校里的那帮傻×一个两个对你抱有偏见，你这样回去，不是巴巴地让他们欺负吗？” “可是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 “这不是逃避，是起码的自我保护！” “我已经拿定主意了。”日久不再多说，低头拿起行李硬往门外走。 苏千虽然有心想拦，可女孩子的力气毕竟不敌男子，她只能让步。情急之下她出身问道：“你要回学校，知马力知道吗？” 日久的脚部顿了一下。 苏千一惊：“他不知道？不对……你根本没告诉他你在学校过得不好？” “不过是些小事，没必要让他知道。”日久淡淡说，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苏千狠了狠心，大声叫道：“你不能回学校！否则、否则我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知马力！我要告诉他，你在学校被欺负得很厉害！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不过是在他面前装开心！” 日久的手一松，行李便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巨响在楼道里回荡。他站在那里，没有回头，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一阵沉默。 苏千只感觉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许多，她微微颤抖着，小声问：“……你、你怎么了。” “苏千。”日久回过头，午后的阳光从楼道里的窗户里泄进来，让他的后背染着红金色的光，也让他的整张脸都被藏在阴影里。而在脸部一片模糊的阴影里，他的眼睛却诡异的亮着，里面装满了暴怒、执着与疯狂：“不要告诉知马力。” 苏千浑身一抖，后退两步，直接靠到了楼道的墙上。 日久还在死死地瞪着他：“不要告诉知马力，懂吗。” “懂、懂了……” “乖。”日久说完，回头下楼捡起行李，快步离开了。留下苏千站在原地不断颤抖，直到蹲下环抱住自己，才终于镇定了些许。 眼泪慢慢爬满了她的脸颊，女孩的声音微弱地在楼道里响起：“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变得……好可怕……” 知马力客气地对自己的某粉丝团成员道了谢，直接无视了对方的一系列追问：“大大，某某剧什么时候能出？”“大大，哪天有空能不能到yy唱个歌什么的？” 他打开qq的查找框，复制粘贴了刚刚问到的qq号，申请成为“千千阙歌”的好友，并且在验证信息里写道：我是知马力。 好友申请几乎是立刻被通过了。 “你是日久的好朋友苏千？” “……是的。” “我是知马力。” “嗯。” “你现在方便语音吗？” 苏千很是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看着知马力发过来的语音聊天申请，眼前不断划过不久前日久在她面前露出的恐怖表情，犹豫再三，还是点了拒绝。 ……她，不敢。 虽然她很想立刻告诉知马力日久的处境，告诉知马力日久在校园中可能遭遇的不公甚至危险，告诉他日久每天都因为揉入人群而过度紧张、频繁胃痛、食不下咽，告诉他日久经常要面无表情地走过咒骂他的人群，告诉他日久连去餐厅吃饭都吃不安稳…… 日久的事情已经越闹越大，其他学院的学生也知道了日久的事情。学生们俨然分成了三派：一派把日久当病毒，以与他同校为耻；一派把日久当弱势群体，非常同情他；一派则全心全意地看热闹，打定主意把日久当成稀有生物来围观…… 无论是那种姿态，都让日久非常不快。特别是那些一脸慈善包容地凑上来的人，总会带给日久最大的痛苦： “我是想帮你啊，有困难你可以告诉我。” “谢谢你，我自己可以。”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真的，我认识好多同性恋！” “是吗？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真的应付得了。” “……嗤，你这人，简直不识好人心！” 苏千曾经亲眼看到日久在应付完某个想扮救世主的路人后，冲进洗手间呕吐得惊天动地。她当时非常着急，直接冲进洗手间想要扶她，却被日久轻轻推开。 男生抬起满是冷汗，双眼猩红的眼，比纸还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妙地笑：“……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在那一刻，苏千感觉自己与日久之间隔了一层玻璃。日久彻底把自己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就像是吊着一口气强留在这个世上的一抹幽魂。 苏千非常担心，把日久的情况告诉了曾经帮他看病的沈医生。沈医生在电话里的声音非常严肃：“虽然我不是心理学专业的，但是我可以肯定，他现在需要专业的心理治疗。他的精神压力太大，对自己也太过勉强，心理因素已经直接影响了生理机能，再不治疗，情况只会继续恶化！” 苏千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日久，而日久只是盯着手机屏幕：“看医生？我没事。” …… 只要告诉知马力，他就一定会带日久去看医生的吧？苏千的手放在键盘上，却怎么都没有按下去——可是，知马力真的会那么做吗？ 一开始就玩弄了日久感情的知马力，一直到把日久吃到嘴里才松口，施舍般地说了句“喜欢”的知马力，真的会对日久负责吗？ 他会不会在知道日久有心理疾病之后，毫不留情地把他甩掉！？ 苏千被自己的推测惊得一颤。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揣测知马力的人品……可是，这几乎是事实不是吗？在日久被折磨得快要脱了形的时候，在日久已经快疯魔了的时候，在日久连大学学业都疲于应付的时候……知马力在做什么呢？ 他仍然活得光鲜亮丽，回到帝都后迅速找到了新工作，为工作繁忙，鲜少主动跟日久联系……这样的知马力，怎么可能负担日久的健康？ 苏千握紧拳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日久不肯告诉知马力真相的原因。 于是她深呼吸了几次，敲下一行字：“我不方便语音，请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qq？” 知马力叼着烟敲字：“我问了你们班的团支书。” “……哦。那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日久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没有啊？日久在学校里很好~据说你们每天都打电话，这个你还不知道？”嘲讽的语气。 知马力却不着恼：“你不用帮他瞒我。他究竟怎么了？翘课、挂科、被教师刁难还是被同学排挤？” 对方沉默了一会，才回复：“没有啊？99很好~优等生、国家奖学金~他性格那么好，谁不喜欢他呢？” 说谎。 知马力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心中冷笑，20岁刚冒头的小丫头跟我耍心眼？ “是吗？那我们语音吧？” “为什么一定要语音？” “我总有我的理由。” “我拒绝，我要写作业了，没事我下了。”头像按下去。 知马力却很淡定：“是吗？那我就打电话告诉日久，说你告诉我他在学校里出事了。” 几乎是立刻，苏千的回应跳了上来：“你敢！！！！！！”一连串的省略号，差不多要冲出屏幕戳进知马力的眼睛。 知马力发出了语音申请。 千千阙歌接受了语音申请。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苏千的语调冷硬。 “日久在学校里过得如何？”知马力语调十分温和。 可这好听的声音听在苏千二中却像是敌军的号角：“我已经说了！他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学得好！要不是有点胖，说不定就是校园中的白马王子了！” “……”电脑前的知马力沉默了很久，他把手机抓在手心里，慢慢浏览着日久的短信，缓慢地对苏千说：“你知道我是玩网络配音的……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大概5年，配过的剧和听过的剧都有很多……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我还是大概能听出来的。在骗人这方面，你跟日久比差远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苏千冷声问。 “我知道日久肯定是出了事……但是他不肯告诉我……我想帮他，苏千。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知道发生了什么……” “……” 知马力终于烦躁了起来，他点上一根烟，皱着眉头问：“我跟他不是恋人吗？出了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你也是、他也是，你们瞒着我，究竟有什么好处！？” “告诉你！”苏千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女孩咬牙切齿地说：“你有什么资格知道所有的事情！？在抱怨别人不信任你之前，你是不是先自省一下自己是否值得别人信任！呸！你这个人渣！”话毕，直接下线了。 知马力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直到烟灰落下来烫伤他的手。他连忙把烟丢在一边，拿起手机走到窗边，苦笑着看着屏幕上日久灿烂的笑脸：“……都是我自己作的啊……那现在，我又该拿你怎么办？” 30.2010年 伤人.秋 暑假很快过去，新学期到来。 学校操场上，学生们懒散地站着，迷迷糊糊地听着主席台上的校领导念叨着“新学期新气象”，直到一声惨叫在操场的一角响起，惊跑了所有人的瞌睡。 操场一瞬间混乱起来，以发出惨叫的地点为圆心，学生自动散开，围成一个圈……位于前排的学生一脸惊恐地向后退，处于后排的学生却一脸好奇地往前挤，学生们吵吵热热地发出惊呼和疑问：“杀人了！杀人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体育老师和校保卫科用力呼喝学生，费尽力气地挤到最里面，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之间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子正骑在另一个男生身上，微笑着掐住后者的脖子，就像是在掐着一只鸡。被掐住的男生脸色紫红，双眼暴突，嘴角也有了白沫，眼看着快要不行了…… 可掐人的男孩并没有因此收手。他温柔地问：“你刚才说谁是死变态？嗯？”一边问，一边拽着濒死男孩的脑袋，用力往地上撞去：“你刚才在骂谁？说啊~这张嘴不是很贱吗？我是不是一早就提醒过你？骂我没关系，但是敢骂他，我就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疯、疯了！他疯了！”最靠近事发地点的男生一看到老师和保安，立刻连滚带爬地铺了过去，“他他他疯了！他要杀人！他是个死变态！他要杀人！” 老师和保安们挥开男生，一拥而上，竭力阻止掐人的男生：“松手！”“他快要死了！”“快松手！”五六个老师七手八脚地忙活，直到救护车来，才把伤人的男生从被害者身上扯下来。 急救的医生飞奔过来，略作检查，眉头紧皱：……颈骨好像断了？徒手掐断的……吗？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恢复了安静的伤人者，莫名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人命关天，来不及细想，就吩咐身后的人采取急救措施，再把伤者抬上救护车，直奔医院。 救护车刚到门口，警车就到了。急救的医生看了窗外一眼，心中叹气：闹大了……这得是多大的仇，才下了那么狠的手。不过……动手的孩子精神状态似乎不太正常……精神状态？ 哦对了，是他？急救结束后，给小沈打个电话吧。 校领导目送救护车走远，还没来得及安排，就听到了警车的响声。一干领导的脸色顿时铁青，心中痛骂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又不能干涉公安办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伤人者坐进警车，心中暗暗祈祷跟着过去的老师足够会办事。 “工商系的老师呢！快去联系刚才那个学生的家长！让他们把这孩子领走！开学第一天就闹出这样的事，简直无法无天！” 警察看着眼前的男孩，怎么看都不像是危险凶残的暴力分子。可是看着不像也没用，伤者还半死不活地躺在急救中心呢。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开口说出的话也算不上严厉：“说说吧，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男孩抬起眼睛跟警察直视，与大部分进派出所的人不同，他漂亮的大眼睛中没有畏惧和紧张的神色——这并不正常，因为绝大多数人对于进公安局这件事都会便显出不安和恐慌——他张开嘴，声音十分柔和好听：“事情是这样的。” “我是个同性恋。2009年9月，我无意中在他们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性向，从那时候开始，就遭受了校园暴力。我的床铺被弄脏、我的电脑、书本全部被损坏、我曾经被关在没有电的宿舍里将近24小时，他们在学校抹黑我的荣誉，不让班长向老师提交我的日常作业，影响我的正常学习生活。今年3月份，我被迫搬离学校，到校外出租房子。6月底7月初，我回到学校，那时候，他们的暴力行为仍然没有停止。一直到刚才，在开学典礼上，他们出言侮辱我的男朋友，我用语言劝阻他们未果，于是出手伤人了。”他说完，闭上了嘴巴。 主审的警察跟站在门口的人打了个眼色：……这孩子，逻辑和思路似乎有点太过清晰…… “咳，你是大学生，你应该知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暴力都是不对的！现在你的同学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一旦他有事，你恐怕就要蹲监狱了！为了这件事赔上一辈子，究竟值不值得！你要好好反省一下，你对得起学校和家长的培养吗？” 学生闻言，露出了一闪而过的笑容。虽然他没说话，可警察就是能够明白他的意思：那种变态，怎么会那么容易死了？ “你不要抗拒教育！就算你同学死不了，你认为人家会这样放过你吗！？我告诉你，让你退学是小，人家要是非要告你故意伤人，你有几张嘴都说不清！” 学生低下头，不再吭声。 警察看着学生白得露出血管的脸颊，以及由于短时间内暴瘦而松松垮垮的皮肤，有些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顺便在这等消息，我估摸着你家人也得到消息了……哎，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孩子，为了一点小事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值吗？” 他身后，学生轻声答了句：“敢骂他的人，都该死。” 31.2010年 混乱.秋 日久被关在派出所里等待消息，日久的父母心慌意乱地赶往警察局，日久的校领导为了此事召开紧急会议……与此同时。 知马力正在跟杰森对峙。 他冷冷地对挡住房门的杰森说：“让开。” “倘若我不让呢？” 知马力的眼睛在杰森的胯下转了转。 “啧啧啧，”杰森大摇其头，“托尼，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股票经纪人应该有的态度，我现在可是要重新考虑给我的500万私人资金重新找个股票经纪人了。” 知马力握着文件夹的手下意识握紧，脸色还是很镇定：“我以为你不准备把资金委托给我。” “没谈过怎么知道呢~”杰森伸手要拉知马力的手，结果被躲开。 “我们已经谈了2个小时。抱歉先生，我要离开了。” “你脾气变坏了啊托尼，这让我非常不愉快。”杰森装模作样地皱眉，“我是不是应该打电话跟你上司抱怨一下你的工作态度问题……hmm，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才刚出半年的实习期？刚转正就被大客户抱怨，这对你的职业发展可是非常不利的啊。” 虽然知马力很想照着杰森的脸上来一拳，但他很清楚，后者的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深呼吸几次，掉头坐回沙发上：“那么，我们就再谈谈合作事宜吧。” 杰森并没有跟过去，他懒懒地倚在门上，似笑非笑地观察知马力的脸色：“亲爱的，你看起来似乎是欲求不满。” “跟你无关。” “怎么会跟我无关？只要你需要，我随时愿意为你服务~”杰森语调夸张地说，“怎么，你的小男朋友没有在暑假期间满足你的欲望？哦，他是不是因为你工作忙碌对你发脾气了？又或者对你失去了兴趣？” 知马力讥讽的一笑，虽然对杰森愚蠢的挑拨嗤之以鼻，但还是忍不住有些走神，回想起日久暑假时找的借口：“我要去打工，所以没法过去了？等十一吧，十一我去你那里住两天？”“事，我没事？”“脸色不好？我最近在减肥啊~” 明明知道对方在说谎，知马力却说不出“那我去看你”这样的话。新工作刚刚开始上手，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第一份工作中遭遇的挫折给他敲响了警钟，所以这一次，他格外注重人际关系的维护——问题在于，跟同事和客户相处的时间多了，跟日久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至于通过交谈套出日久的实话，更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这种状况让知马力感到非常无力，备受挫败。 他自小是个控制欲非常强烈的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虽然从未说过，但知马力心中非常明白，日久对他来说，早就成为了父母和自身以外最重要的人——他不仅是深爱自己的恋人，也是个仍然在读的孩子。在知马力看来，日久是属于他的一份责任，他绝不能、也不会、吃了就走。 可怎么办呢……他张开双臂想要保护日久，日久却连连后退，不敢要他的温柔…… 正想着，就听到杰森那讨人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眉头皱起来了哦。” 知马力立刻回神，往旁边闪躲。 杰森并不逼他，还算规矩地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难得不带情欲，只是有点好奇又有点懒散地盯着知马力问：“你就……那么喜欢你那个小男朋友？” 知马力不做声。 杰森耸肩：“其实你可以放松下来。实话跟你说，我今天把你叫来并不是想要跟你发生关系……而是真的想要你担任我的股票经纪人。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非常看好你。” 知马力仔细审视这杰森的神色，确认他的确表现出了真诚，才半开玩笑半讥讽地问：“看好我哪方面？能力还是‘能力’？” “都有。”杰森耸肩，“我本以为咱们会是同一类人，你知道，目标明确，勇往直前，带着礼节周全的面具……讥讽所有不能带来利益的东西。” “但你现在变了。” “托尼，你以前从来不会再工作时间走神，也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困惑无奈的表情……是什么改变了你？你那个小男朋友？还是所谓的爱情？” 知马力跟着思考起来：“……我也不清楚。” “你爱你男朋友吗？”杰森一脸虚心，“爱是什么感觉的？” “不知道……”知马力犹豫，“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像被爱冲昏头脑的蠢货一样用照片做手机桌面，却连我的吻都不肯接受？” “……我对他好，不仅是因为感情……还因为我跟他，有了亲密的关系。我要对他负责。” 杰森的眼睛闪闪发亮，作势要扑：“这就是传说中的贞操观？那我们也来发生亲密的关系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知马力一闪身躲开杰森的动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我竟然跟这个移动生殖器聊了那么长时间。 他再次拿起东西，准备离开，就听到杰森笑嘻嘻地说：“我的500万就拜托你了，别让我失望。” “不过托尼，你应该好好想一想。” “现在这个为某个人浪费时间和心思的你，还是不是你自己？” “把本应该用来拼搏的时间用在谈情说爱上……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放弃可能得到的财富和地位……真的值得吗？” 知马力在门口站了一会。最后他说： “对象是那个人的话……大概，值得吧。” 苏千站在派出所门口，眼泪不断砸在触屏手机上。手机触屏因为泪水而失灵，界面跳来跳去，就像是苏千六神无主地情绪。她一下又一下地用手去擦掉屏幕上的泪水，却发现手心中的汗让情况更加糟糕。 冷静下来，苏千，冷静。女生对自己说，终于支撑不住坐在路边。她小心地用衣服擦干手机屏幕，哆嗦着用手机qq给知马力留言：“日久出事了，现在在派出所……他差一点杀掉一直欺负他的同学……他在学校一直被人欺负……你帮帮他，你一定要帮帮他。” “请你千万不要抛弃他，否则他会死，他一定会死的！” “苏千。”沈医生的声音在苏千头顶响起，好像给身处黑暗之中的苏千点亮了一盏明灯。 女生从路边跳起来，扑进年轻的医生怀里，嚎啕大哭：“怎么办！日久差一点杀人了！他会不会进监狱？他还那么年轻……呜呜，他是被逼得，他是有原因的！那些人！那些人一直欺负他，日久只是在反抗！” 沈医生被抱得浑身不自在，他动作僵硬地拍拍女生的后脑勺：“别怕别怕……这个，你们那个同学并没有死，所以事情还有转机……急救的医生是我的师兄，他已经把大体情况告诉我了……校方的态度是息事宁人，但受害者的家属想要告他……” “告他！？”苏千从沈医生怀里弹出来，一脸受惊，“那怎么办……对了，精神状况！你不是说日久的精神状况不对劲儿，你不是说他有病了吗！有精神病的人不用负刑事责任的，对不对？” “找心理医生评定他的精神状况，是下下策。”沈医生皱眉，“看他的临床表现，很可能有暴力倾向……如果确诊了，恐怕就必须进行封闭治疗。被关在精神科，并不比被关在监狱里强多少。” “那怎么办，那要怎么办！”苏千又慌了，他像哀求一样死死抓着沈医生的外衣。 沈医生有些歉疚地叹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32.2010年 谈判.秋 苏千和沈医生走一步看一步的结果，是眼看着日久的父母与受害者的父亲，以及校方，一起吵闹着到了派出所。 日久的父亲一见到儿子，上去便是一耳光，动作灵敏，旁边的警察拦都没拦住：“你这个混账！竟然学会跟人动手了！？我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快，跪下给你这叔叔认错！” 受害者的父亲冷哼一声，鄙夷地看着日久。 日久表情木讷，似乎被他爸爸的巴掌打懵了。过了半晌，他才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没错。” 于是，便又挨了一巴掌。 ……真奇怪，一点都不疼呢。 日久的脸被他父亲扇得用力偏向一边，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感觉自己的大脑非常清醒，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的视线扫过面露无奈的警察、不断哭泣的母亲、暴跳如雷的父亲、一脸凶恶的受害人家长、纠结万分的校领导、不知所措的苏千和眉头紧锁的沈医生……大体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唔，那个嘴贱的玩意儿没死？想要赔偿？校方想要息事宁人？爸妈想要我服个软然后把事情遮掩过去？好像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呢…… “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耳边突然想起知马力的声音，日久扬眉笑起来，是了是了，这是哪部广播剧里的台词来着~如果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肯定会非常着急吧？ 我不会让你担心的，所以，我也不会让你知道。 认个错就可以了吧？要下跪吗？ ……呵呵，我连父母祖宗都没跪过呢。 日久的眼神放空，他的腿微微弯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知马力回到公司，处理好了相关文件，就走到茶水间喝咖啡醒神，随手就点开了手机qq，很快，咖啡杯就从他的手里滑了下来。他快速地用手机打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186xxxxxxxx 给我打电话。”回复完，他搓了一把脸就要往外走。 走到门口正好遇到一直带他的前辈，前辈笑嘻嘻：“经理找你。” “嗯，我正好也有事找经理。”知马力匆匆忙忙地点了下头，就往经理办公室奔，搞得前辈一脸莫名其妙：这孩子不是很淡定吗？怎么突然那么激动。 知马力路过自己的办公桌，顺手抓起了自己的包，背着包就进了经理办公室。 四十多岁的经理笑得尖牙不见眼：“小路啊，很不错嘛，给公司拉来了一个大单！” “是经理栽培得好。”知马力客套一句，立刻说：“我有点事，想要请几天事假。” 经理表情一僵：“啊？什么事，非常急吗？” “非常着急。” “这个嘛……”经理露出点为难的神情，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翻翻，“可是杰森先生刚刚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是跟你聊得非常愉快，想要请我跟你一起吃顿饭，顺便给你介绍一个新客户……就在今晚。” 知马力一愣，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经理一看有戏，立刻再接再厉：“小路啊，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我最看好你的，就是你的事业心，还有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你说你这个年纪，什么比搞好自身更重要呢？只要……” 知马力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对经理说了声抱歉，顾不上看经理铁青的脸色，立刻把手机接通：“喂？” “日久！”电话里传来苏千压抑的哭声，“日久下跪了！可是那个家长还是不依不饶！他想要50万！可是日久家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他说要告日久！” 一股怒火直冲知马力的脑门：什么？他家的小家伙竟然跟被人下跪？那个狗日的竟然还不依不饶？知马力握着手机的手瞬间用力：“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别哭，慢慢说！” “咳咳。”在自己办公室里被忽略的经理不满地清清嗓子。 知马力看了经理一眼，叮嘱苏千“稍等一下”，随即对经理说：“谢谢领导的看重，但我真的有事……必须要离开。” “……那你要请几天假？两天能不能回来？” 两天吗？知马力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手机：“……未必能回来。” “那你想怎么样！”经理忍不住拍桌了，“难不成要把客户的约会推掉不成！我告诉你，要么你在两天之内回来，要么你今晚就跟我去陪客户！” “我一定要走的。”知马力咬了咬牙，就往门口走。 “你这次走了就不用回来了！”经理咆哮起来，动静大得让外面的办公区都为之一静。 知马力站在门口，有些想笑。他突然觉得，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从各种场合离开，每次离开，总有人在他身后咆哮…… 经理吼了一嗓子，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控制了一下情绪，到底是对站在门口的知马力露出了点痛惜：“小路啊……我不问你究竟有什么事，我只问你，你这件事重要，还是两个500万的客户重要？” 日久的事重要，还是两个客户重要？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重要，还是一直以来追求的地位和金钱重要？ 知马力回头对经理挑了挑嘴角，却不晓得，自己露出的笑容很像是哭泣。 缓慢而坚定地，他迈步离开了经理办公室，离开了公司。一步又一步，知马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离开的不仅是一个岗位，一家企业，更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杰森的话在他的脑中响起：“现在这个为某个人浪费时间和心思的你，还是不是你自己？” 知马力自嘲地笑笑：是啊，现在的我，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呢？连最看重的目标都能放弃的我……究竟算什么？ 不过，这不是当务之急。 他深呼吸几次，重新把手机放回耳侧：“出了什么事？全部告诉我。” 日久的腿已经跪得没有感觉了——多长时间了？半小时，一小时又或者是两小时？算了，也没差。 只是……看到不断对着受害者家长点头哈腰的父母，日久只觉得非常内疚。让年近50的父母因为自己闯下的祸事受罪……真是不孝啊。对不起啊，爸、妈。 日久终于露出了点后悔的神色，这让一直留心观察局面的沈医生看出了一丝希望。他清清嗓子，插入了咄咄逼人的受害者家长与一脸苦涩的日久父母中间：“两位，容我说一句。” 吵闹得好像菜市场一样的派出所接待室终于安静了下来。 沈医生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是市中心医院的大夫，今年4月份曾经看过这个同学，”他指指日久，“的急诊……那时候他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以至于无法正常进餐、营养不良。当时我听说，他在学校中遭受了校园暴力。”他推了推眼镜，看了校领导一眼，“据说，他的室友，也就是今天的受害者，一直造谣他是个同性恋，并且鼓动周围的同学侮辱、伤害他……” “胡说！”日久的爸爸顿时暴跳如雷，“我儿子是同性恋！？我儿子怎么可能会是变态！？呸！”说着，他怒瞪受害者的父亲，因而忽略了日久突然颤抖起来的身体。 受害者的父亲也是一愣，显然不晓得有这一茬，可是到嘴的好处怎么能飞掉，立刻咬牙回嘴：“我儿子说你儿子是变态，他当然就是变态！啐，肯定是你儿子做贼心虚，所以想杀我儿子灭口！” “咳咳。”沈医生听得直皱眉，再次进来插话，“如果受害者一直在造谣伤害这位同学的话，那今天的事可就不是简单的恶性伤人事件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朝校领导使眼色。 校领导立刻会意，语重心长地对不依不饶的受害者家长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学校也不得不对孙同学进行处分了。哎，年轻人嘛，谁不犯错呢？都是孩子家长，大家各退一步，孩子们以后进社会还是要相互照应的。” 受害者家长迟疑了：本来嘛，那火气那么大，一方面是因为儿子受伤了想讨个说法，另一方面也是看日久一家很好欺负，便向捞个够本……可现在这样一看，说不定要把自己儿子赔进去，那这笔买卖可就不划算了。 日久的妈妈看出了一线生机，立刻扑到儿子身边，用力摇晃儿子的身体：“儿啊，你快跟你们校领导说说，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快说啊，是不是你同学造谣你是个同性恋，你特别生气才动手的？你只是太生气了是不是？” 日久被他妈妈晃得几乎再跪不住，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一脸伤心的母亲，感觉母亲的泪水像是岩浆一样洒在她的皮肤上，每一滴都让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再次把嘴闭上了。 日久的爸爸这时候也急了，上来对着日久就是一脚：“你这臭小子，刚才嘴不是很硬吗？让你说话你怎么又不说了！快跟这个叔叔说，说你不是喜欢男人的变态，今天动手只是反抗！” 变态。 喜欢男人的变态。 日久的眼神已经空洞了，他无助又绝望地环视着房中的所有人：帮他做笔录的警察，知道真相却不想过多掺和学校里的事，所以眉头紧皱着沉默；知道所有事的苏千，哭得像只兔子，一脸祈求地看着他，等着他否认；不明真相又想帮他的沈医生，一脸鼓励地看着他；不知真相只想各打五十大板息事宁人的领导，一脸暗示地看着他……还有爸爸妈妈，他们都在看着他，满眼的愤怒、哀求、担心……已经爱…… 没有一个人，希望我是同性恋，吗？ 我……那么勇敢地爱着一个男人，真的，错了吗。 爸爸，妈妈，倘若我喜欢一个男人……就不是那个曾经让你们骄傲的儿子了？ 苏千，明明是你告诉我喜欢男人没有错，为什么你现在，要露出这种表情呢……？ 头好痛，胃也好痛，好恶心…… 谁来……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知马力……你在哪？ “日久！” 33.2010年 10万块.秋 知马力风尘仆仆地赶到日久的城市，直奔众人所在的派出所。他本来不能进来，幸而碰到了帮日久做笔录的一个警察，一听说知马力是日久口中的“男朋友”，就直接把他带过来了。 结果知马力一进门，就看到日久跪在地上，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快步上前。 听到知马力的声音，日久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他的眼中冒出光，紧跟着，大滴大滴的泪水就从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他跪在地上，对知马力张开双臂，像是终于找到家人的孩童，又像是请求神明庇佑的信徒：“芝麻……” 知马力蹲在他面前，用力把他抱在怀里：“好了……不怕，没事了……” 日久嚎啕大哭，十指深深地掐进知马力的衣服里。 这一刻，整个接待室只余日久的哭声，以及知马力柔软的安慰。 日久的妈妈从日久的身边让开，向后踉跄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知儿莫若母，如果说日久跟知马力之间什么都没有……打死她都是不信的。因为，日久只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哭泣。 他从小就是个乖巧又害羞的孩子，心肠很软，不像其他男孩子那样顽皮。跟小伙伴们打闹时受了伤，也从不在老师和朋友面前哭泣，一定要等到妈妈或者爸爸来，才会放心大胆的流眼泪……胆小得厉害，又让人心疼得紧。 可今天呢？ 从他们夫妻俩感到派出所，到这个陌生男人出现之前，日久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日久的妈妈忍不住靠上自己的丈夫，用手捂住嘴。她想起那位沈医生说的话：日久今年4月份曾经因为营养不了看急诊……那时候，他就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吧？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和他爸爸呢？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儿子的痛苦呢。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日久的妈妈看出来的一切，日久的爸爸也看得出来。他用力握着妻子冰冷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如石头一般冰凉。看着缩在男人怀里的儿子，他只觉得血压上升，脑袋嗡嗡巨响，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他的儿子！他血脉的传承者！他一直以来的骄傲！竟然、竟然是个喜欢男人的兔儿爷！——他眼前一黑，直接向后仰去。 接待室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沈医生抢上去帮日久爸爸急救，警察们也过来帮忙，日久哆嗦得像是个筛子，日久妈妈哭得几欲昏厥，幸好有苏千扶着，才没有直接倒下去…… 这个房间里，似乎只有知马力最为理智。他拍拍日久的肩膀站起来，走到受害者的家长面前：“就是您的儿子受了伤？” “……你是谁？”对方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我是他大哥。”知马力用下巴示意了日久一下，“听说您要赔偿？这里太混乱，咱们去门口说。” 对方犹豫了一会，看了看正在慢慢醒来的日久爸爸，叫上负责的警察和校领导，跟着知马力来到窗边：“你想说什么？” “您儿子现在没事了吧？” “怎么可能没事！脖子差点被掐断！”家长义愤填膺。 知马力一脸淡定：“是吗？您说您儿子是作了多大的事儿，才激得我弟弟下那么狠的手？” “你什么意思！？”家长立刻激动激动起来，“你是说你弟弟动手伤人没错了？！” “我可没这个意思。无论怎么回事，我弟弟动手打人都有错，您儿子的医药费，我们自然会承担……但也仅仅会承担医药费罢了。我就是想问问您，你觉得多少合适？” “50万，我刚才已经说了。” “呵，”知马力一脸轻蔑，“您这是咒您儿子在病床上躺一辈子吧？50万，您还真敢开口！好吧，我体谅您爱子心切，10万块，不可能再多了。” “才10万？这不可能！不谈不谈，咱们没得谈！”家长说完，摆着手就要走。 知马力没拦，只冷淡地说：“这次掐断了颈骨，下次会不会直接把脑袋拧下来？” “你说什么！？”家长一脸惊慌愤怒，他指着知马力朝警察求助：“同志，你看着小子说的是什么话？” “人话。”知马力迎着他的手指站直身子，“不怕明白告诉你，要么您拿着10万块回去照顾儿子，要么您一分钱都别想，咱们打官司。我听说您想告我弟弟恶意伤人，正好，我也想告你儿子把我弟弟逼得精神失常……” “他……他这样！”家长的气势有些弱了，他朝日久的方向胡乱挥了挥手，“他这样，哪里精神失常了！” “精神有没有失常，法院的心理专家说了才算。你儿子在学校鼓励我弟弟，让他因为自己的性向被孤立……呵，给您10万块您也不怕烫手！” “他！他是同性恋！他是变态！他活该被孤立，管我儿子什么事！” 知马力的脸色一沉，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同性恋TMD不碍着谁不犯法！你儿子干的事却是把我弟弟往死路上逼！”一想到苏千在电话里告诉他的真相，知马力就感觉怒火中烧——MLGB的，什么老子养什么儿子！ “你弟弟还差点掐死我儿子呢！” “对，您说得对。看来我是跟您谈不妥了。”知马力笑了，他摊开手：“那咱们不谈了，钱您也别想了。您尽管闹去。反正这事儿闹将起来，您把我弟弟他爸逼出病来，您儿子也没法继续上学。反正我弟弟是有精神疾病的，没法负刑事责任的——就算扭断您儿子的脑袋，他也不用坐牢。等病好了，照样上学工作过日子……至于您，您儿子是独生子吗？” “咳咳。”知马力的话差不多是赤裸裸的威胁，旁边的警察听不下去了，不得不清清嗓子，“怎么说话的，这里是公安局！” 知马力耸耸肩，把满是汗水的拳头塞进裤子口袋里，缓步朝人群那边走，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10万就10万！”学生家长看了看满脸不耐的校领导，心中一慌，张嘴喊道。 成了。知马力长出了一口气，重新挂上淡定的表情，回头：“那成，一会我就带着钱和东西，去医院看看您儿子。” 34.2010年 离开.秋 知马力跟日久说了一声，又跟苏千打了个招呼，给日久的父母赔上了笑脸，便跟警察、校领导和受害者的父亲一起去了医院。 谁料知马力前脚刚走，日久的爸爸后脚就爬了起来。他的脸色还有点泛青，精神头倒是不错，一把拎起日久就往门口拽：“走！跟我回家！” 日久之前在地上跪了两个多小时，早就肿得不成样子，现在被一提一拽，腿脚根本吃不住力，直接栽倒在地上，带得日久爸爸也是一个趔趄。 日久妈妈大惊失色，连忙过来要扶儿子，嘴里还埋怨着日久爸爸：“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回家给他治病！”日久爸爸掐着腰，简直要把眼睛都瞪出来。 日久瑟缩了一下。 日久妈妈心疼了：“治什么病……儿子在地上跪了那么久，现在那里能走路！不如先让他回学校……” “回什么学校！不回去了！退学！” “爸……”日久小声哀求，“我还想上学……” “上p学！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结果呢，你学到什么？！跟男人乱搞！呸！你现在就跟我回家去，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这毛病！”日久爸爸气得跳脚，这一次，日久的妈妈没再说话。 警察看不下去了：“老同志，你不要这么激动，一把年纪了，再晕过去怎么办？我可提醒您，这是派出所，不是您耍威风的地方，要教育孩子回家教育去。你以为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等帮你赔偿的那小伙子回来，把相关手续都办好了再说吧！” 日久的爸爸不知声了。 一直在一边干着急的苏千终于找到机会走上前来，她弯腰想把日久扶起来，谁料日久竟然又跪了下来。他仰头看着一直以来都在支撑家庭的父亲，辛酸地发现后者的鬓角里已经藏了几根白发——他清楚这20多年来父亲对他的付出和厚望，但正因如此，他更不愿意出言骗他：“爸……我、我不想回家，我想把大学念完……我想，我想跟芝麻在一起。” 日久爸爸的答复是毫不犹豫地一脚：“混账！畜生——！我、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日久的整个身体直接飞出去，脑袋直接撞上了茶几腿。他只觉得一阵剧痛，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从抬头慢慢留出来，眼前渐渐发黑，脑海中最后留下的影象，是父母既心痛又懊恼的表情……却没有他所期望的理解和宽容。 知马力看过伤者，直接带着伤者的父亲去了最近的银行，从银行卡里取了10万块，当着校领导和警察的面儿给了伤者的父亲。 伤者的父亲小心翼翼地把钱收进包里，随即才拿腔拿调地咂嘴：“这次真是便宜你们了！”说完，犹不知足地向校领导确认：“那个伤人的小子一定会受到处分吧？” “一定一定，这个要记过的，记大过！”校领导连连应声，事情能在当天解决，校方比谁都满意。知马力心里盘算：只要不全退就没事……日久现在大三刚开学。嗯，一个大过而已……只要活动一下，毕业的时候把档案弄干净也不是做不到。 警察见事情得到了解决，就示意几人回派出所办手续结案，却在这时，知马力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听了片刻，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有些慌乱地对警察说：“我要回医院一趟……日久头部受伤了。” 日久发现自己站在一块石头上，石头的周围，全部是万丈深渊。他被困在这一米见方的石头上动弹不得，被吓得浑身冒汗。 渐渐地，周围明亮起来。他看到了进入大学那天，父母把他送到校门口的场景。 父母一脸欣慰地依偎在一起，笑眯眯地看着19岁的他拖着行李走进校园。校门口高大的白杨树给两位至亲披上浅绿色的外衣…… “爸！妈！”他忍不住叫起来，可他的父母却全无反应。 日久非常着急，他恨不得跳过眼前的深渊，扑到父母身边……可是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缝太大太深，让日久不敢挑战，唯恐一脚踏错就会粉身碎骨。 突然，父母和校门消失了。日久发现自己看到了大一时上大学英语的教室。 他看到自己跟苏千坐在一起，分享着同一个mp3的两个耳机。在他身后，坐着他的两个室友，他们一脸善意的了然，时不时相互打个眼色，戳戳日久的后背跟他笑闹。正午的阳光笼罩在几个年轻人身上，使他们看上去那么柔软快乐…… “苏千！帮我！帮帮我！”日久跪在了那颗孤立无援的石头上，他竭力叫道，可是苏千却全无反应。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阴冷的风从石头四周的深渊里直吹上来，几乎要把他的骨头和内脏冻裂，凶狠恶毒的声音嚣张得舞蹈着，冲击他的耳膜：“变态！”“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不识好人心！”“滚出去！”“欺骗感情！”……日久忍不住把自己蜷缩成球，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摇着头：“不……不要……” “谁来……带我离开这里……” “我想……离开这里……” 一阵温暖驱走了日久周身的寒冷。与此同时，知马力的声音再次在日久最无助的时候响起来：“我带你走。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就带你走。” 知马力把日久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不断亲吻他的发心，眼圈一阵又一阵发热。 一遍又一遍，他发誓一边地许诺：“我会带你走。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谁也不能。” 病房外，日久的父母搀扶着彼此，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仅仅一天，他们看起来却像是老了五年。两个老人挥手拒绝了苏千和沈医生的搀扶，紧紧依偎着彼此，慢慢朝走廊尽头走去。 35.2010年 病.冬 知马力半夜醒来，习惯性地去摸旁边的床铺，却摸了个空。 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外衣，拿起毯子，轻声走到书房门口，推开虚掩着的房门，果然看到日久正对着麦克录音。 他怀抱毯子，倚在门口安静地听，直到日久关上了麦克，才走了进去。 “咦，你怎么醒了？”日久看到知马力有些吃惊，随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吵醒你了？” “没。”知马力亲亲他的额头，蹲下去摸日久的脚——冰凉。他皱眉，把毯子扑在日久的腿上，“还冷吗？” 日久的脸红了起来，他有些无措地拉住知马力的双手：“本来就不冷……你不用每次都来给我送毯子。” 知马力笑，伸手捏他的鼻子：“我疼你你还嫌弃？” “没有！好啦我没事，才凌晨3点，你快去睡吧。” “睡不着，咱们聊聊吧。”知马力随意地坐在电脑前的另一张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日久的手，“你最近睡得好像很少？” “不是少是多好吗！白天你去上班不在家，又不准我写稿攒书，憋得我只能睡觉……到了晚上该睡觉的点，得，睡不着了！”日久跟知马力十指交握，歪着头抱怨。 “攒书太费脑子了，整天坐在电脑前对你没好处，我宁愿你出去走走，找份工作。” “找什么工作？我大学本科都没毕业，帝都哪里有让我工作的地方？难不成去扛水泥？” “也不知道谁大一暑假的时候巴巴跑去扛水泥。” “扛水泥是为了谁啊。” “为了我。”知马力笑起来，“怎么，后悔了？” 日久连忙摇头：“没有！只要是跟你有关的事，我从来都不会后悔！” “别这么紧张……”知马力抽出右手顺着日久的头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 日久眯起眼睛，用头蹭蹭知马力的掌心。 “说正经的……学历的事，你不用太着急。本科学历当然还是需要的……虽然你父母给你办了C大的退学，但你还可以参加自考重新开始。” 日久原本笑嘻嘻的听，可一说到父母，他的身子就僵住了，头也直接低了下去。 知马力叹气，温声劝他：“虽然你父母反对咱们两个的事情……但他们毕竟是你的至亲。就算你不敢给他们打电话……也要时不时发发短信，嗯？” “嗯。”日久听话地点头，“我……明天就跟他们发短信。” “乖。”知马力奖励似的拥抱了日久一下，随即皱眉，“我说……你在家里真的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怎么一点都没胖，反而更瘦了？” “瘦了不好吗？”日久眯着眼睛把头搁在知马力的肩膀上，小声问。 知马力胳膊用力：“不好。我说过吧，肉呼呼得抱起来才舒服。” “嘴甜得哦大神= =+你倒是说说看，你看我哪点不好？” “你是我家的小东西，所以你的每一点，都是好的。” 两个男人腻歪了一会，日久还是把知马力劝回床上：证券公司的工作并不清闲，知马力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能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先前他为了自己请了长假，已经惹了上司的不满，在业务上绝对不能再出错了。 安静地看着知马力睡着，日久才回到书房。他怔怔地坐到电脑前，拿出藏在键盘下的一个小本子，数了数上面的正字：15天，已经睡眠不足3小时了。不仅如此，他也已经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缺乏食欲……每天早上都不得不装作赖床的样子躲避早餐，以免被知马力发现他一吃东西就会呕吐的事…… 日久知道，他得了病。两天以前，他自己跑去看了精神科。 医生在详细询问了他的症状之后，明确地告诉他：“你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也曾表现出躁狂发作的症状……为你的生命健康着想，我建议你入院治疗，同时接受药物控制和心理治疗。” 日久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情绪低落、体重骤变、思维能力和注意力下降、一直被按捺住的轻生念头……都是抑郁症的症状。 他在医生的引导下努力回想，才意识到自己的患病时间应该可以直接推到09年冬天——那时候，他蜷缩在冰冷漆黑的床铺上，第一次想到了死。 看到日久神色恍惚，医生忍不住温声安慰他：“虽然你现在的情况有些严重，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很坚强。虽然患病一段时间了，但你从来没有采取过自杀行为是不是？这说明，你的意志非常坚韧，更容易控制病情。” 听到这话，日久忍不住笑起来：“并不是我的意志坚韧，而是我有信仰。” “嗯，信仰在很多时候对心理疾病帮助很大。你信什么，佛教？基督？” 日久笑而不语，心中默答：我信仰我的爱情。每当我身处绝望中时，我爱的人总会把我拉出不见天日的困境。 只要有他在，我就绝对不会有事。 我想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36.2010年 自杀.冬 虽然医生反复强调日久需要入院治疗，但日久还是选择拿着药回家静养。他不愿意离开知马力，也不想让知马力知道他的病情。 ……倒不是不信任知马力或者害怕被抛弃，只是不想看他担心，也不想看他为了自己再做勉强。 从家乡到帝都来的这3个月，对于日久来说简直是一场美妙绝伦的梦境。知马力在他最脆弱狼狈的时候来到他身边，把他带离所处的地狱。 他没有厌恶他的软弱、不堪甚至是凶恶，而是温柔地拥抱他、亲吻他、向他许诺：“我一定会带你离开，我一定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这是诺言，都是日久从来不曾奢望过的温柔和关爱。 而知马力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 9月份时，两个人因为日久头上的伤在日久家乡停留了一个多星期，在此期间，知马力从来没提过工作的事，就算日久问起来，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没关系，我请假了。” 好不容易回到帝都，知马力又忙活着给日久添置生活用品。 他总是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拉着日久，把脸凑到日久旁边核对购物清单：“嗯……拖鞋，要不要给你买一双棉拖鞋？” “才秋天，没必要买棉拖鞋吧？”日久只觉知马力的气息从耳朵钻进脑子里，驱散了他对人群的恐惧和厌恶。 “说得好像冬天你就不在我这住了一样。”知马力撇嘴，恶趣味地拿了一双小熊维尼的拖鞋扔进购物车。 日久愣：“……冬天，我还会住在你这？” “难不成你有别的计划？”知马力很自然地接话，“你是我的人，不住我这要住哪？呃，回家乡？” 日久的眼眶有些酸酸的，他抽抽鼻子，更靠近知马力身边：“不，我要住你这。” “……嘶，我真拿你这爱哭的德行没辙。成了成了，笑一个？嗯，乖啦。” 有这样收拾了两天，知马力才回到公司销假上班。他没有告诉日久具体的过程，只是笑着说“一切ok”，可日久还是能从他脸上窥测到疲惫和阴郁，他心中微微一跳。 仔细算算，日久跟知马力在一起，从08年冬天到10年冬天，从网络到现实，从家乡到帝都，已经跨越了很多很多东西，时间、空间、甚至可以说是次元。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日久看过知马力许多不同的面孔：在网络上总是潇洒风流片叶不沾身的、在工作上却是认真负责的拼命三郎、在帝都时就有尽地主之谊的自觉、到了他的家乡却有点孩子气的任性、处理赔偿事物时意外的老辣凶狠、在医院陪床却极尽温柔体贴……但无论是那一面的知马力，都让日久感觉很有朝气。他的每个行为都在像日久传达一个讯息：我是有所追求的。 ……可最近这几个月，知马力身上的这种气息正在越变越微弱。 他不再加班，不再跟同事或者客户应酬，一下班就会回家，跟日久一起接剧pia戏，或者看电影散步。他不会再眉飞色舞地谈论自己的工作，那些数十万甚至百万的大单或者刁钻幽默的客户，即便日久主动问起来，他也只是会笑着说：“工作还好啊？客户？最近负责的都是50w一下的小客户……哈哈，我又不是多大牌的股票经纪人，负责小客户不是很正常吗？而且这样工作清闲，我就可以多陪你了。” 每当这时，日久就会过去抱住他，心中默默想：傻瓜，笑得真难看。是不是因为我住在你这里……所以拖累了你呢？ 如果我消失……你是不是就能变回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知马力了……？ 日久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菜刀。他惊慌失措地把菜刀丢开，跌跌撞撞地跑回卧室，翻出治抑郁的药，直接咽进嘴里，然后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瑟瑟发抖。 病情似乎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就好像有一个恶魔跟在他身边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旦他放松警惕，意志力有了漏洞，就会入侵他的身体，逼迫他做出自杀行为……防不胜防。 日久抱住脑袋，痛苦得用头撞着自己的膝盖： 我是知马力的负担…… 不不、他说他会保护我，他心甘情愿的！…… 别傻了，他只是同情你！想想你们见面时你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吧？他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不管！…… 不、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因为同情才带我回来，他对我有感情！…… 呵呵，有感情？什么感情？哦，滚床单的时候他说喜欢你对吧？嗤，你也是男人吧？男人滚床单时说的话你也信？…… 不，不对……他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是喜欢我的…… 别傻了，他只是想要对你负责……去年冬天你死乞白赖地跑到这里，今年秋天你有恬不知耻地求他带你离开！他就是同情你！他把你带回来，宠你养你，就像你是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 日久猛地仰起头来，他大口喘气，像是要窒息一样。视线的余光瞄到了枕边的手机，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过来，飞快地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电话通了，无人接听。 他又打，电话又通了，无人接听…… 眼泪和泪水同时爬满了日久的脸，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电话，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终于接通了电话。 他泣不成声，颤抖地叫了声：“爸……” 结果爸爸只说了句：“我没有一个同性恋儿子。”挂机。 手机从日久手中滑落。 ……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我不再是我爸的儿子？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学历、没有父母、没有朋友…… 只有知马力…… 可我却是他的负担。 日久像鬼一样离开床，赤着脚，飘一样地来到厨房，拿起他方才丢掉的菜刀，对着自己的手腕割了下去： 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流淌床来，溅在料理台上，汇聚成一滩，然后流到地板上。 日久木然地看着自己的血，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一点都不疼~这样就可以轻松地消失了。 再也不会拖累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心了。真好。 37.2010年 得与失.冬 杰森走到会客室门口，很有先见之明地轻声推门，果然看到知马力歪在单人沙发上，似乎正在沉睡。 会客室的窗帘拉着，亮度很暗。两片窗帘之间的缝隙里透出一缕金色的阳光，正好划过知马力的咽喉，好像下一秒，就会斩下他的头颅。 杰森眯起眼睛，只觉得浑身发热，想照着知马力的喉咙狠狠地咬一口。 知马力却在这时睁开眼睛。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杰森的表情，一脸疲惫地调整身体做好：“哥们，算我求你……别对我露出那么恶心的表情，我也就到你这可以歇歇，你别逼我走成吗？” 杰森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冷静一点，才换上笑容，做到单人沙发跟前的茶几上上：“你歇你的……怎么，情况还是很糟糕？” “相当糟糕。”知马力并不抗拒杰森的抗拒，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完全摸不着大单……只能追着散户跑，连续跑几天也不一定能拿下来一单……股民的投资意识还是跟不上……”他自嘲地笑笑，“成天跟人科普投资知识，我都可以去大学教书了。” 杰森抓下知马力的手：“我帮你按。” “……”知马力先是向后推了一下，轻轻抽抽鼻子，确认没闻到什么气味，才露出一点放松地表情，放任杰森按上他的太阳穴，“要是你失业了，可以去做按摩师。” “就算我失业了也不至于沦落到做那种职业吧……”杰森咂嘴，“我可还有500万在你手里，你起码保证我有钱养老才行。再说，”他恶劣地凑到知马力耳边，“我只给你一个人按摩。” 知马力叹气：“杰森，你帮我留住工作，并且聘用我当你的股票经纪人……我十分感激。但是，我们做不了情人。”从日久的家乡回来后，知马力差点被证券公司开除，幸好杰森从中斡旋，点名知马力继续做他的股票经纪人……可即便如此，经理也已经认定了知马力是个因小失大、难成大器的家伙，在工作上百般刁难，只让他去跑那些又难缠又没资产的小客户…… 不过，也不能怪经理这么看他。知马力想，我现在的表现……不就是家庭第一、工作第二吗？ 杰森收回了按摩的手，双臂抱胸，挑眉问他：“都三个月了，你还没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把那个小男孩放在事业前面。”杰森审视着知马力，“感觉如何？收入骤然下降、养着一个累赘的滋味。” “日久不是我的累赘，他是我的爱人。”知马力警告地看了杰森一眼。 “ok，ok.”杰森妥协，“那么请问，你这个爱人跟累赘有什么区别？他能赚钱吗？他懂你的苦衷吗？他知道你在公司过得有多辛苦吗？他知道你因为担心未来睡不好觉吗？……你现在只有到我这里才能放松一会，不觉得非常讽刺吗？” 知马力摇头不语。 杰森嗤笑：“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 知马力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虽然……我现在工作不是很顺利，但是这并不是日久的错。他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孩子，被我带到这边……我理应多拿出一点时间来陪他。虽然目前十分艰难，但是，等他明年考了自考，重新开始上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跟他在一起，我的主要精力不得不从工作移到家庭上。也许因为如此，我永远不能抵达事业的顶峰……但是，”他微笑起来，带着苦涩也带着释然，“当我半夜醒来，发现他蜷缩在我怀里的时候，真的非常非常满足。” “即便你为他放弃一直追求的东西？”杰森不死心地问，“如果有一天你们分手了呢？谁来赔偿你付出的金钱和时间！？为了保他，你把准备买车的10万块全部拿了出来；为了照顾他，你牺牲30岁前最该拼搏的大好年华！——这一切的风险有多大？那个小男孩现在一无所依，所以他依附于你。可谁能预测他长大以后的事情呢？” 知马力露出了迷惘的神色，显然，他从来没有想过，日久有一天会离开他。 他的一生都是顺遂的，只要是想要的，他从来都会拼命得到。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爱人不同于他追求的成就和地位，日久也不是放在他书柜里的奖杯和奖牌——有一天，当他不再需要自己的庇护，也许就会毅然离开。 但是……怎么会呢？ 那个人，是日久啊？爱他爱得疯狂，爱他爱到与家人决裂的日久啊？ “他不会离开我的。”知马力说，目光坚定，“……即便他想离开，我也不会放手。” 就是这种眼神。杰森看着知马力强势的样子，心跳忍不住加快几拍。就是这种势在必得……哪怕不择手段的眼神…… 只不过。绿眼睛男人饶有兴致地想，手腕这种东西，在职场是好东西……可用在爱情上呢？ 但愿你的小男朋友不会让你失望，宝贝儿。 38.2010年 辞职.冬 从杰森那里离开，又跑了两个散户，知马力才一身疲惫的踏上归途。 ……工作也有两年多了吧？呵，连被杰森使唤都没像现在这么累过。这大概是因为，那时候虽然忙碌却有希望吧？希望自己可以升职，为加班获得的收益感到满足，为一件又一件出色完成的工作由衷骄傲…… 可现在呢？明知道很难在这个上司手下有所建树，却还要日复一日地工作。明知道再努力一点可能就有转机，却不得不回家陪伴孤单的日久…… 不是没想过换工作，可是换了工作又能怎样呢？没有足够的工作时间和足够的精力，无论换到什么工作，都很难出头。 不如……就这样不温不火地混着。他睁开眼睛，环视地铁车厢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心底对自己说：既然别人能混着，我为什么不行呢？ 更何况，我还有日久。会做好晚饭，在家给我留一盏灯的日久。 知马力这样想着，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把爱人紧抱在怀里…… 可是家里黑着灯，餐桌上没有饭餐，日久不在任何一个房间，从厨房的料理台到卧室的地板上，有一连串干涸的血液，日久的手机就在血迹旁边，屏幕已经被摔裂。 知马力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他扶住卧室的门，只感觉眼冒金星，一个又一个可怕的猜测挤满他的大脑：发生了什么事？入室抢劫？日久去哪里了？手机怎么会在地上？这些血……都、都是日久的？ 日久、日久、日久…… 满屋的暗红和刺鼻的血腥味让知马力的胃不断翻腾，刺激着原本就有神经性胃疼的知马力。他难以抑制地跪下，大口大口地吐出中午吃的面包…… 他顾不得漱口，擦擦嘴就要拨110，手机却抢先响了起来。他心惊肉跳地接通电话，唯恐对方说是警察…… 不是警察，是医院。 请问是路先生吗？您的室友游先生今天下午3点左右在家中割腕自杀未遂，现在在我院的急救中心。是的，他割了腕，幸好他及时清醒过来进行了自救，也叫我救护车……他想请你过来办一下相关手续。 知马力沉着一张脸拦了出租直奔医院。他面无表情地问清了日久所在的房间，快步走了进去，当着医生和护士的面，对着病床上的日久就是一耳光，力气之大，差点直接把日久从病床上掀下去。 日久突然挨了一耳光，脸部剧痛，尖锐的耳鸣刺痛大脑。他狼狈地扶住病床的护栏，不知所措地抬头去看知马力，才发现后者两眼猩红地瞪着他，牙关紧咬，胸口剧烈起伏，如果不是被医生和拦着，恐怕还要再上来多给自己几下。 ……他被吓坏了。他在心疼我呢……意识到这一点，日久只觉得自己脸上和手腕上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他眨眨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一如既往地对知马力张开双臂。 知马力扑过来，用力把他揉进怀里：“小王八蛋！NTM个小王八蛋！自杀！？你竟然敢自杀！你想死！？你想离开我！？我告诉你，你休想！我不让你死，你TM就不准死！！！” 日久的耳鸣还在继续着，这让他的左耳听不清知马力的话，可这并不妨碍他的右耳接收知马力的言语，并且将一字一句刻进自己的心。他反手抱住知马力，眼泪滴在他的肩膀上，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在了脑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死的……我得了抑郁症……我控制不住自己……芝麻……帮我，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到抑郁症三个字，知马力的身体顿时一颤。他对这个病症并不陌生，当初在外企时，就有一个同事因为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而抑郁自杀…… 恐惧包裹住了他的内心，满屋鲜血的景象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知马力把脸埋在日久的颈间，发誓一样说：“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谁也不能让你离开我，包括死亡。” 医生和护士上来拉开了两人，几个人留下来帮日久处理耳朵和脸上的伤，一个则带着知马力去了诊室，详细地叙述了日久的病情：“……大体情况就是这样，我建议他住院治疗。” “好，那就住院。” 医生松了口气，仔细想了想又说：“这个病人的情况有一定的特殊性，一方面极度脆弱，一方面又极度坚韧。另外，他对你有非常强烈的依赖性……如果你能多陪陪他，会对他的病情有很大的帮助。” “我每天一下班就过来，这样可以吗？” 医生笑着点头：“虽然全天陪护才是最理想的状态，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知马力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慢慢握紧，他向医生道了别，回到病房叮嘱日久好好休息，又匆忙地赶回家，通知家政公司来打扫房间，又收拾日久和自己的东西。 忙完这些，他拿出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和存折： 大学四年父母给的生活费一分钱都没动过，每个学期给1w，四年下来就是8w，做的是长线的基金定投。 大学期间用奖学金进行股票投资，到07年连本带利总共赚了20w，去掉帮日久赔偿的10w，还剩10w。 工作两年多攒下来的钱，2w买了股票，2w买了商业债券，剩下的5w全部在炒金，流动资金只有1w块。 算下来，他大概有26万元的资本。 虽然日久还没有医疗保险……但这些钱应该够了。 知马力点上一根烟，靠在椅子上。他用力吞云吐雾，想要把所有尼古丁都吸进肺里，以此来温暖冰冷的四肢，稳定不断颤抖的手指…… 他想起自己在校园和公司拼搏的日日夜夜。 他想起证券公司的经理问他：“值得吗？” 他想起杰森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们分手了呢？谁来赔偿你付出的金钱和时间！？” 他想起医生说：“全天陪护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然后他想起日久。 带着哭腔告白的日久。站在火车站的麦当劳门口泪流满面的日久。每天都在电脑边守候，只想跟他说话的日久。咬伤他的日久。跪在地上对他张开双臂的日久。手腕上缠着厚厚绷带的日久。 爱他的日久…… ……以及，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情感的，日久。 全部都是日久。 知马力打开电脑，戳开word，以前所未有地缓慢速度，在第一行敲下三个字：“辞职信” 39.2011年 骗子和白痴.元旦 日久睁开眼睛，侧头朝窗边看，果然看到正在阅读的知马力。 他没做声，就安静地躺在那里，看窗外的光给知马力勾勒出英俊的轮廓。 似乎是感觉到了日久的视线，知马力回过头来，对上日久的眼睛，立刻靠了过来：“醒了？” “嗯。”日久眯着眼睛笑，“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啦？” “明天就放元旦假了，所以今天早回来了一些。”知马力握住日久的手，用嘴唇碰了一下，“今天上午的治疗还顺利吗？” “还好，”日久被轻轻细细的吻惹得笑起来，“是那位很亲切的侯医生。” “戴眼镜的那个？” “不是啊……”日久翻了个白眼，“有点地中海的那个。我说芝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盲？你好得记住我的主治医生好不好？” “那种老头子，我干嘛要记住。” ——可实际上，知马力不但能记住侯医生的长相，还跟他非常熟悉。 不仅是这位侯医生。知马力对所有负责日久的医生和护士，都非常熟悉。因为他差不多24小时都蹲在医院里。这一点，医生知道，护士知道，唯有日久不知道。 日久自杀未遂的第二天，知马力就辞掉了工作到医院陪伴日久。 开始的三天相安无事，日久过得很开心，也很黏知马力。谁知到了第四天，他就趁知马力出门打热水的空档离开了床铺，打开窗，等知马力回来时，他的一条腿已经迈了出去…… 虽然有护栏，但这是6楼！ 知马力吓得扔掉了手里的水壶，扑上去把他抓了回来。 日久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他把自己缩在知马力怀里，两眼无神，嘴里不断重复：“对不起啊芝麻……我是你的负担……对不起啊芝麻……你不用管我……你不要不开心啊芝麻……” “你不是我的负担，日久。”知马力不断亲吻他的额头，“我在这里呢，嗯？我没有不开心，你看，我在这里呢？” 日久没有反应，不断重复口中的话。 知马力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放在病床上，这才按了铃找来了医生…… 事后侯医生告诉他，虽然日久并没有被告知，但是他察觉到知马力辞职了，并且因此感到十分愧疚，形成这次自杀行为的诱因。 “他的病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侯医生叹着气说，“他好像在下意识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没法做出正常的心理防御和应激反应。” “什么意思……” “简单说就是装。”侯医生说，“越恐慌越要装镇定，越难过越要装开心……大部分人都会对自我情绪进行调节和控制，而他却过度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了。要知道，负面情绪是人体舒缓压力的重要途径，难过时就要哭，生气时就要吼……可病人做不到这一点，以至于他的负面情绪全部积压起来，直接影响他的心理和生理健康。” “……就是说，故作坚强？” 侯医生点头：“是的。” “……” 知马力失魂落魄地晃出诊室。他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打开手机里的短信收件箱，慢慢浏览着日久曾经发给他的短信： “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直接口胡了！哈哈~”骗子，那时候你根本连学校都不敢去了吧。 “跟社团的人来KTV唱歌呢！自助里有我喜欢吃的甜甜圈！”骗子，那时候你已经开始畏惧人群，食不下咽了吧。 “今天赖在宿舍里看了一天电影，抢了上铺哥们的薯片吃= =”骗子，那时候你已经租房子住，被完全孤立了吧。 夕阳的余晖把医院的过道染成血红，也把知马力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长长的影子慢慢蜷缩起来，轻轻抽动：“你这个骗子……我这个，白痴。” 过了很久，影子的主人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起来一脸淡定，似乎从来没发出过压抑的哭声。 知马力缓步走进日久的病房，他坐在爱人的床边，一如既往地捏他的鼻子：“你就胡思乱想吧！为了你辞职，你当你是琼瑶小说里的女主角？” “我生病了嘛……”日久有些羞赧地把头在枕头上蹭来蹭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知道对不起就少胡思乱想一点！行了，你睡吧。我回家换套衣服，明天就去上班。” “嗯！”日久点头，安心地闭上眼睛：就是嘛。没必要多想，他是谁？冷心冷肺的知马力啊！为了我辞职当保父？怎么可能呢……这个连“爱”都不肯说的家伙。他努力忽略心中为不可查的失落和伤感，坠入了沉沉的梦境。 所以日久不知道，从这天开始，每一个知马力“回家”的夜里，他都只是蜷缩在门口的长椅上，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又清冷的夜。 40.2011年 网吧和录音棚.扑向春日的寒冬 两个星期之后，在心理疏导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日久的病情得到了明显的好转。 他终于能够吃下一些知马力准备的食物，每天也差不多能保持6小时以上的睡眠了。 身体开始好转，住院的时光就变得格外无聊起来。 没等日久撒娇，知马力就从家里搬来了两个人的笔记本电脑和录音设备，直接把病房变成了网吧和录音棚。 “99！？”日久一上SKYPE，立刻就接到了通话申请。他点了接受，立刻被几声惊呼震得连连咂舌：“是我是我，好久不见~” “你终于出现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二喵长出了一口气，“我们都没有你的联系方式！狮子打电话给芝麻，芝麻只说你身体不太舒服！你究竟生了什么病啊，现在还要不要紧？” 不要把病情告诉别人，这是日久对知马力提出的要求——毕竟，心理病……算不上什么好事。他既不想别人过分保护他，也不想被当成疯子。 “其实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胃病，现在还在医院养着呢。”日久故作轻松地说，眼睛直瞄坐在一边研究今日大盘的知马力。 知马力似笑非笑，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骗子。 日久脸红。 “胃病？是不是因为之前攒书太累了，饮食又不规律。”MISS接口了，“当时我就跟你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让你少接几个活儿，你就是不听……这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说得你很老似的。”狮狮狮笑他。 MISS不服气：“两岁也是年龄差好吗！” “99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就别数落他了。”狮狮狮一如既往地八卦，“99啊，你跟芝麻进展得似乎很顺利？连住院都是在帝都住的啊？” “嗯……”日久忍不住在电脑前笑起来。 “哦哦！”二喵欢叫，“那你们肯定是同居了吧？我听说你去年就到帝都去过了？你们进展到哪一垒了？” 日久满脸通红，正纠结着怎么回答，就感觉身边的床铺一沉，知马力凑了过来。后者探头对着日久的耳麦冷森森地说：“二喵，你怎么也是个女人，是不是该稍微矜持一点？” 一阵沉默。 “啊啊啊啊出现了！突然冒头的知马力！” “我是不是变态啊！竟然有点怀念这种被吓了一跳的感觉！” “你们在用一个麦！？秀恩爱烧死好吗！” 知马力一脸坏笑，日久则笑到他怀里。他嗅着知马力身上好闻的味道，听着关系最好的几个网友耍宝打诨，感觉像是回到了08年刚认识知马力的那个冬天，快乐又宁静。 就好像，所有的苦难都不曾到来过。 除了跟网友聊天嬉闹，日久其他空闲时间都用来看耽美小说和掺和耽美广播剧了……他的声音辨识度不怎么高，戏路也不宽，外加有鼻音，所以配来配去也总是公子A、路人B之类的龙套……日久对此毫不介意，他对知马力说：“我就是想参与一下……做出剧来，就感觉自己真的旁观到了别人的幸福。” 知马力笑嘻嘻地搭腔：“那不如我也掺和一下？” “……”日久面露挣扎：他是真的非常喜欢知马力的声音，可是一想到知马力要对另外一个男人或者女人说情话……就浑身不痛快。自从住院以来，他就再也没听过知马力过去的广播剧了，“你要是愿意的……” “白痴。”知马力伸手揽住日久，“你倒是够大方的啊？不介意我跟别人对戏？” 就算我介意又能怎么样呢？你在乎我的想法吗？日久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知马力轻轻叹了口气，用手去捏日久脸上的肉：“还摇头！有本事你别露出这种要哭的表情啊！日久哪，”他低头跟日久对视，“你是我的男朋友，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只要理由充分，我就一定会听。” “那就不要……”日久脸被捏着，鼓足勇气说：“不要接有CP的角色。” “好。” “不要……不要对别人说情话。” “好。” “……不要，不要离开我。” 知马力把日久抱进怀里：“好。”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把日久哄睡之后，知马力拜托护士帮忙看护日久，自己则找到了医生：“他最近只看同性恋题材的小说、电影、漫画，非常抗拒异性恋题材的东西……这正常吗。” “这可不太好。”侯医生一边思索一边说，“他之前在学校的经历给了他很大的心理阴影，扭曲了他对社会和大众婚姻关系的认知……病情得到控制后，这恐怕会是他回归社会的一个重大障碍。嗯，你放心，我们会安排相应的治疗的。” 知马力松了口气，微微点头。 侯医生温和地笑起来：“小路啊，你观察很仔细，对小游是真的很上心……不过，用心照顾病人是一回事，搞好自己的身体也是一回事。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该吃饭的时候就要吃饭。同性恋群体……本来就是社会中的少数，你们必须相互扶持，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因为你就是小游的主心骨，你懂吗？” “我知道的。”知马力很是感激地应声。 侯医生拍拍他的肩：“知道就好。其实，小游的想法很容易受你的影响。只要你对异性恋能抱有一种不抗拒、不恐惧的态度，小游的想法就会跟着调整。” “不抗拒也不恐惧吗？” 过了两天，知马力就带给了日久一个mp3。日久戴上耳机，发现是由知马力朗读的，经过后期处理的《飘》的有声书。 他有些吃惊地抬头：“你什么时候录的……？” “前天晚上。” “那后期呢？” “昨晚让二喵找人给我弄的。” “好速度……” 知马力得意：“那是，我拜托人办的事，谁敢拖？” “是是是，你最牛了！……那，怎么想起来做有声书。”日久把玩着mp3，听着耳机里知马力的声音，难得的没有因为听到异性恋故事而泛起恶心。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知马力用额头去顶日久的额头，“而且~我希望你能听着我的声音入睡。” 日久的脸又红了，他抬头看知马力灿烂的笑颜，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飘》的书找来好好看一看…… 只要是知马力喜欢的东西，我通通都会喜欢。 41.2011年 争执.小年 “爸、妈，我想跟你们谈谈。”腊月二十三，知马力回到父母家中，跟双亲一起包了饺子。晚饭之后，他帮母亲收拾好餐桌，便郑重其事地开口了。 知马力的父母对视一眼，到沙发上坐定：“要说什么啊，这么严肃。” 知马力暗暗给自己打气，沉声说：“是这样的……我，恋爱了。” “恋爱了？恋爱是好事啊！”知马力的妈妈立刻眉开眼笑，“哎呦，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是哪里人啊？今年春节要不要来家里过节？” “……他，不是个女人。” 妈妈的声音戛然而止。 静默。 半晌，妈妈才颤声问：“什、什么叫不是个女人？” “……他是个男孩子，过了今年的生日，才22岁。” “胡闹！简直是胡闹！”知马力的爸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什么叫是个男孩子！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谈恋爱！？” 知马力安静地等爸爸吼完才说：“我们的确在一起了，我打算跟他过一辈子。” “别胡说！”知马力妈妈直接跳了起来：“什么跟他过一辈子！你怎么会跟一个男的过一辈子！你明明是喜欢女孩子的！高中的时候，大学的时候，你不都跟女孩交往过吗！” “可我现在想跟他在一起。” “你！”妈妈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爸爸一把拉住。他朝妻子摇摇头，仔细审视着自己的儿子： 一个多月不见，儿子瘦得厉害。身上少了些锋芒毕露的锐气，却带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显然是已经拿定了主意……知马力的爸爸在心中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这小子，一旦认准什么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加上这小子独立得早，爸爸苦笑：就算他们当家长的再反对，也很难改变他的注意吧。 端起茶杯来喝了口茶，知马力的爸爸冷淡地问：“说说吧，是个什么样的人？” 知马力就把两个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起来，讲到他把自己的10万块替日久赔偿给了别人，知马力的妈妈顿时跳了起来：“你怎么那么糊涂？跟他还没什么关系呢，就先把钱搭了进去！我就不明白了，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他差点把他同学掐死！你就不怕他半夜爬起来，一刀插在你的心口上！” “……你不要激动……”知马力的爸爸拍拍知马力妈妈的手，有对儿子说：“继续。” 知马力便继续讲了下去，一直讲到日久的病和他辞职的事情。等他全部讲完，妈妈已经没了暴跳如雷的力气。泪水一滴一滴砸在这个保养得当的女人的手上，让她终于有了50多岁的人惯有的老态：“……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儿子，你根本不欠他什么……是他自己贴上来的……你还那么年轻，你、你那么有能力……如果被人知道你喜欢男人，那你这一生就都毁了！儿啊，你听妈一句，又是给他垫钱又是给他治病，你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跟他分开吧，啊？分开了重新找份工作，找个对你好的女人，成家立业，儿孙满堂……这样不好吗？” “妈……”知马力张口，才发现自己也有些哽咽，“……除了你们，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对我这么好了。他是真的，豁出命来爱我啊。” “可他是个男人！他是个神经病啊！”知马力妈妈大哭，瘫在知马力爸爸的身上。 爸爸拿着茶杯的手也有些抖，他放下茶杯，仔细审视着一直以来都令他骄傲的儿子：“……你今天回来说这些，不是来征求我们的意见，只是来告诉我们这件事的，是吗？” “……是的。” “无论我们同不同意，你都打算跟那个小男孩在一起，是吗？” “……是的。” “呵呵，”爸爸无奈的笑起来，笑声里的难过让知马力浑身颤抖，“你真是长大了……行了，我们知道这件事了。也告诉你，我也好，你妈妈也好，都不会同意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你走吧。” “爸……” “走吧。别让我看见你，我胸闷。” 歉意和难过糅合在一起，形成某种苦涩的东西堵在知马力的喉咙里，让他再说不出一个字。他的视线从泣不成声的母亲身上，滑到闭目养神的父亲身上，咬紧牙关，站了起来。 当他走到玄关时，父亲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今年春节……你就别回来了。” 眼泪一瞬间冲出知马力的眼眶——他从进入大学就开始自己住外面鲜少回家，可是每年春节，都一定会回家跟父母团聚，承欢膝下…… 在这一刻，知马力很想返回房中，跪下向父母认错，请求父亲不要伤心、安慰母亲不要再哭泣。他很想说：我会跟日久分手的！我会孝敬你们的！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可是他不能。 因为日久还在医院的病床上等他，等他带回“亲手包好”的饺子。 知马力硬生生忍住泪意，答应了一句：“知道了……爸妈，过年好。” 说完，拉开防盗门，飞快地冲了出去，刚走了没几步，就跟楼上的邻居打了个照面。 邻居见到他，又惊又喜，拉着他说个不停：“哎呦，这不是小路吗？回来跟你爸妈一起过小年啦？真好真好……你看，又高又俊，听说工作也好？哈哈，我们楼上这些叔叔阿姨啊，都羡慕你爸妈羡慕得不得了。你也是，从小就给你爸妈争气，学习年年第一，还经常拿书法比赛的大奖！对了，你找女朋友没有？啧啧，那天你妈还说呢，只要你能找个好对象，她就算是立刻闭眼也安心！……小路，小路？哟你这孩子，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知马力撑起一个难看的笑，扭身继续往楼下走。他精神恍惚，一口气迈了三台，差点滚下去。 ……从小就给父母争气吗？ 对，那是我。 ……应该找个好对象让父母安心吗？ 对，那是我。 ……出色的、能干的、从不让父母失望的……都是我。 那么，刚才那个让父亲露出疲态、让母亲哭哑了嗓子、连工作都放弃了、天天绕着一个男人转的混蛋，又是谁？ 是谁啊？ 谁能告诉我，我这样……到底算什么？ 知马力快步跑出楼道，一直奔到大门口，在围栏外面蹲了下来。他顾不得难看，掩面痛哭：“爸！妈！对不起……原谅我……他离不开我……我也，不想离开他……” 42.2011年 回家.除夕 年三十一早，知马力和日久就收拾了东西，回到了知马力之前租住的房子里——能够在春节之前控制住病情，出院静养，这对知马力和日久而言都是意外之喜。 两个男人大包小包地回到家，东西一扔就挽着袖子拾掇起来。从上午10点一直忙活到晚上6点多，才终于把房子收拾得勉强能看了。 知马力瘫在沙发上：“……累死了……早知道提前找个钟点工来打扫一下……” 日久毫不客气地趴到他身上，浑身乱动：“我饿了！我饿了！饿了！饿了！” “噗！你别动！我快要被你压死了！” 自己动手做是不可能了，卖食材的地方大都关了门。出去吃呢？离开医院前侯医生特别嘱咐，日久有一定程度的社交恐惧症，不能强迫他突然融入人群。 于是，唯有叫外卖。饭店的老板笑呵呵记下了餐点，不忘提了一句：除夕夜生意比较火爆，你的餐可能要多等一会。 于是，两个人就看着电视开始等饭，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8点整春晚开始，知马力和日久的年夜饭都没送来。 电视里的主持人笑呵呵地问候全国人民吃没吃饺子，日久饿得直啃知马力的手：“我要吃饺子！饺子！” 知马力被咬得龇牙咧嘴：“轻点！轻点！你再把我咬得要去缝针，我就打你屁股你信不信！” “流氓QAQ！我饿！” 正闹着，门铃响了。 两个人欢呼一声扑到门口，笑吟吟地把送餐的师傅迎进来，又笑吟吟地把对方送走，立刻开吃。分卷残云一番，才又回到沙发前坐下。 日久靠在知马力怀里，有些犯困了。知马力看了一眼时间，晚上9点半，差不多是日久平时休息的时间——抑郁症患者大多都会失眠，且睡眠质量很差。为了保证一定时间的睡眠，日久在医院里总是很早就休息。 被依靠的男人温柔的推推日久：“困了？去床上睡？” “不睡……”日久用手揉眼睛，“要守岁……给父母祈福，让他们长命百岁。” “……”知马力沉默了一会，“那我跟你一起守，你先躺着，我给你那盖的东西，别着凉了。” “嗯。” 结果，刚过10点，日久就枕在知马力的大腿上打起了呼。 知马力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唇角带笑地看着腿上的小孩儿：“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你是小猪吗？”他慢慢顺着小孩的头发，“不过……能睡就好。睡醒了……病就会好了……” 他这样想着，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给自己和日久的父母各发了一条拜年的短信。 ……从10点等到12点，没有父母的回信。 知马力怔怔地看着两部安静下来的手机，发了会呆，又低头去看熟睡的日久。腿已经麻了，他却毫不在意。温柔地吻了吻日久的鼻尖，知马力小声说：“我们一样，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小家伙，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日久抿抿嘴动动脑袋，露出一个笑容，显然是做了好梦。 而知马力，盯着没有声音的电视，熬了整整一个晚上。 爸、妈，游叔叔、游阿姨……对不起。 愿你们长命百岁。 42.2011年 MISS.元宵 日久打开门，有些不确信地上下打量门口那个一身邋遢的男人：“……你是MISS？” “真名林曦。”MISS龇牙一笑，自来熟地换鞋进门，嘴里嚷着：“芝麻在哪呢，让我看看！在网配圈死都不肯暴露真相的大神是不是符合‘声音好都磕碜’这一定律！” 刚洗完澡站在客厅里擦头发的知马力抬头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来了。” “卧槽。”纵然MISS是个直男，也忍不住惊艳了一把，“苍天不公！” “快坐下喝杯水吧！”日久不快地皱了下眉，忍不住推了MISS一把，扭头就瞪了知马力一眼：在哪擦头发不行！没看到这里有外人！？ 知马力被瞪得一愣，随即笑出声来：这是小东西第一次对他发脾气，啧啧，根本就是个醋坛子。幸好生性害羞，不然还得了？笑归笑，他还是裹紧了浴衣，丢下一句：“我换衣服你自便。”闪进了卧室。 日久这才把炸起的毛都收了起来。他摸摸鼻子，回头准备招呼MISS，却发现后者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怎么？” MISS右拳击左掌：“上帝果然是公平的！高富帅都TM是妻管严！” 日久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心中却有些忐忑：我刚才很凶吗？芝麻会不会觉得很没面子……？我是不是，太敏感了？ 他想起自己的病，心中一沉。 等知马力换好衣服出来，三个人一起坐到门厅里聊起了天。 知马力把日久的情况如实告诉了MISS，并且拜托他在工作时间照看日久：“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多陪日久说说话，注意一下他的饮食状况，别让他胡思乱想……一旦发现不对，立刻跟我联系。” “没问题！”MISS答应得非常痛快，“反正我就是个写小说的，在哪里不是写？倒是你，一边照顾日久一边工作，应付得过来吗？” 日久放在知马力手心里的手微微一颤，知马力的心也紧跟着微微一颤。他立刻握紧恋人的手，安抚性地晃了晃，又充满暗示地瞪了MISS一眼：“有什么应付不来的？日久的病并不麻烦，他恢复得非常好，过完节就可以准备成人自考，今年6月就会去考试。是我不放心，才拜托你的。” MISS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日久的脸色——这个表情让日久非常不快——连连点头。 “日久。”知马力毫不避讳地亲亲日久的额头，“你就在家里好好看书，学累了就做做剧、听听剧什么的，有事给我打电话，好吗？” 日久抬眼跟知马力对视，他很想说：不好。 我不需要你以外的人出现在我身边，我不希望我们两个的房子出现第三个人的气息，我不想看到别人同情谨慎的表情…… 我想要你，我只要你，就足够了。 ……这些想法，是不是也是一种病？ 当我只能通过耳机倾听你的声音时，我从未奢望你能够陪伴我、关心我、吻我抱我；可当我得到了我从未奢望的所有东西时，却不可自控地变得可怕而贪婪，充满嫉妒心和独占欲，想要让你永远陪伴我、只关心我、每一分一秒都能吻我抱我…… 这样的我自己，好可怕。 我究竟是病了，还是在深爱你？又或者，深爱着你本来就是一种病？ 他仔细地审视着知马力的眼睛，看到里面的坚决，于是他吞下所有的话，只乖乖地说了句：“好。” 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但是，我愿意按照你的要求做。 只要……你别离开我。 43.2011年 白发.初春 知马力感觉嘴唇痒痒的，他皱起眉头哼了一声：“别闹啊……日久……” “日你妹。”杰森冷硬的声音响起来，“我给你发工资，不是让你到办公室来睡觉的。” “……”知马力这才清醒了一点，他缓缓从沙发上坐起来，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工作。 日久出院之后，知马力不得不重新找份工作——一方面，他不可能整日在外游荡；另一方面，他的确需要收入来维系他跟日久两人的生活，还要筹好日久未来的学费。 问题是，天底下哪里有离家近、不加班、有事随时能走的好工作呢？ 知马力正在犯愁，杰森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贼心不死地想要重燃知马力的事业心，请他出山做自己的私人助理——不受雇与公司，只受雇于杰森本人。薪酬优渥，工作时间自由，离知马力的家很近。 知马力只犹豫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扣上电话，他简直能预测到过去的那些同事可能说的话：“瞧瞧，NB兮兮地辞职走人，最后还不是灰溜溜的回来。”“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会抱男人的大腿罢了……呵呵，还是一个男人的大腿。” 不爽。但是……就这样吧。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知马力走神的样子直接惹恼了杰森，他忍不住开口低吼。 “听到了……”知马力把身上盖着的西装外套拿起了还给杰森：“说了不要给我盖东西……你的衣服上有香水味，会染到我的衣服上的。” 杰森咬牙切齿：“……对不起啊，我多管闲事给你添麻烦了！”随即，又不忿地冒了句，“shit！再傻兮兮地主动照顾你，我就是猪！托尼，你根本就没有心！” 知马力听到杰森的话，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英国佬脸色铁青，一双绿眼睛满是委屈和郁闷，竟然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想到一直以来他给予自己的那些目的不纯但确实实在的帮助，他到底放缓语气解释了一句：“sorry，我态度不够好……不过，日久不喜欢我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哼。”杰森不快地冷哼，走到办公桌边，发现下午和明早要用的文件都已经处理好了，“你昨晚加班了？” “日久昨晚做噩梦睡不着，我起来陪他，顺便就弄了一下……”知马力仍然坐在沙发上，慢慢揉着自己的额头，“你看一下能不能用，有问题我再做修改。” 杰森心里不太舒服，他想起自己偷吻时知马力明明睡着却眉头紧皱的样子：“那你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大概有3个小时吧。” “才3个小时？”杰森扔下文件，走过去帮知马力按摩，“在这样下去，你那小男朋友还没什么事，你就先过劳死了……咦？” “怎么？”知马力合着眼淡淡地问。 杰森的用手慢慢摸着知马力的头发，不做声——他在知马力的鬓角处，看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白发。他想起自己翻阅过的知马力的资料：1986年9月生，到今年，他还不足25岁…… “到底怎么了？”知马力被摸得不耐烦，他睁开眼，拿出手机自己照了照，也沉默了。 两个男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语。 知马力收好了自己的手机，站起身来：“请假，我要去染头发。” “托尼……”杰森下意识想要抱住他，一如既往地被躲开：“……你，究竟有多爱那个小男孩？” 知马力淡淡地笑：“多爱？我已经很久没考虑过这个了。” “不过……看到这些白头发，我的第一意识就是不要被他看到……不要吓坏他。” “如果……这能算做爱的一种表现的话。” “我想，我已经非常非常爱他，甚至超过了爱自己。” “走了。有事call我，bye.” 44.2011年 生日.初春 手机的闹铃响了。日久半梦半醒地将它关掉，撒娇地在知马力怀里蹭了蹭……等等，知马力怀里？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还在熟睡的知马力：“芝麻！9点了！快起来，你上班迟到了！” 知马力眼都不睁地直接把他拉回怀里：“别吵……” “上班。” 知马力的眉头皱起来，凭感觉找到了日久的嘴，用力堵上……直到把日久的嘴啃肿了，他才算消了被吵醒的火气，懒洋洋问：“今天几号？” “21号啊！今天星期一……” “几月21号啊？” “3月21号，我是说……哎？” “哎个p！”知马力用牙齿磨日久的鼻子，“生日快乐啊，笨蛋！好不容易请个假，还要大清早爬起来……” 日久眼圈又红了，他抱住知马力的脖子，叼住后者的嘴唇：“谢谢你……”在我忘记自己生日的时候替我记得。 “怎么又哭……你真是白羊座的吗？好了好了……叫了这么多次，连吻都不会，”知马力宠溺地啄着他家小笨猪的嘴角，“闭眼。” 在床上做了一番晨间运动，两个人才洗澡准备吃早饭。 知马力把牛奶倒进玻璃杯，递给日久：“今天咱们出门一趟。” “嗯？”日久吃了一惊，下意识有些瑟缩：从除夕开始，他就再也没出过家门……一想到要见到除了知马力和MISS以外的人，他就感到一阵反胃。 知马力话一出口，就在留心观察日久的表情，见他脸色刷白，顿时心中一痛。他立刻上前，把日久揽进怀里，用手捂住他的胃部：“放轻松……别紧张……”他咬住舌头，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如果你害怕，咱们就不出去了。 侯医生的告诫还响在他的耳畔：病人需要的治疗而不是宠溺，一味心软放任，只会加深病人的痛苦。你必须帮助小游重新面对这个社会，融入这个社会——人，是无法脱离社会生存的。 知马力掌心的温度安抚了日久波动的情绪，他抬头注视日久的眼睛——自从住院开始，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动作——缓慢而乖巧地说：“我没事……我会跟你出去的。” 只要你在我身边，去哪里我都不怕。 吃过早饭，日久跟知马力一起出了门。他穿着高领毛衣，戴了帽子围巾和墨镜，在初春的微风里捂出了一身热汗。 知马力手臂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门口一阵忙活，等他收拾完了才冒出一句：“带墨镜的话，就不准跟我牵手。” “哎？” “我怕被人当成导盲犬啊。” “……”日久咬牙，摘掉了墨镜。 知马力咂咂嘴：“唔，实在不想跟用围巾包住脸的怪人一起做地铁呢。” 日久狠了狠心，丢掉了围巾。 知马力挑剔地上下打量了日久一番：“嗯……如果不戴帽子的话，我就给你一份惊喜。” 日久像是被父母戏弄的孩子一样，一脸挣扎地抓住帽子：厚厚的帽子像是他给自己披挂上的最后一道堡垒，似乎只要带上帽子低下头，他就能逃脱人群的鄙夷和冷漠……是要自我保护，还是要知马力的惊喜？ ——知马力直接替他做出了选择。某大神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直接拽掉了小透明的帽子，然后在日久惊慌失措的表情中吻上他的头顶：“笨蛋，能够保护你的不是帽子，是我啊。” 日久仰着头，呆呆地望着知马力，直到后者露出尴尬担心的神色，才笑了起来。他把自己的手塞进知马力手心里，难得有些霸道地说：“那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没有我的允许，就不准松开我的手！” “遵命，寿星大人。” “绝对不准松开！” “……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啰嗦！” “你凶我QAQ！我过生日你还朝我发脾气！” “我哪有……喂，喂！你连这个都要哭？好吧是我错了，我绝不放开你的手，我保证！” “嗯！” “擦干眼泪在笑啊……真是，服了你了。” 帝都的春天算不上温暖，但好在阳光明媚。虽然刮着风，但总不至于像冬天那样大风糊一脸。 日久牵着知马力的手在楼道门口站了一会，才终于向外踏出了步子——只这一步，他的身体就从阴影中融入了阳光…… 好温暖。 知马力紧紧拉着日久的手，他能感到恋人身体的冰冷。他专注地注视着日久的神态，看他在阳光中慢慢站直身体，像是终于找回生命里的幼苗，在风雨之后鼓足勇气，再次踏上成长的征程……不知为何，他的眼眶有些发烫。 两个男人手拉着手慢慢地朝地铁站走，风把他们的外套吹得飞扬起来，也被路人诧异探寻的目光吹到了云层的那端。 知马力突然拉拉日久的手，用下巴示意走在他们斜前方的一个打扮清凉的漂亮女生：“喏，你觉得那个人，美不美？” “我替她觉得冷。”充满陌生人的环境让日久非常紧张，但他还是回答了知马力的问题。 知马力被逗笑，颤着肩膀乐了半天才说：“我觉得她很美。倒不是喜欢她的黑丝和那条看起来很非主流的超短裙，而是觉得她的做法：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腰杆笔直的上街，非常可爱。” “可并不是每个路人都这样想。你看那边那个一脸猥琐的老男人，他一定把那个小姑娘YY成站街的流莺，认为她做着卖淫的勾当……你在看那个一直翻白眼的大妈，她一定在暗暗揣测，把小姑娘当成不学好的典范……包括你，包括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们的想法有什么用呢？即便那老男人在YY，小姑娘也不会放荡地走到她身边；即便大妈再揣测，也没法直接把小姑娘关进少管所；即便我再怎么赞赏，那小姑娘的品位也没法瞬间提高一个档次……这个世界啊，不是由路人的想法控制着的。” “只要你觉得你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会张开怀抱迎接你。” “能够把人隔离于世界之外的，只有他自己。”知马力说完长长的一段话，便闭上了嘴巴。 日久低着头，追着知马力的脚部慢慢走。这个动作，他09年第一次来帝都找知马力时也做过。那时候，知马力还会因为路人的目光瑟缩……可现在，他已经可以坦然地与那些鄙夷窥探的目光对视了。 这个男人，在我都未曾觉察的时候，为我做出了改变。 一小团勇气出现自日久的心中，越胀越大，直到将他身体里的每一分空虚填满。这一刻，日久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勇敢： 你愿意为我改变自己，我就敢为你改变整个世界。 两个人上了地铁，在人堆里挤来挤去。 日久感觉自己已经被人海淹没，难以呼吸：女人的化妆品味和男人的烟味汗味同时冲入他的鼻腔，让他觉得头痛欲裂，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握紧了知马力的手，没有提回去。 知马力挤在人群里，尽量挨近脸色纸白、浑身冒汗的日久。他的手被恋人握得很疼，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到了一站换乘车站时，大量的乘客涌下地铁，又有大量的乘客挤上来。知马力和日久的距离因此突然变得很近很近，借着这个机会，前者凑到后者耳边小声说：“你很勇敢，宝贝，我为你骄傲。” 短短一句，在嘈杂的车厢里，无比清晰。 “……所以，”兜兜转转快一个小时，知马力和日久才终于到了目的地。日久站在店门口，仰头看着金店的招牌，不肯再动，“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买戒指。”知马力答得坦然，他拽着踌躇不前的日久走进店里，轻车熟路地走到挂着VIP服务区的位置：“我来取定做的戒指。” “喂……”日久怯生生晃知马力的手，“你什么时候定做的戒指？” “上班摸鱼的时候。”知马力笑，结果售货员递过来的戒指盒推给日久：“打开看看。” 日久不动：“为什么……要订做戒指？” “因为你手指太粗啊。”知马力砸着嘴说，玩笑似的捏捏日久肉呼呼的手指，“根本就买不到你带的号，只能定做。” “我不是问这个！”日久的汗都流下来了，他被售货员笑吟吟的眼神搞得浑身难受，“我是问，为什么要送戒指！” “哎……”知马力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你非要我在这里解释……我能不能申请松手一会？” 日久抿紧嘴唇，松开了知马力的手。 知马力抓起柜台上的戒指盒，打开，把身后的座椅一推，面对日久，干脆利落地单膝跪下：“请嫁给我吧。” “！？”日久的眼睛瞪得溜圆，柜台后的售货员则发出了惊呼。呼声在本来就空旷安静的金店里回响，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知马力似无所觉，只专注地盯着日久：“从你跟我告白到今年，已经是第四年。我缺席了你20岁和21岁的生日……所以，我不想再缺席你22岁，以及22岁后的每一个生日。关于要给你选什么生日礼物，其实我前前后后思索了很久。最后，是暂时不能保护我们的婚姻法给了我灵感——你22岁了，可以结婚了。那么，就让我送你一枚婚戒吧……亲爱的，恭喜你进入适婚年龄。虽然我暂时没法给你那张9块钱的证，但是……这两枚戒指应该能弥补一下这个遗憾……咳，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日久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中直接落下来，他狼狈地点头，弯腰想把知马力拉起来，却身形不稳地跟着跪了下去：“我愿意……我愿意……” 知马力笑得灿烂，他从戒指盒里拿出那枚嵌着“L”的铂金戒指戴在日久的左手无名指上，又帮两手颤抖的日久给自己戴上嵌着“Y”的戒指：“得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分享彼此的姓氏。” 日久用力点头，扑进知马力怀里：“谢谢你芝麻……我、很喜欢这份生日礼物，我真的……很惊喜……” “这么容易满足啊，答应你的惊喜还没给呢。” “哎？” 知马力略略推开日久，眯眼笑了笑，吻上了他的唇—— 掌声从他们身边的柜台后响了起来。帮他们拿戒指的售货员红着眼眶用力鼓掌。 像是引起了某种共鸣，又像是引起了某种剧变。一瞬间，整个店铺里充满了诚挚的掌声。 一个又一个陌生人朝亲吻的两人聚集过来，他们有的红了眼睛，有的脸上还挂着泪水；有的只是逛街进店随便看看，有的则已经在这个店铺里工作了十多年；他们有的把爱情当做氧气，有的认为婚姻只是责任……可此时此刻，他们全都挂着微笑，把掌心拍得发红，由衷地祝福这对特殊的新人： “新婚快乐！”“祝福你们！”“祝你们幸福！” 陌生人们不知道知马力和日久走到这一步费了多大的力气，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陌生人们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的宽容，表达出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和支持，对于这两个年轻男人而言，有多么珍贵和重要—— 这是一份比生日礼物更珍贵的，令日久终于毫无顾忌地绽放笑容的惊喜。 谢谢你们，给了我重新回到这个张开双臂迎接我的世界的勇气。 谢谢。 45.2011年 MISS的想法.初春.分手的序幕（1） “啧啧，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MISS刷着微博小声嘟囔，他看着被人po上去的日久和知马力接吻的照片，看着下面大部分的祝福，由衷地替自己的两个好朋友感到高兴，“看起来好幸福，搞得我都想找个男朋友了……” 可是，只是“看上去”罢了。现实的状况，全然没有网络上男男女女们猜测希望的那样美好。 MISS合上笔记本电脑，望向坐在窗边的日久。 终于胖起来了的男孩子怀抱书本，戴着耳机，呆愣愣地看着窗外，就好像是一座石塑。MISS知道，日久钟爱那个位置，因为整个家中，只有那个位置，可以第一时间看到进出楼门的人…… 日久对芝麻的依赖性，到底还是太重了些。特别是芝麻又求了婚……哎，真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某职业写手离开座位，伸了个懒腰，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腆着脸凑到日久面前：“99啊~又听芝麻的有声书呢？” 日久缓慢地扭过头来看向MISS，他的眼眸黝黑，好像里面藏着噬人的深渊，毫不遮掩地释放着敌意。他吐字迅速而冰冷：“对。” 即便已经面对了一个多月，MISS还是被这种充满恶意的眼神刺得冒出一身冷汗。他还记得，正月十六他第一天在这陪伴日久时，日久就露出了这种表情——活像是MISS小说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心理变态——用冷淡地语调说：“其实我很想让你滚出去，但既然芝麻要你留在这里，呵。你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给芝麻惹麻烦。” 跟知马力面前那个害羞爱笑，软软说话的小家伙，根本就是两个人！ 由于一直创作悬疑恐怖题材的小说，所以MISS对异常心理学（也就是常说的变态心理学）有一定的研究，日久的前后表现的差异之大，几乎让他怀疑日久患有精神分裂症。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知马力，知马力立刻带日久去医院复诊检查，检查结果却是：日久的抑郁症得到了有效控制，也没有精神分裂的迹象，总得来说，情况在好转。 当天晚上，知马力把日久哄睡之后，跟MISS深谈了一番：“哥们，从今天开始，我希望你不要把日久当成一个心理病人。” “芝麻，我没骗你……虽然日久在你面前乖巧又可爱，但他真的、真的有些……！” “危险是吗？”知马力淡淡地接过了MISS的话头。 MISS震惊：“你知道？” 知马力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递给MISS，自己也叼上一根：“日久曾经偷偷剪坏我的衣服，因为上面有工作时不小心染到的别人的味道……他蹲在厨房里，用大剪刀用力地划破布料，表情狰狞，浑身颤抖……然后，他开始哭。” MISS从知马力的烟里抽出了一股子苦涩。 “他把剪刀扔到一边，吓得浑身发抖，抱着我的衣服说：你别离开我。我走过去抱他，他就用力搂着我的脖子，不停地道歉，说他错了，他再也不敢了……我心疼得不得了，说如果他不愿意，我就不去上班。结果他说，没必要的，我不用为他的错误惩罚我自己。”知马力的眼泪掉了出来，他抽抽鼻子，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你看，一直到现在，他还把自己的爱情当成一种错误。” “他还被自己的负面情绪吓得直哭，他还……害怕我会离开他。” “MISS啊，我们这一路走来，虽然你没有参与过全程，但也知道个大概。如果不是扭曲了心理，日久也许，根本就没法活到今天……他目露凶光也好，竖起浑身的刺也罢，只是为了在满是歧视中伤的环境下生存下去……归根结底，日久他还是那个被狮子带到我们面前的，乖巧善良又害羞爱哭的小东西啊。” “我拜托你，不要对他有所戒备，不要畏惧他。我请求你，走进他的心。他的世界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那样子，未免太过孤单了……”说到这里，知马力掐灭手里的烟，站起来，对MISS鞠了一躬。 MISS连忙跳起来扶他，神色复杂：“芝麻……哥们我跟你说句实在话。虽然我也很喜欢99，但是，你才是我认识了六七年的兄弟。虽然你在网上一直冷冰冰的，不肯跟人亲近，但是我知道，你是个真汉子……我，看你这样，心疼啊。” “你把日久看得那么透，你为日久想了那么多，我在一边看着都替你累得上。三个月你能这样帮他操心，半年你能这样帮他操心……难道你就要这样操心一辈子吗？” “日久正在康复……” “就算他康复，他对你的依赖也不会减缓分毫。在我看来，只要有一天你还在日久的世界里，他就绝不会走出自己的小天地去接纳更多的东西！”MISS握紧日久的肩膀，“日久今天让我滚出去，在他看来，有你就够了。” 知马力浑身一抖，他盯着MISS，眼神既恐惧又慌乱，还有抗拒：“你想说什么……” “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这话我还是想说：芝麻，也许分手，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知马力跌坐回沙发上，大吸一口烟，MISS注意到，他的手抖得厉害：“呵，知道不厚道你还说……” “只有分开，你才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被日久拖得身心俱疲。也只有分开，日久才能重新扔掉你这跟拐杖，重新融入这个社会，你……” “我累了。”知马力粗暴地截断MISS的话头，“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早点来陪日久。” “知马力！”MISS有些急了，“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你！”他一下子哑了，因为知马力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两行泪水划过他的下颚。 “别说了。求你。” MISS终于再吐不出一个字。他突然想到，知马力一向是他们skype桌上最聪明、看事情最透彻的一个。 连他都能想明白的道理…… ……时刻关注着日久，无时无刻都在考虑日久感受的知马力，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肯放手罢了。 MISS挑挑嘴角，他很想一如既往地说知马力腹黑，又或者义正词严地批判知马力太过自私，故意把日久禁锢在自己身旁，不让他重新融入世界，亦或是痛斥知马力被爱冲昏了头脑，拿命和前途换取病态的禁忌之恋…… 可面对知马力的泪水，他真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在爱情面前，纵使你天赋异禀七窍玲珑油盐不进铁石心肠……都会是输家。 46.2011年 高烧.初春.分手的序幕（2） 知马力感觉自己几乎要软成一滩水，他的脑袋胀痛，视线有些模糊，一呼一吸之间，似乎都是火焰，快要把自己烧化。 杰森沉着脸坐在他身边，强硬地抓着他的手，吩咐司机：“……不行，开回医院去。” “我要回家。”知马力一向好听的声音此时却刺耳的像是砂纸发出来的噪音。 “回P！回去干什么，等死吗？！你能不能别犯拧了？烧到39℃啊，回家病就会好了？” “你吼得我头痛……”高烧磨去了知马力一贯的强势，他被杰森的声音震得一颤，竟然微微瑟缩，“不是已经输液了吗……睡一觉就好了，我要回家……” “你！”杰森又急又气，又舍不得继续吼他，只好放缓了态度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家？因为你那个小男朋友？” “嗯……” “你这样半死不活地回去，不怕吓到他吗？不如养好病再去见他，好不好？” “不行……日久见不到我……会怕。”说完这一句，他就剧烈得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杰森手忙脚乱地给他拍着后背：“见不到你他怕，看你得肺炎死了他就痛快了！？” “……我要回家。” “……”杰森的手气得直抖，他深呼吸了几下，“好，你赢了，报地址。我们去你家接了你男朋友，再去医院！——不准在反对！” “……谢谢你，杰森。” 杰森喉头发苦：MD，这种感谢，老子宁愿不要！ 日久蜷缩在窗台上，安静又专注地注视着窗外，听着耳机里的《三个火枪手》，默默计算着时间：芝麻今天……回来晚了呢。 他抬起手来，审视着手上的戒指，慢慢抚摸：平时……《三个火枪手》播到第四遍达达尼昂和三个火枪手独守堡垒的时候，知马力就会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了。可今天，故事里的红衣主教都已经开始威胁达达尼昂了……知马力却还没回来？ 你在忙什么呢？你今天很辛苦吧？一个人赚取我们两个的生活费，还有我的医药费、学费……你很疲惫吧？ 你让我呆在家里，又找来MISS陪我，就是想让我安心学习，让我痊愈对不对？ 可是……我让你失望了。 我根本就看不进书，每天只会坐在窗边听着你的声音让你回来。我根本无法跟MISS交流，他眼中的戒备和紧张让我说不出友善的言辞。我根本就不想进行自我心理调节，我不想被治好，不想去上学，不想回到社会中去……我不想跟你分开，哪怕一分一秒。 ……丑陋，懦弱，只会依附于你的我。寡廉鲜耻、不要自尊、没有上进心的我。只会躲在你身后，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你的温柔的我。 撒发着恶臭味的，死气沉沉的我。连我自己都非常讨厌呢。 可是你……却向我求婚，在陌生人面前吻我呢。 虽然没有说过……但是我想，你一定是爱我的吧？很爱很爱。 所以……我无法对你放手，我不想离开你的身边啊，芝麻。 就让我病吧，让我在多享受一点你的关注和体贴——等我享受够了，我就痛快地割断腕动脉，再也不拖累你。 只是现在，在我还有呼吸的时候，让我呆在你身边…… 一辆黑色的商务奔驰出现在了日久的视线中。他每天都坐在这里看人来人往，对院里大部分的私家车都有印象，所以，这辆陌生又价格不菲的车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即便离得很远，日久仍然能看出他的衣料高档，价格不菲……他心中微微一动。 似乎是为了要应征他的预感，楼下大门的可视电话响了起来。MISS跑过去接听，然后神色慌张地对日久说：“快，换衣服！芝麻的老板说芝麻发了高烧不肯去医院，一定要见你！让你快点下楼一起去医院。” 日久手里的书一股脑地摔在了地上。 当日久爬上车后座时，知马力已经烧得意识模糊了。他身上盖着杰森准备的毯子——自从聘请知马力做私人助理，杰森就习惯了准备一条没有味道的干净毛毯——迷迷糊糊地往日久的怀里缩：“冷……” 日久用力把知马力抱在怀里，就像知马力平时做的那样。他的心一抽一抽得疼，眼泪一直打转，却被咬牙忍下：“芝麻，芝麻？没事了，我们马上去医院。先生，麻烦您开车。”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日久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副驾驶上面沉如水的杰森。杰森头上的青筋暴跳，点了点头，司机这才踩下了油门。 一路飞也是的到了医院，杰森从副驾驶上跳下来，打开后车门，伸手打横抱起知马力就往急诊部冲去。日久紧紧跟在他身后，长时间缺乏运动让他跑得非常吃力。他远远地看着被杰森宽阔背脊护住的知马力，突然觉得，这个一直以来都在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是那么地脆弱。 一进急救中心，杰森就把知马力放在了病床上。负责登记的护士过来问明了情况，把体温计夹进知马力腋下，推着病床就进了最近病房，又去叫来了值班医生。本来不大的病房顿时几成一团，杰森和日久不得不退到走廊上，相隔半米，沉默无言，一起盯着病房里的动静。 杰森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认识差不多3年，这是他第一次得偿所愿地把知马力抱在怀里。可抱住之后他才发现，那个人非常非常地瘦，好像不足50公斤，浑身都是骨头……这样的托尼，还是当年那个一手就能把自己提起了丢出去的年轻人吗？仅仅3年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是了，都怪这个人。杰森斜眼鄙夷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日久，都怪这个人，托尼才会辛苦成这样！才25岁的长了白发，发烧快40℃却仍然不肯留院治疗！ 日久感受到了杰森的视线，可他没有抬头，只是盯着病房里的情况，半晌，才出声问：“他……怎么会突然发起烧来？” “过度疲劳，神经性胃痛外加咽炎。”杰森冷冷地答，“经常睡不够5小时、饮食不规律、大量说话……你觉得他发烧很奇怪吗？” 日久守在口袋里的两手慢慢握成拳，沉默。 他的沉默让杰森愤怒，令他继续说了下去：“对于你和托尼的事，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说实话，我真的搞不懂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就因为你能满足他的生理需求！？哈，像你这种又矮又胖的货色，如果他想要，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你究竟有什么好？你根本就是托尼的负担！托尼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 日久浑身一颤，他抬起头来，凶狠地看向杰森：“你说什么？” 冰冷的语调，愣是让人高马大的杰森打了个寒颤，可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说什么？我说是你害托尼变成了现在这样！为了照顾你，他不得不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小心翼翼地跟别人保持距离，唯恐身上有陌生的味道令你不快！他需要钱，又害怕加班不能陪你，只能不断增加工作强度，拼命提高工作效率！好不容易下班回到家，还要给你读什么破烂有声书！每天晚上起码录音两个小时！——就是这一切，把托尼压垮的！” “为什么……”日久眯起眼睛，“有声书的事，为什么你会知道？” “为什么？哈，当然是托尼告诉我的！”看到日久倍受打击似的抖了一下，杰森才终于痛快了一些，“每天中午，他都会到我的办公室，睡在我的沙发上——只有在我那里，他才能放松下来休息一会！你知道他睡着以后的样子吗？不，你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是他哄你入睡，等你起来时他已经出门上班。我告诉你，托尼即便睡着，眉头都是紧紧皱着的！你的存在，就是他的痛苦！” “不是这样的！”日久终于忍不住了，“我不是他的痛苦！我爱他！他也需要我！” “需要你做什么！？你的爱，根本就是他的负担！”杰森充满讥讽地笑了，“他需要你什么？你能给他提供什么？金钱？工作上的帮助？事业上的成就感？” 日久后退两步。他的脑子变得很乱，眼神里也有了点迷惘：我能给他提供什么……？ 杰森乘胜追击：“发现了吧，你什么都提供不了。你只会浪费他的金钱和时间，只会为你那华而不实的爱情要死要活。你根本就是垃圾，是托尼人生的污点！” 日久又退了一步，终于靠到了墙上。坚实冰冷的墙壁支撑住了他，让他没有瘫到地上。他看着杰森恶意满满的脸，还在做着垂死挣扎：“……他爱我。” “哈！？”杰森大笑，“他爱你？他说过他爱你！？”他那样务实认真的人，根本不在乎所谓的爱，只知道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你！他的爱，从来不会挂在嘴边！ ——日久却被杰森的这句话击倒了。一直以来的心结在这一刻爆发出来，让他抖得像是马上要凋零的枯叶——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探出头来，望着门口的两个人：“哪位是游先生？病人想见你。” “是我。”日久应声，强撑着身体，步履不稳地冲进病房。 病床上，知马力已经注射了退烧针，挂上了吊瓶。他躺在那里，对日久伸出左手。日久奔到床前，伸出自己的左手跟他跟他十指交握，两枚铂金戒指轻轻碰在一起。 咽喉的疼痛让知马力暂时发不出声音，他把日久的手拉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无声地比了个口型：别怕。 “我不怕……”日久拼命忍住哭泣的冲动，他翘起嘴角，用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不怕，我知道你不会有事。所以，你要要好好休息，尽快好起来……我就在你身边。” 知马力露出了愉快的表情，他把两人相握的手放在脸边，这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日久用力咬住自己的右手，不许自己哭出声。他隔着泪水看着知马力消瘦的睡脸，心疼得像是要彻底炸开——为什么我没发现，你已经疲惫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我的身边不是你可以放松的港湾，而是让你精神紧绷的战场？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你的不断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 当我为了自己的“爱情”苦苦挣扎时，竟然完全忘了关注你的痛苦。这样的我……究竟有什么资格爱你？ ……明明是个什么都不能给你的废物，明明是害你进医院的罪魁祸首，可为什么你在醒来的第一时间，还是寻找我呢？为什么即便睡着，即便因为身体不适紧紧皱眉，却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狂妄的猜测，你的确需要我留在你的身边？ 是不是，只要我能够像门开的那个绿眼睛男人一样，帮你解决经济问题、陪你处理事业上的难关，你就能变得更轻松、更快乐……就可以在我身边，安心地睡着，就像你呆在他身边一样？ 一定是这样吧。既然如此…… 日久伸出手，慢慢抚平知马力眉心的皱褶，哭红的眼睛里都是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我会变得坚强，好好复习，拿到本科学历，赚很多很多钱……我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不会再做攀附你的菟丝花……我会站在你身边，帮你遮风挡雨……我一定一定会保护你，就像你为我做过的那样……所以……” 他站起来，亲吻知马力的嘴：“再给我一点时间……不要离开我，也不要……让我离开你。” 病房门口。杰森冷眼看着这一幕，转身离开。 他走出急诊中心，回到车上，吩咐了句：“开车。” 司机听到他的声音不对，打火的同时偷眼去看后视镜，就看到杰森抱着知马力方才改过的毯子，似乎……在哭泣。 47.2011年 父母.春.分手的序幕（3） 知马力对着路边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深呼吸了几次。 五一节临近，帝都的步行街上挤满了各色各样的游客。他们有的是来参观帝都的古迹，有的是来享受帝都的繁华，有的，则是来寻找……停留在帝都不肯回家的儿子。 知马力推开咖啡厅的门，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进一个小包间。他露出得体的微笑，对其中的四个人打招呼：“游叔叔，游阿姨，苏千，以及这位……好久不见了。” 苏千坐在座位上，抬头打量着彬彬有礼的知马力：他比去年第一次见面时消瘦了很多，她通过混网配圈的朋友辗转地打听到，这人四月初似乎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足足住了两个星期才出院。朋友还告诉她，在此期间，知马力的男朋友一直呆在医院陪他，拆点也累病——这是近半年来，苏千第一次得到日久的消息。 女孩得知这件事之后非常激动，她询问了男友沈医生的意见——在日久退学之后，沈医生就对苏千告白了——把这件事告诉了日久的父母。 日久的母亲听到以后非常激动，哭着要来帝都带儿子回家。日久的父亲本来坐在一边不吭声，惹得日久的母亲挥着手机叫起来：“你还要倔到什么时候！？儿子这么倔都随你！你看看，你看看！他春节的时候还给咱们发了短信！他肯定已经知道错了，只是因为害怕你不敢回家！我就说要回短信，你非不让我回！如果当时回了短信，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家了！根本不用跟着那个变态在帝都受罪！我就知道会这样！两个男人，怎么可能过好日子呢！？” 日久的父亲看着手机里那条温情脉脉的短信，最终还是点了头。 于是，苏千拨打了知马力的电话，告诉他，他们要去帝都接日久回家了。 彼时，知马力在电话里轻轻笑：“是吗？欢迎你们来……具体的事，你们到了再说吧。” 知马力迎着四个人审视的目光，淡定地做到了桌边。他给自己要了一杯红茶，请服务员带上了门：“叔叔阿姨旅途还顺利吗？” “我们跟你没话说。”日久妈妈懒得跟他寒暄，“我儿子呢！我们是来带他回家的。” “家自然是要回的。”知马力不为所动，“可让你们见面以前，我想先听听二老的看法，你们是怎么想通，同意我们俩在一起的？” “谁说我们同意你们了！”日久妈妈大怒，“我们今天来，就是要把他带回去，免得让他跟你受罪！” “那您是不可能带他回去了。”知马力笑起来，表情里没有一丝温度，“除非，你不在乎带着你儿子的尸体回去。” “你什么意思！？”日久妈妈尖叫起来，苏千连忙伸手帮她顺气，“知马力，你不要吓唬老人。” “我没吓唬人。”知马力收了笑，“去年冬天，日久由于抑郁症自杀，除夕当天才出院。直到今天，他还需要抗抑郁的药物协助他控制情绪。一旦处理不当，他就有可能患上双向障碍，终其一生，都陷入不断跟抑郁抗争的噩梦里。” “原来是抑郁症……”坐在一边的沈医生了然，知马力对他点点头——从日久口中得知这个医生曾经帮他说话，知马力就对他非常感激——继续说：“日久的病因非常复杂。一方面，是因为过度紧张我们之间的恋爱关系，精神压力太大，过于压抑自我；一方面，是由于遭受校园暴力，生活在充满仇视的环境中；还有一方面，就是由于得不到尊重和理解，以及对父母怀有的深刻愧疚感。” 日久的爸爸开口了：“如果他不是被你教坏了，我们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归根到底，我儿子会变成现在这样，全部都是你的错。” “呵呵……”知马力笑出声来，“好，就当都是我的错，所以我负起责任来了。他在学校差点杀人，是我摆平了受害者家属；他在帝都想要自杀，是我安排他住院起居；他才22岁没有学上，是我安排他自修报考……既然我已经负起了责任，二老又何必突然冒出来，说什么要把儿子领回去？” “儿子是我们的，我们当然能领回去！”日久的妈妈大声说，“你负责任是你应该的，这是你欠我们一家的！” “儿子是你们的没错，可他现在爱我爱得要死。你们大可以冲到他面前，逼他跟你们离开，只要不怕他被你们吓得当场跳楼！” “你、你怎么敢那么说！？如果我儿子死了，我就让你陪葬！” “陪葬？”知马力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跟他死在一起，我甘之如饴！” 对面的四个人硬是被知马力的笑声吓住了，他们不自觉地把后背贴上了沙发坐的靠背：疯了，这个男人，完全是个疯子。 “……你，还好吗？”到底是沈医生比较镇定一些，先开了口，“你的精神状态似乎……” “我没事，只是觉得很好笑而已。”知马力摆摆手，喝了一口红茶，“明白告诉诸位，对我来说，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无论是死是活，都是一种圆满。我不怕他生病，不怕他没出息，不怕养他一辈子……只怕失去他。当初他严重抑郁，是我守在他身边，把他从阎王手里硬强了回来。” “连阎王都带不走的人，你们觉得，你们能带走吗？” 他一口喝尽杯中的红茶，站起身来：“好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等等！”苏千忍不住跳起来，“刚刚这些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你根本不知道日久自己怎么想！你想把日久留在身边，可日久说不定早就想回到他父母身边呢！” 知马力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不动声色，歪头浅笑，明明是张英俊的脸，明明是漂亮的表情，却让苏千打心底里恐惧。“所以呢？” “所以！”女生握住沈医生的手，似乎获取了一点力量，“我们要跟日久见一面，我们要听听他自己的想法。” “做梦。”知马力轻描淡写地拒绝，就要拉开门，只听扑通一声——日久的妈妈推开咖啡桌，对着知马力跪了下来：“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知马力大惊失色，他立刻走过去，躬身想把日久妈妈扶起来，却被对方攀住了胳膊：“求求你，你大发慈悲，你行行好！放过我的儿子，让他跟我回家吧！” “阿姨！”“你这是干什么！”“您先起来。”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劝阻，可日久妈妈就是死死抱着知马力。 这个还不到五十的女人，满头都是斑斑白发，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就像60岁一样。她的眼泪布满脸颊，早已不复清亮的眼睛里都是绝望的光：“你放过我儿子吧！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他从小就那么听话，那么懂事，他不应该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啊……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没有他我真的活不下去！你放过他，放过他！” “阿姨……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都听苏千说了！是我儿子先招惹了你！他错了！他错了！……对，钱！你替他垫的钱，还有医药费，多少我们都愿意付，我们全都还给你！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儿子，求求你让我跟他回家！” “阿姨……”知马力被这位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声搞得也有些哽咽，在某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母亲痛哭的表情，“不是谁招惹了谁……也不是，钱的问题……阿姨，你儿子他爱我，只有呆在我身边，他才会幸福啊……” “胡说！你胡说！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会幸福！”日久妈妈大叫，“我儿子所有的不幸都是你带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可能被欺负！怎么可能伤人！怎么可能连大学都读不完！怎么可能发疯！” “对……我是欠他的，我愿意用一辈子还！” “呸！”日久妈妈一口口水吐在知马力的脸上，“一辈子！你凭什么霸占我儿子一辈子！？你凭什么还——你根本不配！” “你永远不可能像我儿子爱你这样爱他！有本事，你也因为爱他而发疯，你也因为他而自杀啊！” “你有了工作，你家就在这里，你没有被人指指点点！你当然不怕！可我儿子呢！” “你根本就不爱我儿子！你不爱他！如果你爱他，你怎么舍得他跟父母分开！你怎么舍得把他关在家里！你怎么舍得让他被戳脊梁骨，让他被人骂变态！！！” 知马力脸上的血色一瞬间退了个精光，他一个用力挣脱了日久妈妈的攀扯，连连后退，直到倚到门上，才镇定了一点。 日久妈妈伏在地上痛苦，日久爸爸抱着自己的妻子，也红了眼睛。 苏千倚在沈医生怀里，满脸是泪地瞪着知马力。 知马力感觉到自己的腿在颤抖，良心和占有欲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碰撞，以至于他微微耳鸣……只犹豫了一秒，知马力就嘶哑地说：“……不，我不会让你们见日久的。”话毕，夺门而出。 他快步向地铁站走去，越走越快，到后来，直接跑了起来。 直到冲进地铁车厢，他才气喘吁吁地依靠着车厢门，不断亲吻自己手上的戒指：“……日久，原谅我……” 原谅我……我，不能让你跟你的父母见面…… 我不敢冒险……我不会，给他们说服你的机会…… 谁也不能让你离开我，无论是社会压力、你的父母、我的至亲…… 谁也不能。 48.2011年 勉强.暮春.分手的序幕（4） 日久跪在卫生间里干呕半晌，才虚弱地走了出来。他在洗手池边数了数口，审视了一下自己苍白的脸色，打气似的朝自己笑笑，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MISS立刻迎了上来：“吐了？感觉好点了没？今天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不，还不到两个小时，咱们再逛逛。”日久笑着摇摇头，率先朝扶梯走去，“咱们去四楼的男装看看，芝麻昨天不小心弄脏了那条蓝色的领带。” “喂喂，等一下啊！”MISS连忙拉住他，“这个商厦的男装区好像在搞活动啊，肯定会有很多人，你确定要上去？” “就是因为那里人多，我才要过去。” “99啊……”MISS劝他，“我知道你想尽快融入人群……但是，无论是社交障碍还是抑郁症，都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你这样强迫自己，我怕你受不住的。” “我可以。” “可以你妹！”MISS怒，抬手敲他脑袋，“到刚才为止你已经吐了3次！我真担心你会把内脏呕出来！” “……但是。” “没有但是。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打电话告诉芝麻，你让我偷偷带你出来适应人群，而且中午不肯休息！” “别！哎……好啦我不去了！” “哼哼。” “小人得志！”日久哼了一声，不痛快地抢先朝外走去。MISS跟在他身后，看他明显比前两日舒展的身体，很是欣慰：看来……出来逛街真的很有用……99，为了芝麻真的很拼，明明那么恐惧人群，明明那么需要芝麻，却硬是逼自己跟我单独出门……对象是99的话，芝麻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吧？ 替好友感到喜悦的MISS不知道，走在前面的日久正紧紧按着自己的胃部，疼得直出冷汗：不吃饭……还是不行吗？ 从知马力高烧病倒开始，日久就下定决心尽早恢复。为了让自己早日回到社会，保证自己在成人自考之后能进入校园学习，不过度依赖知马力，就想出了出门逛街的主意。 起初，他经常因为问到陌生人的味道而反胃，如果听到恶意的语言——即便那些语言不是针对自己——就会立刻呕吐起来。 为了阻止自己频繁的呕吐，日久开始拒绝进食。他总是趁MISS不注意时倒掉食物，然后空着胃出门。刚开始的几天，这个办法的确有了一定的效果：胃里空空如也，无论怎么蠕动，都不可能翻出食物残渣……问题是，日久的生理性恐惧反应并没有因为食物的缺乏而消失，每次他出门，胃部都还在剧烈地活动着，令日久感觉到一阵又一阵就抽搐般的疼痛…… 坚强一点，日久。 听到MISS的脚步跟了上来，日久立刻把手从胃部移开，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不过是有点疼而已，咬咬牙就过去了。 必须要尽快健康起来，不要再做知马力的负担。 必须要尽快成为一个能保护知马力的男人。 越快越好。 “咚咚。”知马力端着牛奶，轻敲书房的门。 日久从练习册上抬起头来，表情有些茫然：“……几点了？” “十点半。”知马力走过去，放下牛奶，抽出日久手里的笔，温柔地帮他揉着太阳穴。 “这么晚了？”日久端起牛奶，有点挣扎地看着面前的阅读理解：“我能不能做完这一篇再睡？” “可以啊。”知马力拉着椅子坐到他身边，托着腮看小孩一脸认真地做题。 待到日久放下手中的笔，他才突然冒了一句：“……你最近，好像很拼啊？” “嗯？”日久再次端起牛奶，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书桌上的台灯被他压得有些低，以至于灯光根本照不到知马力的眼睛，日久只看到爱人的眼睛罕见的深邃，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他心中一突，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不高兴啊？”是怪我……复习得还不够努力吗？ 小孩儿小心翼翼的样子让知马力非常难受，他想让对方轻松快乐的笑，而非刻意讨好。调整了一下表情，他伸手摸摸日久的头：“没啊，我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就好~”日久嘴上这么说，心中还是非常担心。思来想去，他拿定主意，一咬牙一狠心：“芝麻，过两天……我想回家乡一趟。”他还记得自己住院之前，知马力一直鼓励他跟父母联系、修复关系……虽然他现在想到父母失望厌恶的眼神还会浑身颤抖，虽然他还没做好重新面对至亲的准备……不过，按照知马力的期望做，一定可以让他开心起来吧？ 谁料，他的话一出口，知马力的动作就顿住了。 日久心中奇怪，伸手去扶台灯，想要看看知马力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被恋人一把抱住。 知马力的脸紧贴着日久的脖子，他轻声问：“怎么突然想要回家乡？” 因为你希望我这样做啊。日久把实话牢牢地藏在心底，他不想让知马力知道自己为了他正在勉强：“因为……我非常想念他们啊，还有苏千，还有日久……哪里，无论发生过什么，都是我的故乡啊。” 知马力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不久前日久妈妈和苏千的话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你根本就不爱我儿子！你不爱他！如果你爱他，你怎么舍得他跟父母分开！你怎么舍得把他关在家里！你怎么舍得让他被戳脊梁骨，让他被人骂变态！！！” “你根本不知道日久自己怎么想！你想把日久留在身边，可日久说不定早就想回到他父母身边呢！” ……竟然被她们说对了。 呵呵，幸好。他用力抱紧日久，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扭曲地笑容：幸好没有让他们见到日久呢。 我的日久。 日久被知马力抱得浑身骨头疼，他忍不住微微挣扎了一下：“芝麻？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日久。” “嗯？” “日久。” “……我在，怎么了？” “日久，别离开我……” 日久一愣，心中又甜又涩，又惊又忧——感情好了以后，知马力很少说出这种……有点肉麻的话。他不在挣扎，温柔地顺着知马力的后背：“怎么突然说这个？” 知马力慢慢噙着日久的脖子：“总之，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 两个人温情脉脉地拥抱了一会，知马力突然又说：“日久……你愿意考成人自考吗？” 日久把头靠在知马力的肩膀上：“……愿意啊。”你为我选择的道路，我都愿意去走。 “可是你的病……不要紧了吗？”说吧，说你不愿考试……这样，我就有理由，让你永远呆在我身边。知马力几乎祈祷般得想。 可是日久说：“嗯！已经好多了！”——绝对，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知马力闭上了眼睛，“可是，考上了，你就要去上课了……会经常见不到我哦。” “没关系，两年就能拿到学历了啊！”日久笑。我会尽快成长，变成可以站在你身边、足以匹配你的男人。 …… 台灯的打在这对相拥的恋人身上，也打在他们手上的戒指上。 日久手上的戒指暴露在光中，很亮很亮，亮得好像是他心中的希望；知马力的戒指则被挡在阴影里，很暗很暗，暗得仿佛是他心底波涛汹涌的绝望。 49.最后一根稻草.暮春.分手的序幕（5） 是夜，日久沉沉睡去，知马力则靠在床头抽烟。 他眯着眼睛，努力消化着脑海中纷繁复杂的声音：憎恶哀伤的脸，属于日久的父母；恐惧又怀疑的表情，属于叫苏千的女生；专业人士的担忧，属于沈医生的眼睛；除了欲望还有某种深刻情绪的语言，属于杰森的嘴巴；失望祈求的语言，属于父母的声音…… 这些都在扰乱着他的判断力，却不足以令他动摇。 然后，他想到几个小时前日久说的话：“我非常想念他们啊，还有苏千，还有日久……哪里，无论发生过什么，都是我的故乡啊。”心脏立刻开始剧烈地抽痛起来。 迷迷糊糊地，他想起日久自杀时他曾说过的话：“谁也不能让你离开我，包括死亡。”那是他怎么能想到，连死亡都毫不畏惧的他，会因为日久的一句话产生动摇，低头臣服在对方的意志之下…… 小家伙，你对我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似乎是为了缓解心中的痛感，知马力忍不住用手去抓胸口的睡衣，可是皮肤上的痛感根本不足以与内里的疼痛相提并论……那是一种令他几欲疯狂的痛苦，一想到日久有可能离开他的生命，他就难过得想要立刻死去：亿万人的反对，都比不上恋人的一句离开，更让他肝胆俱碎。 如果要失去日久……那么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 知马力被自己阴暗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掐灭烟，轻手轻脚地离开床铺，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试图变得清醒一点。看着镜子中那张写满占有欲的狰狞面孔，他忍不住苦笑起来：……莫非，这就是爱情？不晓得日久看到这样丑恶的自己，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坚决地留在我身边……哦不，他已经要离开我了。 他已经要离开我了。 他想回到家乡，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想去见他的父母，他的朋友。 他想要离开我。 他拼命地学习，因为他想要通过成人高考。然后呢？然后他就会去上学，毕业，拥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和更广阔的天地。 他会接触到很多人……这些人都可以听到他柔软的声音，看到他灿烂的笑容，而这些，一度都是只属于我的。 再然后？再然后，他会碰到一个……合适的女人。一个他的父母朋友都可以接受的女人，他会爱上那个女人……彻底，逃离我的身边。 ——不！绝对不可以！ 一个声音在知马力的耳边炸响：“不可以放他走！不可以让他离开你！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他已经付出太多了！趁现在还来得及，牢牢地把他拴住！宠溺他，呵护他，娇惯他，让他离不开你，永远依附你而活！你发过誓的，你明明说过的，谁都不能让他离开你了，谁都不能！” 是的，谁都不能让他离开我…… “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告诉他。到他的耳边倾吐你的蜜语甜言，告诉他你希望他时刻都在你身边！他那么爱你，他那么依赖你，只要你说，他就一定会听！快去！快去告诉他！不要考试，不要出门，不要回家乡！只要你说，他就一定会答应你！你明知道的！” 是的，只要我说，他就一定会答应…… 可是。 这样对他真的好吗？我真的可以不顾日久的利益，不顾日久的意愿，强硬地把他留在身边吗？他不是一个玩偶，而是……我深爱的人啊。 “那又怎么样呢？”恶魔一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他是你爱的人——那又怎么样呢？你要放任他离开吗？！他的心情，难道比你的需要更重要吗！？” 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你从来都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你为了自己的感情辜负了父母的期待！你因为自己的独占欲隐瞒了日久父母的事！你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践踏杰森的感情——承认吧！在你心里，没有任何东西比你自己更重要！” 是吗？原来，我是一个这么卑劣下作的人啊…… 也对，“你凭什么霸占我儿子一辈子！？……你根本不配！你永远不可能像我儿子爱你这样爱他！有本事，你也因为爱他而发疯，你也因为他而自杀啊！”日久的妈妈，不也这样说吗。 我不配拥有日久的爱情……再照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日久会因为失望而离开我。 我绝不允许你离开我。 那么……不如我们一起死吧？ 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对我失望，也永远不会离开我了，日久。 知马力慢慢走出洗手间，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意。 他轻轻爬上床，温柔地伏在日久身上，伸出漂亮修长的手指，掐住了日久的脖子，十指慢慢收紧——恰在这时，日久动了动头，发出了一声呻吟：“嗯……痛。” 知马力瞬间惊醒。 他惊恐万分地收起了自己的动作，整个人跳起来，直接跌到了床下！两条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他靠胳膊撑着自己远离床铺，缩到房间的阴影了，随即，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他浑身抖得厉害，就像是赤身裸体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的旅人。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头脑却分外清醒——很显然，他病了。 呵呵，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一报还一报……日久爱他爱得近乎疯魔，现在，就轮到他爱回去。 可是知马力不是日久。他不会让自己的爱人负担他的生活，为了自己的健康担惊受怕。 ——这场看似突如其来，其实早有预兆的病，成为了压垮知马力的最后一根稻草。 知马力淡淡地想：是时候分手了。 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小家伙像曾经的自己一样，总是恐慌与恋人的突然离开，时常在午夜突然浑身冷汗地惊醒，反复确认对方仍然安稳地睡在自己的身旁……这些苦他都受过，所以，他不愿意让日久尝…… 他的日久，他的小家伙，是他精心呵护的宝贝。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有亲人朋友在家乡等待他的归去，他聪明又温和，他那么渴望学习，那么迫切地想要成长，一定会有非常非常光明的未来……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赔上美好的人生和前程。 所以，是时候分开了呀…… 我的日久，我的宝贝。 整整一夜，知马力缩在房间的角落。他专注地盯着床上的日久，眼都不眨地看着，因为他知道。 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50.2011年 分手.初夏 日久是被饭香味勾醒的。他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打开手机看看时间：7点。他推开身上的夏凉被，光着脚就往厨房走，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穿上了拖鞋：如果被芝麻发现，又要被他念叨了。 小孩儿揉着眼睛走到厨房门口，爱困的抱着门框，傻乎乎地看着在厨房里忙乎的知马力：“……你在干什么？怎么那么早？” “起来了？刚准备去叫你呢。快去洗手，争取在我去上班之前办好这次庆祝宴！” “哦~”日久乖乖地应了一声，扭头去洗手间洗手，也就没看见，知马力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吞了两片药下去——那瓶药，跟他每天都要吃的药物一模一样。 等日久刷完牙洗完脸回到餐桌边，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他走过去坐下来，开心地抓起筷子，吃了一口西红柿炒鸡蛋才想起来问：“对了，庆祝什么非得要放到大清早？最近……也没什么好事啊？成人高考的庆功宴，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跟成人高考没关系。”知马力笑得非常开心，他拿起手边的牛奶杯，跟日久的碰了碰：“这顿饭呢，是为了庆祝你的抑郁症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谢……” “——以及祝我们两个，分手快乐。” 日久的手一抖，险些砸碎手中的玻璃杯。 他连忙把牛奶放下，才困惑地抬眼去看知马力：“你说什么？” 知马力眯着眼睛喝了口牛奶：“我说，这顿饭是为了庆祝你的抑郁症治好了，还有我们分手快乐。” “……”日久呆呆地坐了一会，“……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叫分手快乐……谁说，我们要分手了？” “当然是我说。”知马力右手支在餐桌上，托着腮似笑非笑，“我说小同学，我都既出钱又出力地给你把抑郁症治好了，你还要赖着我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真要赖我一辈子？” 血色从日久的脸上慢慢消失了。小孩儿茫然地眨着眼睛，声音有些发颤：“我，我还是听不懂……为什么，突然就说分手？这，又跟我的病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说你是小白痴。”知马力轻描淡写的说，这种久违的口吻让日久浑身一震——他们两个人刚开始网恋的时候，知马力就是这样叫他的，“如果不是你的病，我又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日久瞪大了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是被碳素笔画在纸白的脸上的：空洞，迷惘，充满恐惧：“什么意思……？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因为……被我感动了吗？” “我的确被你感动过。”知马力干脆地点头，“所以我答应跟你试一试。” 日久热切地点点头，张开嘴想说什么，却突然浑身一颤。 “哟，看来这是想起来了？”知马力赞许地看着他，“没错~我虽然答应跟你试一试，却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确定想和你在一起了。” “……可你说过你喜欢我。”日久握紧了拳头，他颤抖着说，“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你说……你喜欢我。” “噗！”知马力正在喝牛奶，听了这话，差点喷日久一脸，他大笑着说：“不是吧日久，你究竟是不是男人？——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你也会信！？” 日久的身子像是被风吹过的纸片儿，不断颤抖。他深呼吸几次，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习惯性地去看知马力的眼——那双一向含情脉脉的眼睛里此刻除了笑意和讥讽，什么都必有。而这两种情绪，比任何语言都更有杀伤力，几乎瞬间就要把日久击溃……可他撑住了。 双拳紧握，日久慢慢说：“……我信的，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信。” “我信你对我有感情，我知道你爱我……知马力，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前些天你还在书房抱着我让我不要离开你，昨天你还在睡梦中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今天早上却说要跟我分手……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知马力静静地看着日久，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满足和骄傲：是了，这就是我爱的人，我的日久。比谁都爱哭，比谁都容易受惊，又比谁都坚韧聪明…… 这一刻，他很想拥抱自己的爱人，将自己的病情坦言相告。他希望自己能在日久已经日益宽厚的肩膀上哭泣，希望自己能够依赖这个一直傻傻守在身边的孩子…… 可他不能。 他要放日久走，他要逼日久离开……让他离开自己身边，彻底戒掉对自己的依赖，去享受美好的人生，找到一个比自己更爱他的人……而不是把大好年华浪费在自己身上。 所以知马力回答他：“没什么猫腻，因为让你不要离开只是治疗，睡觉时紧紧抱着你只是治疗……顺便提一句，带你买戒指也只是治疗。现在，疗程结束，皆大欢喜。”他审视日久的神色，扬了扬眉，从身边拿起一个文件夹递给日久：“不信，喏，具体内容都在里面，你自己看吧。” 日久犹豫了很久，才伸手接过了知马力手中的文件夹。他缓缓将其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行大字：“求婚治疗计划”： “帮助病人摆脱对衣物的依赖”——知马力撤掉了他的帽子，亲吻他的发心：“能够保护你的不是帽子，是我啊。” “举例说明，让病人克服对他人评价的恐惧”——知马力牵着他的手，让他看穿着清凉的女生：“能够把人隔离于世界之外的，只有他自己。” “在陌生人面前下跪求婚，让病人感受到社会的宽容，缓解其负罪感和背德感”——知马力在他面前跪下来，他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分享彼此的姓氏。” …… 日久只感觉着文件夹重逾千斤，令他再拿不动。他松开双手，放任那文件夹摔倒地上，数百页纸一下子洒在地上。 他低着头，看着那些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句一句，都是曾经扣动他心弦的美妙话语。一段一段，都是他曾经的信仰：“……为什么，要这样做？” 日久翻看文件的时候，知马力正对着他的手指出神。他看着自己深爱的人用手指拂过纸张，突然觉得自己用了近一个月伪造的这些“计划书”全部都有了存在的意义——从决定跟日久分手那天开始，他就逼迫自己去回忆跟日久在一起的每个美好的瞬间，然后把他们敲进word。 他近乎自虐地享受着这个过程：把身体里的所有幸福记忆全波抽离出来，让他进3年来所有的快乐全部离开他的骨骼和血液，通过他的指尖流入电脑……他动用自己所有的语言天赋，让这些曾经拯救过日久的语言，摇身变成直插日久心脏的尖刀；把这些曾经发自肺腑的诺言，一一染成拙劣恶心的谎言；让被日久深爱也深爱日久的自己，变成一个狼心狗肺游戏人间的，渣攻。 文件夹从日久的手中滑落，知马力应声回神。 面对日久的问题，他竟然爽朗地笑了起来：“原因吗？当然是为了对你负责。怎么说呢……虽然从一开始就是你主动粘上来，但你毕竟是分我在一起以后才被人排挤、得了抑郁症，我总得对你负责。” “如果仅仅为了负责，你没必要为我做那么多……你没必要因为我自杀而暴跳如雷，没必要给我录有声书，没必要每晚跟我睡在一起！”日久越说越激动，眼睛里亮出了希望的火花—— ——却被知马力用一句话将其轻松地掐灭了：“的确如此。所以我做这么多，就是想要向你证明，究竟谁是幼稚的小鬼，谁是真正的理智成熟。我只是想让某些浅薄愚蠢、唯爱至上的人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个逃避责任、不敢承担的人。” 那是2009年秋天。 当日久用自己第一次打工赚来的工资给知马力买了手机后，当知马力第一次认识到日久对感情的认真和执着，他们第一次谈到了分手。 知马力说：“因为别人的声音就恬不知耻地倒贴上来的小鬼，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幼稚！” 而日久说：“你就把我当成了一个好玩儿的小玩意儿。你把我的感情当成游戏，要求我跟你一起玩儿这场不负责任的游戏！” “知马力大神，你自诩比谁都理智成熟，其实你才是最幼稚虚伪的那个！”“你不幼稚？把爱情当成游戏又不敢承担责任的人还不幼稚！” 他大声说：“我告诉你知马力！谈恋爱TM从来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你想跟老子分，老子不答应！” ……那时候，日久还不知道自己会为爱情受多少苦。 ……那时候，知马力还不知道，自己会为日久动多少情。 2011年6月。这一切，两个人都还记得。 “这太可笑了……”日久神经质地十指交握，下意识地去摸手上的戒指，“怎么可能呢？因为一句争执……就照顾了我将近一年？我不相信……” “哈，‘我不相信’，啧啧，果然是蠢货独有的嘴脸！”知马力不耐烦地咂咂嘴，凑近日久的脸，“我说日久，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你的告白？” “……为什么？” “因为啊，我那时候脑子抽风，突然想给你上一课：让你这个满脑子爱情的白痴知道，什么叫做成熟和理智，以及现实和虚拟的差别是什么。”他伸手拍拍日久的脸，“这一课，你还满意吗？” 日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知马力像是被烫伤一样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看似厌恶地把站到了泪水的手指在衣摆上抹了又抹：“啧，又哭了！跟个娘们似的！反正要分手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最恶心的，就是你的眼泪！” “别说……求你，别再说了……”日久终于哭出声，他伸手抓住了知马力的衣摆，“芝麻……我求你了，你别再骗我……我不相信你从来没对我动过心……我不相信你是为了赌气才一直把我留在身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相信呢？”知马力似乎是气笑了。他抓住日久的手，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为什么不相信事实？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爱你！？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过镜子！？又肥又矮，整张脸除了眼睛根本不能看！要钱没钱要才没才！喜欢哭又懦弱！敏感又虚荣！你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 “……你明明说过，你喜欢我的。”眼泪一滴滴沿着日久的脸颊滑下来，他哑着嗓子回答，“你明明说过的。” “MD！你怎么那么蠢！？那是说谎，是种床上情趣，是我骗你的！” “我不信！”日久摇头，“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知马力怒极反笑，“我懂了，你不信我现在所说的话，只信我在床上说的话是吧？”他用力把日久拽起来，扯着他冲进卧室，用力把他推倒在床上，粗鲁地扯坏了日久的衣服。 日久被吓懵了，他对上知马力十分凶恶的眼，本能地有些瑟缩，却一如既往地乖顺听话。 知马力有力吮吸日久的嘴唇，像是要摄取日久的灵魂，又向是要把自己的灵魂全部注入日久的体内……他的吻那么缠绵那么汹涌，可每个换气的瞬间，他都在说：“我不爱你。” 他舔舐着日久的脖子，爱怜的挑逗日久的喉结，在日久的胸口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恶劣地玩着日久的乳珠……他的动作那么纯熟那么温柔，可是每个动作之前，他都会说：“我不爱你。” 他从枕头下面摸出惯常用的润滑剂，他让日久趴在床上，他小心翼翼地帮日久做着准备工作，然后把自己没入日久体内……他的动作那么痴迷那么享受，可是每当他冲进日久的身体，他都咬着日久的耳朵说：“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 一直咬牙忍耐、默默流泪的日久终于崩溃了。他开始拼死挣扎，想要摆脱知马力的怀抱，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他的手用力掐进枕头里，他大声哭喊起来： “不要……不要再说了……”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不要……” “不要……不要再碰我……” “既然你不爱我……就不要再碰我！求求你……” “求你……” “我相信你不爱我！我相信了！我死心了！你放过我！不要再碰我！不要再碰我！！！” 下一秒，他的耳朵被知马力用力捂上。在一片无声的世界里，他感到知马力在他体内达到了高潮。紧跟着，几滴炽热的汗水滴在他的背上，烫得像是满载羞辱的烙铁，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留下痛彻心扉的印记，让他彻底认识到自己的天真、愚蠢和幼稚，让他……彻底死心。 可趴在床上的日久不知道，那炙热的液体并不是知马力额角的汗，而是他眼里掉下来的眼泪。 在日久喊出“我相信你不爱我”的那一刻，知马力用力捂住了日久的耳朵，用极度压抑和痛苦的表情，无声地在他耳边说了句：99，我爱你。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这个昵称称呼他的爱人。 99，我爱你。 知马力，我死心。 51.2011年 骤然蜕变的夏天 MISS一如既往地用钥匙打开知马力家的门，低头换鞋：“99~我来了！今天地铁急死了，快给我倒杯水！”自从日久积极参与治疗之后，他们俩的关系也重新好了起来。 没有回音。 “99？”MISS有些好奇地往屋子里走，经过餐厅时，一眼看到了那桌虽然丰盛但还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哟？做什么一大清早就……”他走进，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文件夹和散落在四周的打印纸。 “这是什么~难道是你们的情书？99，我看一下咯？”他大声说，弯腰捡起一张，定睛一看，顿时大惊。 他攥紧手里的纸，直奔厨房：“99？”看到所有的刀具都在，才松了口气，随即，冲进了卧室。 一进屋时，浓烈的男性气息便扑面而来。MISS心中一跳，快步来到床前，就看到日久正赤身裸体地趴在床上，浑身都是欢爱过的痕迹，下体更是……一塌糊涂：“99！？日久？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MISS扯过床上的毯子把日久抱起来，让他正面对着自己，用手轻轻拍着日久的脸：“日久？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搞成这样？知马力呢？他在哪？” 日久的眼睛睁着，头部随着MISS的动作毫无生机地摆动，直到听到知马力这个名字，才似乎清醒过来一般眨了眨眼。他侧头看看MISS，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毯子，慢慢直起背，伸手把自己裹好——MISS这才注意到，他有几个指甲整个掀了起来，好像是在不久前拼死抓挠过什么东西——他冷淡地对MISS说：“我要洗澡，你出去。” “哈？”MISS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以为日久会哭着寻找知马力、或者委屈地缩成一团小声痛哭，甚至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厉声大叫“救命”拒绝自己的碰触，可他却只是把自己过得严严实实，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一句话……“你，你还好吧？” “你觉得我像还好的样子？”日久没什么表情，他看着MISS，漆黑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我需要洗澡，所以请你出去。要是你有什么疑问，就等我把自己收拾好再谈。” “可你自己……” “出去！”日久突然抬高了音量。 MISS被骇得浑身一抖，下意识跳起来就出了房门。到了门口他才抚胸咋舌：“好可怕的样子啊……该不会又犯病了吧？这两个人……之前还恩爱得跟什么似的，今天怎么就来了这一出。”他念叨着，拨通了知马力的手机。 一阵手机铃声从杰森的口袋里传了出来，他原本没反应过来——因为这不是他的手机铃声——随后才响起，进治疗室之前，知马力把手机放在了他这里。 窗边，知马力和心理咨询师已经朝他看了过来。前者满眼询问，后者一脸不快。 杰森歉意地笑笑，拿着手机走出治疗室，接通：“喂？” “喂……呃，我打错了？”电话那边的人显然因为杰森的声音感到疑惑，“请问，你是机主吗？” “我不是。机主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啊？他怎么了？我有急事找他。” 杰森的眼睛眯了起来：“急事？或许我可以帮你传达。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他的好朋友……这个，等他有空了，能不能立刻让他回家一趟，他爱人的情况不太好。” “爱人？”杰森笑了，“这位先生，容我提醒你，那位已经是你朋友的前男友了。” “什么！？”电话那边的人忍不住吼出声，“他们分手了？这不可能！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准确地说，65分钟以前。” “……这不可能，我要跟芝麻通电话！” “他不方便……”杰森低声笑，“他很累，在我旁边睡得很沉。他已经被那个前男友折腾得够厉害了……这一点，相信你也很清楚吧。” “怎么可能……你是谁？他！” “我？”杰森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向诊疗室里的知马力，“我是刚刚跟他滚过床单的男人啊。”话毕，利落地收线，把那个署名“MISS”的号码拖进拒接栏，随即回到房中。 知马力再次看了过来，杰森微笑，指了指沙发上的公文包示意他：是公事。 正在做治疗的人露出了明显不信的表情，但他什么也没说，重新扭过脸去，面对心理咨询师。 杰森回到沙发上坐下，专注地看着知马力的侧脸——想起今早他出现在公司时那张还挂着泪痕的脸以及迷惘的眼睛，他就心疼的浑身发抖。 托尼，我绝不会再让你露出那样的神情。绝不。 “MD！MDMD！”MISS不甘心地一遍一遍拨打知马力的手机，可提示总是“对方暂时不方便接通电话”，显然，他被人拉近了黑名单。 背后的卧室门被拉开，日久穿着一件背心和薄外套走了出来，下身则是运动长裤，基本上遮住了他身上所有的吻痕：“你在跟谁打电话？” MISS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把手机藏在背后：“没、没谁！” 日久一愣，像是没料到MISS会是这种反应。他呆立了一会，才慢慢摸摸自己的脸：“我刚才……很可怕？” “有点。” “抱歉……我态度不太好。”日久尴尬地挑挑嘴角，“毕竟，出了这种事……” “你们俩究竟怎么了？”MISS忍不住问。 “我们分手了。”日久平静地阐述。 虽然MISS已经从电话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但他还是皱起了眉头，困惑不解：“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就、就是因为餐厅地上那些纸？拜托，这也太扯了吧！你怀疑他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治疗！？” “很扯吧。”日久耸肩，“所以我也不信。” MISS再次愣住：“那、那你们为什么还……？” “因为他坚持要跟我分手。他把我按在床上，一边侵犯我一边说不爱我。”日久的语气非常平淡，像是在读一篇索然无味的新闻稿，“因为我哀求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谎言……” “怎、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日久又挑了挑嘴角，“我拼尽全力，以为自己终于进入了那个男人的世界。我接过他定做的戒指，以为自己终于有了跟他一起走向未来的资格……可事实是，当问题出现时，他非但没有信任我，反而决然地把我……一把推开了。” “归根到底，他，并不需要我啊。真失败。” “不是这样的……99，”MISS忍不住按住好友的肩膀，“他，肯定是因为心疼你才这样做的！他那个人就是太聪明，所以很容易干一些反被聪明误的傻事！他要跟你分开，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比如……比如觉得你太依赖他了，只有离开他才能成长啊！或者，或者他身边有人觊觎他，”MISS说到这里，想到电话里那个气势十足的男声，心中一沉“他还被你因此受到伤害……” “我没有怪他。”日久反手拍拍MISS的肩，“他不信任我，并不是他的错。他离开我，也不是他的责任。” “……都是我不对。” “在你们眼里，我始终是个……愚蠢、天真、幼稚、脆弱的孩子。我崇尚爱情的力量，认为情感的支持和温暖可以抗衡金钱和权力的欲望。我渴望得到社会的认同，认为自己义无反顾地姿态足以抗衡大环境的冰冷和反对——这样的我，可以被呵护在羽翼之下，却永远没有并肩而立的资格。” “但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啊。”日久看着MISS的眼睛，“我不是什么被保存在温室里的娇花，我也是一个男人啊。” “一个，想要保护爱人的男人啊。” “我知道我非常愚蠢，所以我拼命地学习；我知道我非常天真，所以我尝试着进入社会；我知道我非常脆弱，所以我拼命克服心理障碍，重新面对现实。我知道生活中不能只有爱情没有面包，我知道人总要在社会之外给自己留个小角落……从08年到今年，我花了4年的时间，努力地长大着……当知马力抱着我，好像找到归宿一样让我不要离开他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获得了圆满……” “可最终，这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罢了……他最终，还是不肯给我多一点时间。这次，我放手。” MISS震惊地看着日久，他颤抖地问：“那你……还爱他？即便他这样对你……你还爱他？” “……爱他？”日久歪过头，他笑起来，“我不知道啊。”他按着自己的心脏对MISS说：“你知道吗，我的心，曾经是位那个男人而跳动的。他开心我就开心，他难过我就难过……他是我的信仰，我活到现在，在自杀边缘挣扎着清醒过来进行自救，就是因为我相信有一天……他一定会需要我。” “我从来不想要他为我付出什么太多的东西。我不需要他给我很多钱，我不需要他帮我考大学，我只想让他……依赖我，信任我，离不开我……因为我的快乐而微笑，因为我的悲伤而哭泣……” “他却让我知道，我太天真了。我的爱情，不是他需要的。我想要的，不是他能给的。” “就像是……被神明抛弃了的信徒。这颗心……从他一遍一遍地说‘不爱我’时，就已经不再为他而跳动了。” “我真的累了。我也许还爱他，但是……爱不动了。就让他……到他需要的人身边去吧。啧，”他伸手摸摸MISS的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好像一瞬间长大了许多：“你不是一贯没心没肺吗？现在又哭什么？” MISS窘迫地擦着自己的眼泪，他不敢告诉日久，他现在的笑容，跟知马力平时的那张微笑面具……一模一样。 他突然由衷地憎恨起知马力来，那源于一个人对美好情感的追求和求之不得的最原始的嫉妒： 知马力！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归根到底，你还是最自私的一个！ 从开始到最后，你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救世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日久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杀掉的不只是一份不顾一切的爱情，还有那个……害羞的笑着的，为爱不顾一切的日久啊……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放弃了什么。 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样制造了亚当，又为亚当制造了伊甸园。 一日，上帝趁亚当沉睡之时抽取了他的一根肋骨，为他塑造了一个爱人。 亚当欢欣非常，他深爱自己的伴侣，在他看来，伴侣离开自己的身体便是最好的事情——这样，对方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伊甸园中，享受更加广阔的世界。 可他并不知晓，对伴侣而言，最大的幸福不是拥有这个异彩缤纷的世界，而是能永远呆在他身边，融在他的骨血里。 你常说我是小骗子。 可是……你才是最大的骗子。 明明说过那么多次不会离开我……却最终，放开了手。 对于我来说，灭顶的灾难不是死亡……而是跟你分离。 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已经没什么用了吧。 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 ……被我，拼尽全力的爱过的男人啊。给过我希望，却最终让我绝望的男人啊。 日久站在知马力的家门口，除了身上的衣服，他没带任何东西离开——因为那都是他根本不稀罕的。他轻轻把要是放在玄关上，淡淡地露出一个略有些讥讽的笑容： “我真的死心了，知马力。” 52.2011年 安静的夏天 知马力打开家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钥匙。他沉默无言地躬身把他捡起来，放进口袋，换好鞋，慢慢往餐厅走，却被跟在他身后的杰森拉住了：“你不用忙，我帮你弄，你去休息吧。” “今天谢谢你了。”知马力冷淡地打开杰森的手，“请你回去吧，明天我就会去上班，不会耽误工作。” “你明天不用来，在家好好休息。”杰森毫不在意地说，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到沙发上，挽起白衬衫的袖子，就要去收拾餐桌上的饭菜，却被知马力拉住了。 知马力低着头，声音非常低：“你别这样对我……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了，因为我还不起。” 杰森的身体僵住，不肯回头去看知马力。 知马力也不介意，他继续说：“就算跟日久分开了……我也不可能跟你做情人。所以，你还是不要……”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欠你的，我会想办法慢慢还……我会打辞职报告。最近，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还，那打算怎么还？”杰森回过头来，绿眼睛里有点凶光。 知马力并不知晓，他慢慢说：“钱……比较好说，我会算一下半年多的工资，全部还给你。至于工作机会……那只能等到以后，看情况……唔！” 杰森凶狠地抓着知马力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像是要吃掉后者一般啃着他的嘴。知马力眉头紧皱，用力推搡，奈何最近身体状况太差，根本挣扎不了。 “还钱？嗯？”亲吻的间隙，杰森咬牙切齿地低吼，“要还是吗？行，我给你机会。”他手臂用力，挥开餐桌上的食物，直接把知马力按倒在餐桌上，挤进知马力的两腿之间，用舌头舔舐他的脖子和耳后。 身处下方的劣势和杰森充满欲望的动作让知马力本能地颤抖，他拼命推拒，突然感觉自己此刻的处境跟清早日久的一模一样…… 日久……他的挣扎渐渐停下，放任杰森把手探进他的裤子。原来……被强迫是，那么令人羞耻的事情啊……今天早上，他被我吓坏了吧…… 察觉到知马力的不对劲，杰森停住了动作。怒火几乎要从他的眼睛中喷出来，他强迫知马力看着自己：“你在想谁？你TMD在想谁！？” 知马力平静地望着他：“……如果我跟你做一次的话，”他问，“我是不是就还了你的人情，跟你两清？” “两清？！你做梦！”杰森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想动手掐死身下的人，“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就没有……哪怕一点点感动？你就那么想跟我两清！？” “我已经欠了一个人……没力气再抗第二份债了。” “没力气也要扛！想还我的人情是吧？！”杰森咬牙，“好，那我要你继续留在我身边给我当私人助理！一天没有我的同意，你就一天不准离岗！” “……这样做有意义吗。”知马力竟然笑了，他指着自己的心说，“杰森，我本来就是铁石心肠。日久用了四年才好不容易把它捂热，可我照样可以把他一脚踹开……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的。”看着这样的知马力，杰森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松开手，任知马力从桌上滑坐下来。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衬衫，抓起西装外套走向门口，只丢下一句：“明天早上记得来上班。” 知马力默不作声，杰森关上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知马力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整理好自己被杰森弄乱的衣服，走到厨房去拿卫生工具，开始收拾乱七八糟的餐厅。 等餐厅收拾好了，他才走进卧室。没有多看不满情欲痕迹的床单，他直接把它拿下来，塞进了洗衣机。 洗衣机是最新出的滚筒款，噪音很小。可在这间过分安静的房子里，却响得像是打雷。 知马力并不介意，他走进书房，一如既往地整理书桌上日久的课本和习题。然后坐下来，拿起日久平时听的mp3，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听起了里面的广播剧，一边听，一边抓起旁边的电子书，看着里面的耽美小说。 洗衣机的声音听了。 知马力盯着电子书眼睛都不眨，他说：“日久，去把床单晾起来！” 安静。 他挑眉：“懒死你了！快去！” 安静。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电子书，走到洗手间，一边把床单拿出来一边说：“那你去换新床单就可以了吧？用那个格子的。” 安静。 他把床单晾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得了，晚上出去吃吧。你那天不是嚷着要吃火锅吗？” 安静。 知马力终于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他站在阳台上，午后的阳光非常灿烂，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温暖之中，就像身处恋人的拥抱一样。而他的恋人，他的日久呢？ 已经被他逼得彻底死心，离开了他的世界。 眼泪慢慢聚满了他的眼眶，他扭头对身旁的空气说：“好，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53.2011年 大汗淋漓的夏天 日久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慌乱地朝四周看。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让他看清自己身处的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间。理智慢慢回笼，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知马力的床上，而是在MISS——呃，不对，MISS只是网名，现在应该叫他林曦——家这间平时没人用的客房里。 所以……刚才他听到的知马力声音，那一声声泣血似的“日久”，不过是分手后扔来侵扰他生活的梦。 时间是早上五点半。 日久推开身上的毛巾被爬起来，换上运动服，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出家门，在楼下做了会准备活动，就慢慢朝院门外跑去：这是他从分手开始养成的锻炼习惯。目标是两个街区之外的公交车站，单程距离是5公里。他喜欢在那里稍作休息，然后做公交返回——对于他的这一习惯，林曦一直表示无法理解：“你就不能跑个2.5公里然后折返吗？帝都公交刷卡4毛钱的确不贵，但你也不用这么花啊！” 每当这时，日久就会笑起来，不作声。 他没法告诉林曦，那个公交站，是他第一次到帝都来时，跟知马力一起倒车的车站。 那时候，他一夜未睡、穿着脏兮兮的羽绒服、满脸窘迫害羞，知马力宿醉刚醒、满脸胡渣、一头鸟窝、浑身酒气……他们从那个公交车站下来，到商场里给他买了一套睡衣，然后，坐上公交，回到了知马力的家。 那也是从知马力家到MISS家，必然会经过的一个公交车站。 离开知马力家之后，林曦问起了日久的打算，问他有什么打算，是不是准备回家乡。 日久告诉他，既然已经考完了成人高考，他就打算留在帝都把本科念完……反正他不打算去见父母，所以呆在帝都或者呆在家乡，根本没什么差别。 “有差别的。”林曦凭借自己推理写手的敏感尖锐地指出，“在帝都，你可能会偶遇知马力。” 日久耸耸肩膀：“哪里会这么巧呢。” 可实际上，他的确在期待着这种巧合。 ……虽然说着对知马力死心。虽然逼着自己对知马力死心。 可知马力对于日久而言，一度是重逾生命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毫不在意地扭头离开。 离开知马力之后，日久时常感觉自己是一个被关在瓶子里的妖怪。他倔强地忍受着孤独，默默等待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对他伸出援手，自顾自地许下诺言：只要你在一天内来找我，我就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一切风险给你；只要你在一个星期之内来找我，我就原谅你那些拙劣不堪的谎言；只要你在一个月之内来找我，我就……给你一个满含思念的吻…… 可是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他要等的那个人，一直都没来。 日久气喘嘘嘘地停住脚步，他用胳膊撑着膝盖，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汗水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小水迹。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街道上开始出现神色匆匆的行人。 他慢慢直起身，走向挤满旅客的公交车站，精疲力竭地倚在站台的广告窗上，失神地看着远远驶来的公交车，正好是可以开往知马力家的那个。 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他站直身，排进了上车的队伍。他慢慢前行，抬脚踏上了车门口的第一个台阶，却触电一样地后退了一步，碰到了排在他身后的上班族。 “哎！你！艹，不坐车排什么队啊，死胖子！”对方被撞得一个趔趄，忍不住骂了一声。 “抱歉。”日久低声说，飞快地挤出人群，拉开步子，朝来路跑去。 ——嗯，还是跑回去吧。 ——这个公交车站，还是不要再来了。 ——免得坐上不该坐的车，去往……已经将我驱逐的地方。 ——跑步还是挺好的…… ——出出汗什么的，似乎把流不出来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日久擦擦额头上的汗，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嗯，秋天要来了。 54.2011年 重新开始的秋天 知马力推开休息室的门，走到坐在沙发上的杰森身后，把他要的咖啡递给他。 杰森伸手接过，眼睛仍然盯在文件上：“对方的谈判代表到了吗？” “下午三点在二楼的第一会议室，相关文件已经准备好了。市场部的茜茜申请旁听，据说她跟对方的谈判代表是校友。” “那就让她一起吧。晚上的应酬定好了吗？” “定好了，还是在金百万，你平时请客的那个包间。因为对方的谈判团里有少数民族，所以定的是清真宴，还有少量海鲜。” “好。你昨天又去医院复诊了吧？廖医生说你情况如何？” “很好。” 骤然简短的回答让杰森哑然失笑，他无奈地抬头看着身后的知马力，对方冷着一张脸像是个漂亮的雕塑，“你就那么不愿意谈私人话题？” 知马力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杰森摇头：“又是这张冰山脸……你对着别人不是笑得很职业吗？” 知马力从善如流地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算了……”杰森叹气，“你还是继续面无表情吧，能看到你不官方的一面，也算我的荣幸。” 知马力立刻收起了笑容。 杰森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他仔细打量知马力的脸：“托尼……从夏天开始，你好像就再也没有开心地笑过了。” “我会注意调整，不会影响工作。” “……你一定要对我这么职业化？” “因为我们只有职场上的关系。” “你说过你欠我人情。” “我正在按你的要求偿还。” “早知道还不如那天就上了你……” “既然没事那我出去了。”知马力干脆地移动脚步。 这时，杰森说：“没事，只要你的病好了，我自然没事。说来，你对你前男友的感情似乎也没有多么深？短短的两个月就控制住了病情。在我看来，跟他分手是你近年来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只有离开他那个病原体，你才能重新开始。” 知马力没说话，他打开门，走出去，面色平静如水。 走了两步，他看到地上有一团纸屑。他走过去，弯腰要捡，结果脖子上挂着的东西顺势划出了开了一个扣子的衬衫——那是一枚漂亮的铂金戒指，上面嵌着一个小小的Y。 日久独自坐在寝室窗边，小心地用绳子缠着手上的铂金戒指，戒指上嵌着一个小小的L，很有特点。 室友刘进叼着烟凑了过来：“我说游儿，你干嘛呢？咦，这戒指是你的？” “嗯。”日久应了一声，因为刘进身上的烟味不快地邹了皱眉，看了他一眼。 刘进浑身一僵，犹豫了一下，回身把烟掐灭了，心中小声嘀咕：这小子，个子不高，年龄又小……就是眼神儿，实在有点吓人，啧啧，估计是个狠角色。 是个狠角色，这是刘进他们寝室五个人对日久的统一认识。这个认识的形成，完全源于报到那天发生的小插曲。 相对于通过高考进入大学的学生，通过成考进入大学的继续教育学院总给人一种过度散漫、十分混乱的感觉。 不同于其他学院穿着靓丽的年轻人，继续教育学院这边人们的穿着可谓五花八门：有穿着西装的，好像刚刚从公司办完脱产手续；有踩着拖鞋的，悠然自得的样子像是在逛菜市场；还有拿著名片到处自我介绍的，一看就是混了多年社会的老油条…… 老油条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日久拖着行李走过来时，正好听到一个叼着烟的男人在跟旁边的两个八卦：“那边那个，穿白衬衫高高瘦瘦的那个瞧见没？啐，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我怎么知道？嘿嘿，他就是我邻居，比我还大两岁呢！从小学习就好，装得人模狗样的，差点气死他亲老子！据说他老子那天下班回家早，一开家门，就看见他光着屁股跟一个男人滚在床上，被艹得一个劲儿浪叫！他老子当时就厥过去了，差点没救回来！醒了就给他关精神病院去了……啧啧！现在竟然给他放了出来，也不怕危害社会。” 他的声音放得很大，像是故意让八卦的主角听到。可听到又怎么样呢？那人只是浑身抖了抖，像贼一样低下了头。 日久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睛弯起来，里面却没笑意。 他的笑声引起了叼烟男人的注意，他看过来，发现了站在外围的日久：此时的日久已经比夏天时瘦了一些，可整体来看还是圆滚滚的。他本来就一身学生气，再搭上肉肉的小脸，看起来就像是走错报名点的大一新生，无害极了。男人咂嘴：“你笑什么？我说小孩儿，你走错地方了吧？” “我笑你。”日久不接他后面的话，只说，“看你说得吐沫横飞的，还以为那个人是个杀人犯呢……不过是个同性恋罢了。” “不过是个同性恋？你这话说的，他可是个变态啊！”叼烟男人挥舞着手臂，“不必杀人犯强多少！” “他是同性恋也不妨碍谁啊，就连他爸，也没气出个好歹嘛。” “这就是你不懂了吧。”男人弹了弹眼，眉飞色舞，“同性恋会传染艾滋，那可是艾滋啊！” 日久笑得更厉害了：“是同性恋就会感染艾滋？” “你这小孩，想抬杠是吗？” “我只问你，是同性恋就会染上艾滋？” “两个男人亲来亲去，当然会染上艾滋！” 日久手一松，任行李“啪”地一声倒在地上，他向前垮了一步，直接来到那男人面前，仰起头来—— 男人只看到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眼睛的主人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就感觉嘴边轻轻地挨了两巴掌。 他又窘又怒又惊地睁开眼，就看到日久充满讥讽的笑脸：“你以为我会亲你？呵呵。记住了，艾滋病是通过血液和体液传染的，只要安全措施能做好，就不会染病~所以，我不碰你不是怕染上艾滋，而是怕脏了我的嘴。基本常识都不懂还在这喷粪，呵呵，SB。” 他说完，回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快步走到愣在一旁的八卦主角身边，拽着他直接走开了。 日久终于缠好了戒指，他把戒指带回左手中指上，满意地点点头。 刘进也在这时回神，他看看那枚缠了一箍线的戒指，忍不住摇头：“真不像你的，太大了啊。” 日久的动作微微一僵，他盯着自己的戒指，半天才说了句：“因为……这时给过去的我定做的啊。” 55.2011年.秋.程思 绕着400米的跑道跑完第十圈，日久慢慢地停下脚步。他拉伸了一下身体，甩着胳膊走向看台，对看台上裹着外套打瞌睡的人叫了一声：“程思，去吃饭了。” “唔……”名叫程思的人揉着眼睛醒过来，竟然就是日久在报到时遇到的那个指点的同性恋。他的头发比刚来学校时长长了很多，在后脑勺上扎成了一个可爱的小揪揪。明明跟日久同年，看上却好像是高中生，“你终于跑完了……” 日久仰着头，好笑地看着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点一点挪向台阶，高高瘦瘦的人裹得活像插在筷子上的圆年糕：“你就那么冷？” “冷死了好么……”程思嘀咕，“我就不明白了……你现在一点都不胖，干嘛还每天打鸡血似的在这折腾……” “只是不胖而已啊，”日久咂嘴，“我想要的可是好身材，不像某人，瘦倒是瘦，一阵风就能吹走了。” “好身材？真抽象啊你！”程思摇头，“你究竟想要什么？八块腹肌？股二头肌？明明长了一张娃娃脸，你也不怕练成金刚芭比！” “不用那么夸张啊，但起码六块腹肌要有，嗯，腰还要再细一点，肩再宽一点，就像……”日久骤然收声，把“知马力那样”这五个字咽回肚中。 程思却毫不留情地点破了：“得，又想起你前男友了？” 日久不答，安静地往前走。 程思叹了口气，他几步跨到看台边上，一下子站到护栏边上，风把他的刘海吹得很乱，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在筷子上摇摇欲坠的年糕：“游游！我要跳下去了！” “啊？又来？”日久吓了一跳，连忙张开双臂去接，被蹿下来的好友撞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在地上：“嘶……你这一身骨头……撞死我了。” “嘿嘿~”程思像小动物一样在日久的脖子上蹭来蹭去。他伸出带着蓝色护腕的左手，拉住日久带着同样护腕的左手，晃了晃，又晃了晃，顶着日久的额头说：“没事的，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一定可以遇见更好的！有我陪着你呢！” “嗯。”日久抱住他，好像要汲取温暖一样用力点头。他的眼睛看向程思左手上的护腕，在那下面，有一个跟日久一样的……割腕带来的伤疤。 就像报到那天叼烟男说过的那样，程思是个gay。高三那年，被父亲撞破与男人发生关系，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直到今年春天才被放出来。 而叼烟男所不知道的是，那天与程思发生关系的根本不是他的男朋友，而是程思的的舅舅。程思的爸爸也不是被程思气厥过去的，而是在阻止舅舅时被他推倒，晕过去的。程思被送进精神病院，不是为了治疗他的性向。那时，他会甘心情愿地走上救护车，是因为他妈妈跪在他面前哀求他，说他舅舅是他姥姥的心肝宝贝…… ——大部分儿子，都拒绝不了跪地痛哭的母亲，即使那个人不是他的生母，而是他5岁时父亲娶的续弦。 “妈，风头一过你就回来接我吧？”母亲来医院办手续那天，程思一脸单纯地问她，“还有100天就高考了，我不想耽误考试。” “嗯嗯，不会耽误你进大学的。”母亲匆匆应了句，没有看程思的脸，转身快步离开了。 程思便放心地开始了等待。 虽然经常被其他病房里传来的尖叫声惊扰睡眠，虽然吃不下医院的饭菜，虽然觉得不足10平米的病房压抑又可怕，他还是坚持用一切机会复习，用功——像叼烟男说过的那样，程思自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可以知道08年全国高考结束，他母亲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程思很担心，他怕是昏厥的父亲出了事，怕母亲太忙太累顾不上他。他请医生跟他的家人联系，说他想见见他们。 第二天，他的家人果然出现在程思的病房——不是他挂怀的父母，而是一脸淫笑的舅舅…… 他把程思按倒在病床上。他粗暴地侵犯着程思的身体： “小贱人，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我知道你喜欢男人，呵呵，我看到过你跟一个臭小子亲嘴！” “你那个死鬼老爸？他还躺在病床上呢？……哈哈哈，他能帮到你什么？他还要靠我姐姐伺候他呢！” “你说，别的女人生的小孩和自己的亲弟弟，那个更重要？” 程思拼命挣扎，他尖叫着求助，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可平时总在门口巡视的医生和护士，那天一个都没有出现…… 舅舅离开后，程思用手打碎了窗玻璃，用玻璃碎片割了腕，却因为抢救及时活了下来。 在被软禁于精神病院的三年中，他曾经数次自杀未遂，到最后，甚至出现了精神分裂的征兆……幸好这时，他爸爸的弟弟，一直定居国外的小叔回国探亲，才把他从那个人间地狱拯救了出来…… 程思第一次讲起他自己的事，是日久帮他解围的第二天。听了程思的故事，日久整个人都怔住了。那时候，他跟知马力分手刚还不满3个月。虽然每天都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学会在没有知马力的世界里生活下去……却仍然力不从心，带着点自怨自艾。 程思的事情让日久第一次意识到：他并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离开爱人，也并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有人遭受过比他更不堪的过往，而这个人，却仍然笑得无比灿烂。 他认真地望着沉思，眉头微皱。这个表情显然取悦了程思，后者用手戳戳他那时还肉呼呼的小圆脸：“真难得啊，有人听完了我的事竟然没有掉眼泪。” 日久沉默。 程思把头放在日久的肩膀上，拉开日久的护腕，摸着他的伤疤，语调轻快地对他说：“所以我总是说很羡慕你啊，游游。” “至少这条要跟你一辈子的伤疤，记录的不是耻辱而是爱情。” “曾经拥有过一个……让你为之疯狂的爱人，难道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所以啊，就带着这些幸福的回忆，更加勇敢地生活下去吧。” “嗯。”日久反手拉住程思的手，“我们都要，更勇敢地生活下去。” “嗯！” 彼时，阳光明媚，夏日蝉鸣。 56.2011年 秋.校园招聘 当日久拉着程思奔赴校食堂的时候，知马力恰好来到挂着“2011年校园招聘会”横幅的体育馆门口。他怀里抱着一个文件盒，迟疑地停住脚步，下意识皱眉朝运动场的出口看过去，却只看到两个孩子相偕离去的背影…… 他保持眺望地动作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有些自嘲地按按自己的眉心：怎么可能会是他呢？果然是我……太过敏感了吧。毕竟，这是日久，成人自考时报考的学校啊……他想起昨天鼓起勇气打给MISS的电话： “芝麻？” “是我。” 一阵沉默。这对曾经在skype上畅快聊天的好友，此刻在手机的两段，同时失去了言语。 最终，还是知马力打破了沉默：“我……跟日久分手了。” “嗯，我知道……那天，是我陪99离开的。” 又是沉默。 MISS叹了口气，他轻声问：“芝麻，你究竟为什么跟日久分手。” “……我不想说。” “那你现在……你后悔了吗？” 后悔吗？彼时，知马力孤零零地坐在书房里，日久一直做题看书的地方。他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把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在心里默默地回答：怎么会不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放他离开，后悔在分开时那么决绝的伤害他，后悔在他离开后没有立刻寻找他…… 可如果时光倒流，他拥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再次把日久推离他的身侧。 因为那天夜里，亲手掐住挚爱喉咙的触感……太过清晰恐怖。 知马力曾经以为他是极度自私的——事实上，在大部分时间里，他的确是十分自私的——他也曾经在日久的父母朋友面前阴狠的说，他宁愿拉着日久一起死，也不愿跟日久分开。 可是那天晚上，当他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伤害日久的行为时，他才意识到： 比起让日久跟自己一起死去，他更想让日久活着，哪怕是痛苦地活着。 比起让日久继续陷在这场相互折磨的苦恋里，他更想让日久走入更广阔的天地，拥有人生中除了爱情之外的那些重要的东西…… 找到一个更爱他的人。给他一份他渴望的爱情。获得所有他值得的美好。 所以…… 知马力点上一根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说：“……我不后悔。” MISS又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才说：“你知道吗，日久从来没有相信过你跟他分手时说的话。” “我知道。”知马力微笑，这是日久离开后他难得露出的表情，“他本来就聪明又敏感。” “他……为了留在你身边，一直拼尽了全力……他不想要什么物质的东西，只想留在你身边……芝麻……”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知马力慢慢说，“他想要的，我给不了。” MISS又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嫉妒你，因为你拥有了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美好……却把它毫不犹豫地丢掉了……” 知马力静静地望着烟头的微弱火光，在冰冷的房间里，那似乎是唯一的温暖。 “算了，不说这些……你今天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嗯……你知不知道，日久现在在哪？他是不是回家乡去了？” “你干嘛问这个？” “我明天要去B大一趟……日久他报的，就是B大。” MISS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然后才说：“是的，他回家乡去了。” 知马力心里一空，从嗓子里挤出一句：“知道了。” 他匆忙挂机，所以没听到MISS说出的那句：“……就看你们的缘分了。” “在看什么？”杰森的声音使知马力回神，“一直站在门口。” “没什么。”知马力回过头来，跟在杰森身后走进体育馆。 几乎在同时。 日久突然停住脚步，朝体育馆的方向看过去。程思跟着他停住脚步：“怎么了？”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日久侧耳听了一会，不太确定地问。 “没有啊，你大概听错了吧。体育馆那边今天有校园招聘，所以很吵啊。” “嗯……大概，是这样吧。” 57.2011年 深秋.gay bar 时光匆匆流逝，温柔舒适的冬天像是被急性子的冬天驱赶着一样渐渐走远。 日久把手抄在口袋里，低头快速地走着，无意间张开嘴，气息就会形成一片白色的雾气，在他嘴边拉出一条有些缠绵的线，跟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形成强烈的色调对比，引起了路上其他行人的注意：“哎，看那个不错！”“嗯，是我的款，可惜有些矮了……” 议论声钻进日久的耳朵里，他却没怎么在意。在后海这边的“KINGDOM”酒吧（纯属虚构，不要去找= =）打工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日久已经习惯来消遣的旅客把人当成某种景观来欣赏，遇到心情好的时候，他甚至会停下来跟旅客合影——但是今天不行，因为他快要迟到了。 沿着什刹海走了差不多10分钟，日久向右一转，往烟袋斜街的方向走去，进入了一家门面不大的小酒吧。这家酒吧属于程思的小叔，跟后海酒吧街上的其他酒吧没什么区别，有着大大的吧台和一个小舞台，还有零星几个舒适的卡座以及唯一一个小包间。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好吧，他是帝都gay圈内部流传的一家gay bar. 日久推门进去kingdom，飞快地脱掉了风衣，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衫和黑马甲：“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游游来了！”原本坐在吧台玩杯子的程思立刻跳了起来，“我等你好久了！” “嗯，”日久整着衣服走进吧台，“今天下午的两节课都花了期中重点，我留在学校稍微整理了一下。” “嗯~”程思点点头，已经留成小马尾的辫子一抖一抖，“话说，你这个学期一口气考那么多门真的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日久拿起一只玻璃杯，熟练地擦了起来，“我好歹也是接受过规范的大学教育的人啊，英语数学什么的，还不至于难住我。”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你太着急了。” “我是很着急，急着毕业找工作。”日久低头淡淡说，“这样，就不用每天到这里打工，听某人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了。” 程思立刻做捧心状：“哦！你锐利的语言伤害了我脆弱的心灵！嘤嘤……游游，你变了！刚跟人家认识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就管人家叫某人！当初人家看你写书攒书太过辛苦，带你到小叔这来打工，你还感动地红了眼眶！那时候人家跟你讲酒吧客人的故事，你还感谢人家给你提供小说题材！现在！短短两个月过去了！你就嫌人家啰嗦了！还想跳槽去别处工作！你……唔！” 日久直接用一瓶还没开封的威士忌按住程思的嘴：“你再说一句‘人家’，我就把这一整瓶都给你灌下去，让你在客人最多的时候去跳脱衣舞，你信不信？” 程思一脸惊慌，用力点头。日久满意地把瓶子收回去。 “哎……”程思蔫了，趴在吧台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游游，你现在越来越鬼畜了……”虽然比以前的怨妇脸要强太多。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胳膊里，偷眼去看忙碌着的日久：个头中等的男生留着不算太厚的刘海，没有染烫，自然地垂下来，衬得他的大眼睛格外黑亮；五官虽然没什么特色，但是组合在一起让人看得十分舒服；酒保服的白衬衫系到最上面一个，勒在喉结下面；整个人不仅瘦而且十分结实，宽厚的肩膀把衣服撑得分开好看……整个人看起来俊朗又从容，几乎已经没有初见时那个炸着毛的少年的影子…… 可是程思却知道，日久并没有他表面上那么淡定。虽然他已经越来越少提及他的那位前男友，也很少在做事时突然走神，但他还带着那枚尺码不合的戒指……他总是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忙，不让自己有一点休息时间，每天都是锻炼、学习、攒书、写作、打工……似乎十分畏惧悠闲，非常抗拒安静。 程思曾经询问过原因，当时的日久沉默了一会，喝了口GIN酒才说：“一点安静下来……我就总是会幻听。” “不知为何，一遍又一遍，我会听到那个人，濒死一样喊我的名字。” “他带着哭腔，叫我日久。” “我……讨厌这种声音，我怕我会心软，死不要脸地回去纠缠他。” 程思皱眉：“何必呢？如果你真的那么痛苦……干嘛不回去找他？” “找他做什么？”日久一脸讥讽，“再听他说他不爱我，再麻烦他把我赶走一次吗？” “曾经啊……我为了他，什么都不要。现在，我离开了他……多多少少，想要点尊严了。” “我没有亲人，没有爱情，除了你这个朋友，就只剩了这点卑微又不能当饭吃的尊严。这是我下定决心离开他后，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啊。” …… “在想什么？”日久伸手摸摸程思的头，把他从神游中唤醒。 程思摇摇头，坐直身体：“没什么，放空了一下。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耽美小说怎么样了？就是根据kingdom客人的故事改编的那个？哦说起来，你知道吗！刚才又有一对进了包厢，两个人都超俊的！” 日久撇撇嘴，显然已经习惯了程思总是突如其来的花痴，只回答有意义的问题：“已经写好了，回去给你看一下。如果你也觉得可以，就帮我到网站上发一下吧。” “哎？让我去？你的网络恐惧症还没好？” “……什么网络恐惧症啊，你不要自己编学术名词好不好。我只是，不太想上网罢了。” “啧，随便了。那你想要用笔名？以前的网名？” 日久手一滑，差点打碎杯子。他顿了顿才说：“嗯……就叫游方吧。” 此时此刻，就在kingdom的唯一包间中。被程思勿认为是情侣的两个男人正在对峙。 知马力抱着杯子缩在沙发坐的角落里，头挨着靠背，望着眼前的空白正在出神。杰森坐在他旁边，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知马力立刻向后缩去，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醉话：“……不要你碰。” 杰森的眉头皱起来，加了一把力气，抓着了知马力的两只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带。 知马力的反应非常干脆，他直接把杯子里的酒泼在杰森脸上：“说了……不要你碰！” 杰森的眼睛因为怒火亮得吓人，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一手抓住知马力的两只手腕——它们现在干瘦得几乎没有肉——一手揽着他的腰，直接把人抱到怀里：“MD，喝醉了还不老实！” “不要……碰！”知马力在他怀里用力挣扎，嘴里的酒气直扑杰森鼻端。这也难怪，从一个小时前他跟着杰森走进这个包间，已经空腹被后者灌了四杯高度白兰地——没有直接酒精中毒昏厥已经算幸运了，“不要……有味道！” 有味道，他还是怕自己身上染上别人的味道。 杰森怒火中烧，忍不住扇了知马力一耳光。幸好他还记得这里是酒吧，便压低声音说：“有味道又怎么样？你还要这样半死不活得到什么时候！？你跟你那个小男朋友已经分手了，你把他蹬了！就算你身上有味道，他也再也不会知道了！” 知马力浑身抖了起来，他抬起眼，满眼惶恐的看着杰森，终于乖顺了下来…… 杰森却觉得更加心疼。他深呼吸了两下，放缓了语气，一边解知马力的衬衫扣子一边温声对他说：“你不要怕……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我只想看看你的胳膊怎么了。”这也是他今天带知马力来酒吧的目的。 时间倒推三个小时。 杰森和知马力乘坐的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两个人拉着行李，坐上了公司派来接他们的车。 车上，知马力眼眶发青，神色疲惫，杰森注意到，他不过跟自己一起出差三天，却整整瘦了一圈。 由于这是知马力得病后第一次出差，杰森便以为这是一时无法适应快节奏的工作造成的。一路上，他都十分安静，任知马力靠在车窗上小憩。 一路回到了公司，两人完成工作交接，回到了杰森的办公室。杰森脱下了外衣，却发现知马力还穿着外套：“你不热？” “嗯。”知马力冷淡地答，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就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杰森注意到，他握鼠标的右手动作有些不便。 于是杰森站起来，慢慢踱到知马力身边，直接问道：“你的右手怎么了。” 知马力动作只是一顿，然后回答：“没事。” “脱下外套来让我看一下。” “我不热。” “让我看一下你的右手臂。” “不。” 杰森烦躁起来，伸手就要亲自来，却被知马力用力挥开：“我说不！” 他的声音很大，脸色雪白，唯有用左手扶着转椅才能支撑住身体，似乎受到了很大惊吓。他剧烈的呼吸，半天才对脸色阴晴不定的杰森说：“……抱歉。” 杰森回身从衣架上拿起了外套：“关电脑，跟我出门。” 知马力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没问去哪…… 杰森慢慢挽起知马力的袖子，越挽就越心惊，等知马力的右手小臂完全漏出来时，他的手竟然忍不住颤抖起来—— 之间那条瘦弱得不像男人的手臂上，布满了一个个或鲜红或紫红的伤痕：有的是圆形的烫伤，一看就知道是烟头造成的；有的则是细细的划伤，反复出现在腕动脉附近，似乎是某种非常薄的东西造成的；还有的是印记清晰的齿印记——全部是新伤。 他忍不住低头去看怀里的知马力，后者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木然地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臂，看不出是醒了还是醉着。 “……这是……怎么回事？”杰森颤声问。 知马力不语。 “这些……你、你自残！？你为什么这样做？” 知马力终于有了点反应，他面无表情地说：“胳膊疼，心就不疼了。” “胡说！”杰森抓住知马力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病不是好了吗？怎么还会自残？” 知马力直接把眼睛闭上，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跟你没关系。 杰森只感觉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体内冲撞着，有心疼、有懊恼、有愤怒、有鄙夷，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最开始只是想跟这个长相漂亮的年轻人玩儿一场情欲游戏，却被对方强硬的拒绝激起了征服欲，不自觉在对方身上投入了越来越多的精力。他曾经认为这个人跟自己是同类，目标明确、事业心强、对爱情嗤之以鼻，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带给自己挫折和否定……不知不觉间，他和这个人已经纠缠了三年多，他也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变成了现在的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他，会因为他的病痛而担忧。明明对这种为爱自残的行为鄙夷的要死，也愤怒于对方的不自爱，却又忍不住懊恼自己没有照顾好他，忍不住心疼对方的所有不幸…… 杰森用力把知马力抱在怀里：“就……非他不可吗？托尼，你就非他不可吗？为什么我就不行呢？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放手吧……” 知马力的脸贴着杰森的皮肤，他能感受到对方的颤抖，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直到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他的脖子上。 一贯强势的英国男人抱着他求而不得的人哭得像个孩子：“我很心疼啊……算我求求你……就算，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也对自己好一点……我真的，很难过啊……” 知马力慢慢睁开眼睛。他的手动了动，缓缓抱住杰森的后背，一滴眼泪，从他干涸许久的眼眶中划了出来，他说：“……带我去看医生。” 杰森没有动。 知马力轻轻顺着杰森的背：“我答应你……你陪我去看医生吧。我们……都放过自己……我真的，不值得你为我掉眼泪……别对我那么好……人情债，我真的……不敢再背……” 杰森终于哭出了声。 华灯初上。 日久（自下节起改名游方）和程思正聊着天，就看到包间的门被打开，一个男人低着头，怀抱另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将怀中人用厚外套裹着，动作小心得好像捧着某种珍宝。 酒吧的灯光昏暗，日久看不清两个男人具体的容颜。 程思眼睛一亮，压低声音跟日久八卦：“就是他们！你说，他们是不是在包厢里……嗯？” 日久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他出神地看着那两个男人的背影，直到这一幕跟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 他突然扔下了手里的被子和抹布，双手撑着吧台直接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酒吧门口，却只看到一辆黑色奥迪离去的背影…… 不是商务奔驰？……那就应该不是他……们。 是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呢。他对自己说，转回身，缓步走回酒吧。 与此同时，在杰森怀里睡着的知马力像是被梦魇住一样动了动嘴，小声喊了句：“……日久。” 58.2011年 冬.换马甲 杰森摘下眼镜，看了一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2点17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书房，来到知马力住的客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知马力淡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醒着。” 杰森随手推开了门，抄着口袋看向坐在桌边的知马力，后者戴着耳麦，对本来在聊天的人说：“就先这样改吧，其他的明晚再说。”他摘掉了耳机，扭头问杰森：“怎么？” 杰森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只穿了纯棉睡衣的房客，即便皮肤被衣物遮挡着，还是能看出对方已经多少有了些肉，不再是瘦干干的一对骨头。他满意地点点头说：“看来让你跟着我一起吃夜宵是对的。” “……你又饿了？”知马力拿着水杯从桌边站起来，喝了口水，“该不会又去吃快餐吧。” “不然要怎么办，难不成你会做？” “我的确会做，只要……” 杰森的眼睛顿时一亮：“真的？那我要吃扬州炒饭。” “只要你这里有食材。”知马力放下杯子去拿衣服，把被打断的话说完。 杰森顿时没了精神。他不爽地撇撇嘴，帮知马力带上门：“我到车库等你。” 开车到了最近的KFC，两个男人点好餐找到位置坐下。杰森照旧是油腻的汉堡和大杯可乐，知马力则照旧是一碗粥。两个人一边随意地聊着天，一边消灭自己的食物。 “……你今天去复诊的结果如何？”杰森问。 知马力一脸平静地答：“医生说我已经得到了控制，挫败感和无力感都因为对兴趣的投入克服了。” 杰森点头：“有效就好。不过我真没想到，你的兴趣竟然是网络配音这种非盈利性质的东西。” “是吗？”知马力玩着手里的勺子，“那你认为我的兴趣是什么？” “起码应该是有利可图的，很难想象你会把时间花在不赚钱的事情上……你是怎么爱上网络配音的？” “怎么爱上的么……”知马力垂眼思索，“因为好奇。” “就像你说的……那时候的我非常现实，对无利可图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年轻气盛，目空一切，总觉得跟自己不一样的人都是蠢货。看到别人沉迷在网络世界里，就觉得他们都是浪费时间的SB，看到那些人对成绩优异的自己不屑一顾，却去追捧网络上那些连面都没露过的人……莫名就觉得非常不爽：这有什么了不起呢？不过是照着剧本读台词而已！如果我去做这件事，也能成为被人吹捧的所谓‘大神’……” “哈哈！”杰森笑了起来，“所以你就真的去做了？想不到你还有那么幼稚可爱的时候！” “是很幼稚。”知马力跟着翘了翘嘴角，“为了怄气踏进了网配圈，又习惯性地做到最好……挂着面具用虚伪的强调说话，还能换来他人的认可和掌声，这种体验让我欲罢不能。时间长了，渐渐就觉得，用声音演绎别人的人生其实很有趣……以至于医生问起我的兴趣，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配音。” “可你现在做的不是配音，”杰森又好奇了，“而是中文广播剧的策划吧？好像还是用了你的中文本名路遥？” “嗯。”知马力喝了一口粥。 “为什么改做策划？策划是幕后工作不是吗？你为什么不继续做配音者？” “因为我答应过日久，绝对不会跟其他人配对手戏。”知马力说完，又喝了一口粥。 杰森却放下了手里的汉堡，觉得有些噎。他不得不喝了一口可乐：“你竟然……！托尼，你不觉得自己太任性了一点吗？心理医生已经把你的病因分析得很清楚了：情感创伤使你产生了挫败感，使你将这种挫败感通过自我伤害进行发泄。让你花时间发展兴趣，就是为了转移这种情感上的挫败感……可你呢？你的兴趣明明是配音，却因为对前男友的承诺硬拗成策划……你简直是把治疗当成了玩笑！你明明向我许诺会对自己好一点的！” “我没有把治疗当玩笑，你瞧，我已经好了很多。”知马力难得地露了个笑脸，他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喏，这就是成效。” “那是我总是拉你吃夜宵的成效！托尼，你应该尽快忘了那个男人，开始新的生活，不要总是活在记忆里！你才25岁，你还有机会拥有成功的事业，美满的生活，你……” “杰森。”知马力打断了英国人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分手后的前两个月没有出事，反而是出差一趟就自残了？” “医生说是生活环境突然变化造成的心理调节失调。” “难为你把心理学的中文术语记得那么好……”知马力托着腮笑，“说白一点，我之所以会自残，是因为突然离开了跟日久一起生活的地方。由于感受不到日久的气息，我的心理防线直接崩溃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你应该明白，跟他在一起的回忆对你来说，是让你沉迷的毒品，是剥夺你生命力的毒药。” “恰好相反。”知马力摇头，“他是我到现在还能活着的支撑，我们之间的回忆，正是拯救我的解药。” “杰森，日久对我来说不是人生的过客，而是人生的改变者。” “我曾经嘲笑陷入网恋的人，可我跟他却是从网恋开始的；我曾经把金钱和事业当成人生的目标，可为了他，我开始把它们视作扞卫爱情的工具；我曾经把父母的支撑当成人生的必需品，可为了他，我现在连家门都不敢进……” “那又怎样呢？”杰森眉头紧锁，“人的一生中总是在发生着改变，只要你肯接受我，我也有自信去改变你！我可以给你实际的爱情、现实的目标，我甚至愿意陪你去见你的家人，请求他们的谅解！” “你说的没错。问题是，我根本不可能接受你。”知马力淡定地喝完所有的粥，“因为他本身，就是我的爱情。” “他来，用义无反顾的付出告诉我什么是爱；现在他离开，也就带走了我所有的爱。” “没有日久，就没有相信爱情的路遥。无论是过去，现在，或者未来。” 同一时刻，马路斜对面，距离KFC不足500米的24小时便利店门口。 “终于找到了！”程思掂着手里的咖喱块，打了个困倦地哈欠，“哈啊~好困！都怪小叔，在电话里说什么‘我只吃固定牌子的咖喱’……你也是，竟然就真的跑出来给他买！” 游方（就是日久……害怕有人反应不过来）无所谓地耸耸肩，把钱包收进口袋：“既然是给老板过生日，自然要让老板满意。” “啧啧，你还叫他老板呢~”程思眯着眼坏笑，“都那么熟了，他难道没有让你直接叫他程权？” “……我为什么要叫他的名字？”游方一脸莫名。 “我可看到了哦！在厨房里，他从背后抱住你的腰！”程思竖起一个手指。 “哈？没有啊？你说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天中午啊，在酒吧。我不是帮忙点单吗，去厨房拿餐具的时候看到的……啧啧，我说你们还真有情调，生意那么好还忙里偷闲？” “星期天……哦，那次啊。”游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板只是在帮我系围裙罢了。” “编，你再编。” “啧，你怎么跟喜欢八卦的小女生似的？”游方咂嘴，“反正我跟老板清清白白，你爱信不信。只是话说回来，究竟是怎样的思维回路才让你觉得我跟老板有可能？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做你小婶儿？” “有什么不可以的？”程思笑，“游游你好看又聪明，对我那么好~我小叔呢，更是英俊又多金，温柔体贴，是居家生活旅行外出的必备好男人。你们两个凑成一对，加上我，不就是吉祥三宝吗~” “神经病，”游方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伸手拽拽他的辫子，“22岁的人了还说傻话。你放心吧，就算我不跟你小叔凑成一对，也会一直对你好的。” 可程思却说：“我不是怕你对我不好，我是怕你孤单。” 游方还是笑：“孤单？你从哪里看出我孤单了？我现在一下课就忙着写连载，一有空就往Kingdom跑，不是跟老板说话就是跟客人聊天，再不济还有你陪着……我怎么可能孤单。” 程思低头踢踢地上的小石子：“……你室友刘进（你们还记得这个名字么……）跟我说，你晚上睡觉总说梦话，反反复复就一个名字……你懂的。” “……”游方泄气似的叹了口气，“是吗。” “游游……”程思拉住好友的手，“你就跟我小叔谈谈看吧？虽然我跟他相处时间不长，但我们是血亲，我看得出他有点喜欢你……别人不是说，结束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试着去爱另一个人，你就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那如果我根本就不想走出来呢？”游方轻描淡写地问。 “……”程思咬咬牙，“就当为了我！说话跟你说吧，其实……我有点喜欢刘进，但是……所以，就让我们一起尝试一下，你学着摆脱那段过于惨痛的爱情，我学着忘记精神病院里那些恐怖的过往……我们一起为更勇敢的生活努力！” 游方不说话，只看着他。 程思的眼圈都红了：“……我们说好了的。” 摆脱……那段爱情吗？游方下意识摸了摸左手上的铂金戒指，动作因为剧烈的心痛而微微颤抖，可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yeah！”程思欢呼一声跳了起来，“冲啊~向更美好的明天！” 两个年轻人向前飞奔，与一辆黑色的奥迪擦肩而过…… 游方突然停住了脚步。 路遥在车上回过了头。 两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游游？”程思推推好友，“你看见什么了？” “托尼？”杰森从后视镜看他，“后面有什么？” “……不，什么都没有。大概是我看错了。” 游方站在街边，路遥坐在车上，他们同时说。 “是嘛~哦我跟你说！你的第一篇小说我帮你发完了哦~现在已经有人管你叫游方大大了！”程思笑得灿烂。 “哦，这样啊。” …… “嗯，明天你是不是还住我那？” “对，后天还要去医院。” “那明天下班一起去采购吧，我想吃扬州炒饭，就当你借助的租金。” “就这么定了。” 渐行渐远。 59.2011年 冬.约会 当路边所有的店铺都传出《铃儿响叮当》的歌声时，最受国人喜爱的西方节日之一圣诞节翩翩而来。由于在这一天，人们既会相互送礼又会出门约会，所以每个开店——无论是商店饭店还是旅店——的老板都摩拳擦掌，打算转个盆满钵满——kingdom酒吧的老板程权也是这样打算的，无奈何，有个宝贝侄子跳出来捣乱。 “出去出去出去！”程思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毫不客气地把游方跟自己小叔往门外哄，“求你们了，你们有点谈恋爱的自觉行不行？在一块也有一个月了吧？你们约会过一次没有？一个天天就知道守着店，一个呢，天天就对着电脑敲耽美小说！谈了恋爱以后聊天的时间还没有不谈时聊得多！你们逗我玩是吧！” “这不是店里忙嘛。”程思的小叔程权是个很味道的男人，这种味道源于他丰富的社会经验和复杂的经历：大学时爱上自己的教授跟家里出柜……给家里带来堪比原子弹的冲击，遭到家人反对后跟着教授毅然出国，多年后和平分手回国发展。 程权个子很高，有一头自然卷的短发。他比程思的父亲小很多，今年才刚过了35岁的生日。对于家人，程权始终是抱有一份歉疚的，这份歉疚到了命途多舛的程思这，就变成了一种巨大的包容。自游方认识他以来，无论程思闹得有多凶，程权都从没给过侄子冷脸，这令游方十分佩服。 “那是平时！”听了程权的话，程思更加生气了，“今天不一样，今天可是圣诞节！” “圣诞节又怎么了？”游方被好友吵得耳朵疼，忍不住借口问。 “圣诞节是情侣约会的日子！” “那情人节是用来做什么的= =？” “唔！”论拌嘴，程思是绝对比不过阅读量巨大的游方的，不过他有法宝——撒娇。 只见程思把手上的鸡毛掸子一扔，上前来抓住了小叔和游方的手：“你们就去约会吧~只有约会才能增进感情啊？去嘛去嘛去嘛QAQ！” “好好好……”程权和游方一起认输地叹气，“我们去。” “嘿嘿~”程思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快去吧，一定要把平时赚的钱和构思的恋爱情结都用上哦~” “快回去看店吧你！” 离开kingdom，程权和游方漫无目的地沿着什刹海走着。圣诞节不愧是国人眼中用来约会的节日，人来人往之间，游方很快落在了程权身后。程权下意识回头拉住游方的手，游方一惊，把手就将对方伸出来的手打掉了。 一阵尴尬。 “咳，”游方把手抄进风衣口袋，“人这么多……不要牵手比较好。” 程权微微挑了挑眉，很有风度地笑了一下：“那你跟紧，不要走丢了，否则程思会把我念死的。” 走了很久，终于远离了著名景点，两人才终于有机会并肩走在一起。 游方的步子迈得很大，以至于他走得比高个子的程权还快。程权原本悠然自得地跟，可眼看着就要走到长安街去了，还是温和地开了口：“……小游，你这是要去哪？” “啊，没啊？”游方回头，“不是约会吗……就，随便走走？还是你有想去的地方。” “我没什么地方想去。”程权眨眼，明明是三十多岁的人，做这个动作却带着讨人喜欢的天真，“我是个很被动的人。” “呵呵，”游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是吗？” “是啊。”谁知程权竟然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比如咱们在一起，就是你跟我告白的对吧。” “……是这样没错。” “说实话，”程权用手指碰碰自己的鼻子，“你告白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本来程思说你对我有好感，我还不相信。” 游方嘴角一抽：“……我对你有好感？程思是这么对你说的？” “是啊。” “呵呵……真巧，”游方咬牙，“那小子也跟我说，你对我有好感呢。” 又是一阵沉默。 “哈哈，什么呀……”程权忍不住笑了，“我就说自己哪来那么大魅力，让你这种优秀的年轻人动心，原来是程思那小子乱牵红线。” “小混蛋……我要回去了！”游方低咒一声，转头要走，却被程权抓住了，“怎么？” “别回去了。”程权微笑着说，“程思废了那么大力气才把咱们俩个骗到一起，他是真的希望我们能够彼此取暖吧？” 游方抿紧了嘴。 程权继续说：“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约会试试吧，说不定我们真的合适？我不想浪费撑死的苦心。就算最后不来电……就当两个失恋的人彼此安慰吧？” “……好。”想起那晚程思满是担忧的眼，游方最终点点头。他也实在不想，让那个比谁都不幸却比谁都坚强的家伙失望。 两个人找到一家咖啡厅坐定，终于找到了点约会的气氛。 程权啜了一口蓝山问：“接下来我们要去哪，总不能在咖啡店里耗一天。” 游方耸耸肩。 程权托着腮说：“唔，这些年帝都变化太大，我都不晓得哪里好玩……其实我很想去有回忆的地方，可是……实在是没剩下多少了。说来，你来帝都也有一年多了吧？不如我们去你跟前男友约会的地方故地重游一把？” ……跟前男友，约会的地方吗？游方垂下眼，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指。阳光从咖啡店的落地玻璃里射进来，把他的手指照得好像汉白玉雕成的艺术品，也让他手上绕了很多圈的铂金戒指闪闪发亮。他有些讥讽又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我们约会的地方……可不适合故地重游。” “哦？”程权来了性质，“为什么不适合？” 游方抬眼看他：“因为到帝都之后，我们去过的地方只有医院、他家和一家我不晓得地址的金店。哦，一定要说的话，还要加上西单大悦城……” “对了，我听程思提起过，”程权恍然，“上大学之前，你在医院和家中静养了半年多是吧？嗯……”他露出点羡慕的神色，“你的那位前男友，真是个很不错的人。” 游方的手下意识抽搐了一下：很不错的人吗……“对，他是个，很负责任的男人。” “嗯……”程权敲敲桌子，“我以为你会说，他是个很爱你的男人。” “爱我？哈。”游方几乎是下意识放出一声轻笑，轻轻摇了摇头，“爱我？……也许吧。” 程权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好奇地问：“怎么，你怀疑那个男人不爱你？” “我不知道……反正，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他从来没有说过爱我。”游方淡淡地说，耳边却响起了分手那天知马力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的话语——我不爱你——那么熟悉，因为那是他在每个夜里最为恐惧的噩梦。 “没说过未必就是不爱。”程权不认同地敲敲桌子，“你肯定听过一句老话：久病床前无孝子。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能悉心照顾你半年多的时间，他一定是爱惨了你。” “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程权又喝了一口咖啡，“程思从精神病院救出来之后心理状况非常糟糕，我不得不把他送到医院陪他做了三个多月的治疗——那绝对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光之一：每天都提心吊胆，担心一个不注意他就会自杀；不能再他面前露出任何负面情绪，无论是担心恐慌还是厌烦，以免诱发他的病情；一日三餐都要仔细调配，还要想尽办法不让他厌倦待在病房中……在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没能睡过一次好觉，每天都挂着喜气洋洋的面具。说实话，如果不是程思自己努力恢复得快，我都担心自己也会精神分裂。” 游方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已经握成拳头，努力地回忆着在医院静养的那段时光：每天都在微笑的知马力，永远对他的病情保持乐观的知马力，陪他聊天给他读书的知马力，给他录有声书听的知马力……从秋天到冬天，他呆在医院里，从来吃过一顿不合口味的饭菜，从来没有一次感到寂寞难耐……每天睁开眼，都能看到知马力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说“早安”…… 他从来没考虑过，为了做到这些，知马力付出了多少努力。 感觉到鼻端有些酸，游方立刻拿起面前的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稍微缓解了一下心中的剧痛和酸涩，却感觉一股更大的委屈和愤怒反扑上来——明明对我那么温柔，为什么不能温柔到底？明明让我对你产生了依赖，却在最后把我一脚踹开！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开心时就照顾一下，不开心就扔在一边的宠物吗？我那么努力地想要变强，那么努力地像你靠拢……全部是一场空吗？ “……你恨他？”程权一直在默默观察游方的脸色，他看着对方的表情从感动忧伤到愤怒无奈——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家侄子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笔名游方的年轻人——因为纯粹。 他爱得纯粹，喜欢一个人就拼命对他好，努力不成为对方的负担。对于别人的善意，会牢牢记在心里，然后笨拙得回报。 他也恨得纯粹，谁真的伤害了他，他就咬紧牙关从那人身边离开。很伤心就是很伤心，伤心到恨不得把过去的一切都否定。 更难能可贵的是，面对生活，他一样纯粹。如果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就会努力去接近它。 面对这个世界，他有很多很多迷惑，幸运地是，他从不放弃寻找答案。 他也曾了解过这个世界的冰冷和残酷，也曾被所谓的命运狠狠拍到地下，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后退逃避，而是像只初生的小兽一样，瑟瑟发抖地站直了身体，站在自己想要守住的珍宝面前，抖着还带着羊水的乳毛，拼尽全力发出自己微弱的叫声：不认输！也许我无法战胜你！但绝不认输！ ……这样的人，让人由衷地希望他能不断成长，获得幸福。 因为看着他，自己也会生出某种决不妥协的勇气——只要不妥协，就还有希望。 程权微微笑起来。 听到男人的问题，游方抬头看向对方。他不确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据说只有爱一个人才会产生恨意……我明明，已经决定不再爱他。” ——他说“决定不再爱他”，却说不出“不再爱他”。 程权笑眯了眼睛：真是……诚实的好孩子。他清清嗓子，指指游方左手上的戒指：“这个……他送的？” “嗯。”游方下意识摸了摸，动作是自己都不了解的珍惜。 “已经不合适了，为什么还带着？……难道不是因为爱他？” “不是……吧，”游方凝视着戒指上的L，“我带着……只是为了记住我，曾经轰轰烈烈的青春和爱情。” “是吗？”程权勾起一个温柔地笑，“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就姑且这样认为吧。” ……然后让时光告诉你，你究竟有多爱他。 那个曾在你病床边，温柔地吻过你的男人。 60.2011年 冬.礼物 “Merry Christmas！”路遥一打开房门，就撞进了杰森的熊抱里：“圣诞快乐亲爱的！” 他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了下来，轻轻拍拍杰森的背：“Merry Christmas.” “啧，好冷淡……”杰森松开路遥，后退一步，“我可是特意中断圣诞假期飞回来的，你就不能再感动一些吗？” “我很感动啊，”路遥微笑，慢慢往客厅走，结果就看到了一棵2米多高挂满彩灯的塑料圣诞树，还有放在下面的礼物盒子，“……如果你走的时候能把这个绿油油的东西带走，我会更感动。” “喂喂。”杰森不爽地皱眉，“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拼起来装饰好的……”他看到路遥没有变化的脸，泄气地摆摆手，“算了，这就是文化差异的鸿沟，就好像我不理解春节为什么要放鞭炮一样……拆礼物吧。” 路遥从善如流地走到圣诞树下，他蹲下身，注意到礼品包装上被钻了很多小洞：“是活物？” “嗯。” 他快手快脚地扯掉包装纸，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小号的航空箱，里面传来一声奶声奶气地叫唤：“喵~” 路遥一愣，打开了航空箱的箱门，把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一只猫崽： 猫崽有着又长又柔软的毛，肚子是白色的，背上则是掺了灰黑的褐色。它团在路遥两个手拼成的小空间里，感觉大小刚刚好，便有些讨好地蹭蹭男人的大拇指，然后抬头，用金色的杏眼盯着路遥的脸：“喵~” 路遥的表情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因为这小家伙的表情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小家伙：“猫？你空运回来的？它还那么小，你也不怕它出事。” “不会。”杰森看到路遥眼中的光，便知道自己总算送对了礼物，顿时心情大好，连声音都轻快起来：“它跟它的兄弟姐妹都是由曼彻斯特那边的一个著名猫舍繁育养大的，身体非常健壮。他们生来就要乘坐飞机飞到世界各地，去到他们真正的主人身边。” “这是什么猫，”路遥有些坏心眼地把猫崽翻过来，看了看它的下体，“嗯……他，多大了？”他把猫抱在怀里，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在腿上逗他，“喵~！” 杰森在他旁边坐下：“三个月的挪威森林猫。这种猫非常活泼，是捕猎的好手，跟人非常亲近，据说非常适合陪伴有心理疾病史和上了年纪的人……母亲是外婆的宠物爱莎，父亲是猫舍最英俊的纯种……我外婆看着他跟他的兄弟姐妹们出声，她当时高兴坏了，让家中的孩子都来给他们起名字。” “这样啊……”路遥专注地望着腿上的小动物——此刻他正抱着路遥的手掌，用毫无杀伤力地乳牙用力啃着，“那他叫什么名字？” 杰森没有立刻回答。他安静地看了会路遥不自觉上翘的嘴角，才说：“Double JO，JOJO。” JOJO，99. 路遥一怔，他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你起的？” “不喜欢？” 路遥抿紧了嘴。 杰森看起来有些尴尬，像是想讨好又不懂得如何放低身段，他揉着鼻子说：“我知道爱莎有了孩子之后……就觉得很适合给你做宠物，因为爱莎是只非常可爱的猫……嗯，我想，也许，你会需要一直叫……99的生物陪伴着你。” 路遥还是不做声。 杰森无措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我想告诉你，托尼。我不介意你忘不了那个叫99的人，我也不勉强你给我那么浓烈甜蜜的爱情……我只想要一个机会……咦？”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周身一暖—— 路遥倾身过来，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这是两人相识3年来，路遥第一次主动拥抱他。 不仅如此……他还侧过脸来，轻轻地用嘴唇碰了碰绿眼睛男人的脸颊。 杰森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路遥，拥抱着梦寐以求的亲近和主动。他的脸埋在路遥的肩部，心中却没有原先预想的惊喜和激动，反而有种想要哭泣的无力感——因为无论是这拥抱还是这亲吻，都太过干净。 不带一丝情欲和欲望，只意味着接纳的，干净到极点的亲近。 莫名地，杰森预感到，这一次，路遥会彻头彻尾地推开他。 果不其然。路遥松开胳膊，跟他来开了一定距离，罕见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杰森，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朋友，无可替代。” “……可我想要的不只是朋友。”巨大的绝望冲击着杰森的理智，他简直要叫出来，“我想做你的情人！我已经不再妄想能够取代那个男人在你心里的位置，难道这还不够吗？” “你自然不能取代日久的位置，可同样的，日久在某些意义上，也不可能取代你。”路遥非常平静地对他说，“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爱人，一个是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朋友，都是无可替代的。” “虽然你最初只是想要玩儿一场游戏，虽然你给我找了很多麻烦，虽然我们的关系一直都不够单纯……你强硬地插入我的生活，逼迫我背负你的人情……可正因为如此，你把最脆弱、最接近崩溃的我，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在我最需要金钱和工作的时候，给我提供这一切的人，是你。” “不仅如此，你还尽最大可能地给予了我工作上的自由，让我有机会多陪伴日久。” “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是在我的父母都放弃我的时候……令我仍然在这个社会有立足之地的人，只有你。” “对于我来说，日久可能是我的生命，他撑起我的整个精神世界；而你，则给了我立足于这个物质世界的资本，给了我珍爱生命的资格。”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现在，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杰森的眼泪砸在了路遥的手指上，“既然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接受我？” “因为那样对你不公平。”路遥再次抱住了他，“你付出了那么多，我不能给你一份残缺敷衍的爱情。” “可我要的不是公平只是爱情！哪怕残缺我也不在乎！”杰森失声痛哭，“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 “对不起……”路遥亲着他的头发，就像是亲吻自己的兄弟，“对不起，可我连爱情的边边角角，都只想留给那个人。别人……我给不起。” “我不会放弃……我绝不会死心……”英国佬咬牙切齿，“他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道伤疤，终有一天会停止疼痛！” 路遥拍着他的肩，不作声，只在心里默默地答：停止疼痛？永远不会。 也许日久真的是我生命中的一道伤疤，但他永远不会痊愈，因为我会不断将长合的伤口撕裂…… 那个男人，我的珍宝，是我宁愿痛彻心扉也绝不会放手的回忆。 被遗忘在一边的JOJO把自己团在沙发的角落里，迷迷糊糊地打起了小呼噜。也许是做梦梦到了什么，他蹬蹬小腿，轻轻地叫了声：“喵~” 61.2012年 初春.梦话 万物复苏，春暖花开，晴朗的天空像是个好心情的孩子——此刻，在全国第二届商业实训大赛总决赛的颁奖现场，程思的心情好得就像是天空一样。他看着被队友们围在中间，沉着地笑着的游方，手拿奖杯的游方，激动得直晃自家小叔的手：“超级帅！游游超级帅的对不对小叔！！！” “对对对，”程权好脾气地任他晃，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喜悦。 可程思还是不满意：“小叔，你是不是应该再骄傲一点？怎么说他也是你男朋友吧？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吗……”程权浅笑。 “是啊是啊，你们现在不是每周约会一次吗？怎么样，进展很顺利吧~看游游最近总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啊。” 约会？程权不再看侄子那一脸期待的表情，把脸扭回领奖台的方向，心中好笑：如果每周一次跑到咖啡厅看他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也算约会的话……那进展还真是不错呢，起码他现在会直接把码完的章节扔给我，头也不抬地吩咐我帮他找错别字了呀。 至于心情好嘛？程权看着被大会主办者拉过去合影的游方：给出版社的三个长篇全都按7%的版税签了合同、每个月都有稿子登在稿费很高的同性恋小众杂志上、第一学期就修完了三分之一的学分、拿着一等奖学金、还用自考生的身份在全国性的商业实训比赛上拿第一……生活得那么有成就感，他怎么会心情不好？ 程思没有得到程权的答复，也不介意，只洋洋得意地说了下去：“哼哼，我就知道~爱情使人滋润！看吧，自从我把你们撮合到了一起，游游就鸿运大开、春风得意了~你看现在的游游，整个人都像是在放光，”他压低声音，“我旁边那个女生在看他展示幻灯片时，一直捧着脸，连口水都快淌下来了！”他拍拍程权的肩，“感谢我吧小叔，如果不是我的催促，你怎么能把这种极品抓在手心里？” “极品，哪种极品？”游方的声音好笑地在他耳边响起来，“你是说某刘姓同学那种初吻之后傻笑一整天，把恋人的名字嚎得整个宿舍楼都能听到的极品？” 程思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他跳起来，捶了游方的肩膀一下，呻吟一样说：“不是说好再也不提这件事情了吗QAQ！而且你也在说过梦话啊……” “我是说梦话，那谁可是扯着嗓子喊。” “喂！” “呵呵……”程权看着两个孩子胡闹，想起程思的现任男友刘进的蠢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从游方按照程思的请求尝试着跟程权交往之后，程思也按自己说的那样开始与游方的室友刘进接触。 刘进不是帝都人，他高中时学习不错，高考时也考上了大学。奈何当时家里太穷，他读初中的弟弟身体又不好，只能满心遗憾地告别校园，到帝都来打工。他拼命工作，努力赚钱，终于在25岁的时候通过成人自考，再次进入校园。 虽然从18岁开始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但是刘进并没有多少坏心眼。他是一个非常憨厚的人，做事留三分，从来不下人的面子，人缘非常好，让人看了就觉得他靠得住。 圣诞节的时候，程思趁游方和程权约会的空当把刘进约到了kingdom跟他表白。凑巧刘进那傻小子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不太能接收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正在纠结。两个人把话说开，当天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因为程思不想给刘进太大的心理压力，就跟他约好在学校不要表现得过分亲密——程思是个gay这件事，在校内算是人尽皆知了。刘进虽然觉得这样有些委屈程思，但是也承他的情，答应了下来——谁料还是出了事。 期末考试临近时，他们一直凑在一起复习，顺便上了二垒——这可是刘进完全意义上的初吻，把他乐得哦，当天晚上就食髓知味地发了春梦，在床上扯着嗓子喊“程思”，愣是把一楼层的人全都吓起来了……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早上8点，当游方从MISS家回学校上课——截稿日临近时他总是去MISS那，因为可以通宵赶稿——就听到了满校园的流言，靠谱一点的是“刘进跟程思搞上了”，难听的就是“程思那男变态攀上了刘进，据说他便宜得很！” 游方立即从教室里跑了出来，给程思打电话，并且在图书馆后面的小院里找到了两个人：刘进看起来既落魄有愤怒，眼睛里布满血丝；程思倒是相对镇定些，只是一张脸白得像纸一样，他紧紧按着刘进的胳膊，似乎怕他突然跳起来。 发现两人虽然精神不佳，但还没什么实质性损伤，游方总算松了口气。他在二人面前坐下，开门就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程思强笑：“能怎么办？让他们说去吧……流言这种东西，很快就会过去了。” “那如果过不去呢？”游方面无表情地打破他的幻想——对于象牙塔里的冷暴力和歧视，他本人有切实的体会。 程思咬牙不答，刘进就怒气冲冲地开了口：“我就说，狠狠地揍他们一顿，让他们闭上嘴才是最实际的！”程思不赞同地瞪他。 游方却点点头：“嗯，是个办法。”他一扬下巴，示意放在不远处花圃里的铁锹，“去吧，拿着那个，把所有有所耳闻的人都拍死，记得，对着后脑勺下手，千万不要留下一口气。” “你！难不成就随便他们说！？” “当然不能随便他们说，但也绝对不能动手——你是唯恐别人不相信你们之间有关系是吧？” 刘进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面：“相信又怎么样？我们就是在一起了！” “这么说你是要出柜？可以啊，那你最好24小时守在程思身边，免得他被恐同和反同的人伤害。”游方露出一个冷笑，“从出事儿到现在已经将近6个小时，你就没动动脑子想点切实可行的办法？” 刘进怒火中烧：“对，我就是脑子笨！但我知道要护着小思！MD，谁敢动程思一个指头我就跟他拼命，老子不怕摊上事！”说完，他就往外走。 “那你的意思是我怕事不敢出头？” “你TM就是怕事！枉小思平时对你这么好！你要是有一年良心，就不会跑过来对着我冷嘲热讽！” “刘进！”程思终于急了，他站起来，示意他闭嘴，随即回头看向游方：“……游游，你今天火气很大。” 游方深呼吸一下，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朝刘进摆摆手：“抱歉，我有点烦躁。”因为我想起在我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的疯狂，在最绝望的时候得到的救赎……以及最终冰冷蹩脚的离别。 刘进也压住了火气，回到了桌边。 游方一边思考，一边敲着桌子说：“我不是怕事……而是我知道硬来行不通。程思可能没告诉你，我大学的时候曾经跟一个骂我……前男友的人动手，差点掐死他……可是结果呢？我退学，还得了抑郁症。刘进，你要明白，虽然同性恋不是错误，但我们毕竟不是主流……忍气吞声不可行，过分强硬也没有胜算，不如浑水摸鱼……”他眼睛一亮，露出一个笑意，“嗯，就是浑水摸鱼。” …… 是夜。刘进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回到了寝室，好像没感觉到周围人戒备好奇的目光。 晚上一点：“赵宝强——！！！”刘进双眼紧闭，好像正在梦中，在床上用充沛地情感响亮地喊出了造谣造得最欢的室友的名字。 “……赵宝强是谁?” “他怎么喊别人？” “莫非……？” 第二天，校园中的最新流言：“听说赵宝强对刘进求爱不得，遂对刘进真爱程思恶意抹黑！” 当夜。晚上一点：“冯春——！！！”刘进双眼紧闭，情意绵绵地唤出了把流言传得满系飞的同学的名字。 “卧槽第三个出现了，好重口！” “好纠结的关系啊！” 第三天，校园中的最新流言：“关于四个男人不得不说的情事！” 第三天晚上。刘进的舍友各个好整以待，等着下一个被卷入同性恋流言中的名字。 晚上一点，刘进一脸幸福地喊道：“终于不是三缺一啦——！” “艹！” 游方用被子把自己紧紧捂住，听到其他室友的咒骂笑得浑身发颤，直到这一次危机算是过去了：他当然知道没有人会蠢得相信这种小把戏，可那又怎么样呢？刘进需要的是表达一种态度：我绝对不是随意欺负的软柿子，想要拿我开涮，就要有赔上自己的觉悟！ 他拿出手机，心情很好地给程思发了条短信：“Mission complete！”发完之后却忍不住微微出神：原来……这种事情是这么容易解决的啊。 为什么……当年的我没想到呢？ 明明说一句“我在配广播剧”就可以掩饰过去的事情……却把自己置身于那么艰难的境地里。是因为当时很傻很天真？嗯，大概有吧…… 那么，当时为什么没有把事情告诉知马力呢？能够迅速摆平贪得无厌的受害人家属的知马力，肯定会给自己拿出更好的建议吧？ ——是了，不告诉他是因为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害怕他因为麻烦而离开自己…… ——更是因为，那时的日久，根本就不信任知马力。 游方忍不住慢慢把自己缩成一团，带着戒指的左手用力按住自己的心脏：我……根本就不信任玩笑似的答应我的告白、还把我的事情随意宣扬的知马力。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知马力有一天会真的爱上我。 我把爱情当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事，只顾着埋头付出，让自己看起来很伟大，却拒绝相信他，无论他后来有多努力，都不肯接受他的回报，甚至把他的付出当成我的负担……所以，他才不信任我吗？因为我不曾把自己的痛苦与他分享，所以他也不敢让我与他共患难……？ 难道，是我自己爱得太卑微，才亲手抹杀了他的信任，抹杀了与他并肩而立的可能？ 眼泪慢慢从游方的眼眶中滑下来，染湿了他的枕巾。他用右手握住了左手的戒指，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眠，不要再想。 毕竟，他已经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 他们早已分开了。 62.2012年 初春.调职令 路遥抱着JOJO打开房门，在门口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鞋子。他熟视无睹地换好鞋，走进房间，把JOJO的药放在门厅，然后推开房门，把JOJO放到了地上。 JOJO一落地，就轻车熟路地蹿到床上。他扒开床上那人盖在脸上的被子，挥动小肉爪，毫不犹豫地就是一巴掌—— “唔。”杰森皱了皱眉，没有醒过来。 JOJO不满地在他身边转了转，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杰森的脸，最后拿定主意，张开小嘴，对着男人的鼻子就是一口！ “嘶！”杰森疼得抽了一颗冷气，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JOJO心满意足地抖抖耳朵，轻巧地跳下床，跑回路遥身边，攀着他的衣服爬回他的怀里。 “乖~”路遥似笑非笑地揉着JOJO的脑袋称赞了一句，又问赖在床上用眼刀直飞猫咪的杰森，“醒了？” “醒了……”杰森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略带点疲惫地回答。 “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啊。”路遥倒是有些于心不忍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4个小时前……我昨晚没睡。” “是吗？”路遥点点头，“那……你再睡一会吧。” “宝贝儿，我就知道你心疼我~”杰森大喜，洋洋得意地看着路遥怀里的JOJO：看到没？不是只有你可以上托尼的床！ JOJO十分不屑的睨了他一眼，果然，路遥紧跟着说：“只要帮我把床单洗干净就行——不要有一点香水或者狐臭的味道。”说完，他笑了笑，带上门，把杰森的哀嚎关在身后。 他回到阳台上，放下JOJO，在膝盖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QQ，接收了编剧发来的剧本，微眯着眼读了起来。JOJO下地之后，到猫砂盆和食盆附近转了一圈，很快跑回路遥身侧。他轻轻一跃，跳上路遥的胸口，一边轻声叫着，一边撒娇地踏踏。 路遥伸手顺了顺他的毛，眼睛却依然盯着电脑屏幕。 意识到主人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JOJO不爽地回头怒视电脑屏幕，毫不犹豫地伸爪去推电脑屏幕，还严厉地“喵”了一声，似乎是警告屏幕远离路遥。奈何电脑屏幕虽然轻薄，却不是他这样一只半岁大的幼猫可以推动的…… 输了！输给奇怪的本子了QAQ！在第N次（电）脑猫大战中落败的JOJO顿时委屈起来，他重新面对路遥，嗲声嗲气地叫着：“喵~” “怎么了？”路遥问，眼睛仍然盯着电脑屏幕。 “喵~”JOJO使出了杀手锏，他探过头来，直接去亲路遥的嘴，把路遥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不要撒娇啊……我在看剧本。”虽然用了嗔怪的语气，路遥的表情却非常温和。他跟JOJO对视，跟猫咪蹭蹭鼻子，眉眼弯弯，小声嘀咕：“你呀……究竟是像谁……” 阳光洒在一人一猫身上，把阳台营造成一个独一无二的小世界。 杰森换好衣服从路遥的卧室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忍不住微微屏息，唯恐自己的动作会把路遥的笑容惊走——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路遥这样毫无忧虑地微笑了。 圣诞节之后，杰森和路遥的关系明显比以往好了很多。他们交换了住宅的钥匙，经常讨论工作到深夜，然后留宿在对方家里。不只是拜JOJO还是工作所赐，路遥在忙碌的过程中，心理状态越来越好，到现在，已经很少会出现精力难以集中、突然烦躁难耐的情况，恢复了他们初识时意气风发的一样，勾得刚进公司的小姑娘们心猿意马…… 先到这里，杰森忍不住微微一笑，回忆起前两天在茶水间听到的对话：“路助理超带感的好吗！长得帅还温柔！”“对啊对啊，声音也超好听！笑容面瘫属性也很萌！”……笑容面瘫，这是如今的路遥跟原本的他不同的地方——杰森记得，路遥刚进公司时骄傲得像只小狮子，不知天高地厚地横冲直撞，却朝气蓬勃得让人喜欢。他时候他很少笑，可一旦笑起来，就会令别人跟着开心。而现在……笑容已经成为他在职场上惯用的面具了。 杰森突然为自己的执着感到幸运——这么多年的纠缠，换来路遥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的情绪，也是值得的。 只是，他想要更多。他想起大BOSS跟他谈到的调职问题……心中微微一沉。 JOJO跟路遥玩了一会，扭头看到杰森，顿时站了起来。他一甩尾巴，雄纠纠气昂昂地扑过去，用前爪挂住杰森的衬衣，又用还没完全换好的乳牙，奋力咬着他的口子——嘴太小，咬不住衣服里面的肉。 杰森早就把这种猫咪袭击视作日常——JOJO总是对他，不，准确地来讲，是所有会侵占路遥注意力的事物充满敌意。他看似若无其事地把幼猫从衣服上摘下来，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所有叫99的都跟我过不去。” 他走到阳台上，把JOJO放回路遥身上，随即在旁边坐下：“回国的飞机上，我听了你策划的那个四期的广播剧。” “感觉如何？”路遥玩着JOJO的爪子问。 “嗯……”杰森深沉地思考了一下，“那些男人的声音都没有你的性感。” 路遥被逗笑：“啧，这样可不公平，因为你给他们选择了难以超越的参照物。” “哈哈……”杰森也笑了，“说得也是。老实说，这个剧还不错。配音者的声音辨识度很高，台词也很能体现人物性格，音效也很具体真实……比你以前配音的剧好很多。” “你的表扬我收下了。”路遥施了个偷工减料的感谢礼，“说正事吧，这次总部突然把你找回去有什么事？” “主要是调整了一下中华大区的年度销售目标。”杰森说。 路遥注意到他话中有话：“那次要呢？” “……次要的是我的调职问题，我已经在海外部呆够了五年，可以回总部任职了。” 路遥摸着JOJO的手顿了一下，他似乎出了一回神才说：“恭喜。” 他的反应让杰森看到了一点希望：“托尼……你对海外发展怎么看？”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跟我回英国？毕竟，那边有更好的工作前景和福利。”……以及我。 这次路遥没有犹豫，他立刻摇了摇头：“不，我没有去海外发展的打算。” “为什么？”杰森追问。 “我的父母……”“你除了节假日给他们发短信之外根本不与他们来往。” “我的投资项目……”“投资项目并非只有中国有……” “……我的兴趣和治疗……”“广播剧策划？你在网络上可以继续做下去。至于你的病，肯定也不成问题。” 沉默。 路遥低头揉揉JOJO的脑袋：“……总之，我不准备离开中国。具体一些的话，我连帝都都不会离开。” 杰森叹气：“OK，我懂了，又是为了那个99？” 路遥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杰森倾身过来，对他沉声说：“托尼，我认为你一直没有认清、或者说拒绝认清一个现实——你跟那个人已经分手了。所谓分手，就是那个人走了，再也不属于你。” “我很清楚这一点。”路遥挠挠JOJO露出来的肚子。 “你真的清楚吗？如果你真的清楚，那你就该知道，就算你一直呆在中国，一直呆在这座城市，甚至一直呆在这间房子里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那个人，他不会回来了。” 路遥摸着JOJO的手不易觉察的一僵，让猫咪感觉不太舒服。他从路遥的腿上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主人：“喵？”亲昵的叫声，令路遥放松了下来。 他思索了一会说：“我不否认……不愿离开有日久的原因。这个城市和这间屋子，记载着我们的大部分回忆……不过我不想走不仅是因为这些，更是因为我的生活圈子就在这里，故土难离。” 又来了，像“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朋友”一样难以辩驳的借口。听了路遥的话，杰森忍不住扬了扬眉：“……你很擅长找借口。” “只要能成立就行。”路遥耸耸肩，“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具体日期未定，要看新的负责人什么时候到岗。” “唔，是吗？看来我们还要共事一段时间。”路遥说着，露出了个愉快的笑。显然，对于不用那么快跟杰森离别，他感到非常愉快。 路遥的表情多少取悦了杰森，他应声道：“是的，我还有很长时间做准备。” ——我一定会让你跟我回国，远离这个让你无法忘却过往的地方。 63.2012年 春.新戒指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白云朵朵…… 3月21日，林曦呈45°角明媚又忧伤地仰望着天空，随即被大风糊了一脸沙子，狼狈地连“呸”数声。 游方从他身边面无表情地经过：“请跟我保持2米以上的距离。” “呸呸！你好无情！” “请问你谁，我认识你= =？” “我是你的挚友啊~春天般的男子~”MISS咏叹道——这个绰号是程思得知游方的生日后帮他起的，因为那天正好是地理课本上的春分日。 游方被这绰号雷得浑身一抖，脚步迈得更大了。 林曦一看，不得不使出了杀手锏，千回百转地喊了声：“9~9~” 游方的脚步立刻停下了。他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快：“……我说了，别叫这个名字。” “我已经不是日久了。” ……他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事情啊。林曦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口中却立刻道歉：“对不住……我只是想叫住你。” 游方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挑起嘴角来笑笑，故意把话题岔开：“我就是不想被你叫住啊……跟多少年不见天日似的，啧。” “我的确很久没见阳光了，你知道我那稿子……”林曦立刻顺着游方的话胡扯了下去，心思却忍不住飞得很远…… 虽然从去年6月份开始游方就住在他这，可对于现在这个外貌英俊、成熟淡定的游方，他却感觉有些陌生。 林曦总是觉得，住在自己客房里的人不是这个笔名游方、小有名气的写手，而是那个被他从知马力那里带出来、为爱弄得遍体鳞伤、害羞又纯真的胖小子日久……可事实证明，他记忆中那个稚嫩的孩子，已经成长为眼前这个稳重的男人。 对于游方，林曦是有些养成情节的，毕竟，他见识过前者最青涩苦闷的时光。所以，眼看着游方有了一个个新朋友，在学校和社会中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在欣慰的同时，又有点“儿大不由爹”的嫉妒，因为游方拓宽自己社交圈的同时，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林曦…… 就像躲避那段他不愿提及的回忆，躲避日久这个名字一样。 林曦很清楚，游方至今仍然让程思去网络上代为发文，没有QQ、没有微博……并不是程思所猜测的“网络恐惧症”，也不是他自己参加杂志采访时说的什么“在没有网络的世界里才能静下心来”，只是不想回到那个虚拟的世界中，不想回忆起那段从网配圈开始的恋情，不想再提“日久”这个ID——因为这个ID，很容易跟“知马力”联系在一起。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已经痊愈，有了亲密的朋友和一个宽厚的“恋人”——如果每周一起喝一次咖啡也算恋人的话，林曦在心中默默吐槽——还有了不错的收入与学习平台，可他还是没有消化掉上一份恋情。 他还是无法面对跟知马力的那些过往…… 原本，林曦也是希望游方能尽快走出去的。在程思撮合游方和程权时，他也是全力支持，不停煽风点火……可现在，走在陪游方去参加在kingdom举办生日party的路上，他却不确定起来。 他想起了前两天在路上偶遇的好友知马力（路遥）：他变得非常瘦，虽然还算健康，但跟曾经那个身材健美的形象截然不同。头发比以前长了些，微微挡住眉毛，曾经的锐气和光芒似乎都被收敛进了身体里。左手拎着一个猫笼，右手抱着一只胖乎乎的小猫，听到自己的招呼，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然后愉快地笑了起来：“MISS？好久不见了。” “你这是怎么了……”彼时，林曦完全没有跟好友寒暄的心情，“怎么变得那么瘦？你生病了？” “嗯，中度抑郁症，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路遥语气平淡得像是叙述一场已经痊愈的感冒。 林曦却被吓住了：“抑郁症？你怎么会也得了……等等，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个跟日久分了手？” “嗯，”路遥点头，“压力过大，控制欲加上占有欲作祟……所有有一定的暴力倾向。我曾经在日久睡着时掐住他的脖子……”他浑身微微颤抖，显然对回忆里的场景心有余悸。 “……所以你才不告诉日久，随便扯了个理由就跟他分了手？” “总不能让他陪我耗着吧。”路遥笑笑，有些紧张地换了个姿势，他问，“你呢？最近如何？有没有……跟日久联系？” 林曦的头脑一片混乱，只能凭借悬疑小说家的本能，支支吾吾地圆自己的谎：“没啊？他、他不是回家乡去了？好像也不上网了……反正，我们没联系了。” “这样啊。”路遥垂下眼，他手中的猫咪扬着脸叫了一声。 路遥不说话了，林曦却纠结了。他试探性地问：“你怎么问起日久？你想见他？” “不，我只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路遥微笑，“我不敢见他的……我怕看到他憎恨的表情。”这个微笑太过忧伤无奈，使林曦差点脱口而出：怎么会呢？日久明明那么爱你—— 可他随即想起，日久已经变成了游方，意气奋发、有了新男友的游方。日久肯定是爱着知马力的，那么游方呢？终于成熟起来了的他，会爱眼前这个……为他憔悴、收敛锋芒的男人吗？ 怀着几分侥幸心理，他问路遥：“你还爱日久？” 路遥避而不答：“我们分手了。” 林曦无奈，只好转换话题：“这猫是你养的？它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有点鼻支气管炎，我准备带他去打针。他叫JOJO。”说到猫，路遥的语调都温柔了些。 林曦却觉得，他已经找到了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分手了。年轻的那个拒绝提及曾经的过往，咬牙大步向前走；年长的那个，却站在原地，珍爱地抱着一只读音类似前男友名字的猫。 那一刻，林曦很庆幸自己是个理性多过感性的人。否则，他一定会在好友面前傻兮兮地哭出声：滑到嘴边的真相再次被林曦咽下，这一次，不是为了不再是“日久”的“游方”，而是为了仍是“知马力”的路遥。 第三章里MISS骂知马力的人渣的原因——因为我中途改设定了（远目） 最初的设想里MISS是坚决站在游方不知实情的。但是……因为现在的路遥实在特可怜了，所以忍不住把MISS改成了他的盟友，让后面的复合顺利些。 所以，第三章内容作出修改，【】内为修改过内容。： 与此同时，游方刚刚穿好睡衣走出浴室。他敲敲书房的门，都里面正在打字的室友林曦说：“林子，我睡了。” 打字声顿住，然后是脚步声。 门被打开，满脸胡渣的熊猫眼林曦叼着烟冒出头来：“你生病了？这么早就要睡。” “不太舒服。” “怎么了这是？”林曦从书房里走出来，“早上不还兴高采烈地出去见网友吗？回来怎么就蔫了？……说起来，你几点回来的？那么早就散伙了？” 游方面露挣扎，可他最终还是告诉林曦：“……其实，我今天见到了知马力。” “知马力，哪个知马力？” “网配圈的那个知马力。” 【林曦愣住了，随即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他来找你了？！那家伙……他怎么你了？你们动手了？你揍他没有！？”说着，他伸手就去扯游方的衣服，却又顿住，自顾自地摇头，“不对，你们俩应该动不了手……看你的表情，也不像是见到负心人的苦大仇深啊？” “苦大仇深？你当是你悬疑小说的人物吗？”游方愣是被逗乐了，“一见面就明枪暗箭氰化物当云南白药带在身边。” “没，我当是你的耽美小说，你们两个人执手相看泪眼或者微微一笑擦肩而过。”林曦习惯性地贫了句嘴，再次追问：“他究竟为什么找你？” “他不是来找我，只是凑巧了。他现在是策划，在做《偏偏不是你》的广播剧……他、他不知道我是游方。”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林曦义正词严地指出，“像他那种老谋深算狼心狗肺油腔滑调阴狠毒辣的人渣！一定是假装偶遇，别有用心地接近你！” 游方直接露出了“= =”的表情：“……那你说他接近我做什么？” 林曦一脸纠结，他试探着说：“比如……旧情复燃什么的？” “是够旧的，两年都已经过去了。”游方淡淡地说，“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我也不是过去的我了。” 林曦有些不落忍的叹了口气。他上前一步，用力抱了抱游方，随即松开：“兄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很多事情，我们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对不对？先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自然会有办法。记住，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日久了。你现在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是个职业写手，叫游方，嗯？” 游方乖乖点了点头。 “去睡吧。” “嗯。” 】 林曦一路都在神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幸运的是，游方似乎也很不在状态，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劲。最终，两个人一边驴唇不对马嘴地聊着天，一边走进了尚未营业的Kingdom。 游方一踏入酒吧，就听到几声脆响，随即，纸花和彩带纷纷扬扬地自空中落下。他终于收回了自听到“日久”这个名字后就一直恍惚的精神，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酒吧工作人员和其他熟客“生日快乐”的祝福声中，环顾大变样的酒吧——墙角和灯上都被挂上了亮晶晶的彩带，原本关着的照片都被换下，换上了游方的照片。小舞台上摆着一个小圆桌，上面放着一个蛋糕，虽然图案看不到，但是被做成“23”形状的蜡烛却非常抢眼——对上满眼“表扬我”的程思，他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很漂亮的布置！”至于站在一边笑而不语的程权，他也把手环到对方背后，轻轻拍了拍，给了一个客气又疏离的拥抱：“谢谢。” 程思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他眨眨眼睛没说什么，只是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好！人都来齐了，是时候许愿出蜡烛了！” 众人轰然叫好，簇拥着游方走到小舞台上：“许愿！许愿！许愿！” 游方从善如流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却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然后，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轮廓分明，十分温柔的男人的脸。那个男人笑嘻嘻地说：“我绝不放开你的手，我保证！” 他心中一痛，却下意识地吹灭了蜡烛。 “wow~~”大家一起鼓掌，“游游，快说许了什么愿望？” 游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淡定地耸耸肩：“愿望怎么能说出来，说了就不灵了。” “切~”众人起哄，“那你就稍微透漏一些吧，比如，是不是跟一个男人有关呢？” “是。”游方大方地点点头。 “yoooo~~”程思带着大家欢呼，不怀好意地顶顶程权，“小叔~游游愿望里有男人哦？作为男朋友你是不是要说两句？” “老板！老板！老板！”掌声简直要将小小的酒吧掀翻。 程权走上小舞台，走到游方面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游方睁大了眼睛，不自觉撤后了一步——盒子被打开，露出一枚带着金色猫眼石的戒指：“生日快乐。” 口哨和欢呼声再次充斥了整个酒吧，一片粉红甜蜜的气氛中，游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因为他恰好知道猫眼石的寓意：勇于挥别过去的恋情。那是两个星期前，他跟程思一起看杂志时，后者就对着介绍猫眼石那一页看了很久。游方忍不住侧头看向小舞台下的程思，只见好友的眼里有歉意，更多的却是坚定。 “老板，你这是在求婚吗？”见游方没有动作，下面便有人问出声。 程权没有回答，他察觉到游方的脸色不太对劲，台下的众人却当他是默认，立刻更大声地叫起来：“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热烈的声响冲进游方耳中，却变成了浪潮般的掌声。 他两眼发木，怔怔地盯着面前的戒指盒，看到的不是猫眼石，而是两枚嵌着字母的铂金戒指……而戒指盒，被……知马力拿在手里，他说：“缺席了你20岁和21岁的生日……所以，我不想再缺席你22岁，以及22岁后的每一个生日。” ……芝麻，我现在23岁了，你在哪里？ 几乎是立刻的，知马力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爱你！？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过镜子！？又肥又矮，整张脸除了眼睛根本不能看！要钱没钱要才没才！喜欢哭又懦弱！敏感又虚荣！你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 ……哦，对了，他离开我了。 游方机械地伸出手，把那个戒指盒拿在了手里，随即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惊醒。手上的小盒顿时重逾千斤，里面全是唯一的好友程思美好却残酷的愿望：挥别过去的恋情……他的膝盖突然一软，向前倒去，幸好程权早有准备，正好把他接到怀里，使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美好得像是一个拥抱。 程权的背后已经出了冷汗，他能感觉到游方病态的颤抖和冰冷，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因为台下的程思已经露出了困惑恐慌的表情——显然，如果他意识到自己的好心带给了游方多大的心理压力，后果不堪设想……程权迅速拿定了主意。 只见酒吧老板一弯身，将游方公主抱起来，丢下一句“你们自便”，微微一笑，就往后面的休息室走去，并且在“老板要节制啊~”“太猴急了吧！”的打趣声中，对一脸焦急却无所适从的林曦使了个眼色。 当林曦从酒吧的后门溜进休息室时，就见程权正在往游方口中灌白兰地，可烈酒只能让他的脸色泛红，却不能改变他木然的眼神和不断颤抖的身体。 “游方？你还好吗？”林曦挤开程权，蹲到好友身前，注意到他还紧紧攥着手里的戒指盒，便试图将他的手指扒开，却发现那纤细的指头像是坚硬的石头，纹丝不动。他急得满头是汗，扭头朝程权嚷：“他这样下去不行的，得叫救护车！” 程权放下了手中的白兰地，眉头紧皱：“不行。” “为什么！？” “程思有精神分裂和忧郁症的病史，救护车可能会吓到他，是他产生严重的负罪感，诱发双向障碍。” “你！”林曦气得眼睛都要绿了，“你侄子生过心理病，游方就没有过吗！？你TM真不是个东西！”他越说越气，忍不住跳起来用力推搡程权。 程权没有还手，只冷静地说：“游方的病当然也很重要，我会送他去医院的——自己开车。但即便到了医院，也只能给他注射镇定剂，让他暂时放松下来……如果你真的想帮他，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是什么刺激了他。” “MD，这有什么好想！”听了程权的话，林曦不好继续对他动手，却仍然按捺不住火气，“当然是戒指！你说你们送什么礼物不好，偏偏给他送戒指！你们没发现他对手上那枚铂金戒指宝贝得像命一样吗？——那是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他的前男友送他的定情戒指！” 程权惊讶地张张嘴，随即又闭上，没有告诉林曦，送戒指本来是程思的主意。对于所谓的恋爱关系，程权和游方一直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因为他们都不愿让程思失望，同时，也早就达成了“时机一到就分开”的约定……程权掏出手机，飞快地搜索了一下猫眼石的寓意，随即松了口气：还好，自己的侄子虽然心太急，又有点霸道，但总算没做得太过火…… 中年男人走到游方身边，不容拒绝地，愣是掰开了游方的手指——林曦简直能听到那些手指扭伤的声响——拿走了那个戒指盒，然后对他说：“游方，猫眼石的寓意里的确有‘用于挥别过去的恋情’，但更重要的是，它意味着勇敢和忠贞……程思已经知道了我们并没有彼此动心，也不打算逼我们在一起，只是希望你能鼓起勇气，无论是向前走还是坚持下去……所以，你也不要再逼迫自己了……” 听了程权的话，游方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他慢慢把左手放到唇边，像是基督徒亲吻十字架一样亲吻着自己的铂金戒指，泪水扑簌簌地从他的眼眶中划下，从无声到压抑不住的哽咽，再到放生哭泣，游方好像终于从因为甜美才格外伤人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回到了这个现实世界：“骗子……骗子……大骗子！知马力你这个……大混蛋……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我！？” 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我？ 曾经，你就是我的全世界，爱情就是我的一切。可由于我曾经的幼稚和卑微，你离开了我，用最冷酷的语言和最残忍的姿态……你毁了我所有的信仰：我以为我在你眼中独一无二，你告诉我我不过是个其貌不扬性格恶劣的懦夫；我以为我已经走进了你的世界，你告诉我我只是你不得不承担的一份责任；我以为你已经爱上了我，你就一遍一遍地在我耳边说……你不爱我…… 我知道你跟我分开一定有苦衷，但是有苦衷就是你放肆伤害我的理由吗！？只要你的初衷是好的，就可以随意用语言的刀戳穿我的心脏，还期待我有一天会幡然醒悟是吗！？ 可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啊！曾经的我只有你！你那么聪明，那么温柔，为什么不能选择更好的方法！？为什么，一定要那样伤害我呢？ 我好痛啊……我害怕了知马力……我曾经以为爱情是我的救赎……却没想到，我爱的人给了我最狠最重的那一刀……！ 于是我放手了。我离开了自己的世界，逼迫自己勇敢地生活……你是对的，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很多必须而有意义的事情……我把自己弄得越来越忙碌，我开始接受别人钦慕赞许的目光，我很有成就感，越来越少地考虑爱情这件事……我发觉自己曾经是坐在井底的那只小青蛙，只能看到爱情那一片天。而你，是路过井边的一只天鹅，告诉我世界究竟有多大，带我来到外面，让我知道，我只是被女巫变成青蛙的王子——可变成王子又怎么样呢！？癞蛤蟆就是癞蛤蟆，即使给他再大的世界，他肖想的却仍然是那只白天鹅……即便给了他所有真理，他却只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找不到答案，只有不停去想……想得越多，就感觉越痛苦……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呢？我明明已经远离了网络，远离网配圈，不再去碰触过去那些伤疤，你却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用回忆——曾经的蜜糖，如今的毒药——摧毁了我的理智和坚持……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仍然不能……放开你呢？即使有好朋友陪着，即使有了“新男友”，都仍然无法……放开你？ 我真的好痛苦啊知马力……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爱过我了，知马力，你，放过我吧…… 游方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他颤抖着右手，一点一点把缠了红线的铂金戒指从左手上慢慢褪下。 林曦大惊失色，伸手要去拦他，却被程权抓住了手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代表游方跟路遥爱情的戒指，一分一分地离开那根苍白的手指，落入游方的口袋里。 接下来他的动作顺畅了很多，游方拿起一旁的戒指盒，把金色猫眼石戒指戴上了意味着定情的左手中指…… 林曦看着那块小小的石头，突然觉得它金得很像那只叫做JOJO的猫的眼睛……他看着面色苍白，却面露坚毅的游方，在心底默默问：这颗猫眼石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含义？挥别过去的恋情，亦或是，执迷不悟地，勇敢地，坚持下去？ 64.2012年 暮春.月老庙 五一长假到来，西湖畔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湖中接天莲叶静卧在清空万里的倒影中，跟路上的游客形成鲜明的对比。雷峰塔一侧的白云庵内，月老祠门口可谓人声鼎沸。大抵是因为2012世界末日的传言越演越烈，很多年轻人都赶在末日之前，来到这传说中的十分灵验的爱情圣地求姻缘。 月老祠中，白发银须的月老塑像含笑而坐，一手拿着姻缘簿，一手牵着红绳，慈爱的望着跪在蒲团上的人。蒲团上，程思和刘进表情虔诚，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一起拜了三拜。 游方手里拿着相机站在祠外，悄悄按下快门，然后退了出来。他站到院中的一棵树下，默默念着祠门上的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微微扬了扬嘴角，他用带着猫眼石戒指的左手探进口袋，摸了摸放在里面的那枚铂金戒指：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有那么简单…… 这时，程思和刘进已经走了出来，手中各拿着一枚签。 头发已经简短的程思扑到游方身边，眼睛亮亮的，笑容满面：“你看你看！上上签哦！游游，你也去求一个吧，据说这里的姻缘签超灵的！” “超灵？能有多灵？”游方伸手揉他的头，“你们俩竟然还一人求了一签？就不怕一个上上签一个下下签？” 刘进连忙澄清：“我的也是上上签！” “嗯……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都说这里灵验了，”游方继续逗他们，“看来签筒里有很多上上签。” “游游这是羡慕嫉妒恨了！”程思早就习惯了他的毒舌，又去磨他：“去嘛去嘛~反正小叔去买水了，我们要在这等他，干站着也没意思啊？” 生日戒指时间以后，程权和游方开诚布公地跟程思谈了一次，说明了两人并没有真正的恋爱关系。就像程权预料的那样，程思早已知晓，得知游方差点因此双向障碍，顿时哭得不能自已。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催促游方跟程权配对，却仍执着地认为游方需要一份爱情。 游方被程思吵得耳朵疼，一如既往地举手投降，放刘进和程思站在原地聊天，自己则走向月老祠的求签处。 他在蒲团上跪下，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念念有词地祈祷一番，只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然后随意地抖了抖，一根签应声落地，他随手捡起，站直身，走到一边解签的道士那。 道士拿过签来扫了一眼：“嗯嗯……缘起缘灭虚无中，踏遍千山觅芳踪。春花秋月无穷尽，墙边杜鹃又一春。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上上签~” 游方听得直笑：又是虚无又是千山，又是无穷尽又是杜鹃……真难为这老头愣是把他解成一支上上签。他简单地道了声谢，没再碰那只签，转身就往门外走。刚到门口，就被一个小孩子撞了一下，他连忙后退一步把孩子抱住，摸摸小孩的头，接受了孩子父母的谢意，就快步朝树下的程思等人走去，没注意到有东西从他左边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老道士丝毫不在意游方的态度，他手里把玩那只上上签，眯着眼睛小声哼：“踏遍千山觅芳踪……踏遍千山觅芳踪……” 此时，距离白云庵约一千多米的雷峰塔景区门口。 路遥拿着旅游地图侧头问一边的杰森：“下面要去哪？……嗯，灵隐寺怎么样？” 杰森满身是汗，狼狈地躲避着往来入流的游客：“灵隐寺，那也是热门景点吗？”见路遥点头，顿时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去！我再也不会去任何一个挤满人的景点了。” “呵呵，”路遥一脸幸灾乐祸，“我就说，不要在黄金周出门旅游，真的想要放松，就等旅游淡季的时候请年假——不知是谁一脸亢奋地嚷：挤满人是中国景点的特色！” 杰森垂头丧气：“公司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哪里能请得下年假……” “最近忙啊，”路遥耸肩，“你可以等到清闲一点再请的，何必那么着急？” 我当然着急……杰森在心里叹了口气，总部的正式调职通知都已经发进我的工作邮箱了，从6月开始随时有可能离开……他把手放进衣服口袋，抓住了里面的小盒子，手心微微冒汗：这次，一定要让你答应跟我走。 路遥没注意到杰森的异样，把地图折起来放进挎包：“不去灵隐寺的话，西湖边就没什么景点了。咱们回宾馆去，还是去楼外楼吃饭？” “嗯，我还不饿。”杰森杰森手搭凉棚做眺望状，“那边似乎有个庙？咱们过去看看吧。” “……”路遥被他的动作逗得微微笑起来，“你说去哪就去哪吧，本来这一趟就是陪你出来的。” “嗯。”杰森愉快地点头，掏出手机来给提前下了订单的花店发了短信：“可以送货了。” 两个人一路走到白云庵，就见此庵虽然较为偏僻，但是香火鼎盛，进出往来的，大多是成双成对的男女。路遥见状，心中有了一丝了然，也有了一丝无奈：看来他还没放弃…… 果然，走入庵中，向右一拐，就看到了一处月老祠。路遥不想久留，唯恐杰森在人前公然告白……两个人现在关系不错，他实在不想再当面落对方的面子。他快步踏入祠中，扫了一眼月老的坐像意思了一下，转身就要出门：“是月老，我们又不求姻缘，还是去别处看看……” 却被杰森一把拉住。绿眼睛的外国佬把他拦在祠内，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住他的手，毫不收敛声音：“我就是来求姻缘的。” 路遥只觉得围观者眼中原本的好奇和怀疑都变成了鄙夷和惊恐的利剑，刺得他浑身难受——显然，西湖畔平静的庙宇中并不适合同性恋人大大咧咧地告白——他只觉太阳穴的青筋乱跳，可对上杰森那对炙热真诚的眼，又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给他难堪，只能温和地把手抽回来，强自打了个哈哈，想把事情糊弄过去：“那我陪你去教堂……你知道，我们东方的月老未必能全得了你的姻缘。” “全不了……全不了……”坐在门口的解签的道士非常配合，一边点头一边接嘴。 杰森对道士怒目而视，道士面不改色，好歹换了一句念叨：“踏遍千山觅芳踪……时辰未到寻不见……” 趁着这一会功夫，路遥继续向外走，突然，他的视线被门口的一个小物件吸引住了——那是一枚缠了红线的……戒指？ 路遥心中一跳，只觉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他弯身捡起戒指，有些颤抖地转动它，果然看到那上面镶嵌的一个小小的“L”！——是日久的戒指！跟路遥胸口那枚可以凑成一对的定情戒指！ 一瞬间，路遥只觉得自己不会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可不需要他的大脑作出决定，他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飞快朝外冲去。 在这一刻，久别重逢的可能性冲毁了路遥所有的理智——去他的爱他就放他自由！去他的不再打扰他的生活！去他的不想看到厌恶的表情！ 我要见他！我要见到日久！我的宝贝！见过之后——死而无憾！ 可他的脚步再次被杰森拦住了：“托尼！我有话要说！” 路遥强忍住把他直接甩开的冲动，他的眼睛发光，脸颊有些不正常的绯红，勉强用平静的语气说：“我现在有急事……有什么我们回宾馆再说行吗？” “有什么急事……？”杰森的视线也落到了路遥手中的戒指上，顿时一惊：那个小男孩也在杭州？他顿时有些慌乱，因为他知道，自己跟日久比肯定毫无胜算，便不再犹豫，直接掏出了口袋里的戒指盒：“正巧我也是急事：托尼，跟我去英国，我愿意永远做你的家人，陪伴在你的身侧，让你拥有全新的社会关系网……我爱你。” 路遥冷下脸色，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抱歉，我无意跟你一起回去，至于理由，我想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不，我不会再接受你的借口。”杰森抓住他的肩膀，“我绝不相信‘独一无二的朋友’之类的鬼话！你也不要再用对我不公平之类的话语敷衍我！我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你今天，要么接受我，要么就给我一个能让我死心离开的原因！”他的眼中放出赌徒才有的光，逼迫地盯着路遥：他在赌，赌一年多来对路遥的付出肯定会有回报；赌四年来的纠缠和援手肯定会让路遥心怀歉疚；赌路遥对他的离开曾经流露出来的不舍……他相信自己能赌赢。 路遥只觉得头都要疼炸了，他跟杰森对视，再次挣脱了对方的禁锢，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杰森急了，再次拦他：“托尼！我爱你啊！” “那又怎么样呢？”路遥终于怒了，他站住脚步，冷冰冰地问，“因为你爱我，所以我就必须接受你的爱吗？” 杰森眉头紧锁：“为什么不接受呢？我的爱对我们两人都有益无害。” “爱情不是做生意，不是为了盈利才去爱人的。”路遥说，“我不否认你爱我，我不否认你对我付出了很多，但同时，我也不准备接受你的爱。” “给我一个不接受的理由！”杰森激动起来，“就因为我不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所做的一切跟我有什么差别？！我们都是主动接近你，企图打动你！区别不过是他是软弱无能的懦夫，而我可以在各个方面帮助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认准了他而不是我！” “有差别的。”路遥淡淡地说，“因为他是个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傻子，而你却是个把感情当投资的聪明人。他会在连我的面都没见之前打工给我买生日礼物，会因为我的一句醉话用全部家当买火车票来看我，会因为怕拖累我在我面前强颜欢笑……而你呢？”他终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杰森，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这次调令下来之后，你有没有，哪怕一次也好，想要为了我换个工作，留在中国？” 杰森的脸一下子白了，他后退了一步，慌乱地解释：“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爱你！既然有双赢的解决方式，我为什么要选择牺牲一方利益的做法？”不知是说给路遥还是他自己听。 路遥耸了耸肩：“双赢……好吧，每个人的祖国在他心目中都是天堂。可我要再次强调，你的爱不是我想要的。”他语气稍稍放缓，“杰森，你曾经说过，我跟你非常相像——是的，我们过去非常相像：目标明确，生活得极其实际，把寻找伴侣当成一种义务来完成，就像要完成学业、寻找工作一样。归根到底，我们都不相信爱情，不相信有任何东西能高于金钱和利益——这样的我，如果不是遇到了日久，说不定已经找一个能够‘双赢’的女人成家了。” “我知道日久的爱太过纯粹，纯粹得太过幼稚，甚至偏执和可怕，让人无法呼吸，炙热得像是要把两个人都焚化——可也只有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份爱，能让原本把爱情当笑话的我弥足深陷。你我都是石头，无论怎么碰撞都只会产生火花，两败俱伤；而他却是火，能让我感到温暖。” “当我对他动心时，我可以从你身边辞职，我可以直接离开证券公司，离开我视若梦想的前途，”他笑了笑，“明显，我其实是跟他一样的傻子。我这样的傻子跟你这样的聪明人在一起，注定不会有结局。话说到这，是不是已经足够明确？” 杰森一直耸着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他慢慢让开了祠门，露出了在外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人群。 路遥握紧了手里的戒指，淡淡地道了声谢，终于跨出了祠门，又走了三步，他顿住，声音毫无起伏地说了句：“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朋友，在这方面，即便是日久也不能将你取代，我真的非常感激你……不过，”他再次迈开步子，“在你看来，这只是不能相信的鬼话罢了。” 杰森吃惊地回过头来，看到的，却只有路遥奔跑着离开的背影。在这一刻，他突然释然，也终究死心。他意识到，路遥跟他真的非常相像——他们都在寻找自己的同类，只是杰森自己，把对方误认成跟自己一样的，爱情中的聪明人。 他把戒指放回口袋，慢慢向白云庵的庵门口走去，嘴角淡淡勾起一个笑意：最后还是输了。虽然一直不肯承认，但杰森心里明白，他为路遥付出那么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路遥始终执着于日久——这是杰森在一生中从未遭遇过的挫折和失败，让他几乎不顾一切地想要翻盘——可也是几乎罢了。 他真的爱过路遥，甚至还爱着路遥。但是，他真的做不到为了爱更改自己人生的方向。 他认输。 他承认，自己真的输给了日久，那个在他记忆中一脸稚气，却倔强地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那个抓着路遥的手，亲吻路遥的额头，发誓自己一定会强大起来的日久。 那个早就已经离开了路遥生命的日久。 手机在他口袋里响起来，热情的送花小哥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庵门口。杰森加快了走出去的步伐，从小哥怀里接过99朵玫瑰花，还给了他50块钱小费。 他抱着这捧花挑了挑眉，正好看到一个漂亮的中国男人迎面走来：他有一头不长不短的卷发，眉头微皱似乎在地上寻找什么，于是直接迎上去，把花塞到对方怀里，装模作样地说：“For the peace of the world（为了世界和平）！”他才不会傻乎乎地捧着这么大堆玫瑰花回旅店！ 中国男人被突然冒出来的绿眼睛外国佬吓了一跳，下意识接住了花，又下意识道谢：“Thank u.”一边说一边眨眨眼睛，看样子倒像个无辜的孩子。 杰森只觉心中微微一跳，他立刻自我介绍道：“My name is Jason.May I know ur name?” “ChengQuan.”中国男人答，“我叫程权。” 65.2012年 暮春.寻 程权被杰森缠住说话时，游方已经失魂落魄地冲回了白云庵。他跑得很快，以至于跟在身后的程思和刘进怎么追都追不上——可即使追上了，他们也只能帮忙不敢拦，回想起发现戒指遗失时游方骤变的脸色，两人仍感觉心惊肉跳。 游方跑进月老祠，一眼就看到门口空空如也，心中一沉，幸好也早有预感：毕竟是铂金的戒指，被人拾去也很正常。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还是走到先前解签的道士身边：“这位道长，我的戒指先前可能遗失在这里，请问您有没有见到？” 道士答得驴唇不对马嘴马嘴：“时辰未到。” “什么时辰？”游方又慌又急，脑子都不太转，只顺着他的话问了句，“您助人为乐还看时辰的？” 老道士笑：“还没到你失而复得的时辰。” 这时，程思和刘进才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游、游游……怎、怎么样？找到没有？” 游方摇摇头，又去问道士：“道长，那枚戒指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您一直在这里坐着，究竟有没有看到？知不知道是谁捡走了？” “归于来处。”老道士继续哼哼。 “你TM究竟能不能好好说话！”游方怒了，忍不住提高嗓音。 “游游，”程思过来扶住好友的肩，“你冷静一下，不要对老人家发脾气。那枚戒指未必是在这里丢的？我们再好好找一找，还是有希望找到的。” 游方终于冷静了一点，他的身体有些颤抖，却还是对老道士低了低头：“对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老道士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样子，看向月老像咂咂嘴：“痴儿。” 路遥从白云庵里冲出来，心中焦虑，脑子却非常清醒。他知道日久有社交障碍的病史，虽然已经不妨碍生活，但是仍令他尽量规避人群，所以……他一定不是跟团旅行，甚至会躲避旅客聚集的地方。 他走到马路边的一个报摊，买了份日报，跟摊主打听了一下旅行团所在的位置，便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日久，你在哪？ 他一边跑一边四处望着，仔细地观察公交车站和路边的店铺。他没有进店打听，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描述出日久的样貌——那枚戒指，被缠了厚厚几圈红线，不是为了将两个有缘人一线牵，而是为了不从已经瘦削下来的手指上滑下来。 路遥尝试着把那枚戒指套上自己的中指，却发现太小了…… 现在的日久，究竟瘦成了什么模样？ 感觉自己跑得肺都疼了，路遥不得不将跑变成走，可是他不想停下。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十分愚蠢，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寻找一个一年未见、样貌巨变的人……那个人也许早就已经坐上公交或者出租离开了这里……那个人也许，根本就没发现他弄丢了自己跟前男友的定情戒指…… 可是他就是不想停下来。 路遥告诉自己，日久一定就在这附近，一定在急切地寻找着这枚戒指，就好像自己寻找他一样这般急切——这枚戒指一直是路遥跟日久分开以后的念想，因为日久离开时，连衣服都没带，却带走了这枚戒指。 在一个个被噩梦侵扰的夜里，路遥总是被自己伤害日久的场景吓醒，也曾经因为梦见日久跟其他人恋爱而哭泣。每当这时，他就会吻着自己的戒指告诉自己：日久还爱我，他还爱我，他还带着我送他的戒指呢？即使理智告诉他，对方也许早就已经将戒指退下，他却执迷不悟地自欺欺人着—— 而现在，这枚代表他们之间仅剩的联系的戒指，就躺在路遥掌心里。 彻底结束了吗？我就像我曾经期待的那样，完全离开日久的世界了吗！？路遥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他躬下身按住自己的胸口，用力喘了几口气——那场发烧烧出的肺炎让他的呼吸功能大不如前——便继续跑了起来： 不，我不要这样！……日久，日久！ 坐在路边的游方突然抬起头来，站在一旁边用帽子帮他扇风的程思吓了一跳：“游游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水？” “没……”游方皱着眉，没有告诉程思自己听到了知马力的声音……奇怪，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幻听了。 ……可是，如果不是幻听呢？他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站起身来，向四处张望，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竟然，在寻找他？ 我竟然，还想再见到他？怎么会呢……明明决定不再去想他，明明已经摘掉了他送的戒指……啊，是了。 游方慢慢坐回路边：是了，我已经摘掉了他送的戒指，为什么又要在丢失之后，拼命寻找呢？我想找的，究竟是那个已经不合手的戒指，还是那段已经……结束了的感情。 他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游游……”看到好友这个样子，程思十分不安。他凑过去，像小动物一样拱拱对方的身体：“我知道戒指丢了你很难过……我们再找找看，一定能找到的，嗯？” “不，”游方轻轻说，“找不到了。” “从我摘下它的一刻我就该明白，我早晚有一天会弄丢它……那枚戒指，”还有我那场刻骨铭心的感情，“再也找不到了。” “游游！”程思急了，抓住好友的手，露出他的眼睛，他以为游方在哭，却发现游方非常非常地平静。 他仰着头，安静地望着天，对旁边两个一脸关切的人说：“有些东西……要失去终究要失去，就算拿红绳缠再多圈，也没法把不再属于自己的东西留住。如果我真的那么珍惜那枚戒指，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它拿下来。而从我取下来的那一刻我就该知道，我会失去它的。” “游方……你还好吧？”这次，连一向迟钝的刘进都察觉到了游方的不对劲。 游方却笑着摇了摇头，他站起来，脚步趔趄了一下，却没有摔倒：“走吧，联系程权，咱们回去。” “那戒指呢？不找了？” “不找了。”游方跨开步子向前走去，心中默默地说：因为就算找到戒指……送戒指的那个人也再也回不来。 我的那份感情也再也回不来。 我跟知马力的爱情……就像是那枚遗失的戒指一样，不再适合我。这当然不是送戒指的人的错，因为他无法预见我今日的变化；这也不是戒指本身的错，因为他无法根据人的想法随意变化。一定要说的话，这恐怕是我自己的错……因为我变了。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为了知马力而活的日久了。不再是那个，只要能呆在心爱的人身边就无比快乐，爱一个人爱到疯魔，即使听不到一句“我爱你”也会甘愿付出的日久了…… 那个日久，被有苦衷的知马力和决定变强的自己，联手杀死了。 只剩游方。有学业、有事业、也有朋友……未来，或许还会有家庭的游方，不再把爱情视为食粮，要对朋友、读者、工作伙伴负责任的游方。 ……对知马力选择的分手方式耿耿于怀、更在怀疑知马力曾经的感情的，游方。 这样的游方，衬不起那份纯粹的情感，再也带不住那个珍贵的戒指，却终于变得坚强起来、足以独自撑起自己的世界、能够保护珍惜的人…… “日久！”他又听到知马力的声音在喊。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停，反而加快了脚步——就算不是幻听又怎么样呢？他已经不是那个男人苦苦找寻的日久了。 “日久！”路遥又喊了一声，不顾路人诧异的眼光继续往前跑：在哪？你究竟在哪？你就在这附近对不对？你不想见到我吗……就算不想见到我，也请你……把这枚戒指拿回去好吗！ “咳咳咳！”肺部终于不堪过大的运动量，路遥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不得不扶着树站稳，拍打自己的胸口帮自己顺气……大概是因为呛咳，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眶中跳出来： 你究竟在哪……请你把戒指拿回去吧？就让我……在你的世界里……除了分手时残忍的谎言，再留下点其他的回忆……让你在提及我时……能露出一个笑容……求求你！拿回去……日久……日久…… 树后的公交车站，游方站在排队上车的乘客中间，似有所觉地朝发出咳嗽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咳嗽像是撕心裂肺的哭泣，让他的眼眶跟着发热。他扭回头，忍住泪意，上车投了币，坐到了门口背对窗户的座位上，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66.2012年 盛夏.医院之约 蝉鸣阵阵，热浪袭人。帝都的夏天总是让人难以招架，给人一种会被烤化的错觉。在这时，只有冰凉美味的冷饮、坚守岗位的空调和……不欢迎的人打来的电话才能给人带来阵阵凉意。 程思接到他母亲的电话时正在kingdom酒吧里，游方正皱眉坐在他旁边构思新小说的大纲：他必须赶在8月的15号之前把大纲修改完毕，这样，新书才有可能在2012年底出版。 尚未营业的酒吧原本非常安静，直到程思的手机响起来。他有些诧异地挑挑眉，又歉然地对游方笑笑，放下手中的书，接起了电话：“喂？”然后，脸色剧变，“对……是我。” 游方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程思身上，他虽然不算什么专业人士，但好得听过那么多广播剧，一个人的声音传递着什么样的情绪，他还是有大体感觉的——程思似乎非常尴尬、又非常害怕，还有些激动？ “嗯……对，现在在小叔这？” “……嗯，可以的……” “我会带小叔去的。好……” “周末不行，店里生意会比较好……” “……那就，明天吧。” “再见。”他扣上电话，脸色苍白，右手有些颤抖地按住左手的护腕。 游方把胳膊绕过他的后背，覆到他的护腕上，关心地问：“怎么了？是谁？” 程思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不断颤抖：“……是我妈妈。” 游方先是一愣——在他的认识里，程思唯一的亲人就是程权——随即才想起来，程思口中的妈妈，就是他五岁时嫁给他爸爸的那个后妈，是把程思骗到精神病院监禁的那个女人，是强奸程思的那个畜生的亲姐姐！他顿时勃然大怒：“什么？！她竟然有脸给你打电话？她在哪？要对你做什么？！你竟然答应要跟她见面了？” 程思被游方吼得浑身颤抖。 原本在厨房忙活着给外面的两个祖宗做刨冰的刘进这时跑了出来：“怎么了这是？吵什么呢？”看清程思的情况，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把自家恋人揽到怀里：“怎么了小思？”然后抬头问游方：“出什么事了？”他对游方倒是没什么火气，一方面是知道游方疼程思，一方面是——他实在不敢朝这位大人发脾气，那嘴毒起来，啧啧。 游方强压火气：“程思的那个妈约程思见面，程思答应了。” “什么！？”刘进也急了，对于曾经伤害爱人的人深恶痛绝，但他还是尊重爱人的想法的，“小思，你想去见她？” 程思犹豫了很久，慢慢点了点头。 刘进抬头看游方，游方已经哑火了。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敲着自己的膝盖：“那个女人还让程权跟程思一起去……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目的，嗯，这样吧，明天咱们两个也跟着去。这样可以吗程思？” 程思终于抬起了头，有些迟疑地看着日久。他很清楚，自从五一节丢了戒指，日久就始终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下，虽然能吃能睡，但是却把自己搞得极其忙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到酒吧帮把手，就是不停地写稿、写稿、写稿……一天能写出3万多字，结果却是手指痉挛和手腕受伤。他不想自己的事情再令好友忧心，因为他觉得，游方丢戒指这件事里自己应该负很大的责任：如果不是我送他新戒指……如果他没有因为我把戒指换下来…… 游方却笑起来。他伸手拽拽程思的流海：“想什么呢？一脸看绝症病人的表情……不跟着你去，我没法放心的。你就算为了小的着想，带上小的吧，程少爷？” 程思也终于翘翘嘴角：“准啦。” 路遥端着咖啡杯站在茶水间的窗口边，享受着中央空调的制冷，看着外面大街上反射着太阳光的车辆。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路、路助理？” “嗯？”路遥立刻挂上温柔亲切的职业笑容，扭过头去，“怎么了凯蒂？” 名叫凯蒂的女职员羞得满脸通红，她把两手背在身后握紧，有些颤抖地问：“请问……你明天下班之后有约吗？我、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那个，听说你一直想去看《复仇者联盟》，我也很喜欢漫威英雄……所、所以？我们可以先去吃饭再去……你、你怎么想？” 路遥极其耐心地听女人说完这段逻辑混乱、词不达意的邀约，然后露出歉意的神色：“抱歉，我明天有约了。很高兴知道你也喜欢美漫，以后有机会了咱们再多交流，好吗？” “好的！”女职员遗憾地叹了口气，又好像是一下子放松了，她恢复常态，得体地对路遥摆摆手，“那咱们下次再约，回见？” “回见。” 女职员快步走了，可没过1分钟，某个绿眼睛英国佬却来了。他拿着自己的杯子接了杯咖啡，又拿起一块小曲奇塞进嘴里，笑嘻嘻地看着路遥。 路遥也好笑地看着他：“真难得你亲自来茶水间。” “没办法~”杰森拿腔拿调，“我的王牌助理跟娇俏的女职员在茶水间谈情说爱，我呢，只能纡尊降贵地来这觅食。” “纡尊降贵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路遥毫不客气地纠正自家BOSS的错误，“你的中文水平好像下降了……难道是因为快回国所以放松了学习？” “嗯哼~” “啧啧，”路遥又喝了口咖啡，“连中文都说不好……你也不怕你的男朋友不要你。” “你说程权？他才不会呢。”被爱情滋养得春风得意的杰森眉开眼笑，“他在英国呆过14年，我们完全可以用英文交流！” “哦？那他是怎么用英文表达你对他突然动心的看法的？” “’So do I’.” 路遥放下咖啡杯，搓搓自己的胳膊：“好寒……不行我要回去了。” 杰森哈哈大笑。五一跟路遥外出旅游，告白再度被拒之后，他在月老祠门口碰到了一个漂亮的中国男人，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呃，用中文说就是“投眼缘”——并且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回帝都之后，两个人约会了几次，就确定了恋爱关系，都感觉彼此是对方的最佳伴侣，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现在，杰森对他跟程权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对方已经答应跟他一起回英国了。 路遥看着杰森开怀的笑颜，也笑得真心：他非常重视杰森这个朋友，看到他能走出牛角尖……似乎自己痛失所爱的哀伤也获得了治愈。 杰森终于停下了笑，他拍拍路遥的肩：“托尼，说说你吧？刚才那个好像是人力部的凯蒂，她约你出去？” “嗯。”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吧……你行情真好。” “大概是想在我离开公司以前确定关系吧？”路遥不在意的耸耸肩：他是受雇于杰森的私人助理，杰森调职，他自然不会再出现。 “那你应该感谢我~”杰森笑，“那你答应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 路遥撇了一下嘴：“我明天有约。” 杰森咋舌：“你的借口总是简短又好用。” “是真的有约，我要去医院一趟……米叔叔明天要做心脏支架手术，米阿姨希望我可以过去陪陪她，她自己有些怕。” “米？”杰森回忆，“哦，是那个你之前留院观察时同病房的老先生？” 路遥点头，随即道：“他们之前还问起你，称赞你的中文说得好。” 杰森骚包地挑了一下眉：“既然如此，不如我去拜访他们一下？毕竟，说不定我哪天就回国了。” “你明天不用去见男朋友？” “不用，程权说他明天有事。” “那好，明天下班，咱们一起去看望米阿姨和米叔叔。从透明CV到耽美大神 上——风小餮
作者：风小餮 录入：03-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