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 上——心知杜明

作者:心知杜明  录入:03-21

 文案:

 一颗肾,能换来什么? 一台iphone5?一处房产? 还是,一个人的命? 还是,一个人的心? 沈小冬的一颗肾换来苏安的一个拥抱。 别人说他傻,他却觉得满足。 胆小鬼vs攻有点渣但很温柔的攻的搭配。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小冬,苏安 ┃ 配角:李易之,何嘉越 ┃ 其它:换肾,渣攻,胆小鬼,虐 01.重逢 说一句老实话,当冷冷的苏安站在自己面前问“你有没有受伤”时,沈小冬是没有马上就认出他来的。一方面是因为他突然被车撞倒在地,还沉浸在“被撞了”这样的震惊和恐惧中,另一方面是因为时隔多年,向来记性不好的沈小冬已经忘了苏安的模样,更何况,当初的少年现在已经变成了青年。虽然五官气质没怎么改变,但是身高体型都有了很大变化。 “被撞到哪里了?能站起来吗?”明明这起撞车事故的肇事者就是苏安,但对方偏偏还摆出一副“我能撞上你是你的荣幸”的高傲姿态来。 沈小冬抻抻腿,动动手,没有发现身体的异常之处,只是手掌被蹭破了一块皮,膝盖处的裤子被摔破了而已。苏安的冷傲气场让沈小冬连仔细打量对方的勇气都没有,还不自觉的往一边瑟缩了下,心里很快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此人惹不起。尽管自己才是受害者,但沈小冬此刻已经生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乌龟念头。他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对苏安摆手说:“没事没事!”然后理理衣服,拍拍身上的灰就要一瘸一拐地离开事故现场。 肩膀却被抓住,想要逃离的步伐被阻止了。沈小冬惊讶地回头,盯着苏安看了一下,再次申明:“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说罢还原地蹦了两下,裤子磨破的左膝盖有些微微地疼,沈小冬也默默地忍了。他只想赶快远离眼前的这个人,他冷淡的神情让他不自觉的畏惧。 此刻及时抓住了想要离开的沈小冬的苏安有些恼怒,他以为沈小冬是认出了他,所以想要逃走,但是当他抓住他,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他才发现,沈小冬的眼神是陌生的、惶恐的。在他眼里,他完完全全就是个把他撞伤还对他纠缠不休的陌生人。 这个认知让苏安微微恼怒了下,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他不是沈小冬的谁,人家犯不着对他念念不忘的。 苏安拽着沈小冬的手臂不发一言的就往一旁的车里拖。他的力气很大,沈小冬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人就已经被拖进了车。 “你,你想干什么?”已经坐到车里的沈小冬很惊恐,他不知道这个撞他的年轻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他先撞倒他,又把他强拖进车,不会是绑架吧?沈小冬回想了下刚被他撞到的过程,他刚从店里下班出来,只是站在路边等车而已,就被突然冲过来的车带倒,那车冲过来的速度并不快,刹车似乎也很及时,不然就直接从他身上碾过去了。沈小冬转头看到苏安一张冷得像冰一样的脸,内心更加惊恐。 “你,你,不会是绑架吧?”他想了会儿,才颤抖着问出。 正在绑安全带的苏安闻言,抬头望他,沈小冬有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眉毛不浓不淡,眼睛不大不小,鼻梁不高不低,嘴唇不厚不薄,除了一张脸小小的,皮肤白白的,没有任何可以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跟小时候一样。就是因为太普通,所以此刻他问出的话显得很可笑,太自不量力了!这种蠢模样还是跟很小时候一样! 苏安冷笑一声,懒得回答他,踩动油门,车迅速滑出,向医院驶去。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整个城市的夜空仍旧被五彩的灯光点缀得热闹美丽。驶过了好几个路口后,沈小冬才终于冷静下来,他悄悄地打量着苏安,对方的脸一直冷冷的,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天生的。冷静下来后他稍微观察了下,就完全推翻了“对方绑架我”的论断。一看苏安的车,还有他的穿着打扮,以及他身上不易接近的气场,沈小冬就深深地明白,对方就算杀了他,也不可能绑架他,他完全没有绑架的价值,不是吗? 想通了这件事之后,沈小冬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破了洞的膝盖看,新买的裤子,没穿上一周,就破了,真可惜。如果硬要旁边的这个人赔偿的话,沈小冬想,让他给买条新裤子吧。他伸手揉了揉膝盖,比刚才痛了很多。虽说摔的不重,但也不轻,应该是肿了,沈小冬觉得用红花油揉揉就应该没事了。 苏安的眼角扫到他揉膝盖的动作,心想幸好他车速把握的很好,刹车也踩得及时,沈小冬可不能被大伤的,只是肿个膝盖,破块皮,没大事就好。 “我们这是,去医院吗?”沈小冬揉完膝盖问,他实在想不出其他苏安把他强拖进车的理由。 苏安瞥了他眼,嘴角撇了撇,意思是说你才反应过来。 苏安鄙视的意味太明显,他的目光一扫过来,沈小冬就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面去,他发现自己无理由的惧怕身边的这个人,想跟他保持距离。 一到医院,苏安就把瘸着腿畏畏缩缩地想抗议但不敢抗议的沈小冬扔给了李易之,然后上楼去看何嘉越了。 “叫什么名字?”李易之慢慢地打量眼前的个子小小的少年?或者已经是青年?他有一张过于稚嫩的面孔,以及过于单薄的身体。不管是他的五官还是他的体型,都跟楼上那位在特护病房动不动就耍脾气的某位人士大不相同,甚至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沈,沈小冬。”并不是沈小冬胆子小,而是他实在不喜欢医院这样的地方,到处都是白色,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到处都是一股冷冰冰的味道。小时候他常生病,沈姐有时候会随便买点药给他吃了算了,有时候实在不行就会送他去医院,每次送医院她都要骂他:“小混蛋,又花钱又磨人,真想把你丢了算了!”沈姐也确实干过扔掉他的事情,在有一次他生病后,把他放在繁华的商场门口,说是让他等她,最后她却悄悄跑回了家。她以为他小,不认路,没想到他花了五个多小时,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走回了家。沈姐看到他,还是骂:“小混蛋,居然认识路!”然后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把他迎进家。 “多大?”李易之问。 “19。”沈小冬悄悄地看着眼前的白大褂医生,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白大褂的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支彩色圆珠笔。他温和的冲他微笑着,沈小冬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李易之听到他的回答,微微皱了皱眉,一般男生19岁早发育的很好,可眼前的男孩儿好像还没成年似的,幼稚的脸,幼稚的身体,无比干净的眼神。 李易之没有再问什么,打了个电话,叫来一个护士,他指指一旁的沈小冬:“带他去做个检查!” 护士看了看沈小冬,说道:“拍个片子就够了!” 李易之点头道:“嗯。外伤做些处理!” 挂号、处理外伤、拍片,因为有专门的护士带着,很快就完成了一切。 护士把沈小冬带回李易之那里,把刚刚拍的片子递给他,然后就走了。整个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沈小冬和李易之两人了。 “有事吗?”沈小冬看着李易之拿着片子仔细地看,以为有什么事,不禁担心的问。 李易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明天早上早点起来,不要吃任何东西,牙齿也不要刷,来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沈小冬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为何要做全身体检。 “问题很严重吗?”他着急地问。 李易之盯着他有些恐慌的脸看了看,轻轻地叹了口气。 “等明天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沈小冬“啊”了一声,僵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半天没出声。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着李易之缓缓地说:“好吧。”然后用一种极慢的动作起身,准备离开。 他被吓到了!李易之有些不忍,但也没叫住他。目前最好的办法也就只有这样了!等沈小安走出去后,李易之拿起电话,给楼上的苏安拨了一个电话。 苏安迈进特护病房时,何嘉越正在睡觉。他戴着毛线帽子,整个人深深地陷进床里,一张脸跟身上盖得被子一样白,已经浮肿得看不出原来的英俊模样。他走到床边,坐下来,握住他放在外面的手。 只是很小的动静,就把床上的人惊醒,何嘉越睁开眼,发现是苏安,他冲他笑了笑,又安心的闭上眼。长期的透析治疗已经夺走了他身体大部分的能量,现在的他连睁眼这样的动作都是费力的。 “苏安。” “嗯?” “你说,我死了会去哪里呢?世界上真的有地狱和天堂吗?” “怎么会,你怎么会死!” “呵呵,有时候我宁愿死。” 苏安紧紧握住何嘉越的手,全世界的人,谁都可以死,谁都可以进天堂或下地狱,唯独,被他握着的这个人不能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苏安弯下腰去,把头轻轻地放到何嘉越露在外面的肩上。 何嘉越睁开眼,微微偏了偏头,他抬起另一只手,放到苏安的头上。 “谢谢你。” 苏安闭上眼,深深地嗅着身旁人的气息,消毒水的味道,既让人安静又让人恐惧的味道。他知道身旁的这个人,其实已经没了活下去的意志,但他还是找一切可能去继续他的生命。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既是朋友,又是对手。可以说,没有何嘉越,也不会有现在的他。如果不是李易之,他都在怀疑,他和何嘉越之间是不是已经有了兄弟之上的感情。 02.不准回家 苏安继续枕着何嘉越的肩膀,两人都静静地沉默着,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都是缓慢而轻微的。何嘉越强撑着睁了会儿眼,感觉有些疲累,重新闭上,脑子里空空荡荡的,白成一片。只有身旁人的气息,提醒着他,他还在这个世界。 如果没有苏安,他应该早就放弃了。李易之拒绝了他,说不管你生病还是没生病,我们都不会有可能。那个看上去最温润无害的人,其实最狠。他已经这样了,哪怕骗个谎话骗他一下都好啊。 “我也喜欢你,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该多好。 越快死的时候,越发现,他还没有爱对方爱到他不爱我就可以无挂牵挂去死的地步。只要还有人要自己活着,那就活着。活下去已经不是什么对抗病魔的坚持和毅力,而是一种对别人期待的回应。苏安希望他能活下去,他的好朋友,好兄弟希望他活下去,仅此而已。 何嘉越在苏安的陪伴下很快沉沉睡去,等他睡着之后,苏安才慢慢抬起身子,打量着躺在床上的人,长期的透析治疗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整个人已看不出原来模样。原来是那样光鲜亮丽过的人啊,这辈子最无法容忍的事情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吧,李易之跟他讲过,他砸烂了病房里的所有镜子。 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苏安掏出手机,是楼下的李易之打来。 “沈小冬要走了,我让他明早早点过来做个全身体检。看他那样子,我觉得他可能不会来。你要不要……”李易之说话从来都是那样,不紧不慢,做事也是,有条不紊,滴水不漏。何嘉越爱得就是这样的他,无可奈何的也是这样的他。 苏安有些厌烦这样的李易之,因为会伤害到他最亲最好最在乎的兄弟何嘉越。但是他也不能对李易之做什么,那是何嘉越和他的事,外人插不了手。 苏安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他:“我知道了,我明早把他带来。” 李易之那边顿了下,“嗯”了声后提醒道:“不要吃任何东西,喝水也不行,晚上让他早点休息,现在时间不早了。” “好。”苏安挂了电话,就往楼下赶去,他要截住沈小冬,可不能让他跑掉。 沈小冬还没走出医院大门,就被追来的苏安抓住了。对方冷着一张脸,问他:“你去哪里?” 沈小冬缩缩脖子:“回家!” 苏安一听,就想到沈小冬租住的地方,在市里最大的城中村,鱼龙混杂,环境脏乱,光是想想就头大。他委托调查的人听说花了两天才找到沈小冬住的具体位置。如果今晚放跑他,他明天一定不会乖乖过来体检的。 “今晚不准回家!”苏安已经决定怎么办了。 沈小冬看了看他,垂下头,难得地没问为什么。他知道就算自己问了,苏安肯定也不会给个理由,更不会让他回家的。他乖乖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了会自己的鞋子,一双很普通的回力鞋,鞋面脏兮兮的。晚上的北风吹得人头皮发麻,他抬起头,冷得眯起眼,又看了看苏安,对方有张一如既往漂亮的脸,深陷的眼眶,鼻梁高挺,下唇丰润,头发微卷,有些像混血儿。 苏安把车开过来,催着他上车,离开医院。 一路上,沈小冬都很安静,没了刚开始的那种紧张和畏缩,他把身体侧向一边,头歪靠在车背上,双手抵在大腿两侧,手指有些用力的抓着车座边缘。车窗外的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闪着。 苏安眼角扫到他的那个样子,想到何伶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终究是无辜的。”心突然就柔软了,一直忍着的一句话也终于能够脱口而出了。 “沈小冬,我是苏安。” 沈小冬的身体只是微微晃了晃,苏安又开口道:“其实,你早就认出我了,不是吗?” 沈小冬抓着车座边缘的手用力的抓了下,随即很快就放松了。他移动身体,规规矩矩地坐好后,点点头:“嗯。” 他以为可以一直装傻的。但装傻不是真傻,有时候他宁愿自己是真傻。如果真傻的话,也不会有那些痛苦和难过了。虽然没有第一眼就认出苏安来,但是还是很快就认出他来的。当年的气质少年现在长成了气质青年,不管往哪里一站,都是耀眼夺目的存在。沈小冬的记忆力其实非常好,小到苏安右眉尾的一颗痣,他都是记得的。只是记忆里的很多事情,他都选择了忽略,因为这样可以忘记。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的继续活下去。 沈小冬给了肯定回答后,苏安反倒不知如何继续下去了。他不喜欢沈小冬,从小就不喜欢。胆小和懦弱是沈小冬最大特点,而苏安生平最讨厌这样的人。他以为时隔多年,沈小冬会有所改变,但现实告诉他,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是无法改变的,比如他的胆小和懦弱。这样的人,很容易就会逆来顺受。比如,今天他撞了他,平常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要赔偿,而他居然想着快点逃走,一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样子。还有刚才,他不准他回家后,他居然也不反抗下。他见不得这样的沈小冬,可同时又暗暗庆幸,幸好他这样的,不然嘉越就没希望了。 他又多看了沈小冬几眼,他头偏向一边,痴痴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头发理得短短的,露出后面的脖颈和耳朵,他的耳朵有些大,传说中的招风耳,听说是很有福气的耳朵,可是在他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作用。他穿着一件牛仔外套,里面套着连帽卫衣,下身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都挺单薄的,关键是脚上,还是一双回力单鞋。要知道,现在北城晚上零下十多度,白天最高气温也不过两三度,苏安皱紧了眉。 车停在小区的露天停车场,一下车,冷空气迎面而来,沈小冬的鼻孔冻得痒痒了,他拼命忍住才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他哆嗦着等苏安下车。 苏安拎着包下车,手里还拿着一件灰色呢子外套,他走到沈小冬面前,把衣服往他脸上一扔。沈小冬手慌脚乱地接过衣服,以为他是让他帮忙拿衣服,把衣服理了理,放在怀里抱好跟着苏安往前走。 没走几步,苏安突然停下,沈小冬慌慌乱乱地差点撞到他。 “衣服,穿上。”苏安回头,皱着眉说。 沈小冬“诶”了声,反应了下,才听懂了苏安的话,战战兢兢地把衣服套上,他比苏安矮一个半头,才到人家咯吱窝,身体又瘦,那呢子大衣是长款的,沈小冬一套上,都快拖到地下了,袖子也长长的,领子也大大的。套上衣服的沈小冬好像套了个套子一样,腿脚不利索的跟着苏安往前走。 停车场离苏安住的楼有些远,当初爷爷苏东坤建议他买个好点的房子,小区好物业好,各种方便,他甚至都打好了招呼,只要他去买,就是最低的价格最好的房子,可是苏安拒绝了,他不喜欢被安排,最后他自己跑了很多地方,相中这个小区的房子,还是二手房,小区建设年代不算久,但也不新了。小区都没有地下车库,每次停好车,再去住的那栋楼,都要走很远。 苏安在前面快步走着,沈小冬在后面跌跌撞撞的跟着。有处路段路灯不知为何坏了,只有一点点旁边花坛地灯的光,在常绿灌木丛中亮着。沈小冬有些紧张,想上前两步离苏安近点,但突然从旁边的灌木中冲出一只猫,从沈小冬身前急速蹿过。 “啊”的一声,沈小冬被吓倒在地。倒地的地方刚好还是是个水摊,沈小冬双手按到水的时候,就知道完了,身上的大衣完了。 苏安其实也被刚才的动静吓了一跳,他一回头,就看到沈小冬以一种夸张的姿势坐在了地上,包在大衣里的一张脸,被旁边地灯的光照得煞白煞白的,他知道他是被吓坏了,他从小胆儿就小。他上前把沈小安从地上拉起来,没想到沈小安第一句就是:“对不起!”声音小小的,还带着刚刚被吓过的颤儿音。 苏安没明白他为什么道歉,再仔细一看,发现那套着沈小冬的大衣真滴滴答答滴着水了,就知道他为何道歉了。心里虽然也埋怨他的胆小和笨,但最终还是没有言语上表达出来。对方一张煞白的脸可怜兮兮的,实在没兴致再去指责他什么。他看着那滴着水的大衣想,要是他跟李虹女士说起她给他儿子买的上万的大衣被这样对待的话,她一定会心疼的跳起来骂他的。 接下来苏安加快了步伐,但无奈沈小冬穿着打湿的大衣实在走不动。最后没办法,苏安干脆牵着他,拖着他一路狂走。终于到了住的那栋楼,终于进了大楼,上了电梯。里面被外面暖和多了,苏安一直拖着沈小冬的手进到电梯,才放下。 电梯里的灯光很亮,沈小冬刚刚被吓得煞白的脸此刻被冻的红红的,脖子紧紧的缩着,身上的大衣大的有些夸张,穿在他身上就跟套着没什么差别。难怪走不动的,苏安默默地想,又看到他一双鞋子,已经完全湿了。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17楼,苏安先跨出电梯,沈小安哆嗦着跟上。苏安住在电梯走廊过去拐角的第一间房,一个楼层本来有六户,每户大概70坪多,前面的房东当时买了并排的两户,打通后一共加起来有150坪多,苏安全都买下了,他不喜欢小房间,虽然母亲李虹曾经提醒过他,一个人住太大会觉得孤独,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喜好,大房间空间大,活动方便,人住着舒服。 苏安开了门,先进去。沈小冬踩着湿嗒嗒的鞋,穿着湿嗒嗒的衣服,在门口正犹豫着要怎么办。苏安扔给他一双凉拖,说:“换鞋进来,马上去洗澡!”说罢进去浴室,开好浴霸先预热,本想着给沈小冬放一池水好好泡泡,可是想到给他洗完后,他还得自己刷浴缸,于是放弃了这一想法。 沈小冬先把大衣脱下来,挂在玄关的挂钩上,才能弯下腰来,脱掉湿鞋子,他拿着鞋子犹豫了下,最后找了一个塑料袋把鞋子装进去放到角落里,这才穿着那双有些大的凉拖进屋。 03.睡觉 苏安有个非常巨大的客厅,他买下房子后,就把原来的两套房打通墙,变成了一套房。原来的两个客厅合成一个客厅,跟两个阳台连成一片,本来已经面积不小,苏安觉得不够,还把两间客房的墙也敲掉了,只剩下四根承重墙。苏安原来在国外念书时去过很多地方,大学时因为兴趣选修过室内设计这门课程,所以房间的设计都是他自己来的,他喜欢简洁但随意的室内设计风格,所以在装修时,他只是把客厅面积扩大些,墙面做了复古修饰,从二手家具市场淘了些木质和铁质的旧家具回来,角落里放了些小植物,就再没做其他修饰了。 但就是这样,沈小冬走进去时还是张大了嘴巴表示惊叹的,第一感觉是房间很大,第二感觉是房间布置地很有苏安的个人感觉,不太张扬的酷。沈小冬一时迈不出脚步,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尽管刚才苏安说,要洗澡的,可是他不知浴室在哪。 他呆呆地站了会儿,环顾着仔仔细细地看了遍房间后,也终于找到些莫须有的微弱平衡感,苏安也不是那么完美的,他的房间跟普通男生一样,也有些脏乱的,衣服随意的搭在木质的长椅上,鞋子到处都有,书本杂志也是放的到处都是。沈小冬正发着呆,苏安从浴室走出来,看到愣在房中央的他,又皱了皱眉,叫道:“去洗澡,愣着干什么,想感冒吗?” 沈小冬立马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不知道往哪里走。苏安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沈小冬才拖着那双大出好几个尺码的拖鞋跌跌撞撞的走进去。进去了好大一会儿后,苏安以为他已经开始洗了,却见他又从浴室门口探出头,似乎已经脱了衣服,掩着门,露出半个头和半个肩膀:“那个,没有,换的,衣服——” 苏安蹙着眉低声骂了句“笨蛋”,进了卧室翻出一套自己平时不怎么穿的衣服,走到浴室门口递给他,发现他头是干的,身上也是干的,磨蹭这么半天,居然还没开始洗!苏安把衣服扔给他,再次大声地骂:“笨蛋!” 沈小冬一挨骂就缩缩脑袋,拿了衣服赶紧缩回里面,关了浴室门,把换洗的衣服放好,才委委屈屈地开了水,开始洗澡。刚刚他在里面脱好衣服后才发现没有换洗衣物,徘徊犹豫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张口跟外面的苏安要,最后想想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敢开门问他要的。苏安怎么可能理解沈小冬的犹豫和徘徊呢?在他眼里,沈小冬就是个胆小懦弱的笨蛋而已! 沈小冬洗完澡出来时,苏安盘着腿窝在藤椅上,身上披着薄毛毯,正抱着电脑专心致志地看着。沈小冬抱着脏衣服站在浴室门口,想问他洗衣机在哪里,可是立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苏安的样子太专注,他不想打扰到他。最好还是自己找到了洗衣机,他把自己的脏衣服扔进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洗衣粉或者洗衣液,他想苏安的衣服平时应该都是送洗的,最后他倒了些洗手液进去,开动了洗衣机。 再进屋时,苏安刚好抬头,两人目光对上,沈小冬没保持三秒,就先移开了视线。苏安盯着沈小冬打量了很久,他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大了一倍不止,裤脚往上卷了好几卷,裤管太粗,穿在他身上想穿着裙裤。上身的T恤也没好到哪里去,都长到了大腿边儿,V字领的领口很阔,两边刚好挂在肩膀边缘,稍微不注意就会滑落一边。袖子也是长得露不出手。如果那张脸不是那样平平无奇的话,或者直接换成个小女生的脸的话,这幅样子一定可以用楚楚可怜来形容。 “弄完了就进去睡吧!”苏安最终收回目光,指了指一边他的卧室。整个房间就只有一个独立的卧室,面积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矮书柜,他觉得卧室大小不用在意,客厅够宽敞就行。曾经何嘉越说他是奇葩,他并不觉得自己想法奇葩,因为喜欢,所以才那样做。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做事,有什么奇葩的! 沈小冬听了他的话,就往卧室方向走,可是走到一半,他突然发现,整个房间好像就只有一个卧室啊!苏安把自己的卧室给他睡了,他睡哪?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你睡哪?” 果然,他一问出,苏安的眉头皱了又皱,还不耐烦地说道:“叫你睡就睡,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沈小冬依旧没有继续往卧室走,他站在原地,为难地看着苏安,他只是来借住的,让主人睡客厅自己睡卧室,怎么说都是说不通的。再说,他知道,苏安并不喜欢他,如果他睡了他的床,明天他一定会换床单的,就像小时候一样,那个时候他只是碰了他的书,他就把那本书扔了。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私密的东西的。 “我睡客厅,你睡卧室吧。”沈小冬说出自己的建议。 苏安皱紧了眉看他。 沈小冬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但慢慢地向客厅中间挪动脚步,绕过苏安的背后,最后他挪到苏安所坐的藤椅的对面,那里有一个木头做的长方形旧木桌,桌腿被锯短了之后放在地上铺上了草席布垫变成了一个没有靠背的简易沙发,沈小冬爬上去的时候裤子被蹭掉,露出半个没穿内裤的屁股,他赶忙扯上裤子,有些尴尬的坐在上面,然后用眼角小心翼翼地观察苏安,看他有什么反应。 出乎他意料的是,苏安没有发火,也没有再次强调什么话,而是皱着眉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会儿,最后收回目光,扔了句:“随你!”就抱着电脑继续敲敲打打,该干嘛干嘛了。 沈小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躺倒在布垫上,布垫都是纯手工做的,里面塞得是棉絮,睡上去软绵绵的,很舒服。房间里开着暖气,温度在二十六度左右,上了一天班再加上折腾了几个小时,沈小冬早就累了。躺下去后,很快就睡着。 苏安在国外网站找了许多想要的资料后,发现对面的沈小冬早已经蜷缩成一团,睡熟了。他睡觉的姿势很奇特,双腿都屈了起来,使劲的向胸前靠着,膝盖都快抵到胸口了,一双手臂交叉环在胸前,整个人的身体弯的好像煮熟的虾米。这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睡姿,苏安突然想到一些往事,他和何嘉越还是少年沈小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的往事,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回想到一半的时候,苏安及时打住。他抱着电脑回了卧室,过了会儿又抱着床薄被出来,给蜷缩成一团的沈小冬盖好,关了灯刚准备回卧室睡觉。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沈小冬从改装木桌上掉下来的声音,然后就是几声压抑的惊呼:“啊啊啊——” 苏安听闻动静,赶紧重新打开灯。灯被打开的瞬间,他看到抱着被子缩到角落里的沈小冬,睁着一双带着水光的黑眸惊恐地看着他。做了噩梦?这是苏安的第一想法。 不过沈小冬带着颤音的请求证明他并不是做了噩梦。 “不要,不要关灯好吗?”那几乎是一种卑微到哀求的姿态。 刚刚被自己刻意停住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苏安用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才及时的停住那些记忆。他这次没有关灯,就回了卧室。身后传来沈小冬哆哆嗦嗦重新爬上改装木桌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带着一丝畏惧,更多的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 躺倒床上的苏安耳边再次响起何伶俐说过的话:“他终究是无辜的!”说完这话后,何伶俐是轻微的叹息了一声的。沈小冬是无辜的,那何嘉越就是活该吗?他只想用一种最快捷的方法,让何嘉越活而已。何伶俐就算再叹息,她也是这么想的吧。苏安闭上眼睛后想。 十三四岁时的苏安是什么样子的呢? 漂亮,没有人不说他漂亮的,深眶大眼,深咖色瞳孔,高挺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型,他结合了父亲苏瀚海和母亲李虹外貌上所有的优点。 除了漂亮,还有聪慧、早熟、高傲。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像一直高高仰着头的花孔雀,眼睛里装不下任何人。 当然,除了他的一个院子长大的玩伴何嘉越、何伶俐,和同班同学赵阳。 四个小孩年纪相仿,何伶俐最大,赵阳其次,苏安和何嘉越同岁,何嘉越小苏安那么几天。都是那样对世事还懵懵懂懂的小少年,平时除了功课就是玩乐。直到小他们五六岁的沈小冬的出现,打破了何嘉越和何伶俐的懵懂,也打破了四个小孩之间的平衡。 那天何嘉越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把沈小冬锁到一个废弃不用的小柜子里,那个小柜子苏安后来比划过,就算个子小小的完全不像八岁孩童的沈小冬待在里面也是放不开手脚的。 何嘉越把沈小冬塞到里面去时,他是有所反抗的,不断的推打着,不断的哭喊着。可是一个发育不良的八岁小孩怎敌得过十二三的小少年?他被何嘉越和赵阳两个人蛮横地塞进了那个小柜子,蛮横的上了锁。 然后何嘉越揽着赵阳的肩,得意地说:“我们回家吧!” 苏安还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小柜子,里面小孩子尖锐的哭声让他皱起了眉头。 “苏安,走!”赵阳招呼他。 他于是没再停留,冷冷地看了那个柜子最后一眼后,就把小孩的哭声抛到了一边,三个少年一起回家,做作业,玩游戏,打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后来,沈小冬怎样了呢? 在柜子里被关了一整夜,被人找到时已经哭晕过去了,何家的家庭医生给他做了检查,看了看,开了些药就走了。 那个时候的他,怎么可能预想到,被锁在狭窄柜子里一整夜的八岁少年从此落下一辈子的阴影,睡觉不敢关灯,在过于狭窄的空间会变得紧张。 04.体检 做了一夜梦,苏安早上醒来的时候头很痛,那些梦虚虚幻幻,真真实实,让他一夜没睡踏实。那些被扔到脑中浩瀚大海的记忆突然被那样赤裸裸的捞出来,就好像鼻子被人捏住了不让呼吸一样,有些憋得难受。 他从床上爬起,走到客厅时发现沈小冬早已经起了,穿着那套不合身的衣服正趴在装着落地窗的阳台上,开了窗探着头使劲地往楼下看。他不知他在看什么,凑过去扫了一眼,楼下什么都没有,只有马路上流动的车流。 “下雪了!”沈小冬突然说。 苏安再次仔细地看了眼外面,依旧什么都没有。外面的冷风透过打开的窗户不断吹进来,屋里的暖气被散去不少。沈小冬打了声喷嚏,苏安走过去,把他从窗口拉回屋里,关了窗户。 沈小冬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通红的。苏安看着这样的他,有些生气。 “你不能感冒,知道吗?”苏安有些凶狠地说。 沈小冬有些畏缩的缩了缩脑袋,那好像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胆小鬼和弱者的动作。苏安没来由的更加生气了! 他冲他吼道:“快去换衣服!待会儿去医院体检!” 沈小冬畏畏缩缩地站在原地没动,苏安再喝一声:“快去啊!” “衣服,衣服没干!”沈小冬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道。 苏安想起昨晚他跌倒在水坑里的事,蹙紧眉进到卧室,给他翻出一件旧的长羽绒服,以及运动长裤和运动外套。他拿出衣服往沈小冬身上一扔:“快去换吧!” 沈小冬抱了衣服到洗手间换好,再出来时,苏安又看到一个滑稽的沈小冬,身上衣服没一件合身的,都大的出奇。他忍不住问沈小冬:“你多大了?”他并不知他的具体年岁,只知道他比他们小上几岁,具体小几岁他也不是很清楚。 “19。”沈小冬费力的挽着手腕上过长的袖子。 苏安再次很仔细的从头到脚打量了沈小冬一番,已经19岁的少年,却依旧有一张显得过于稚嫩的16岁少年的脸,以及一看就知是发育不良的16岁少年的身体,真不知是是幸还是不幸。 早上没吃任何东西,甚至连牙都没有刷,沈小冬就被苏安带到了李易之那里,依旧是昨天的那副态度,他把人往李易之那里一扔,就上楼看何嘉越去了。 沈小冬已经没了昨天的紧张,穿着一身很不合体的衣服坐在一边拿着本杂志好奇的翻阅,那是本医学杂志,上面有很多世界各地的奇怪病例。 李易之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起身喊沈小冬:“走,我们体检去!” 沈小冬沉浸在杂志中的案例中呢,里面讲了一个美国得了尿毒症的病人最后通过换肾重获新生的故事,不过病人是获得了新生,但是给他提供肾脏的哥哥却因为捐出一个肾脏,由于伤口感染,半年后离世。杂志的医生编辑评价说,其实这是一个失败的手术。在肾脏移植的手术中,除了要保证被提供肾脏的病人的安全之外,还要保证提供肾脏的人的安全。在现在的医学条件下,这样手术的失败率一般都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但也不能排除意外。 沈小冬有些替那个美国病人的哥哥可惜,但是哥哥希望弟弟活下去的目的达到了,就算他在天国,应该也会开心。但是弟弟呢?沈小冬正忧愁着这个与他无关的事情,对于李易之的呼喊根本就没有听到。 李易之踱到少年身边,发现他正在看的报道,心中一惊,但也没有马上抢走少年手上的杂志,而是等着他继续看完。一直到他把那篇报道看到,李易之才轻轻地问:“可以走了吗?” 少年似乎被吓到,身体颤抖了下,抬头看到他就站在他身边,赶紧扔了杂志,慌张地站起来:“可以!” 两人到了体检室里,李易之先让沈小冬填份登记表,少年拿了笔和表找了个桌子趴在桌子上认真的填写起来,体检室的医生见李易之亲自带人过来体检,不禁好奇地问:“那谁啊?” 李易之扫了不远处正埋头握笔填表的少年一眼,少年似乎遇到不好写的地方,抿紧了嘴角。他心里叹息了下,回道:“一个朋友。” 医生见他没有细说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也转头稍微打量了下少年,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宽大衣服,袖子挽着,裤脚也挽着,脚上还穿着室内的毛绒拖鞋,头上戴着一个红色棉帽子,帽子很大,遮去了大半脸庞。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样子,有那么稚嫩的可爱。不过这个少年还跟那些在路边常常碰到的那些初高中生不一样,没有那般张扬,有种质朴的感觉。 医生打量完,冲李易之笑。李易之不知道他笑什么,也冲他点头回笑。 “你这朋友怎么没去上学?”医生终于还是问出。 李易之愣了下,他刚知道沈小冬这个人,至于他为什么没有上学,他也不知道。所以他摇头:“我不知道,是朋友的朋友。” 医生“哦”了声,终于止住自己的好奇,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沈小冬填完表格,把表格交到李易之手中。幼稚但整齐圆润的字体,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李易之拿着表微微笑了下,往下看。 沈小冬,男,19岁,1994年6月25日生,25那里被划黑过,似乎写了其他的数字后被改掉了,后面是身份证号码。亲属关系里,先是写上了“母亲”两字,又被整齐的斜线划掉了,写上了“养母”,沈春华,在离北城很远的一个小市镇里做小生意。后面写着还有一个姐姐,张晓晓,就在北城的一所学校上大学。这个姐姐似乎是没有亲缘关系的养姐。 终于通过这样一种最直白的方式了解了下眼前这个少年的大致情况,他甚至都没有19,那是个虚岁,才刚刚成年的少年。李易之微微地叹气,沈小冬听闻,开始紧张,他仰头问他:“写错了吗?” 真是个敏感的孩子!李易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摇头微笑道:“没事。” 沈小冬这才放下心来。李易之看着他,想了想又问:“你姐姐都上大学了,你怎么没念书?” 他以为他问出这个问题后,少年会露出一脸落寞的,没想到少年冲他咧嘴一笑,解释道:“我成绩不好,书念得很差,念完初中就自己不念了!”说罢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头上的红棉帽。 李易之盯着他看了很久,想找出一丝他在说谎的破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少年是骗他的。可是少年坦然的样子让他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最后他想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就算是平常日子,来这种军区总院做体检的人还是很多。不过沈小冬有李易之亲自带着,自是畅通无阻的。先去B超拍了片子,拍完就抽血,抽完血又是尿检,尿检接着做了胸透,内科那边随便看了看,最后转到外科。 外科的检查医生是李易之的大学学长,一个温温和和的中年男人。进去的时候他正帮另一个人做检查,见李易之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你终于来了!”好像早就等着他一样。 李易之拉着沈小冬在一旁坐下,沈小冬转着脑袋好奇地东看西看,棉帽子上面的毛球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的,李易之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头。沈小冬似乎被他的动作吓到,条件反射的往一片移了移头,一双眼惊讶又好奇的望过来。李易之冲他笑笑:“我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大!” 沈小冬一下子就能理解为何刚才李易之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怜爱了,他笑着“哦”了声,低头看自己脚上的毛绒拖鞋,上面有熊的图案,很可爱,早上苏安找出给他穿的时候,他很意外他居然也会有这样的鞋子,结果苏安说:“那是一个表弟落下的!” 他们都是有弟弟的人,他们都对弟弟很好。沈小冬见过苏安的表弟,在小时候,跟他差不多大,却比他高出一个头,他们两个能玩到一起去,可是苏安不让他跟自己玩。想到这,沈小冬落寞的垂下眼眸,晃了晃脚,可爱的熊脸也跟着晃了晃。 “亲弟弟吗?”沈小冬问李易之。 李易之眯了眯眼,点头:“嗯,亲弟弟!” 沈小冬羡慕地叹了口气:“你弟弟一定很幸福!” 李易之听后笑了,他看着沈小冬脸上的羡慕之情,心想这也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已。 “为什么很幸福?”他问道。 沈小冬瞪大了眼睛偏着头望着他,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有你这样的哥哥啊!” 李易之笑了,他再次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头。他并不想告诉沈小冬,他的父母早在很多年前就离婚了,妈妈带走了弟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弟弟了。 轮到沈小冬时,检查的学长医生只看了他一眼,就对旁边的李易之说:“小朋友估计贫血缺钙啊!” 李易之点点头,那些他光看也能知道的。 学长医生查看了沈小冬的耳鼻,再检查牙齿口腔。他拿着小手电照看了一下,就问沈小冬:“你里面的牙齿怎么弄的?” “小时候摔的。”那是很早一起的事情了,一开始牙齿断掉的时候,沈小冬是有些不习惯的,吃不了硬的食物,吃不了太硬的肉,连骨头都啃不好,后来习惯了用右边的牙齿嚼东西后,才慢慢习惯那两颗断掉的牙齿的。 “这可摔得够狠的,都是折断的。”学长医生只瞧一眼,就看出左边上牙和下牙的两颗双尖牙是磕到硬物后磕断的。 “这左边牙齿不好用吧?啃不了骨头吧?”学长医生打趣道。 沈小冬抿嘴笑,表情就好像是“你怎么知道”。李易之在一旁看着,戳戳学长:“再看看他牙齿!” 学长医生再次让沈小冬张嘴,用钳子撑开他的嘴,小手电照着,李易之看到了那两颗折断的牙,小小的两颗,断面有些发黄,被其他牙齿都矮了很多,特别上上下两个断牙还是错开来的,看上去很可怜。他突然想到,沈小冬冲他笑的时候一直都是微微咧嘴笑的,很有节制的笑。他也找到理由知道他为何要那样有节制的笑了。 “摔断牙的时候疼吗?”李易之让沈小冬闭上嘴巴,问。 沈小冬又是抿嘴不好意思的笑:“还好,因为整个嘴都肿了,感觉不到疼了!” 李易之的心里一紧。 学长医生“哎哟哎哟”的叫着,问李易之:“这谁家小孩啊?摔断牙怎么不及时去医院看啊!及时看的话没准还能长新牙的!” 沈小冬接话道:“有去看医生的,可是要花很多钱,我妈就说不用了!”说罢又是抿嘴笑。 李易之拼命忍住了,才没去摸少年的头。他甚至想抱抱他的。 05.旧伤 检查完五官后,又换了个更年长的医生过来,李易之喊了声:“李老师好!”老医生冲他点点头,招手让沈小冬跟他进了一个小房间。李易之喊李老师的老医生是做肛指检查的,他将沈小冬带进里面的小房间,让他脱了裤子。 沈小冬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扭捏了很久,都没脱,直到老医生看了他一眼,轻轻地说:“脱吧!”他才慢悠悠地垂着头脱了裤子,医生让他趴在床上,屁股撅向他。接着就是一双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掰开了他的屁股,一个湿漉漉的棉签在他肛门周围蘸了一圈。检查完后,老医生问沈小冬:“你有性经验吗?” 沈小冬被老医生直白的问题问懵了,呆呆地望着老医生,不知如何作答。 “你跟男人上过床吧?”老医生更直白了。他看着沈小冬,看上去还很稚嫩懵懂的少年,但是私密处到屁股,有很大的一处伤痕,是旧伤了,现在只余当初手术的痕迹了,肛门有个小缺口,不是很明显,是异物所为。 沈小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却说不出解释的话。一双手紧紧的抓着裤子,松开又抓紧,松开再抓紧,一直反复着。 老医生摇头叹着:“嗯,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检查完了。” 沈小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脚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检查室的。他以为时隔多年,那些伤口已经长好了,别人是看不出来的。没想到医生就可以轻易的看出,那些隐秘伤口的由来。他突然很后悔来做这个体检了,他一开始就应该坚定自己,拒绝做这个检查的。 进去的时候沈小冬还好好的,出来的时候就像失了魂一样,李易之叫了他两遍,才把他喊应。“你怎么了?”他问他。 沈小冬垂着头,摇摇脑袋。李易之还想追问,里面的李老师走出来,喊他过去。他也好奇刚刚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走到里面的屋里,问自己老师:“他是怎么了?” 难道有什么隐疾?李易之猜测,可是老师的表情并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那小孩,多大?”李老师问,他是北城医学院的教授,李易之研究生实习就是他带的。 “19不到。”李易之看着老师的苍苍白发答。 “才19啊!”老医生开始摇头。 “有什么情况吗?”李易之有些着急了。 老医生看着自己的弟子,又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朋友的朋友。” 老医生“哦”了一声,直接说道:“他被人强奸过,肛门上缝过刀。” 李易之忍住了到嘴边的那声惊呼,他使劲攥紧了拳头。 “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吧,伤是旧伤。”老医生摇着头,叹息,嘴里嘟囔着:“现在的人啊,现在的人啊!”就算身为医生,见多了太多古怪的事情,同性恋或者卖淫之类的在他那里根本是家常便饭,可是刚刚的那个少年一看就知是被人强迫性侵的,被强暴时或许还是未成年。他有些后悔刚刚那样直接询问少年了。 “谢谢老师!”李易之告别老师,退出检查室,看到沈小冬坐在外面的走廊上,头向外扭着,望着窗户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从天空飘然而下,天白蒙蒙的。李易之走过去,静静地坐到他身边。沈小冬见他过来,转头看了看他,抬手指着窗口说道:“你看,下雪了!” 李易之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很大的雪,整片天空被纷飞飘舞的雪花连成一片了。远处的屋顶已经积了一层浅浅的白雪。 “嗯,下雪了!”李易之喃喃道。 “嘉越,下雪了!”苏安正跟好不容易精神好点的何嘉越聊着天,一抬头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鹅毛般的雪花。 “又是一年。”何嘉越有些伤感的叹道,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最后一个冬天。 苏安回过头来看他,见他露出一脸凄色,捉了他手,紧紧握住。“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这样保证的漂亮话说的再多也抵不过一个实际的行动,他不想在保证或者承诺什么,他一定要让眼前的这个人继续活下去的。 “明年冬天我们去泰国玩,早就想去了!”苏安盯着何嘉越的眼睛,不容他拒绝的约定。 何嘉越知道这个他最好的朋友在想什么,尽管他知道那只是一个约定,但他还是不愿扫好友的兴,点点头,算是答应。答应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给朋友希望,让他们安心些。至于未来,命运的手指向哪儿,他就往哪儿走吧!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看雪,不知不觉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何嘉越很久没有说这么长时间的话了,人显得有些疲,但还是一直强撑着跟苏安说说笑笑。苏安一开始不忍打断他,难得他如此好兴致,可到后来,见他越来越不舒服,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先开口打断两人的聊天。 “嘉越,你也累了,休息会儿吧!” 何嘉越其实也感觉很累了,可是他还想继续跟苏安聊天,好久没跟他这样聊天了,他不知道下一次像这样的聊天还有没有。他抱歉地看着苏安,很想逞强说:“其实我还可以的。”但这样的话和现实的身体状况相比,很容易就显得苍白无力,就像是狡辩,这种狡辩会让苏安难过。他最后还是乖乖听了苏安的话,躺下,准备好好的休息下。 苏安一直伴着他睡着,才悄悄离开。他下楼去,就看到外面的走廊上沈小冬和李易之坐成一排,没说话,两人都安静的望着窗外,看窗外飘飞的雪。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外面的屋顶已经全白了,路面也开始积起厚厚的雪。一群冬鸟从有些灰蒙的天空飞过。 沈小冬先看到苏安,愣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被脚上偏大的毛绒拖鞋绊了下,差点跪倒在地,幸好一旁的李易之眼疾手快的抓住了。 “谢谢。”沈小冬小声地道了声谢,终于站好。 苏安走到两人面前,没看沈小冬一眼,盯着李易之就问:“检查结果如何?” “最快也得到明天!”李易之淡淡地答,依旧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苏安也知道,那种检测很麻烦,不可能马上就出来,但对李易之,怎样都不无法做到好声好气。他冷冷地扫过他,有些不耐的“切”了一声。 沈小冬局促地站在一边,他也感觉到苏安对李易之的不友好气场,他本就有些畏惧他,冷冰冰的苏安让他更畏惧了。 “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我请你?”李易之抬抬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他知道沈小冬为了做这个体检,早上是没吃任何东西的。他向沈小冬发出邀请。 但沈小冬转头望向苏安,苏安不喜欢李易之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他跟他去吃饭,他会不会不高兴? 果然,苏安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他瞪了李易之一眼,转身看着沈小冬道:“随你便!”说完就走了。 沈小冬怯怯地不知道跟上去还是不跟上去,他求救地望向李易之,李易之无奈地耸肩摊手,表示他也无可奈何。最后沈小冬还是没有跟上去,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和李易之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苏安所讨厌的。在苏安眼里,他并不比李易之好多少,或许更差。 李易之带沈小冬去了医院附近的小餐馆吃饭,吃饭时,他问沈小冬:“你和苏安是不是从小认识?” 沈小冬被问得一滞,他看着李易之满怀善意的眼神,点点头。 “你很怕他?”李易之又问道。 沈小冬先是摇头,后来又点头。 “他不怎么喜欢我。”他说。 李易之忽然想笑,像苏安那样高傲的人,现在为了何嘉越不得不低下头颅,本该是多难堪的事,但是遇到沈小冬,变得好像他反过来巴着他一样。该是多自负,该是多骄傲,该是多霸道的人哈! “他不喜欢你是他的事,你怕他做什么。”李易之不平道。 沈小冬抿嘴一笑,他无法对李易之的说法做出回应,有很多事他并不清楚,比如,苏安曾经帮过他,比如,他喜欢苏安啊! 吃完饭,李易之让沈小冬回家换套衣服,然后该干嘛干嘛去。沈小冬也无处可去,先给店里打了个电话,告诉菜菜姐他今天有些事,无法赶去店里了。菜菜姐很轻易的就允诺了他的休假,还关心地问他是什么事,有没有她可以帮忙的地方。沈小冬很感动,连说谢谢不用拒绝了她的好意。菜菜姐是沈小冬迄今为止遇到的对他最好的老板,之前的老板见他小,不是故意找茬扣工资,就是装作对他很好的样子要他做双倍的事。只有菜菜姐,从不对他指手划脚,还经常教他一些做西餐的手艺,也会教他怎么规划生活,怎么将生活过得有意义。 如果不是菜菜姐,他该堕落了吧,早就随波逐流了,已经烂成那样的人生,没有人会关心,没有人会在意的人生,怎样都无所谓的。是菜菜姐告诉他,人活着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纯真,那份美好。你相信这个世界是黑的,它就是黑的,你相信这个世界是白的,它就是白的。你相信哪个,上帝给你的就是哪个。 沈小冬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坐上了环城公交车,让公交车带着自己绕了这个城市一圈又一圈。车窗外的场景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熟悉的是他到过的,陌生的是没见过的。这个城市那么大,他不知道的地方还很多。他曾经在这个城市的很多角落挣扎过,为了生计,为了活下去,那些挣扎过的角落都被隐藏在这个城市最隐蔽的角落里了,别人看不到,他也找不到了,或者,已经忘记了。 不知何时,外面的雪停了,太阳钻了出来,冬日的阳光金灿灿的,看上去特别温暖。沈小冬打开车窗,想感受下那阳光的温暖,一阵冷风钻进来,后面的乘客喊:“冻死了!”沈小冬赶紧关紧了窗。外表看上去温暖的东西未必就真的是温暖的,但,总比外表看上去冰冷实际也冰冷的东西好啊! 06.体检结果 李易之送走沈小冬后,回到医院,就看见苏安坐在他办公室里,一张脸冷得跟冰似的。 “沈小冬呢?”苏安先问。 “回去了,我让他先回家了。”李易之坐下来,脱掉身上刚刚因为外出穿上的呢子大衣。 “你就不怕他跑?”苏安有些生气他让沈小冬回家。 “苏总,苏大建筑师,你觉得就算他跑了,你能抓不到他吗?”李易之终于也敛去了脸上的温度,冷眼看着苏安道。 这样的李易之很难见到,苏安有些吃惊,他知道,李易之他是一直不赞同他找沈小冬这个做法的。 “苏安,你知道吗?今天检查的时候,给他做检查的医生告诉我,他曾经被同性强暴过。”李易之盯着苏安,不知为何,当他知道沈小冬和他从小就认识时,他开始产生一种可怕的怀疑。 苏安的眼睛陡然睁大,那震惊的样子并不像伪装,显然,他也是不知道的。李易之垂眸,叹气:“我以为你会知道些什么。” “他被同性强暴过?怎么可能!”苏安无法置信。 “检查他的医生是我老师,他说,那个伤口有这么长,当年应该是用棍棒弄的……”李易之用手比划了下那道伤口的长度,同时他想很直白的用最医学的专业词汇去表述一下造成那个伤口的原因,但是说到棍棒后,他再也继续不下去。 而听到这些的苏安已经震惊到全身僵硬。 “怎么可能!”他是无法相信。 “不要去问他,当年发生过什么事。他不愿意别人提起。今天的检查对他冲击很大!我想,他现在已经一个人躲起来了!”李易之看过苏安对沈小冬的态度,他怕他去找沈小冬询问当年的真相,所以先做提醒。 苏安冷静下来后,对李易之的提醒撇了撇嘴:“你当我冷血动物?!” “难道不是吗?”李易之浅浅地笑着反问,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模样。 此刻的苏安不想与他争辩,他想找到沈小安,立刻、马上。明明他那么讨厌他,讨厌他的懦弱、厌恶他的胆小,但是听到他曾经被那样伤害过,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他也不知道找到他能做什么,但就希望可以找到他。 苏安起身离开时,李易之又在他背后幽幽地补了一句:“对他好点,如果要找他帮忙的话。” 苏安顿了下,没说话,然后继续离开。走到医院大门口时,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朋友给他的电话,是沈小冬现在用的,可是电话里温柔的女声提示他:“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对方已启动短信呼服务,您此次的电话将以短信的形式发送到对方手机……”他马上又给那个朋友电话:“立刻,马上,给我找到一个人,就是上次我让你找的那个男生,请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麻烦了!” 交代完毕后,苏安回头望了眼医院的大楼,努力地找了下住着何嘉越的那个窗口。雪花还在空中飘飞着,不断的模糊着他的视线。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不对的,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何嘉越能活下去对不对?沈小冬也不会死,对不对?那他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对不对? 没有谁会回答苏安的这些问题,天空中的雪花依旧源源不断的飘着,有些落到仰着头的苏安的脸上,很快就化成了水。那些水沿着脸颊落下,好像泪一样。 苏安看了会儿,擦掉脸上的雪水,踩着已经几厘米厚的雪往前走去。 在环城公交车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沈小冬在积水潭下了车,那一站人很少,没人走的人行道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沈小冬穿着毛绒拖鞋走的有些艰难。走了十几分钟后,才到积水潭公墓,公墓大门前有个小花店,他走进去买了一束白百合。 站到那座熟悉的墓碑前时,沈小冬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了很久,那是一张很温和的笑脸,却因为他被永恒的固定在墓碑上。沈小冬蹲下身去,把百合放在墓碑前,白色的百合放到雪面上,比雪还要白。他对着墓碑上的笑脸笑着,开始跟以前一样,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阿姨,我是小冬,我来看你了。” “阿姨,不知道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我很好哦!” “阿姨,你知道吗?我现在在西餐厅工作哦,比原来在KTV的工作好多了,不用上夜班,老板菜姐对我非常好,有教我做牛排欸。我想,我现在餐厅里好好做,等今后……” 一直蹲到双腿发麻了,沈小冬才艰难地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笑脸,跟笑脸道别:“阿姨,今天就聊到这儿哦,改天我再来看你。再见哦!” 沈小冬出了墓地后,又乘上环城公交,坐在公交车里看着外面的景物急速地倒退开去,他心里再次默默的跟墓地里的人道别:“再见,阿姨。谢谢你。”谢谢你曾经给我温暖,谢谢你曾经给我以希望,谢谢你曾经给我以教导,谢谢你的无私,谢谢你的善良。沈小冬想起曾经的一幕幕往事,那些过去的记忆,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曾经阿姨跟他说过,活着就是一场苦难,笑着活着才是真勇敢。他一直都在努力地笑着活着!现在也是,以后也是。 环城公交到了市内以后,沈小冬下车,招了一辆出租车,他跟司机说:“去军区总院!”在去墓地之前,沈小冬已经有了那个想法,如果那个人需要他的帮助,那么他将不遗余力的献出自己的所有。站在墓地里,站在那张笑脸前,想法变成了决心,他只想变成跟阿姨一样的人,去做阿姨曾经对他做过的事。 苏安收到朋友报告沈小冬消息的电话时,人已经在城中村里了,他把车停在路边,坐在车里听着贝多芬的交响曲,望着窗外。外面有很多流动的路边小摊贩,有做麻辣烫的,有做烧烤的,有做卷饼的,也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那些摊贩们穿得厚厚的在雪地里招揽着顾客,尽管路上行人不多,尽管冰天雪地的,可是那些摊贩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的。苏安想到沈小冬,他的脸上有着跟那些摊贩一样的笑容,乐观的,易满足的,简简单单的。也就是这样的,往往也是最好欺负的,不是吗? 一直等到很晚,才终于见到沈小冬从一旁的小巷子走出来,还穿着那一套不合身的衣服。他走到一个卖炒饭的小摊前,要了份炒饭,卖炒饭的中年人似乎认识他,两人笑呵呵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炒饭很快送到他手上,他付好钱后拎着炒饭又钻进了一旁的小巷子。他住在那条巷子的最尽头,苏安从帮忙调查的朋友那里知道的,一个二层加盖的铁板阁楼,属于违章建筑,15平米都不到,他今年六月份搬过来,已经住了好几月了。苏安本想下车跟过去,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跟过去能做什么还是能说什么,沈小冬曾经所遭遇的那些,与他而言,只是一种同情,这种同情还是很不纯粹的同情,如果不是需要他,苏安想,在其他任何时候听到那种事情,他都一定只会心里想说,那么懦弱的人,受伤也是自找的。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重新和沈小冬接触后,苏安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早上十点多,正在工作室里埋头改图纸的苏安接到李易之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说:“检查结果出来了。”苏安一颗心立马悬起来。李易之却故意卖起了关子:“不过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苏安破口骂道:“别废话!” 李易之握着电话笑,何嘉越能有苏安这么一个兄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好消息就是配型成功,沈小冬符合条件。” 苏安刚刚握紧的拳头松开,没忍住“耶”了声。 “那坏消息呢?” “沈小冬身体太弱,达不到供体标准。”李易之手里还拿着沈小冬的体检报告,一串一串精密的检测数据告诉他,贫血、缺钙、营养不良、呼吸道不好……真不知那个小个子少年是怎么长大的。李易之又想到他嘴里折断的两颗牙,以及李老师告诉他的屁股上的伤,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一件错事。 “能解决的吧?”苏安问道。 “嗯。”明明想告诉他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但是李易之中途又变了想法,他扔了句“现在我有病人”就挂了电话。 苏安怎么觉察不到李易之反复的情绪,自从沈小冬出现后,他也没有之前的淡定。他无法去指责他,尽管他很想。他们都无从选择,因为只要有一线希望,何嘉越都要活。 07.菜菜家西餐厅 苏安走进菜菜家西餐厅时,店里的所有人都在忙。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坐下,一个穿着暗红色灯芯绒棉布长裙的高个儿女人拿着菜单走过来,把菜单往他桌上一放,转身又忙自己的去了。 苏安拿着菜单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就见着拿着点单本的沈小冬走过来了,两人视线对上,沈小冬很快躲闪开来,微低着头走到他桌前,声音小的跟蚊蝇似的:“你要吃点什么?” 苏安点了个果香肉酱意大利面,再要了份蔬菜沙拉。沈小安在点菜本上一笔一划写上,犹豫了一小下后,说:“要喝点什么吗?我请你。” 苏安有些意外,他仰头歪着脑袋看低垂着脑袋的沈小冬,对方不敢看他,眼神一直飘着看向别处。一副胆小谨慎的模样,偏偏是他最厌烦的模样。为什么呢? “来杯美式咖啡吧!”苏安重新扫了一眼菜单。 沈小冬小声的说了声“好,请稍等”,然后拿着点菜本小跑着拐进了后厨。很快,他又从后厨走出来,到一边的吧台开始煮咖啡。是用古典的虹吸壶煮咖啡,手磨咖啡豆、倒上纯净水、勾好滤芯、点燃酒精灯、斜插上壶、等着水沸腾、扶正上壶、看着沸腾的水因为热水的压力从下壶往上壶冒走、倒咖啡粉、轻轻搅拌、熄火,最后装进刚刚开水烫过的咖啡杯,最后加适量的热水进去,一杯颜色褐淡的美式咖啡就这样做好。沈小冬做咖啡的动作并不熟练,每一个步骤开始前,他都会小心翼翼的先想一想,遇到困惑的地方还会问一下在旁边忙着其他事情的高个子女人,但贵在态度认真,每一个步骤都做的一丝不苟,连搅拌多少下都是经过计算的。 苏安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把咖啡做好端到他面前来。美式咖啡是咖啡里面最简单的,只要颜色好看就可以,沈小冬做的这一杯,且不说味道如何,单单是颜色和香味就已经够了。苏安喜欢喝不加糖的,端起咖啡小抿了一口,还不错,他点了点头,冲没走的沈小冬道:“不错。” 得到肯定的人马上羞红了脸,低着头回了一句:“我刚刚学会,谢谢。”能得到苏安的肯定完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以为他会一如既往的对他冷语相待,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得到他的肯定的,跟那时候一样。就算没有冷语,也不会有肯定。他是这么想的。所以能得到他的肯定,沈小冬觉得特别开心。回到吧台后,忍不住的抿嘴笑,韩菜菜正算账,见他那副喜滋滋的样子,不禁问:“遇到啥好事了?那人给你小费了?” “啊?”沈小冬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韩菜菜就知道她刚刚一定没听进她说的话,伸手敲敲他脑袋,笑道:“你啊!” 沈小冬还是一副纳闷的样子,韩菜菜懒得再逗他,弯身凑到他耳边道:“那男的跟你认识吗?” 沈小冬知道她说的是苏安,点点头:“不是很熟。”他也不知道后面为何自己要加上那样一句,不是很熟吗?他不知道,从八岁到十四岁,一共六年,不短的时间,不管是少年时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不是他能看透的。他也不需要他看透。沈小冬不记得是哪一次了,他去苏安的学校门口给他送东西,刚好碰见他和他的同学朋友,对方问他:“那是谁?”他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说:“不认识。”然后一帮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最后他还是把东西放到学校保卫那里,然后让他自己去取的。 “我以为你在北城没有认识的人的。”韩菜菜露出一副稀奇的面孔。 沈小冬低头笑了笑,没说话。韩菜菜说的对,他在北城是没有认识的人的。 在后厨做饭的肖扬做好了意面和沙拉,吆喝了声:“上菜!” 沈小冬赶紧麻利儿溜到后面,端出意面和沙拉,放好刀叉和餐纸后,端到苏安面前。对方正在神定气闲的喝着咖啡,等他放好食物准备要走时,来了句:“坐会儿吧!” “啊?!”沈小冬面露惊讶。 “坐下!”苏安不自觉地就对他使出命令语气。 不过沈小冬这次没有按照他的命令行动,他望了眼远处的韩菜菜,对方正趴在吧台上,撑着下巴像看好戏似的望着这边。韩菜菜是个好老板娘,同时也是个非常八卦的老板娘。 “我在上班。”沈小冬答。 苏安瞥了眼远处的韩菜菜,他冲她挥挥手,大声道:“借你员工一下!” 韩菜菜做出请便的手势。 沈小冬回头委屈的望了眼对他嘻嘻笑着眨眼的韩菜菜一眼,才慢慢坐下。 等他坐下了,苏安突然又发现,他要他坐下是想干嘛呢?想说什么呢?“对不起”还是“求求你”,愧疚还是低声下气,都不适合他。不管哪一种,都显得很假惺惺。苏安自认为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为了一个工程为了一个案子,给上面的人塞红包给对手使绊子的事情他没少干,可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假惺惺的人。他很少委屈自己,就算已经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没办法完全对对面那个低着头畏畏缩缩的人展露自己的温和一面。他只能尽量忍着自己,不去对对方冷语,不再给对方冷眼。李易之说得对,如果要找他,请对他好点。 “吃饭了吗?”苏安最后问出一句废话。 “吃了。”沈小冬答完,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苏安用叉子卷了卷意面,塞到口中,果然跟名字一样,果香肉酱的味道,一样不少,层次分明。 “这些年,你过的如何?”苏安觉得自己真是没话找话,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沈小冬过去过的怎样,他其实是不关心的,他其实也全都知道的,朋友给他的资料上,记录的清清楚楚的。 十五岁,初中辍学。 十五岁,加工厂上班。 十六岁,独自生活。 十六岁,流浪乞讨半年。 十六岁,大排档杂工。 十七岁,农场种菜一年。 十八岁,被拐到黑工厂半年。 十八岁,被解救。 十八岁,KTV工作一年。 十九岁,菜菜家西餐厅服务员。 要说好,能好到哪里去?性格懦弱成那个样子的少年,不管到哪里,都一定会成为欺负和捉弄的对象,不管到哪里,都是老板剥夺的重点。要说不好,他好歹活下来了,一个人,靠着自己的力量。 “还不错。”沈小冬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条件反射的说出了这三个字。他能一直活着,就是还不错,在他的理解里就是这样的。 苏安听后,顿了一下,抬头望着对面的少年,对方刚好也在看着他,一双眸子漆黑漆黑的,并不像特意为之的样子。或许,在他眼里,真的还就是不错的。 被苏安那样盯着看,沈小冬很快受不住,偏了头,眼神又飘向别处。 苏安却没了继续再聊下去的心情,他埋头吃了几口,就对对面坐立不安的沈小冬下了赦令:“你忙的话,就先去忙吧!” 沈小安暗暗呼着气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苏安:“我的体检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苏安微怔,转头扫了他一眼,好像很不经心地道:“可能还要等几天吧!” 沈小冬似乎有些失望,“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苏安再吃了一口面,发现已经没有刚刚的果香了,本来滑腻劲道的肉酱也没了刚才的味道。 08.合适的肾 李易之知道何嘉越上午要做透析,便去看他,一进门,巨大的透析机立在他的床侧,他躺在床上,枕头垫的极高,正单手拿着一本书翻看。他见李易之进来,赶到意外,露出惊讶之色。 李易之毫不意外他的惊讶,他很少来看他,不只是他非他的病人,而是他对他的态度让他感到为难,不知如何应对。不管是面对健康时骄傲的有些目中无人的何嘉越,还是面对躺倒在病床上虚弱可怜的何嘉越,李易之永远只能用淡定的表象去掩饰一切。 “今天怎么有空来?”何嘉越放下书,问道。他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面对李易之,激动、彷徨、无法克制自己了。 “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易之扫到他看的书的封面,蒋勋的《孤独六讲》,身体已经无法忍受的苦痛,现在需要精神上的救赎了吗? “好消息是什么?你爱上我了吗?”自从住进医院后,何嘉越慢慢也变得豁达很多,开始跟李易之开起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来。 李易之只是轻轻一笑,越过他的问题,直接告诉他:“找到合适的肾了。” 何嘉越先是一愣,好像无法置信般,怀疑地看着他。他冲他点头,肯定这是真的。何嘉越说不清楚自己这会儿的感觉,似乎激动又似乎平静,之前找了很久,想找到合适的肾体,可是找了快一年,每次都是带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归。世界很大,每个人又都那么特别,哪怕就算同胞血亲,都无法做到完全匹配,不然何伶俐早就贡献出自己的一半肾了。 何嘉越愣着沉默许久,才终于展颜笑开:“天无绝人之路!”他都做好了死的准备,上帝最后还是给他开了一扇窗,不要他死。当真是幸运之至! “对方是怎样的人?他愿意吗?”人都会这样,有绝处逢生的机会,定会死死抓住。何嘉越反应过来后,开始思考对方是否愿意分他一半肾的问题。 李易之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不知如何回答。沈小冬愿意吗?就算不愿意,苏安最后也会让他愿意的吧!那个强势的男人,那个弱小的少年! “是不是不愿意?我们可以出钱!”何嘉越说出“钱”字时,李易之直勾勾地望过去,盯着他看。就算是病的快要死的何嘉越也是何嘉越,霸道、冷酷的何嘉越,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的何嘉越。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啊!李易之看了他会儿,低头苦笑。 何嘉越知道自己又犯了他的禁忌,闭嘴不说话了,仰头望着天花板,雪白雪白的一片。如果死了,这个世界于他而言,是不是就会变成这样,雪白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李易之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在还没生病时他就已经知道的。他一向信奉金钱至上、利益至上,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而学医的李易之却不是,悲天悯人是他的工作,更是他的本性。也就是这样的李易之,才牢牢的抓住了他的心的。 “暂时不知道对方愿意还是不愿意,苏安会替你争取的。”李易之最后还是忍住马上推门离去的冲动,站在病床前像审视一个物品般俯瞰着何嘉越。对方的脸浮肿的早已没了之前的英俊模样,凌厉的气质也因为病痛的缘故敛去不少,不过李易之知道那只是假象,一旦恢复,离开医院,他又是一只狮子,暴虐的狮子,奉行弱肉强食。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叫护士。”李易之拍拍何嘉越露在外面的手背,转身离开。 何嘉越的眼角一直追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推门离去,才拿着书盖住了自己的脸,其实他刚刚很想问李易之:“你想我活,还是死?” 下午,苏安过来看何嘉越,刚坐下来,何嘉越就问他:“是不是找到合适的肾体了?”苏安想着他马上要去拿的沈小冬的体检报告,点点头。 “对方愿意吗?”何嘉越又问。 苏安不知如何回答,他没问过沈小冬,但是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不管他愿意与否,他都是要救何嘉越的。 “用钱也不行吗?”何嘉越又问。 苏安看着有些心急的他,这才开口说话:“愿意的。” 何嘉越长吁一口气,缓缓道:“我其实很害怕对方不愿意。”一旦有了一丝希望,那就是救命稻草,抓住了就不会想放的。活着还能有很多念想,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恨不得何嘉越马上就好的苏安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情,当找到沈小冬时,他比现在的何嘉越还要激动,甚至产生过很极端的想法,不管采用何种手段,都要让沈小冬救人的。 “对方是怎样的人?可以见见吗?”何嘉越问。 这个问题让苏安有些措手不及,他慌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镇定:“不是什么合法渠道来的,还是不要见面的好。”苏安无法想象两人见面的场景,一个是何嘉越这辈子最恨的人,一个是沈小冬这辈子最惧的人。 何嘉越误解了苏安的瞬间慌乱,他以为苏安为了他使了什么特殊手段,按照苏家的背景,他要真想做些什么极端的事情,一定是顺畅无阻的。他知道苏安不喜欢摆出家里的背景,可这次为了他的事情居然破例了,何嘉越是很感动的。 “谢谢你。”他抓住苏安的手,很真诚地道谢。 苏安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他的道谢了,无奈地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 回去的时候苏安去了趟李易之那里,要沈小冬的体检报告。 “你要那个干什么?”李易之问。 “沈小冬要。”苏安拿了就要走。 “哦,他之前也来问过一次。”李易之想起体检完那天下午,沈小冬又回了医院,问他体检的事情。 苏安看着自己手中的体检报告,这也是沈小冬主动找他要的,他突然有些紧张,沈小冬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 “他问什么?” “问他身体是不是有什么大问题,有没有什么大疾病。”李易之想起那天的情形,沈小冬站在他面前,一脸坚定的问那些东西。他告诉他你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时,沈小冬是露出高兴的神色来的。 “或许他已经知道些什么了。”李易之猜测。 苏安无法否认这个,沈小冬是胆小鬼,但不是笨蛋。 “如果他拒绝的话,我们是没办法做这个手术的。”李易之又说。 苏安突然问道:“李易之,你想何嘉越活,还是死?”他问了何嘉越想问但没敢问的问题。 李易之定定地看着他,顿了会儿,才缓言道:“死总比活着容易多了。他那个人,还没吃够苦头,死不了的。” 苏安听后笑了,他一直以为何嘉越对于李易之而言,就跟一般病人一样的,死或者活,全凭医院的救助和天命的安排。或许还是有些特别的! “我先走了。”苏安说罢要走。 李易之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强迫沈小冬,他愿意与否都让他自己选择。” 苏安没说话,淡淡地看了他眼,拉开门就走。李易之望着他的背影叹气,为自己叹气,也为那个少年叹气。 而苏安又能有多好过,出了医院大门,胸口还是堵着那口气,李易之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捉到他最软处,这个世界本来没有魔鬼,但是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变成魔鬼。他在使自己变成魔鬼,一步一步的逼近沈小冬,一步一步的逼着自己。 09.送体检报告 晚上下起了大学,半个小时不到的功夫,外边就变成了白茫茫一片。韩菜菜靠在窗口往外面看,路上全是车辆,拥拥堵堵的往前挤着走。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的,都裹得厚厚的低着头躲着风往前走。 “看来今天晚上是没什么客人了!”韩菜菜懒懒道。 厨师肖扬今晚也没什么干劲了,听她那么一说,马上接道:“要不我们关门吧!” 韩菜菜马上白他一眼,但是没反对。 沈小冬软软的趴在吧台上,看着韩菜菜和肖扬聊天。 苏安踏进店里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趴在吧台上的沈小冬,歪着个脑袋,明明看到人进来了,反应了半天才直起身站好,小小的喊了声:“欢迎光临!”喊完了,慌慌张张在吧台上摸了本菜单递过来。 肖扬见状早已进了后厨,而韩菜菜则还停在原地,笑着冲苏安挥手打了声招呼。 苏安没要吃的,点了杯咖啡,沈小冬做好端到他面前,又被喊住坐下。 “你的体检报告。”苏安从包里掏出那一叠报告书,递给沈小冬。 沈小冬拿到手里翻看了一通,前面写的都是检测出来的数据,他也看不懂,直接翻到后面看结论,贫血营养不良之类的,都在他意料之中。 “谢谢你帮我送来。”沈小冬道。 苏安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两人马上又陷入无话状态。对面的苏安小口小口的啜饮着咖啡,动作从容优雅。沈小冬悄悄地瞄了会儿,最后还是站起:“我先忙去了!” “好。”苏安没拦,一直坐在餐厅里慢悠悠的喝完了整杯咖啡。 沈小冬则一直怯怯的躲在吧台里,捯饬着韩菜菜的IPAD,他也玩不转那个东西,只用那个上网去查贫血怎么治营养不良怎么治,网上给出的方子很多,他默记了一两个。韩菜菜在一旁翻阅着他的体检报告,完了来一句:“检查的够仔细的啊,花了不少钱吧!” 沈小冬缩了脑袋,没敢跟她说,没花他一分钱。 苏安喝完咖啡去前台结账,沈小冬见他过来,抱了IPAD缩到一边角落。眼皮儿是往上撩都不敢撩。偏偏韩菜菜还在一边做甩手掌柜,喊着他:“小冬,结账!” 沈小冬说:“18。”苏安就掏了张一百,递过去。沈小冬低头找着钱,苏安转身就走了。 等他拿着钱追出去,苏安早以开车走远了。沈小冬拿着钱站在餐厅门口一阵为难的叹气!韩菜菜见他那副老实样儿,跑过来敲敲他脑袋,把人拖进屋里,教育他:“钱给你就拿着,就当小费!” 沈小冬心里却想,他哪敢要苏安的小费啊。 接下来就是八卦女王韩菜菜的八卦时间,她觉得光自己八卦还不够,还把躲到后厨的肖扬拎出来,一起对沈小冬同志进行大盘问。 “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们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要给你送体检报告?为什么你要体检?” “他长得还蛮帅的,有女朋友吗?” “他多大?” “干什么的?” “……” 问题到后面就变了味儿,完全是韩菜菜女王为了满足个人私欲问的了。沈小冬被逼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开始回答。 “他叫苏安,邻居家的,哥哥,小时候一起玩过。”沈小冬犹豫了下,还是用了“哥哥”这个称呼,苏安不准他喊他哥,喊一次揍一次,他被揍了两次后才知道不能叫的。他想来就很笨,听不出别人的不悦和警告。苏安第一次警告他时,他以为他只是不喜欢他在外人面前喊他哥。 “他撞了我一下,怕有事,就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沈小冬把那天的情况简略的跟韩菜菜和肖扬说了。韩菜菜听后,马上捧着自己的脸花痴道:“要是被撞的是我就好了!”肖扬见状,生气地踹了她一脚。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的。十五岁后我就没见过他了。”沈小冬十五岁那年,苏安举家搬迁,听说是搬到国外去了。后来他只在报纸杂志上见过他,最年轻的华人建筑设计师,创立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工作室。成就非凡!不过这些,沈小冬全都略过,没有跟韩菜菜讲。 从沈小冬那里完全得不到任何可以八卦的讯息后,韩菜菜很快偃旗息鼓。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后,韩菜菜突然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些怕那个苏安啊?” 沈小冬被问得愣住,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韩菜菜没料到沈小冬居然还真的给了肯定回答,她本想继续问为什么,可看到低着头正为难着的沈小冬,后面的话被堵在了喉咙。 沈小冬跟他同龄的男生完全不同,像他这样年纪的男生,正是青春张扬的时候,而他由于早就进到社会的缘故,每往前走一步都带着不想麻烦他人的小心翼翼。不张扬,不轻狂,有时候谨慎的像个饱经沧桑的小老头,有时候天真的又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年。这就是韩菜菜眼中的沈小冬。她心疼这样的沈小冬。 “今晚就没什么事了,小冬你收拾收拾先回家吧!”韩菜菜看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怕最后堵了路,让住的远一点的沈小冬先走。 就算裹着羽绒服厚棉裤,脚上也穿着防水的棉鞋,站到风里的时候,沈小冬还是冻的直哆嗦。餐厅离附近最近的公交站台还有段距离,沈小冬踩着已经积起来的厚雪费力的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被绊了一跤,爬起来后又继续往前走。自从冬天开始下雪后,在雪地摔跤对于个子瘦小的沈小冬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他也已经习惯!明明平时五分钟就可以走完的路程,因为积雪的缘故,硬生生走了十几分钟,到公交站台的时候,沈小冬已经变成了雪人。站台等车的人只有他一个,他摘掉手套,从包里掏出公家卡,先做好准备了。可是好几分钟过去了,要等的那路公交车一直没来,沈小冬开始在原地蹦跳着暖和身体,又是好几分钟过去,公交车还是未来,却等来一辆黑色路虎,慢悠悠的停到他身边。 沈小冬以为车里有人要下来,还特意往后退了几步,方便车里的人打开车门。 没想车窗降下来,是刚刚在店里喝过咖啡的苏安。 “上车!”他喊道。 沈小冬条件反射摆手拒绝说:“谢谢,不用了。”话说出口后就知道糟糕了,苏安一张脸拉得跟什么似的,他皱了眉,再次沉声喊道:“上车!” 沈小冬这才小心的打开后车门,爬了进去。 一路上,沈小冬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苏安也懒得跟他说话,沉默地开着车,一直到城中村附近。 车到了目的地停下好一会儿,沈小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到家了,含混地跟前面的苏安道了“谢谢”,就匆匆忙忙地往下爬。他刚爬下车,就发现苏安也跟着下车了。 “沈小冬!”苏安先喊。 “嗯。”沈小冬不知他想干什么,小心地看着他应了声。 苏安一看到他那小心翼翼的防备样子,准备了一晚上的话最后又吞了回去。他冲他胡乱的挥了下手,重新坐回车里,启动、开走。留下沈小冬在原地跟着车屁股看了很久。 等到看不到车影了,沈小冬才低头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慢往家走。 苏安一路飙回家里,洗澡的时候对着镜中的自己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指着镜中的自己骂道:“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刚本想对沈小冬坦白说明一切的,何嘉越需要你的肾,你搬到我那里去方便照顾你,你现在需要加强身体好为今后的手术做准备。这都是他准备了一晚上要跟沈小冬说的,结果却在最后,功亏一篑。苏安很恨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 10.纠结 何嘉越的主治医师也是李易之的研究生学长,学长告诉他,何嘉越的情况越来越糟糕,需要尽早换肾。这个消息李易之没敢告诉苏安,他一个人闷头想了一下午,最后还是给苏安打了电话,告诉他解决沈小冬身体太弱的办法。他以为苏安听了会很兴奋的,结果对方只是淡淡应了声“我知道了,我现在有点忙”就挂了电话。他不了解苏安,不知道他这是个什么意思。就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意思,所以在打完电话后,他又陷入了自我指责当中。 他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有个东德士兵想翻阅柏林墙去西德那一边,被守卫的西德士兵看见,上级是有命令的,越墙的东德人必须枪毙。所以那个西德士兵最后开枪打死了东德士兵,但是最后他被军事法庭审判有罪,因为法官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本职,但是枪口抬高一些是你的选择。确实,救活何嘉越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但是不牵扯无辜之人也是他的原则,最后他的原则还是败给了个人私欲。他没有对沈小冬枪口抬高一点,他无法预料他的未来将是如何,这个让他自责难过。 这边李易之陷入了无限的自责之中,另一头的苏安更是天人交战。如果沈小冬是个胆大爽快的性子,他一定能够直接挑明去意,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可以让他愿意。可是胆小懦弱的沈小冬,他不知如何与之相处,更不想看到他露出一副好像被他欺负的样子。如果强迫他,他一定没办法选择,肯定会逆来顺受。可有时候,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没办法对他下狠手。 苏安把正在修改的图扔到一边,对着电脑揪着头发发呆。最近在他脑中盘旋次数最多的话就是:“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入地狱没问题,可是要拉着沈小冬一起入呢?一开始的狠戾豪言慢慢被本性的善良磨得再无法理直气壮。 “苏大,森之地产的人来了!”小助理进来提醒,看到平时淡然沉稳的老大此刻眉头紧锁,露出一脸的焦虑。他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心里还不禁默默感叹了下,老大不是那么好当的。 苏安进到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整理了脑中纷乱的思绪,才沉步出去接待森之地产的人。 森之地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专做政府项目。这次他们击败了几个强劲对手后,拿下了北城政府关于城中村改造的项目。 “政府的意思是要把这里建成一个文化集聚地,就像一个文化村那样的地方。但是这个城中村面积很大,建筑风格混乱,政府方面希望我们去起糟粕,留其精华,让混乱的城中村变成有气质的文化村!”项目负责人简短的介绍了下基本情况后,说了政府的意图。 苏安在电脑上翻看着森之拍到的城中村的照片,突然觉得里面的建筑街道很熟悉,再仔细一看,可不是沈小冬住的那边吗?他回头看了下城中村地址,问负责人:“这个项目什么时候动工?” “现在就已经开始拆了!”负责人指指图上的东边和北边:“这两边已经拆了不少了!” 苏安皱起了眉头。 负责人以为他有什么好意见,忙问:“你觉得不拆也可以吗?” 苏安摇摇头,笑笑:“我就问问。” 接下来就是关于怎么重建的初步讨论,苏安需要更细致的知道政府的意思和森之的意思,一场会议下来,就到晚上。会议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森之的人先走,剩下工作室的一帮人一起嚎着“饿死了饿死了”,苏安也是饥肠辘辘,想着工作室好久没聚餐了,爽快地跟大家宣布:“今晚我请客!” 苏安开着车带着后面员工的车转了一圈,最后鬼使神差的居然转到菜菜家西餐厅。他刚想掉头开走,后面员工的车却以为就是这家了,车还停好,蹭车的员工就已经下车冲向餐厅了。苏安停车的时候暗骂自己昏了头。 店里人没人,韩菜菜正倚在吧台上喝茶,突然杀进一群人,把她吓了一跳。苏安最后进来,跟韩菜菜说明了下:“我们员工聚餐!”韩菜菜这才镇定下来,赶紧拼了几张桌子把到处乱逛乱看的人安排坐好,递上菜单。 点菜的人太多,东一句西一句,韩菜菜听得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谁想要什么。最后没办法了,她只能跟苏安商量:“要不,你让你员工自己写好吃什么,再把写好的单送过来!叫他们不要点太复杂的,忙不过来!” 苏安听完她的话,探头往里看了下。 韩菜菜见了一笑:“小冬现在不在,他去拿货了!” 苏安被她看穿心思,也不觉得不自然,“哦”了一声,开始交待助理安排吃饭点单的事。 苏安并不是个能跟员工打成一片的亲民老板,在交待好助理后,就自己一个人坐到了靠窗的单独一桌,点了支烟,看着窗外,慢慢地抽。餐厅左侧是个小街心花园,中间有个小水池,冬天喷不出水,只亮着橘色的灯,看上去暖融融的。旁边的花坛里早不见草木,堆着从过道上铲起来的厚厚的雪,在黑夜里,莹莹地反射着路边的灯光。 沈小冬为了抄近路,就是翻着花坛从街心公园走出来的,双手各拎着两大包。因为已经拎着走了一路,到餐厅外面时,他缓了缓,把两袋东西放到地上,抬手擦掉快流到眼里的汗,换了手继续往里拎。这一幕被苏安看到,他不自觉地皱紧了眉。 沈小冬拎着两大包踉踉跄跄歪进餐厅时,韩菜菜正在后厨忙着配菜,也没个人上前帮手一把。他也是逞强,直接拎了两袋就往后走。走到一半时,左手的一袋被人抢着接走,沈小冬侧头,发现是皱着眉的苏安,一下子就慌了,扔下右手哪一袋,去跟苏安抢,嘴里哼哼着:“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 这一袋还没抢走呢,刚被放下的那一袋也被拎上了,苏安拎着两袋就往后厨的方向走,沈小冬还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苏安回头瞪他:“你要告诉我这两袋放哪里!”沈小冬这才小步跑着跟在后面,告诉他把东西放到后厨旁边的储藏室。苏安放好东西,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走,沈小冬巴巴地跟在后面不停地说谢谢。 两人走到后厨门边儿时刚好与从里面出来的韩菜菜碰上,她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见沈小冬不停地说着谢谢,韩菜菜往储藏室瞟了一眼,看见两大袋东西又看到沈小冬的满头大汗,马上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从中拦住沈小冬,一把捏住他耳朵,骂道:“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又从超市把东西给拎回来的?不是叫你打车吗?怎么又不打车?” 沈小冬被捏得嗷嗷叫,苏安回头看他,他赶紧闭了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也看着他,嘴里还在说:“谢谢!” 苏安撇嘴,骂了一句:“白痴!”就走了。 韩菜菜继续捏着沈小冬继续骂:“臭小子,每次都跟你说不听!你看你小胳膊小腿的,以为自己多大能耐啊……” 沈小冬也只能默默听着,不敢回嘴。直到厨师肖扬喊:“上菜!”韩菜菜这才放过他,把他一脚踢进厨房:“干活去!” 11.坦白 虽然聚餐的人多,但贵在安静守礼,一顿饭下来餐厅里并没有哦出现吵闹喧哗的情况。一帮人吃完了就走,只剩下最后苏安买单。他没带现金,掏出信用卡准备刷卡。被韩菜菜故意推到前面收银的沈小冬却告诉他:“我们这边不能刷卡!” 苏安的脸一下子就绿了,他瞪着沈小冬,问:“我没带现金,那怎么办?” 沈小冬走到后面问了问韩菜菜,结果她一句你自己看着办把他堵了回来。他为难地看着苏安,想了半天,才试探地提议道:“要不,你明天来付?” 苏安看着沈小冬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也懒得继续废话了:“那好吧,我明天来付!” 等苏安走了,沈小冬又是长吁一口气,一口气还没吁完了,韩菜菜就从一旁勒紧了他脖子:“竟敢让人赊账!” 沈小冬赶紧替苏安保证:“他明天一定会过来付钱的,一定会!” “你怎么敢确定?” “他不是那样的人。”沈小冬敢拿自己的性命保证,苏安不会赖账。 “谁知道呢,你跟他又不熟,怎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韩菜菜继续怀疑。 这下可惹急了单纯少年,他一把挣开她,红了眼睛:“他真不是那样的人!” 韩菜菜纯粹是逗他玩,一见他急了,就笑了:“你不是怕他吗?怎么还替他说话?” 沈小冬这才知她是捉弄他,一张脸羞得通红,转身冲进了后厨,一直待了很久才出去。 苏安一帮人没走多久,外面又飘起雪,韩菜菜见了招呼住得远的沈小冬先走。他也没推迟,做完了手上的工作就走。 刚到公交车站台没站多久,苏安的路虎又停在了他面前,这次他没做拒绝,对方让他上车,他就爬上了后座。 两人一直无话,车走到一半的时候,苏安终于开口问:“听说你住的地方要拆了?” 沈小冬听房东说起过,不过还不知道具体日期,听说要到年后。他把房东的话复述了一遍。 说了这一通后,两人又沉默了。 车又往前走了一段,沈小冬嘴唇快被自己咬烂的时候开了口:“那个,苏安,其实你不用这样对我好的!” 苏安不动声色的从后视镜中打量坐在后面的沈小冬。他垂着头,软软的声音继续传来:“你不用那么频繁的来餐厅吃饭,也不用送我下班,也不用担心我住的问题。”说完了还抬头望了眼前面苏安的侧脸,见对方没有不悦的神情便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何嘉越需要换肾,也知道我的肾可以给他。” 听到这里,苏安脸上忍了很久的平静一下子松裂开来,他想了很久的东西最后被沈小冬先提出来。 “他那么有名的人,报纸上都有写他生病的事。只是大家不知道他生的是这么大的病。我,我是愿意帮他的!所以,你不用勉强自己对我做什么的。我也知道自己身体不是很好,但我在网上看了,通过锻炼可以让身体变好的。最短三个月就可以了!就能达到换肾要求了。”沈小冬说的很慢,一字一句都在斟酌,慢腾腾的说完了想说的,便稍微抬起了头去看苏安的脸。 对方不激动也无生气恼怒,沈小冬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和惆怅。不过这种失落和惆怅很快被一种“我终于说出来了”的安心所取代,他宁愿苏安一直对他冷冷淡淡,也不要勉强他来对自己好。 一直把沈小冬送到目的地,苏安都没说一句话。沈小冬下车后,他也是开车掉头就走。沈小冬站在雪花纷飞的雪夜里,目送着他的车消失不见,才抬起手冲他离去的方向挥了挥,小声的说:“再见!”转身往住的地方走的时候,脑子里空空白白的,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风一吹过来,凉飕飕的。亲手斩断某些东西的感觉并不好,但幸运的是,历经多次后,沈小冬终于熟悉了这种感觉,也知道怎么去处理,他告诉自己,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苏安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变成了工作狂、运动狂。他开始长时间的泡在工作室里,开会画图开会画图,不停的重复不停的加班。休假的时候就整天整天地泡在健身房,跑步、骑车、游泳、打球……一直弄到自己筋疲力尽,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何嘉越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他怎么不去医院看他了。他这个时候很敏感,没有人陪的话会觉得恐慌。苏安都说接了大案子,最近会很忙。他暂时不想面对何嘉越,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何嘉越觉得有些伤心,以前就算他忙到昏天暗地,也会抽时间去医院走一趟的。要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揪住这个苏安这个并不算高明的借口对他追问指责,可是躺在病床上,无法自由行动后,何嘉越才开始认真地去替别人思考一些东西,他认真地替苏安想了想,或许他真的是工作忙。 由于苏安的疯狂,工作室与森之的合作进度一直在提前,这对于森之而言,是非常有利的事情,关于城中村的拆建重建新闻也终于不再是听说和传闻,而变成了盖着红章的一大叠文件和媒体上的各种新闻。沈小冬的房东已经跟他说过几次,让他年前就找好新落脚处,年后房子就要拆迁。沈小冬新看了几处,不是太贵就是太远,他为此发着愁,同时又安慰自己,天无绝人之路。 元旦节过后,北城又下了两场大雪,温度也比之前降了很多。菜菜家西餐厅也因着天气的缘故,推迟了白天开店的时间。 早上十点多的时候,沈小冬又是满头大汗地冲进餐厅,半途被厨师肖扬拦住:“又跑步来的?” 沈小冬擦擦头上的汗,点头。肖扬见了冲着吧台方向大声嚎:“报告老板娘,沈小冬他不听话,又跑步来上班!” 韩菜菜正弯腰打扫吧台后面,听了抬起头扫了沈小冬一眼,见他热气沸腾的,好像刚从蒸笼里捞出来似的,翻了个白眼,什么也没说。 肖扬有些意外,问她:“今儿怎么不骂人了?”要知道,自从沈小冬开始跑步上班后,被她看见一次骂一次。 “我想通了,人家的身体,人家的事,我一个外人,管不了!”韩菜菜说的阴阳怪气。 沈小冬一听,就知他的菜菜姐因为昨天的事儿生气了,他除非自己放弃跑步上班或者说出自己坚持跑步的理由,不然不管他说什么,菜菜姐都是不会马上消气的。他轻轻地叹着气,换好衣服去后厨准备开店了。 肖扬不知道两人还有昨天那么一茬,就以为韩菜菜是真生沈小冬气了,走过劝解她:“你生小冬气干嘛?小孩子老实的,你这样他不好受!” 韩菜菜挑眼一瞪:“你知道小冬为啥突然要每天跑步上班么?” 肖扬摇摇头。韩菜菜冲抽屉掏出一份东西“啪”地扔在桌上,肖扬捡起一看,是沈小冬之前的体检报告,做的非常详细,他一直放在店里没拿回去。 “这个报告,有问题吗?” “我怀疑啊,小冬他是被人骗了,要卖肾什么的。” “啊!”肖扬震惊了。 韩菜菜抢过体检报告,翻到肾脏检查那几页,手指头点的桌子“咚咚”响:“我看了一下这个体检报告,就这个肾脏检查做的最详细,我还想那熊孩子怎么突然跑去做什么体检,平时感冒都舍不得花钱买药的家伙!” “昨天我逼着问他为什么跑步,那小子嘴巴紧的很,坚持说是锻炼身体。之前不锻炼身体,现在需要锻炼身体了?小子连个谎话都编不全,还死咬不松口,真是气死我了!”韩菜菜想起昨天沈小冬一口一个“锻炼身体”的样子,就气得炸肺。 “他又不缺钱,卖什么肾?”肖扬还是不信。 韩菜菜推他脑袋:“你也笨啊,一定是卖肾吗?没准是被人骗了呢!?” 肖扬又是疑惑的“啊?” 韩菜菜都懒得跟他说了,她觉得这些得问那个带沈小冬去体检的苏安才知道了。 就因为韩菜菜早上的气话,沈小冬战兢兢的一整天都没敢跟她搭话,就埋头干活做事。韩菜菜也就气那么一会儿,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怎忍心继续冷脸对个老实孩儿。几次想找他说话,都被他惊慌失措地扭身躲过。韩菜菜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的女人,尽管外表看上去有股温婉的感觉,但实际绝对是暴龙在世。在沈小冬不知第一次躲避她的眼神后,她怒了,把人揪到一边,又是一顿严刑拷打,不过也还是没问出个什么东西。 “沈小冬,你不要被人卖了,还吧嗒吧嗒傻逼兮兮的给人数钱!”韩菜菜恨铁不成钢的骂。 沈小冬小声反驳:“不会的!” 韩菜菜被他那副不知死活的样儿气死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别怪姐姐我没提醒你!” “谢谢。”沈小冬感动地正儿八经地跟她道谢。 韩菜菜被气得说不出话了。 12.手术是不是要提前 苏安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里面的人进进出出,他望着住院大楼的方向,抽了好几支烟,最后还是驱车离开。李易之打电话告诉他,何嘉越想见他,问他是不是换肾的事情出了问题,如果是的话也不用内疚的,反正他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了。这些话他没敢当面跟他说,却让李易之转达,是怕他为难。苏安怎会不懂他的心? 大雪天,路上车都行的极慢,苏安却把车开地很快,见车就抄,一路疾驰到菜菜家西餐厅,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下车冲进了店里,他动静太大,正在店里吃饭的两桌情侣客人纷纷掉头看。 他扫视一圈,没看到沈小冬,便走到吧台问韩菜菜:“沈小冬呢?” “走了!”韩菜菜正愁他不来餐厅,又联系不到他,这会儿见他自投罗网了,突然灵机一动,就试探试探他。 “走了?”果然,苏安慌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韩菜菜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苏安这下是真慌了,那一刻他的那个悔啊,暗骂自己怎么就信了沈小冬装可怜的鬼话呢?他马上想到给自己的朋友打电话,让他马上查沈小冬的去向。 韩菜菜在一旁冷眼看着,见他准备打电话了,才开口道:“你是不是在骗着沈小冬那傻小子卖肾啊?” 手机拿到一半的动作僵滞了,苏安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张温婉的脸,却偏偏有双凌厉的眼。 “怎么,我说中了?”韩菜菜看到苏安的表情后,冷笑。 “这不关你的事!”苏安很快就冷静下来,恢复成一张冷脸,抬手准备继续打电话。 韩菜菜在一旁继续冷冷地说着:“你知不知道沈小冬为了卖自己的肾,天天跑几公里来上班!天天逼自己去吃那些他本来不用吃的东西!”苏安无法阻止韩菜菜的声音传到自己耳中,特别还是都关于沈小冬的事,一字一句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耳中,再也拔不去。苏安电话打到一半,眼角就看到沈小冬弯着腰撅着个屁股顶着自动玻璃门,从外面拖着东西进来。 两人目光一对上,都愣住了!特别是沈小冬,除了震惊就是无措,立在原地前也不是退也不是。苏安也有些不敢置信,他回头看韩菜菜,对方一脸讽刺的笑,他就知道自己居然被骗了。他居然真的以为沈小冬逃了! 韩菜菜冷笑着从吧台出来,帮着沈小冬把东西抬到后厨,放好东西后点着他的头又开骂:“沈小冬,你真是个笨蛋!” 沈小冬依旧不回嘴,等她骂完了,赶紧出去把苏安拉到一边,因为怕韩菜菜听见所以故意压低了声音有些着急地问:“是不是手术要提前?”他用他可怜的脑袋想了半天苏安来找他的理由,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一种可能。 苏安看着他着急的脸,没回答。沈小冬以为他没听懂,再次小声的问:“手术,那个肾,是不是要提前?”因为太着急,措辞都没整理好,他也不怎么习惯说何嘉越的名字。 沈小冬的脸型和何嘉越很像,都是那种下巴尖削的脸,不同的是五官,何嘉越五官分明,生的浓眉和大眼,不皱眉也自有一种威严。而沈小冬则是淡眉,眼睛也很大,只是单眼皮使得眼睛很无神,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他着急地看着自己,漆黑的瞳仁亮亮的。苏安手中的电话再次响起,是刚才被他先挂断的朋友的电话,他让他帮忙调查沈小冬的去向,话说到一半,要调查的对象就回来了。苏安再次挂断,他突然伸手抓了把沈小冬剪得短短的毛绒绒的头:“笨蛋!” 这是苏安第一次主动触碰他,沈小冬心脏在那瞬间停跳了。他像只小兽一样,懵懵懂懂地盯着苏安看。 苏安轻“啧”一声,收回手,他刻意避开沈小冬的眼:“那个没有提前!” 沈小冬眨眨眼,反应了一下,才听懂他的话,像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他才开始锻炼半个月,跑一千米还是会喘得厉害,如果手术提前,他也怕最后没救成何嘉越,自己却死在手术台。 他的叹气莫名地让苏安觉得轻松,因为他会把他的叹气想成,其实他也不是很愿意的,其实他也会害怕的。起码他不是自己主动愿意的,是被逼的!苏安知道这种想法很卑鄙,也很没逻辑,因为不管是沈小冬自己愿意的还是他逼他愿意的,都是他欠了沈小冬的。只是如果沈小冬不是自己主动愿意的,而是他逼得,会让他觉得没有欠沈小冬那么多,会稍微好过那么一点点。 “那你是来餐厅——”沈小冬知道他不是为手术的事情来店里后,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有那么些好奇他的来意。 苏安很快就恢复了平时冷冷的样子,他找了就近的桌子坐下,敲敲桌子:“点餐,吃饭!还有,付上次的钱!” 沈小冬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反应过来。他转身的时候瘪了瘪嘴,小声地也骂自己:“笨蛋!”只有笨蛋才会去做毫无意义的念想,比如刚刚进门时他的惊诧,比如刚刚他摸自己头的举动,都是很平常的举动,把他做平常的意义去想就对了。 沈小冬回到吧台,还没拿到菜单,又被韩菜菜拽到一边审问:“你们俩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一口咬定。 于是韩菜菜又敲了他的头,骂:“笨蛋!”然后转身气冲冲的进了后厨,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她的咆哮:“肖扬,你是猪吗?” 他在心底跟韩菜菜说抱歉,同时再次骂自己:“笨蛋!” 没有被刻意在意过的时间,一般都过很快。转眼就是年底,韩菜菜和肖扬都要回老家过年,餐厅不得不提前关了,休假半个月。韩菜菜本想带沈小冬一起回家过年,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含含混混地拒绝了,这个那个的,理由一堆,其实就是不想给人添麻烦而已。 餐厅关了,沈小冬也不用每天上班了,他闲不住,于是跑到住处附近的家乐福超市找了份兼职做,每天工作6个小时,工作内容很简单,卸货清货,有时候还要帮忙整理推车什么的。工资开得很低,但沈小冬很满足,总比在家里坐吃山空的好,哪怕韩菜菜走前给他发了两个月工资。 去超市工作,沈小冬还有另外一个想法的,超市做的是体力活,借着体力活还可以锻炼锻炼身体。他依旧坚持每天早上起来跑个五公里,晚上回家再绕道跑个五公里,尽管一开始跑的时候他觉得很辛苦,可是慢慢跑着跑着他也找到了其中的乐趣,奔跑的时候整个人特别放松,脑子里空空的。就算是最后累到在床上起不来,整个人也是觉得满足的,又一次战胜了自己的这种骄傲感会让人觉得特别幸福。关键是通过一个多月的锻炼,沈小冬发现自己比以前强壮了些,力气长了不少,身体也似乎好了很多,不再轻易的感冒,也不像以前那么惧寒了。 他也快一个月没见着苏安了,自那次来过餐厅摸过他的头后,他再也没来过餐厅。偶尔的,沈小冬也会想起苏安,他一定好好地陪在何嘉越身边,耐心细致的照顾他。像小时候一样。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沈小冬还是会流露出一点点本不该有的小嫉妒。他一直都很嫉妒何嘉越,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爱,享受到那么多人的好,永远像王子一样的活着。 沈小冬一边开着思想的小差,一边从车上卸下刚运到的货物。货物很快卸完,负责人让一帮人休息下。沈小冬猫到一边,看超市正在做促销的液晶电视,十多台液晶电视挂成四排,都在放着同一部电影。当何嘉越的脸突然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沈小冬吓了一跳。电影里的何嘉越饰演的是一名军官,英俊、风度翩翩,一出场便引来所有人注目。沈小冬看着屏幕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心想,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还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不过可惜的是,他刚出场不到十分钟,就被狙杀了。沈小冬又被大大地惊讶了下,他以为他是主演,后来他才知道,何嘉越并不是专职演员,他客串过很多电视剧电影,也有很高的人气,可他实际的身份却是编剧。他客串的那些电影和电视剧都是他自己编剧的。 何嘉越被杀后,沈小冬就觉得那电影不好看了,怏怏地回了超市里面,开始整理被到处扔的推车,边整理又开始边胡思乱想,生了病的何嘉越一定没有电影上那么帅了吧?如果肾移植了还是不行该怎么办?苏安一定很照顾他!如果他死了,苏安一定很伤心!…… 这边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就撞了正在购物的客人的推车,沈小冬想也不想,就垂头道歉。 “沈小冬?!”被撞的人却是很惊讶的喊。 13.彻底的坏人 沈小冬帮着李易之把一大堆吃的用的东西搬进车后备箱,来回跑了几趟,李易之觉得过意不去非得拉着他请吃饭。沈小冬不干,又是一顿拉扯,最后还是不得不提前下班跟着李易之一起去吃夜宵。 李易之最后挑了一家日式火锅,北城的夜太寒,两人一踏进暖融融的火锅店,便像垂死的鱼遇见水一样欢呼起来。 火锅很快升起来,要烫的菜和肉端了上来,李易之挑了些鱼丸先放进锅里。对面的沈小冬沉默着看着他动作,有些尴尬的样子。 “最近怎么样?苏安有没有找你?”李易之问。最近一段时间,苏安来医院来的极少,何嘉越以为苏安是换肾的事情没有做好无法面对他,也不敢问什么,却在他李易之面前绝望的哭了很多次。李易之很矛盾,心疼他,却没办法说更多做更多,他本来就已经违背了自己做医生的原则了。所以,面对沈小冬的时候,他总想着,如何可以对他更好一点,可以缓解些心中的罪恶感。 “最近很好。”沈小冬微微笑了笑,拾起筷子给锅里放肉。 “苏安最近一个月都没有找过我。”想了想,沈小冬最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李易之面露意外,沈小冬看到后又笑:“你和苏安一样,都很担心我会拒绝救何嘉越吧!” 李易之被堵得再也说不出话,他只能看着沈小冬,对方一脸平静地捞起锅里烫熟的肉,放到一边调好的酱汁里。 “你也可以放心,我会救何嘉越的。” “你和苏安啊,都不用特别对我好,我答应的事情就会做好。” 李易之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他猜测没错,看上去傻傻的沈小冬其实早就知道苏安想要做什么,他想要做什么了。 “来,吃东西吧,我都快饿死了!”李易之拿起漏勺,从锅里捞了一堆肉,放到自己碗里,埋头吃了起来。 沈小冬也松了一口气,他很怕李易之说出类似“谢谢”之类的话,他不想弄得自己好像做了特别了不起特别伟大的事情一样。就算他给了何嘉越一颗肾,何嘉越也不会欠他什么。谁都不会欠他什么。 吃完饭,李易之要送他,被他果断拒绝了。绕着道跑了五公里回家,回到家的时候满身大汗,趁着身上的热气未散赶紧冲到楼下的公共浴室就着温热的水非常迅速的冲完,钻到被窝,揉揉腿,捏捏脚,疲惫和酸痛很快消散,只剩下那种通体舒畅的畅快感。 在迷迷糊糊快要入睡前,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臂和大腿,上面的肌肉似乎硬了很多,他很满意的嘿嘿笑着,很快坠入梦乡。 小年那一天,北城又下了一场大雪。苏安窝在工作室里改着图纸,何嘉越打电话过来说见一面。苏安没犹豫,收拾下东西就赶去了医院。 没想何伶俐也在,刚从美国赶回来。 “好久不见!”何伶俐老样子,短发、棉服,利利索索的,跟她的性格一样。 “我姐过来,说要一起吃个饭!”何嘉越卧在床上,披着一件薄外套,脸色看上去好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亲人的缘故。 “好,我安排!”苏安说完就打电话联系吃饭的地方。 何嘉越又说:“叫上李易之吧!” 苏安瞥他一眼,又看看何伶俐,最后点点头。 吃饭的地方离医院不远,方便何嘉越来回。粤菜馆,饭菜清淡。何嘉越虽说一直卧病在床,但并不是无法自由行动的病,只有在透析后才会觉得疲累。前天刚做完透析的他现在精神很好,一路都在跟何伶俐说着话,问着美国那边的事情,大姑好不好,小姑好不好,大姨好不好,二舅好不好……所有的亲戚都一一问过才消停下来。 苏安一直在旁不说话,何嘉越也没有刻意的去找他说什么。何伶俐看出两人之间的别扭,也没有明说。只是不断的偷偷跟苏安交换着眼神,她回国之前就给他发过短信,问:“找到沈小冬了吗?” 苏安没有回,她现在很迫切的想知道。她已经跟何嘉越的主治医师聊过,他的病恐怕是不能再拖。 进了粤菜馆后,何嘉越嚷嚷着要点菜,苏安把菜单递给他,顺便提醒:“你不能吃太重口的菜。” “我知道,还想着多活点呢!”何嘉越对着他一笑。 苏安只觉那笑容刺眼,偏过头,装作没看见。 何伶俐看到这一幕,便猜想,可能没有找到沈小冬。一想到这个,心头便凉了许多,看向弟弟何嘉越的眼神也不自觉的难过起来。 何嘉越哪会忽略姐姐脸上的变化,他本就是敏感的人,生了病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别人就算是头发丝儿飘一下,他都能感觉到。他拍拍何伶俐放在桌面上的手,说道:“没事的,姐!” 他越是这样安慰,何伶俐只会越觉难过。一旁的苏安沉默着,放在口袋里的手拳头都握紧后又松开。 “那边已经同意捐肾了,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医生说供体的身体条件还没有达标。”最后还是把这些话很自然的说了出来,不管怎么做都是错,那还不如干脆的做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起码何嘉越不会难过。 “真的吗?”何伶俐很惊讶。 苏安点头。 何嘉越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好像不相信似的,他知道苏安一定是动用了特别的手段去找那颗合适的肾,他也知道按照外冷内热的性格,一定会觉得为难,所以后来才会躲着他。 “是真的。”苏安伸手拍拍何嘉越的肩,对方被拍到才像醒转过来一样,露出感激的笑。 “谢谢你!”何嘉越握住苏安放在他肩上的手。 “兄弟之间哪有说谢的!”苏安反握住,一笑而过。 一旁何伶俐的眼神慢慢又暗了下来,沈小冬看来是找到了,只是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 饭吃到一半,李易之才匆匆忙忙赶来,说是医院有急诊。何嘉越却板起一张脸,故嗔道:“我看你是故意躲着我!” 李易之见何伶俐在场,无法辩驳,只好面露苦笑。 对于两人的事,何伶俐从何嘉越那边大致听过一些,说白了,也是自己弟弟痴缠,人家态度如何她也没办法帮着左右。见到这一幕,只做没看见,跟苏安交头聊着,心里叹着:“孽缘!” 一顿饭吃完,苏安习惯性的要送何嘉越回医院,却被他一道凌厉的眼神扫过。他看到站在一旁跟何伶俐闲聊着的李易之,便知何嘉越什么意思,拉过何伶俐,说:“我送你回家!” “嘉越呢?”何伶俐没反应过来,顺口就问。 苏安斜眼旁边的李易之,何伶俐明白过来,赶紧钻进苏安的车。 等两人一起走了,李易之推着何嘉越回医院。天上还飘着一些小雪,落到何嘉越的毛线帽子上,很快融掉。 “易之,现在这一刻哪怕是突然死掉,我都一定会笑!”何嘉越伸手去抓那些飘在空中的雪花。路边的灯光红的黄的映在他脸上,这一刻的他像个小孩。李易之看着想。 “笑吧笑吧,死了都要笑,活着那更要笑了!” “若是现在这一刻你也跟着我一起死去,你一定不会笑。”何嘉越又道。 李易之叹气,敲敲他的头:“乱想!” 何嘉越嘿嘿的笑:“好想打雪仗啊!像当年一样,跟你一起!” 李易之想起两人刚认识的场景,在雪场,一帮不认识的人突然说要一起打雪仗,很快便分了队伍,他和何嘉越分到一队,配合默契,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等你病好了,就去吧!”李易之许诺。 “好!我可记住了!”何嘉越顿时兴奋起来。 李易之却突然沉默,因为想到了肾的提供者,沈小冬。 他的沉默让何嘉越警觉起来。 “你怎么了?”何嘉越仰头问。 “没什么。” 何嘉越仰着头默默地看了他会儿,突然问:“李易之,你是希望我活还是希望我死?” 李易之低下头,与之对视。两人互看许久,李易之停下推车,缓缓道:“嘉越,你知道吗?其实,活着比死难。我知道,你还有希望。” 何嘉越听完,忽然想起身抱抱身后的人。 14.养姐张晓晓 还有两天就要过年,沈小冬也计划买些东西回家。超市下班后,他就逛起了超市,拿了一斤牛肉和三颗白菜,两个大白萝卜,再就是散装的挂面和粉丝,一个人不管做什么菜,要不就是多,要不就是少,总拿捏不准分量,还不如做些汤面汤粉的,简单又方便。 买完这些主食,沈小冬又转到保健品区域,拿了一罐奶粉和一罐牛骨钙粉,蜂花粉也买了一小盒,想要身体快速变好,光靠跑步运动是不行的。 买完这些吃的,沈小冬转到日用品区域,特价产品特别多,他一个商品一个商品仔细的对比着,突然就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有些犹豫但有些惊讶的轻喊:“小冬!” 沈小冬回头就看到张晓晓半张着嘴巴,瞪圆了眼睛很是惊讶的望着他,身后还跟了一个身形魁梧的年轻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张晓晓以为沈小冬去了南方,那是母亲沈春华告诉她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北城能遇到他,刚刚看到那熟悉的小个子时她激动的全身都有些颤抖:“你不是去南方了吗?” 沈小冬也没想到能在北城遇到张晓晓,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这个既不同母也不同父的养姐就在北城念书,他也曾经担心过两人会不会街头偶遇,但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没想今天却遇见了。 “你现在,住哪里?就在北城工作吗?电话多少?要一个人过年吗?”张晓晓看过他的推车,只是单薄的几件商品,尤其是那个挂面和粉丝一下子就刺痛了她的眼睛。心头所有的担心和难过就这样一口气爆发出来,问的问题也毫无逻辑和顺序,全是想到什么就问了什么。 沈小冬默默地看着张晓晓,这是除了阿姨之外,第二个愿意主动给他温暖的人,从小只要她在的地方,不管她的力量有多弱小,都会张开手臂去袒护他。明明跟他一样,也是胆小到什么都怕的人。很多年不见,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小的小姐姐模样了,个子高挑,配上温和的容貌,绝对是个很受男生欢迎的女生。后面站着的年轻男人也是一样温润的气质,两人站在一起很配。 “快说,你电话多少!”张晓晓好像怕他跑掉似的,已经掏出手机要记电话。 沈小冬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没办法拒绝,刚报完自己的电话,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这是我电话,你一定要记着!”张晓晓把电话存下,伸手过来想揽沈小冬的肩,被他不动声色地躲过,她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只能无奈收回。她的这个养弟,最终还是跟她生分了。 “小冬,你是一个人过年吧?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过吧!我和老杨在东城那边租了房子。”张晓晓想努力一下。 沈小冬微微一笑,问:“妈,她也会过来吧!”他尽量想装得自然,可是“妈”这个称呼还是没办法喊得自然而然。 张晓晓被问住了,母亲沈春华已经到了北城,说好一起过年的。 “算了吧,姐,我一个人也挺好的!”沈小冬不想让他的养姐为难,他知道她也不容易。 “小冬——”张晓晓一下子就慌张了,不知道做什么好,沈春华在,她和小冬肯定是没办法一起过年的。她转身看到自己推车里的一堆东西,忙挑着好几样扔到沈小冬推车里。 “姐,你不要这样!”沈小冬见状也慌了,忙又想把东西回扔过去。 张晓晓突然抬高声音:“你敢不要这东西,今后就不要再叫我姐!” 一句话,就让他止了动作,低着头看着张晓晓一样一样的往里扔,扔完了她还觉得不够,差使一旁的男人又到一边拿了两套保暖内衣和保暖拖鞋,然后又让男人推着车去结账。 张晓晓拉着他又说了一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困难给她打电话之类的话,沈小冬死命忍着,才没有让眼里攒了很久的眼泪落下来。 “小冬啊,不管怎样,看到你还好好的活着,我就特别开心。真的,这么多年来,我就怕你死了,或者你学坏了,特别怕。现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张晓晓拉着沈小冬的手,就像亲姐姐拉着亲弟弟一样。她的手不大,掌心暖融融的。沈小冬用力地回握了一下,抽出手。 “谢谢你!”他真的再说不出更好的话来。他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这个养姐左右不了的,当初那么多的变故,一个接着一个,养姐想努力,想帮他,无奈力量太弱,最后只能放弃。他并不是无法理解的。只是,到了现在,他不想让她为难,让她难做。 老杨结完帐,在超市外面招手喊两人,张晓晓推着沈小冬赶紧过去。 “我还要买点东西,你先走,小冬,改天我们姐弟俩再好好聊!” 沈小冬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身轻轻搂了搂她。 看着沈小冬走了,张晓晓憋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爆发。男朋友老杨赶紧给她递纸巾。 “老杨,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看着我妈把我这个养弟赶走,一点情面都不给的赶走。我当时是想留住他啊,可是我妈不听我的。你说要是我聪明点,赶紧去追他,给他做点什么,我能做的事情还是有很多啊,拜托我同学的爸爸给他安排个工作,拜托我的朋友给他个简单的住处,该多好啊!” 当年没想到做那些,没来得及做那些,就眼睁睁的看着沈小冬孤零零的离开,是张晓晓一辈子的内疚和不安。她常常做噩梦,梦到沈小冬死了,或是变坏了去干坏事,醒来就会不断的自责。老杨只能在一旁不断的递上纸巾。很多事情,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其中的苦。 出了超市大门,沈小冬把推车里的大包小包拿出来,东西很多也很沉,他拎着没走到公交车站,就已经无法负荷。他把东西挪到路边,站到绿化带的边沿上,垫着脚尖像远处看,四处的灯光一点一点,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光影里,眼一眨,就是模糊一片。沈小冬抬手擦掉眼泪,跳下台阶,拎起东西继续往前走。 人生艰难,只有往前看才能熬过现有的折磨和苦痛。 沈小冬拎着两大包好不容易挤上公交车,可是车开到半途居然熄火坏掉,一车人都被赶下车。车坏掉的路段并不在人多的繁华区,左右都是安安静静的居民小区,被赶下车的人连打的都困难。有些人开始大声的抱怨,冲司机嚷嚷着怎么解决。还有一些人开始给家里人或者出租车公司打电话,让派车来接。沈小冬不喜欢抱怨,也没有人可以帮忙,拎着两大包朝最近的公交车站走。 因为这么耽搁了一下,到住处附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沈小冬还没下车的时候就看到外面的红色消防车,呜呜地往前面跑。沈小冬还小小感叹了下,不知道是哪家倒霉的,在年关前失火。都烧没了,拿什么过年? 下车后,沈小冬停在公交车站休息了会儿,才重新拎起东西往家走。刚走进城中村的大路口,他就意识到不对了,刚刚呜呜叫着的两辆消防车此刻就停在大路口,一个全副武装的消防兵正拿着电话大声的喊着:“路太窄,车进不去!” 沈小冬拉了路边看热闹的人问:“哪里失火了?” “前边,那个火锅店炸了,都烧成一片了!” 沈小冬脑子轰的炸开,他把手上的东西一扔,挑了小巷子的近路就往里边跑,火锅店就在他楼下…… 15.火灾 苏安赶到城中村西街时,发现现场的惨状比电视里演的还要惨,整条街都被烧得精光,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被火烧得黢黑的断墙,到处都在冒着烟,都是都是烧焦的味道,到处都是嚎哭的人,消防兵和警察穿梭在废墟之间,寻找在火灾中不幸遇难的人,排查可能存在的隐患。 一旁有好几家电视台正在做现场报道,有记者带着沉重地腔调对着镜头陈述:“据统计,已经有12名居民在此次火灾中遇难,其中包括9个大人,3个小孩,还是29名烧伤居民在医院接受抢救。此次火灾发生在7日晚上11点42分左右,起因是一家火锅店漏气发生爆炸,引发连环火灾……” 苏安找到火灾紧急处理点负责人,要求查看遇难者和受伤者名单。沈小冬的电话已关机,无论他怎么打都打不通,而爆炸的火锅店刚好就在沈小冬楼下。 遇难者名册上第二个名字就写着,“沈小冬”,加粗的四号黑体,特别明显。 世界突然黑了一下,就算电视突然信号不好一样,苏安往后退了一步,顶住了背后的柱子,才勉强站住。 负责人看到他表情,就知怎么回事,拍拍他的肩:“节哀。” 苏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处理点的房间的,他走到已经炸成平地的据说是那个火锅店爆炸的地方,站在一片漆黑的废墟前,心里跟他废墟一样一片荒凉。心头一直有个声音在绕着脑袋响啊:“完了完了完了……”不断的重复。 沈小冬完了,何嘉越也完了。苏安恨不得自己马上也完了。 “让一让,谢谢。” 沈小冬拿个刚领到的两盒救济点发放的泡面挤出人群,眼前就是烧的漆黑的废墟,还冒着黑烟。一条脏兮兮的狗拖着脖子上的绳索站在废墟前夹着尾巴东张西望,寻找自己的主人。沈小冬刚走过去,它被惊吓地躲到一边。 “你还好,还有主人可以找!”沈小冬对着跑远的狗羡慕道。 沈小冬把领来的泡面放到一个捡来的塑料袋里,沿着烧成废墟的街道从外往里走,他明知道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可能什么都不剩了,但还是想到现场去看看。听说昨天死的人都是火锅店的客人和服务员,还有二楼的小夫妻。沈小冬觉得自己真是幸运之极,要是他早回一会儿,现在恐怕早就像阎王爷报道去了。所以,虽然大部分的东西都没了,但沈小冬没觉得有多伤心,倒是替火锅店死的人和二楼的小夫妻难过。 那对小夫妻时常把做多了的东西分给他吃,楼下火锅店的老板见面也会跟他热情的招呼,他去吃火锅还给打过6折。都是极好的人,说没就没了!昨晚他赶到现场后也参与了临时救助,从火里拉出那些一脸惊恐死里逃生的人,在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助。沈小冬低着头想着昨晚的一切,是越想越难过,眼泪都快流下来。 手臂被突然大力抓住的时候,因为疼痛,沈小冬眼里一直在打转的眼泪流了出来。他还没抬头,就听见苏安的吼:“沈小冬!” 沈小冬抬头就看到苏安那张漂亮的脸上,夹杂着,震惊、意外、欣喜,以及,一点点的如释重负。他看到苏安重重的呼了口气,还没等他没反应过来,他就被拖到了一边。 苏安狠狠地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久久地说不出话。 沈小冬不敢与之对视,偏过头,看到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手背上青筋直冒,手指握住手臂的五个点,好像要抓进肉里面一样。他想,知道这边发生火灾后,苏安一定紧张死了,如果他被烧死了的话,何嘉越估计就没救了吧。 “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昨晚爆炸的时候我没在家。”沈小冬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抚看上去有些紧张的苏安。说完了去扒苏安握在他手臂的手,他抓得他有些痛了。 苏安这才放开沈小冬,但仍旧盯着他,一言不发。沈小冬左脸上有个口子,从眼角拉到鼻侧,已经结了新鲜的血痂。他身上的黑色棉衣,胸前有两个被火烧出的洞,可以看到里面他穿着白色毛衣。手上拎着脏兮兮的塑料袋,里面是两盒泡面和一瓶矿泉水。 沈小冬被他放开,往旁边挪了半步,抬头见他还是沉着一张脸,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他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低着头准备继续往前走。 手臂却被再次抓住,不过这次力气小了许多。 “你去哪儿?”苏安开口问。 “啊?前面的,前面的,宾馆。”沈小冬回头看着苏安,有些结结巴巴。他不知道苏安想干嘛。 “什么宾馆?”苏安皱眉。 “居委会安排的,临时,住的。”沈小冬挣了挣被抓住的手。 一阵冷风吹过,掀起了沈小冬薄棉衣的下摆,里面是一件白色的细线薄毛衣。他缩了缩脖子,苏安挑眉,抓着他的手就往一边拖。 沈小冬立马慌张了,问:“去,去哪儿?” 苏安头也不回,冷冷道:“回我家!” 沈小冬想起上次被他强拽回家的场景,知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何嘉越,心里有些酸痛,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一下子挣开他的手。 苏安没想到一向胆小的沈小冬居然会挣开他,回头很惊讶地看着他。沈小冬皱巴着一张脸,捏着手中的塑料袋,为难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我不要去。” 苏安的眉毛抖了抖,沈小冬知道他生气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口气说完:“居委会有安排住处,我有地方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受伤什么的,不管怎么样,最后我肯定会好好的去医院做手术的。”虽然口舌利索了,但说话时还是挑挑拣拣了才说的,没有说“你不要为了何嘉越对我做什么”,那种话说多了,也挺矫情的,搞得他好像很伟大一样。 等他说完,苏安没说话,重新拽住他,往外拖。沈小冬开始挣扎,他用力的去扒开他的手,嘴里还哼哼着拒绝:“不要,我不要去!” 苏安不管他,不管他如何挣扎,始终把他抓得牢牢地,一直拖到自己的黑色路虎前,才放开他。车锁早已解开,他拉开副驾驶车座的门,拎过一边的沈小冬,准备把他扔进车里。 沈小冬突然小声的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吼了一句:“苏安,我说了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会帮何嘉越的,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何嘉越的!” 苏安的动作停滞了下,不过最后他还是把人狠狠的塞进了车里。然后快步走到一边,上车,发动,离开。 一路上,沈小冬都低垂着头,手里还拎着泡面和矿泉水,手指把脏兮兮的塑料袋的提手绕了一圈又一圈,松开后,又继续绕紧。塑料袋摩擦的细微声响让苏安很是烦躁,他打开电台,随便找了个频道,听里面的胡说八道。 到了小区,苏安车拐了几圈,才找到一个停车位。他先下车,沈小冬磨蹭了很久才拉开车门低着头从车里下来。苏安看了他好几眼,往前走,沈小冬慢慢地跟在后面。 小区种的数目都是那种直杆子的水杉,十几年的树木,很粗很壮,一到冬天,树叶全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直冲冲的指着天,一排又一排。人走在其间,显得特别渺小。 到了家,苏安翻出一双新的毛绒拖鞋递给沈小冬,上次那双被他穿走了,现在只怕是一团黑灰了。沈小冬换好鞋,跟着走进屋里,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一副呆呆的样子。 苏安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到他旁边。他还是无所反应。苏安突然很生气,他挥手打翻杯子,杯子掉到木质地板上,没碎,但是热水溅了一地。 沈小冬吓得浑身一抖,抬起头看了苏安一眼,然后又马上垂下头。手里还拎着那个脏兮兮的塑料袋。 苏安弯腰,用力扯过,转手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沈小冬的脖子缩了又缩,他听着那些动静,很害怕,他怕苏安会揍他。 “沈小冬,随便你怎么想,我就是因为何嘉越才收留你的。在何嘉越手术前,你就住我这儿了。”苏安站在他前面,俯视着他的后脑勺,一字一句的说。 沈小冬始终不敢抬头,苏安的话好像钉子一样,字字句句钉在他心上,很痛。 苏安说完就回房间了,等他走了,沈小冬使劲的弯下腰,把脸埋在双膝之间,眼泪慢慢流下来。 16.伤人的话 苏安站在卧室的阳台上,点了一支烟,七楼风很大,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楼下邻居电视声音放很大,似乎在看一档娱乐节目,一家人笑声不断。苏安深吸了烟,吐出去,烟雾被风很快吹散。 为什么要说“我就是因为何嘉越才收留你的”这样伤人的话?他不知道。但那也确实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如果没有何嘉越,如果不是需要那颗健康的肾,沈小冬就算被烧死,他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他或许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人可能有这样的劣根本性,越是柔弱可欺的事物便越肆无忌惮的欺辱。因为知道对方对这样的欺辱毫无抵抗之力。 苏安一口气抽完了剩下的烟,扔掉烟头,抱住自己的脑袋狠狠的撞了撞阳台的墙。强烈的痛感让他暂时甩掉了脑中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他低声地告诉自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几个小时后,苏安抱着备用的棉被走到客厅时,沈小冬已经用那种奇怪的姿势蜷成一团窝在角落里睡着了,脸上还有着干燥的泪痕。苏安把被子轻轻地放到他身上,习惯性地要关灯的时候,突然想到上次沈小冬惊慌的脸,停顿了一小下,最后关掉大灯,留了两盏壁灯,转身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一闭眼,眼前就是沈小冬有干燥泪痕的脸,不是刚看到的,而是,少年沈小冬干燥泪痕的脸,脸红红的,上面有冻红的皲裂,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在喊:“不要不要不要!” 无法再看下去,苏安猛得睁开眼,盯着眼前空无的一切看了许久,眼睛有些酸痛,他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缓缓睡去。 苏安这一夜睡得跟以往一样,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地做着各种匪夷所思的梦,可是醒来后,又想不起具体的梦境。刚睁眼,一旁的电话就激烈的响起,苏安伸手捞过,接起,是母亲李虹。 “今天早点回,爷爷在家等着你回去和他下棋呢!”李虹催他早点回家。 “好。”苏安答应下来,挂了电话。起身下床的时候才突然想到,他回家了,沈小冬怎么办? 他到客厅的时候,沈小冬还穿着他那件破棉袄靠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一脸忧郁的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听到他走动的动静,回头望了他一眼,怯怯懦懦的。 苏安没理他,径自走过他,走到一边的小吧台,开始煮咖啡。咖啡的苦香很快弥漫出来,苏安端了一杯,开了电视,一边看早上的新闻一边喝咖啡,跟平常一样。 沈小冬悄悄地用眼角看着他的动静,他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吃过东西,他饿了,咖啡的香气让他觉得更饿了,可是他不敢自己找吃的,也不敢说自己饿了。他还是不想住苏安这里,可是似乎又没有他选择余地,他所有东西都被烧没了,苏安态度又那么强硬。他挺怕跟他住一起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苏安喝完了咖啡,没关电视,进了浴室洗澡。 热水冲在脸上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不少,昨晚做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梦突然有了棱角! 那天是周末,何嘉越突然答应要带上他一直很讨厌的沈小冬一起玩。 苏安不愿意,何嘉越笑着说:“等着看好戏!” 沈小冬被他们带到一处废弃的铁皮房子,里面有很多废弃的木头和铁架,是附近原来工地遗留的房子。何嘉越把沈小冬推到门口,说:“你进去里面帮我拿个东西,拿了以后我就不欺负你了!” 七岁的沈小冬听了很高兴,他进了房子。一等他进去,何嘉越就锁了房子,重重的铁门关起来的时候,“嘭”的一声。他听到里面的沈小冬发出尖叫。 火不知怎么就被点着了!何嘉越点的,用一个崭新的zippo打火机,是他偷他爸爸的。整个屋子被火光照的通红,里面的沈小冬一开始还在大声的尖叫喊救命,后来就没了声响,只有里面的木头被烧起来的噼啪声。 他想打电话报警,可是何嘉越说:“如果你报警的话,我就完了!”他最后还是放下了电话。何嘉越拉着他:“我们去打球吧!” 他们打了一下午的篮球,天特别蓝。何嘉越打得他惨败而归。 梦境自此结束。 后来呢?后来就是沈小冬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整整待了一周。回来后,见他们就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敢随随便便的就靠近过来,再也不敢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喊小安哥哥了。他之前警告多次都没有用的。 苏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沈小冬还在落地窗前趴着,整张脸贴在玻璃上,看着外面。他个子不高,上次体检检测168不到,又瘦,趴在玻璃窗的样子跟只猴似的。 苏安走过去,听到“咕隆”一声,是沈小冬的肚子在响。他似乎有些尴尬,回头用眼角偷偷扫了他一眼。 苏安挑挑眉,转身走到一旁的小吧台边上,那里也算是他的厨房,他从冰箱里拿出面包片,烤了烤,抹上草莓酱,放到盘子里,冲沈小冬喊道:“过来吃!”转身继续热牛奶 沈小冬犹豫了一下,肚子又开始叫,他才慢慢的挪着脚步,走到小吧台前,刚准备伸手去拿面包,苏安端着牛奶突然回头,沈小冬一个哆嗦,手就顿在了半空。 苏安眉紧了紧,把冒着热气的牛奶放到盘子旁边,就走开了。 沈小冬瞥瞥他的背影,这才放下心来,拿了面包片,几口就塞到口中,牛奶也是一口灌下。他是真饿坏了! 苏安从卧室换了衣服出来,就发现沈小冬已经吃完,不过还坐在吧台前,眼睛直直的,盯着冰箱的门看。苏安就知他没吃饱,走到冰箱前,又从里面拿了一盒苏打饼干,扔到他面前。 沈小冬接过饼干,冲苏安感激的说了声:“谢谢!”然后拆了饼干,像个小型锯齿类小动物一样,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啃起来。 苏安想了想,又给热了杯牛奶放到他面前。同时心里想,回家之前得先去趟超市,买些吃的回来。 决定带沈小冬出门后,苏安让他换掉身上的那件烧出洞的薄棉袄。 “我没有其他衣服了!”一直软软的沈小冬却突然在这件事情上硬了起来,磨蹭着不愿意脱下来。 苏安从衣柜里翻出件他不再穿的羽绒服,扔给他,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命令道:“换上!” 沈小冬还是倔着不脱。苏安挑眉,上前准备动手。沈小冬弯腰蹲在了地上,苏安把羽绒服扔到他头上:“换!” 沈小冬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眼,看到了他眼里的不耐烦,才为难的解开了棉袄,脱下,苏安才看到他里面的细线白毛衣是间背心,背心里面穿着居然还是夏天的短袖T恤! 沈小冬看到苏安的眼神变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他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坚持不脱衣服的。他站起来,套上羽绒服。那羽绒服大了好几号,他穿着就跟穿了加长的羽绒大衣一样。 准备出门的时候,苏安突然问:“沈小冬,你老板没给你开工资吗?” 沈小冬“啊”声,才反应过来苏安为何那样问。他很小声的答道:“有。” “给的很少?”苏安想起韩菜菜那双精明的眼。 “不少。菜菜姐对我很好。”沈小冬不想苏安误会韩菜菜。 “那你连能穿的衣服都买不起吗?”苏安回头盯住沈小冬。 沈小冬偏头躲过那种审视的眼神,没接话。 苏安撇嘴,转身换鞋开门,往外走。沈小冬垂着头,磕磕绊绊的跟上。 春节前一天的超市,自然是拥挤热闹的,到处都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夸张的中国红,到处都是人。进了超市,苏安才有些后悔。倒是后面穿着不合身的羽绒服的沈小冬有些兴奋,他本来还有些沮丧房子被烧,他什么都没抢出来的事,看到超市里的人他才记起,明天就是新年了。不管怎样,又是新的一年了! 沈小冬取了辆推车推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苏安前面。 两人走到时蔬区,沈小冬拿起一颗白菜看了看,又放下。他昨天买的那包东西最后不知道被谁拎走了,里面自己买的张晓晓给买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他本想按照昨天买的,继续买两颗白菜的,可是一想到是住在苏安家,又把白菜放了回去。 苏安见状,说:“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沈小冬还是没拿那颗白菜,苏安又说:“今天我要回家。过年不回来。你多买点,楼下小餐馆早都关门了。” 沈小冬原本也没想过能和苏安一起过年,苏安这么说,他也就点点头,说了声“好。” 在时蔬逛了一圈,沈小冬最后还是拿了两颗白菜,买了些蒜和葱,有到肉类那边称了两斤猪肉,再称了三斤面粉。自从他有固定住处开始一个人过年后,每年他都会幻想下自己给自己包饺子,可是之前住的地方一直都没有条件,他悄悄观察过苏安的厨房,工具虽然看上去很久未用的样子,但是感觉还是蛮齐全的。 苏安也会做些简单的饭菜,看沈小冬买的东西就知道他要做饺子,本想说:“你一个人就不用包饺子了,我从家里给你带!”但是看到他称面粉时一脸期待的表情,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稍微想想后,又很庆幸没有说出那种话,等他回家,估计得几天后。饺子得年三十吃才有意义啊! 17.讽刺的血缘 吃的都买好,沈小冬把车推到服装区,里面的冬衣正在做新年促销,一帮老太太围在促销车前,挑挑拣拣。沈小冬也挤了进去,拿了一件最小码的羽绒服。超市促销的衣服大多样式老土,沈小冬拿的那件就是黑色镶蓝条,帽檐周围还有一圈人造绒毛。苏安抱着手臂看着,忍着没发表任何评论。 沈小冬还拿了两套打折的保暖内衣,想了想,又拿了15元三条的内裤两大包。他买这些的时候,苏安始终离的远远的。沈小冬心里自是明白,像他那种从小养尊处优的人,自然是看不上这些廉价货的。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拿完了还到日用品去买了打折的牙刷和牙膏。他拿这些的时候,苏安才靠近一点点,不冷不热地说:“我那里不是有这些东西吗?!” 沈小冬垂着头,就算听到那样的质疑也坚持没把东西拿出来,他想,等自己搬了新地方,这些东西早晚都需要的,趁着打折便宜,就先买着。苏安那里,住不了很久的。 结账的时候,苏安很自然的掏出钱包,拿出卡。没想到沈小冬早就递出去自己的建行卡,正嘀嘀的输密码了。苏安有些不爽,可是又没办法表达这些不爽。沈小冬应该从没想过要花他的钱,连住到他那里都是被强迫。 到了超市出口,沈小冬把东西分类整理好,快速的装入环保袋,东西不多但也不少,他从购物车里拎出来的时候差点被车绊倒。苏安沉着脸伸过手来,想要帮忙。结果沈小冬没明白他想干嘛,以为他要送推车,便顺手把推车推到他手中,自己拎着东西就要往外走。 沈小冬的动作再自然不过,苏安却被他这种再自然不过的动作搞得有些脸黑,心里的不爽加剧了,可这种不爽依旧没办法表现出来。 本来在超市购物时,沈小冬还能放开手脚,想干嘛干嘛想买啥买啥,可是一到苏安家里,他又开始束手束脚,畏畏缩缩的像只被人抓住的小老鼠。 苏安的不爽终于在家里爆发:“沈小冬,你干嘛老是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来!”他多希望沈小冬可以嚣张点,可以跋扈点,他甚至可以命令他,差遣他,不高兴就说出来。但他没有想过,如果沈小冬真变成这样了,他真的能忍受得了吗? 对于这种问话,沈小冬当然是无言以对,他只能把脖子缩了又缩,很小心地望着怒气十足的苏安,不明白自己哪里又让他不高兴了。苏安某些地方,和何嘉越很像,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喜怒无常。沈小安最怕的就是他们的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对你笑,下一秒就把你毫不犹豫的扔进水坑或者其他任何可以让他恐惧的地方,他大声的喊救命也没有用。 怒吼完后,苏安就后悔了。沈小冬有什么错呢?他用何伶俐的话熄灭了自己的怒火。眼前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少年有什么错呢?他的胆小和懦弱,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本来就是受害者,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受害者。为什么还要去责怪他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来?苏安看着沈小冬,对方发现他在看他,赶紧收回了寻望的目光,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从现在起,这里就是你的住处,你随意点吧。”苏安干瘪瘪的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开门走了。他想着等过年后,他要给沈小冬找个房子。再继续住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对他干出什么更疯狂的事。 苏安走了很久之后,沈小冬才敢谨慎地在屋里活动起来,他把从超市买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好,吃的放冰箱,新买的衣服找了个纸箱放下,拖到墙角。他脱下苏安那身过大的羽绒服,换上自己新买的,他把换下的羽绒服折好,本想也一起放到纸箱,但是想想不是自己的衣服,找了衣挂撑好,挂在了苏安卧室门口的衣架上。 他不知道苏安还回不回来,也不敢再房里乱动,从书架拿了本书,趴在长条木椅上看了起来。没想看着看着,居然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是被电话的震动声吵醒的,韩菜菜从老家打过来的。 “小子,过年的东西整好没?” 沈小冬刚睡醒,还迷迷糊糊的,混沌的“嗯”了声。 韩菜菜在电话里大喊:“你在睡觉吗?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觉!” 沈小冬握着电话环视一周,发觉自己刚才睡的糊涂,差点以为自己还在之前的住处。 “都买好了,还准备包饺子呢!”沈小冬清醒过来,回答道。 韩菜菜在电话里笑了,开始抱怨她在家可累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全到她家里过年,把她和她爹妈忙得跟狗似的。 沈小冬听了就笑,他想想象一下那种场景,无奈出现的却是很久以前看的某部宫廷电视剧里王府过年的场景,佣人忙碌拥挤在一起,很是热闹的样子。他是想象不出韩菜菜家里的样子的,因为他从来就没经历过。 10岁的时候,阿姨邀请他一起过年,他兴奋很久。后来就被何嘉越警告了,说他敢去,他就敢打断他的腿。最后他只能找理由躲了,过年的饺子是张晓晓端给他的,猪肉馅的饺子,他还记得。 韩菜菜说了一堆,沈小冬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笑两声。听得出,韩菜菜很高兴,沈小冬也跟着高兴,好像自己亲身经历一番。絮叨完了,韩菜菜要挂电话,说是那边有人催她去干活,她小声地对沈小冬骂“草草草”的脏话,沈小冬被逗得直笑。 “好了,小冬,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一个人也要好好过!”韩菜菜说。 “嗯。”沈小冬点头。 “那个苏安没再找你吧?”挂电话前,韩菜菜突然问。 沈小冬顿了下,回答:“没有。”韩菜菜似乎放下心,嘟嚷一句“他找你你不用理他”后,终于挂了电话。 沈小冬抱着电话,瞧瞧左边又瞅瞅右边,对他而言,依旧是陌生的一切,好像做梦一样!远处不知道是哪里在放烟花,五彩的烟花照亮了远处的夜空。沈小冬坐着看了会儿,烟花虽美,但它的美跟昙花一样,他叹了口气,打开房间的灯,外面的天已经朦胧黑了,他看了眼时间,都晚上六点了,苏安还没有回来,估计是回家了。沈小冬走到吧台厨房,收拾了下,给自己做了一碗鸡蛋面。 鸡蛋面吃完,沈小冬就陷入了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他先是想看电视,可苏安家的是数字高清电视,他拿着两个遥控器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到打开电视的方法,最后不得不放弃。最后只能拿着那本未看完的书继续看,看了两页便看不下去,索性把书扔到一边,就着亮堂堂的灯光盯着天花板看了起来,被漆成灰色的天花板,很有苏安的个人风格。沈小冬看着看着就想,苏安那个人啊,其实就是灰色的,不完全白也不完全黑,走在中间地带。那时候,他从来不参与欺负他的活动,他就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不过光是这样,沈小冬就已经觉得他很好了,起码他不欺负他,就够了。 苏安的父母住在部队大院,是当年爷爷苏东坤还在部队就职时分的房子,两层的独栋小别墅,前后围着小院子。苏安一回家,就被爷爷拖去下棋。苏东坤共有四个子女,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孙子外甥加起来七个,他最喜欢的就是苏安,性子沉稳,不多话,做什么事都很有主见。不过老爷子的喜欢并不是表现在脸上的,就算很喜欢苏安,在面对他时也是沉着一张脸,保持着家长的威严。 几个回合下来,苏东坤突然问:“苏安,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苏安一怔,正准备落子的手滞在半空,刚刚他一直在想,他没有把家里钥匙留给沈小冬,要是他出门锁了门就进不去了。 心里隔着事,落子随便很多,速度也快上很多,完全不是平日里的稳健棋风。也难怪被爷爷看出端倪。 “没事。”苏安重新审视了下棋局,慎重的放下白子。 苏东坤知道他的这个孙子从小被教育要独立自强,遇到事情很少与家里分担,都是自行处理。这种性格有好也有不好,人有时候会活得很累。 棋下到一半,母亲李虹过来观战,苏安早已被爷爷围去半城,已经是完败之势,可是他偏不开口认输,兀自挣扎着挽救败局。 “苏安,别逞强了,认输吧!”李虹看不下去了。 苏安却不听,继续困战。最后无子可落了,才不得不认输停战。 “苏安,男人有所坚持不是错,但是固执就是愚蠢了。”苏东坤收好棋子,不打算再下一局。 苏安点点头,很恭敬的道:“我知道,爷爷。” 李虹摸摸儿子的头,没说话。她从儿子进门就知他心情不是很好,可是他不说,她也没问,就算问了,他也只会说:“没事。”从小就这样,冷淡疏离的性格真是像极了他父亲。 晚饭的时候,李虹交待明天要忙的事情,让苏安去机场接大姑一家,一直在实验室忙到今天才赶回来的苏瀚海有些意外:“她怎么要回来?” 李虹看看公公苏东坤,冲苏瀚海挤了挤眼:“长琴跟爸说的,回来过年。大哥和秀水也要回来。” 苏东坤随即道:“人多过年热闹!” 苏安握紧了手中筷子,突然觉得很烦,想骂人摔东西的那种烦。 “嘉越那孩子现在怎样?”苏东坤忽然问。 苏安松开手中的筷子,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端正身体,答道:“情况还可以,年后就可以做手术了,现在已经回到美国过年去了。” “嗯,那就好。”苏东坤点点头。 后来大家又在聊了些什么,苏安一概没听到。他吃完就借口上楼了,他上到天台点了支烟,冬夜的天呈现一种深蓝色,天上的星星又高又亮,那是一种无法触及的高度,看的人寂寞又萧索。他趴在天台的围栏上,朝远处看,万家灯火的样子比天上的星星看上去温暖多了。他知道大姑苏长琴为什么回来,是爷爷要他把消息透露给她的,大姑一家人都做了体检和配型,没想到没有一个合上的,最后只能找上沈小冬,没想到他居然合上了,真是讽刺的血缘! 18.大姑苏长琴、表妹刘喜 早上六点沈小冬就醒了,屋外的街道还陷在夜晚的静谧中。他从蜷缩的木条长椅上起来,穿好衣服,走到阳台边上拉开落地窗,寒冷的晨风夹着新鲜的空气迎面扑来,温暖的鼻腔被刺激的痒痒的,沈小冬打了个喷嚏,关上窗,计划出门跑步。 可是刚打开大门,他就发现,他没有苏安家的钥匙,他出了门就再也进不去了。他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还是重新回到屋内,放弃了自己的晨跑计划。他躺在长椅上,思索了会儿,决定做仰卧起坐,一旦习惯了运动,突然放弃运动,体内总是感觉不自在。 “1、2、3、4、5……” 安静的房子里只有沈小冬轻轻的数数声,以及因为吃力而慢慢加重的喘息声。 早上八点,吃过早饭,李虹催促苏安去机场。 “你大姑八点半到,你赶紧去机场。” 苏安换了件长款的黑色呢子大衣,慢慢走出院子。李虹一直在门口看着,直到他上车开远,才回到屋内,转身就看到公公苏东坤站在窗前,背着手,若有所思的样子。李虹见了,轻轻的摇头叹气。 飞机有些误点,苏安等到十点才等到大姑苏长琴一家三口。十多年未见,苏长琴还是老样子,跟当年一样,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焦点,漂亮永远是她最大的特色。大姑父刘满则永远是她的绿叶陪衬,一脸的老实木讷。小表妹刘喜一点也不像母亲,既没有继承她的美貌,也没有沾染她的强势性格,躲在父亲身后,带着些一般小姑娘的羞涩。 苏安走上前,打了个招呼,接过大姑苏长琴手上的行李,就带着他们往机场停车场走。虽然之前在电话里跟这个大姑通过电话,可是见了面,除了招呼外,就不知再说什么了。再说,还有姑父刘满和表妹刘喜在场,有些话也不方便说。 倒是苏长琴似乎没想那么多,上车就问:“嘉越怎么样了?” 苏安看了眼后座的大姑父和小表妹,有些不耐烦。 “回美国了!” “回美国?他那样的身体怎么能回美国!谁的主意!谁要这么干的!?”苏长琴听到就炸了,一连串质问。 苏安紧紧的抓着方向盘,看着旁边大姑张牙舞爪的样子,拼命的忍耐着。可苏长琴继续大声的质问着:“到底谁要这么干的!是不是听说我回来所以故意隔开他?故意让我们见不了面?他都那样了,还不让我们见面!” 苏安再也忍不住,重重地按响了车鸣,“滴——”的一声,在空旷的停车场回响很远。后面的刘喜被吓得往自己父亲身边靠了靠,刘满搂住他。 “你这什么意思?”苏长琴问。 苏安转头冷眼看着她:“大姑,做人不要太矛盾,也不可太自私。这是爷爷教我的,相信也早就教过你。嘉越要不要回美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当初,说不要见面的是你,现在说要见面的是你。我和爷爷都不希望这些事情被嘉越知道。” 苏长琴被这一番话呛住了,她瞪着她的这个外甥,找不到反驳的话。 回到家里,小姑苏秀水和大伯苏浩田两家都已经到了。苏秀水一家三口,老公江敖和儿子江晗,苏浩田的儿女都在国外工作,春节没有回国,就带了老伴儿张莉。苏安进屋的时候,大伯苏浩田正和爷爷苏东坤下棋,父亲苏瀚海和小姑夫江敖一旁观战,母亲李虹和小姑苏秀水大婶张莉正在厨房忙着,侄子江晗在一旁乖乖的玩着不知道谁的ipad。 儿孙满堂的样子,看上去很美好。 大姑苏长琴跟在后面进门,她像只孔雀一样,立在门口,故意嗲了声音,好像委屈了多年似的,一一喊过众人。 “爸,大哥,二哥。” 所有的人好像被按了暂停键,动作定了格。直到后面的大姑父刘满也跟众人打了一圈招呼,一切才恢复正常。刘喜被父亲牵着,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喊刚刚被教了很久的话:“爷爷好!大伯伯好!二伯伯好!” 也不见有人夸孩子“真可爱的”,几个大老爷们只能赶紧空出地方,拉人进来坐。李虹从厨房出来,看到苏长琴,也不禁露出惊讶,惊讶岁月和时光这两把刀,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还是当年小姑娘的眼神,咄咄逼人。 她上前很熟络的拉过她:“哎呀,大妹,就等你了!”说完就把人拽进了厨房,女人毕竟比男人好说话。 刘满见大家都停下来光招呼他们,有些不好意思,指指一旁的棋盘:“你们继续你们继续!”他来苏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苏东坤不喜欢他,他是知道的,当年他不过是苏长琴用来报复的一张牌。现在或许也还是。可又能怎么样?他心甘情愿的。 苏东坤看到刘满那拘谨的样子,开口道:“刘满,你过来跟我下一局吧!” 刘满刚推辞说:“不用了,我下的不好。”人马上就被推到了棋盘前,不下也得下了。 刘喜就被剩在了一边,也没人理她,乖乖得坐在沙发里,一双黑眼珠转啊转的,小心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一旁的江晗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发现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后,又低下头自己玩自己的了。 苏安从楼上换了衣服下来,就看到小姑娘独自一人窝在沙发里手足无措的模样,一旁的父亲大伯们正围着观战,没有一个注意到小孩儿的。他上前把小姑娘抱到怀里,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刘喜有些认生,刚刚车上那一番话她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眼前这个哥哥很厉害,于是动作很轻的摇摇头。 苏安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亲和力,他也不管小孩儿反对,抱起她就往走。江晗见了,忙放下ipad要跟着:“哥哥去哪里?我也要去!” 苏安回头扫他一眼,没理他,继续往外走。江晗被他吓住,没敢跟着。 倒是刘喜,被在她眼里看上去很可怕的哥哥抱着,想哭又不敢哭,嘴瘪了又瘪,出了院子大门才弱弱地问了一句:“哥哥,你带我去哪里?” 眼里的泪明明都噙满了,偏死命的憋着。苏安看着这样的刘喜,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的沈小冬,也是这幅模样,被吓的半死的时候也是忍着泪,被欺负的半死的时候也是忍着泪,被打的时候也是忍着泪……不管怎样都是忍着忍着忍着,不敢反抗也不敢放肆的哭出来。是因为知道反抗了也没有用,哭出来也没有用吧!就像自己怀里的刘喜,这么小的小孩,就已经知道察言观色。是可喜,还是可悲? “刘喜啊,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苏安尽力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大哥哥模样来。 走了一段路后,刘喜知道抱着自己的大哥哥对自己并无恶意后,便也放下心来。听到苏安的诱惑后,瞪圆了眼睛想了好大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 “没有喜欢的东西吗?还是不想要?”苏安捏捏她的小脸问,小姑娘的脸嫩嫩的,捏上去特别舒服。他忍不住又再捏了把。 “有喜欢的东西,但是不能让哥哥买。”刘喜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为什么?” “爸爸说了,不能随便要伯伯哥哥的东西,他会给我买的。”刘喜的一双眼眸黑亮黑亮的,看着苏安奶声奶气的说。 苏安把小孩往怀里搂紧了点,帮她理了理帽子,把头紧紧的埋在小姑娘的头顶,蹭了又蹭。刘喜有什么错?沈小冬有什么错?何嘉越又有什么错?苏安抬起头,脸对脸的蹭了蹭刘喜,小姑娘似乎从来没被人这样亲密对待过,第一反应居然是偏头往一边躲。被蹭到脸后瞬间就红了整张脸,低着个头,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 苏安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小脸,把她从怀里放下来,刘喜犹豫了一下,伸手小心的握住苏安的两个手指头。那种被依赖的感觉让苏安觉得满足,他把刘喜的小手整个包进手中,一大一小漫无目的的沿着街道往前走。 19.家里乱套了 因为是过年,附近街上的小商铺都关门贴上了回家过年的纸条,路上的车也极少。一大一小走了一条街后,有些走不动的小刘喜忍不住仰头又问道:“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苏安低头看着她的小脸,被外面的冷风吹得红扑扑的,小鼻涕也流了出来。苏安伸手替她擦掉,重新抱起她。站在路边打了辆的士,报了自家地址,他最后还是决定给沈小冬送钥匙。 出租车到小区的时候,刘喜已经窝在苏安怀里睡熟了,他把她从车里抱出,裹到自己的薄棉袄里,快步走向自己住的那栋楼。 电梯往上升的时候,苏安心想不知沈小冬在干嘛。 门被打开的时候,沈小冬正撅着屁股按着一条湿抹布在擦地,他身上还穿着刚买的贴身保暖内衣,突然回家的苏安让他很意外,赶紧拿过一旁的羽绒服搭在了身上。 苏安抱着刘喜看了他眼,细胳臂细腿的,就算是S号的保暖内衣穿在他身上也是松松垮垮的效果。他在屋里巡视了一周,窗户擦了,吧台重新整理了,餐具刀具都重新洗过了,所有的桌子椅子都擦干净了,浴室也洗了一遍。他进去卧室转了一圈,他离开的时候怎样现在还是怎样,一点没动。出卧室的时候,他看到那件他给沈小冬穿过的旧羽绒服,整整齐齐的挂在门外的衣架上,他取来,把睡着的刘喜裹了一圈。小姑娘睡的极睡,被折腾也没见醒。 他一圈看完,发现沈小冬拎着个抹布站在屋中央,一脸生怕做错什么的担心表情,他把房间的钥匙扔给他,他没来得及接,钥匙“啪”的砸在木质地板上。沈小冬被吓得浑身哆嗦了下,苏安怀里的刘喜也被惊醒了,小姑娘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环境,被这样一吓,马上哭了起来。 苏安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哄了半天,刘喜还是嗷嗷大哭着,嘴里喊着:“爸爸,爸爸,我要爸爸!” 这也是沈小冬第一次见到苏安手足无措急的抓耳挠腮的模样,有些陌生,也有些搞笑。他从来没想过,看上去天下无敌的苏安也会露出那样的模样。刘喜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并且已经出现哭的缓不过气的气音,沈小冬扔了抹布,上前想从苏安手里抱过刘喜,苏安疑惑的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把刘喜送到他怀里。沈小冬小心的把刘喜搂到自己怀里,边轻轻摇晃,边轻轻抚摸刘喜的背,嘴里开始哼一些很常见的儿歌民谣。沈小冬的声音清亮、生脆,儿歌民谣被他哼唱出来,意外的纯净好听。不一会儿,刘喜就止住了哭声,咬着手指头看着沈小冬。沈小冬用手指一点一点抹去她脸上的泪,刮刮她的脸,笑骂道:“爱哭鬼!” 刘喜有些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看到一旁的苏安,见他正盯着她看,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沈小冬捏着刘喜的小手臂问。 “刘喜!”小姑娘也就脆生生的答。 “几岁了?” “三岁半!” “哦,三岁半了啊,三岁半还这么爱哭鼻子啊!” 刘喜头一扭,把头搭在了沈小冬肩上。沈小冬被她的害羞反应逗得呵呵笑,摸摸她的头安慰道:“不哭的小孩子最乖!” “对小孩很有一套嘛!”苏安从地上拾起刚才的肇事钥匙,放到桌上:“这是我家钥匙,小心保管,不要弄丢了。” 听到表扬,沈小冬低下头,有些害羞,眼角瞥到桌上的钥匙,愣了几秒,点头“嗯”了一声。 “那个,房间,谢谢了。”苏安再次环视了一圈窗明几近的房间,不得不承认,沈小冬很能干。 沈小冬被这么一夸,跟刘喜一样,红了脸,不知如何反应了。苏安被沈小冬的这个反应搞得有些尴尬,他有些后悔自己直接的表达。 “哥哥,我想我爸爸了!”因为不好意思安静了一小会儿的刘喜插话喊道。 “嗯,马上就回去找爸爸!”苏安上前摸摸她的头,把她从沈小冬怀里接过来。 “走,回去找爸爸!”苏安抱着刘喜准备离开,他估摸着家里的午饭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哥哥,这位哥哥不一起回去吗?”刘喜看着沈小冬突然问道。 苏安顿了一下,沈小冬已经抢先跟刘喜对话了:“谢谢小刘喜的邀请哦!再见,小刘喜,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苏安去看沈小冬,对方匆匆与他对视一眼,随即扭头转身,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抹布。苏安忽然很想邀请他去家里一起过年,可是如果大姑知道他是谁的话,一定会搅得天翻地覆的。这个年也甭想过了! 他以为沈小冬是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先自己推开,其实沈小冬心里想的却是不想让苏安尴尬,他知道他是绝对不可能邀请他去家里过年的,他也从来没期望过。没有期望,也就不会有奢望,更不会有失望。 苏安抱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刘喜下楼,在小区门口等出租车的时候,刘喜忽然软软的问:“为什么那个哥哥不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啊?”在小孩的心里,永远不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她喜欢沈小冬,所以希望沈小冬能跟她一起回去。 苏安揉揉她的头,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哥哥有自己的事,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去。” 刘喜一双乌漆漆的眼盯着苏安看了看,似乎不相信他的话,他不得不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小姑娘这才移开视线,有些失望的叹息。苏安也跟着叹息,发现小孩也不是好糊弄的。他看着刘喜那失落的表情,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安慰。就像刚刚的沈小冬,离开前他明明想对他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出租车快到苏家的时候,苏安口袋里电话响了,是母亲李虹打来的。他以为是催他回家的电话,想着已经快到家门口,就挂了。没想到李虹的电话又再次打过来,苏安不得不接起。 “妈,我快到了!” “苏安,带刘喜走,现在不要回家,家里乱套了!”李虹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接着就是大姑苏长琴凄厉的哭喊:“苏东坤,你不是人!” 李虹先挂电话,苏安放下手机,跟司机说:“掉头,回天通苑!”司机似乎有些诧异和犹豫,刚刚从那边过来,现在又要回去。 “我忘东西了,谢谢师傅。”苏安又说。 刘喜见车掉头了,摇着苏安的手:“哥哥,为什么不回去了?” 苏安把坐在一边的小姑娘捞起,抱在自己腿上,把她的小脑袋尽量的往自己的胸口靠,他什么也没说,刘喜也从他的动作中似乎觉察些了什么,乖乖的靠在他胸口,没继续追问了。 一大一小又回到了天通苑,回到了苏安家所在的小区。在小区门口,苏安给李虹发了条短信:“今天我就不回去了,把大姑父的电话给我。”然后就牵着刘喜进了小区。 准备上电梯的时候,一直闷声不响的刘喜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哥哥,爸爸和妈妈是不是又吵架了?”仰着一张笑脸,看着苏安,小眼神可怜兮兮的。 “爸爸和妈妈常吵架吗?”苏安握紧小姑娘的小手。 刘喜咬了咬下嘴唇,对这个问题似乎很为难。但最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妈妈喜欢骂爸爸,也喜欢摔东西。她总是不高兴,不管爸爸做什么。” 在电梯打开后,苏安蹲下身,把刘喜抱进怀里,进了电梯。他把下巴搁在刘喜的头顶,来回蹭着。这么小的孩子,却从小要承受那么多的东西。他不知道刘喜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但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她能不受父母影响,自由健康的成长。不必像何嘉越那样痛苦,也不必像沈小冬那样艰难。 沈小冬听到门铃响去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外站的是走了又回来的苏安,又是惊讶又是忐忑。 “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他边开门把人放进来,边问。 苏安把刘喜抱进屋,放下,往长椅沙发上一坐:“我们今天不回家了!” 沈小冬被震惊得张大了嘴巴,手里握着的擀面杖差点掉了。 苏安看到他手里的擀面杖,瞅了眼厨房那边,小盆的面粉已经和好,已经擀了几张饺子皮了。他转头问刘喜:“你会包饺子么?” 刘喜摇摇头,奶声奶气的答:“不会!” “那哥哥教你包饺子好不好?”苏安替她脱掉外面后来裹上去的羽绒外套。 “好。”就算已经很懂事的刘喜也还只是个孩子,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她听到包饺子这样的新鲜事,还是露出了属于孩童的好奇和兴奋。 沈小冬完全还在状况之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苏安上前捅捅他:“喂,你不是要包饺子吗?” 沈小冬像弹簧一样弹开,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安,确定他刚刚的一切都不是开玩笑的。 “不回家,在这里,过年吗?”他努力的整理自己的思绪。 “嗯。”苏安随意哼了声,人已经走到厨房那边,端出擀好的饺子皮和馅料,准备开工了。 抱着刘喜手把手的包了两个后,沈小冬还愣在原地,苏安有些不耐烦了,他敲敲桌子,提醒道:“喂,饺子皮没了!” 拿着擀面杖的沈小冬这才慢慢靠近,不过仍旧像看外星生物一样,一边悄悄打量苏安和刘喜,一边熟练的擀着饺子皮。 “刘喜,你要这样,先把肉放进去,然后包起来,这样一捏,一个饺子就好了!”苏安让刘喜自己学着包饺子,不过小姑娘手太小,总是弄的乱七八糟。苏安在一旁捏着饺子笑。 沈小冬看着苏安难得的亲切样子是目瞪口呆,总感觉自己看到的是披着苏安表皮的其他人一样。 不过这种错觉没有维持多久,苏安接了个电话,刘满打来的。 “刘喜在你那里吗?”刘满听上去很着急。 “嗯,是。”苏安回头望了眼正专心致志的玩着面团的刘喜,小姑娘因为专注,嘴鼓嘟嘟的,看上去特别可爱。 “那就好。”刘满似乎松了口气。 苏安想象了一下家里的场景,估计人仰马翻,惨不忍睹,他连问都不用问。他的大姑从小就是无法无天,哪一次不是搞得狗跳鸡飞。 “刘喜就先放你那里几天吧,我要带你大姑去趟医院。”刘满在电话里重重的叹气。 “医院?”就算苏安想象得再混乱,也没想到会有人进医院。 “她砍了自己一刀,看到劲动脉了,现还在医院手术呢。” 苏安无话以对,他再次回头看了眼刘喜,沈小冬已经擀完了饺子皮,捏了一个面人逗她玩呢。 “何必呢?”苏安只能这么说。大姑何必呢?伤害自己就能心安了吗?恐怕不是吧,只会给他人添麻烦而已。 那头的刘满只能苦笑。 “谢谢你了,苏安,刘喜就麻烦你了。” “没事。你们自己也好点。” 苏安挂了电话,走到玩的正开心的两人身边。沈小冬抬头看了他眼,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神色,果然,这才是苏安。他不敢再多看,转头继续捏了一个小兔子,送给刘喜。刘喜见到小兔子,喜欢的不行,拿着小兔子冲到苏安身边,举起兔子像献宝似的:“哥哥,哥哥,你看,小冬哥哥给我捏的兔子!” 苏安蹲下接过兔子,拿在手中看了下,手艺很巧,捏的活灵活现的。他放眼去看沈小冬,对方偷偷用眼角看着他的反应,他把小兔子重新放到刘喜手中:“嗯,很漂亮,刘喜很喜欢对不对?” “嗯。”刘喜用力的点头,头上有些松的帽子一搭一搭的。苏安干脆替她摘掉,又替她理了理乱掉的头发。 沈小冬觉得这个时候的苏安,看上去特别的温暖。 20.放松的味道 饺子包完了,加起来不超过三十个饺子,斜斜地躺成三排,看上去挺可怜的。苏安一看,连塞牙缝的都不够,叹了口气,也没问沈小冬还没有其他的,两人是一起去的超市,沈小冬买过什么,他最清楚。 他把刘喜拉到身边,问:“你是哥哥一起去超市玩呢?还是跟这个哥哥留在家里玩?”问完指了指一旁的沈小冬。 刘喜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最后居然往后退了一步,选择了沈小冬。苏安没忍住,脸一下子搭了下来。沈小冬双手按住小刘喜的肩,看到苏安表情的骤变,心里悔了下当初怎么没多买点东西,刚想把小姑娘推出去,嘴上哄劝的话都想好了。刘喜却先奶声奶气的开口了:“哥哥要去超市买东西,我不买,哥哥买东西还要照顾我,忙不过来。” 小姑娘说出这么懂事的话,本来有些黑脸的苏安别过脸,装作揉太阳穴的样子。而沈小冬却酸了眼,他把刘喜搂进怀里,抬手点点她的小鼻子。 苏安看了眼沈小冬,随手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打电话问了114服务台哪里的超市还有开,喊了辆出租就冲过去了。 沈小冬陪刘喜玩了会儿,小姑娘喊:“我饿了!”沈小冬扒拉冰箱,给小姑娘煎了个蛋饼,特意装饰成小熊的样子,榨了小杯苹果汁。刘喜看到小熊样的蛋饼时,兴奋的小脸红彤彤的,看了半天都舍不得吃掉。 “小冬哥哥,我可不可以不吃这个啊?” “为什么,你不是饿吗?”沈小冬疑惑。 “太可爱了,我不舍得。”刘喜咬着叉子,嘟着嘴。 沈小冬一瞅,心都化了。切了熊耳朵喂到刘喜嘴里:“没事,哥哥还会做的!不止小熊哦,还有小兔子,小狗,小猫。” 刘喜一听就兴奋,抓着沈小冬不断的重复:“真的吗真的吗?” 沈小冬不得不连连点头。 沈小冬哄着刘喜吃完喝完,简单收拾了下,小姑娘似乎真的玩累了,打了几个哈欠之后,靠在他怀里就睡了。他看着小姑娘的睡脸,睫毛又长又密,小脸鼓得像小包子似的,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小心翼翼把她抱到沙发上,用被子盖好。他就趴在沙发前撑着脸盯着小姑娘的睡脸看,他一直渴望自己有个姐姐哥哥或者弟弟妹妹,姐姐哥哥可以照顾他,弟弟妹妹可以他来照顾,大家一起相依为命的,好好活下去。不用一个人,那么辛苦。 苏安拎着大包小包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钥匙还在沈小冬手里,按了按门铃,响了几声后,里面才有了动静,门被打开的时候沈小冬还在揉着眼睛,似乎刚睡醒。他看到苏安手里的大包小包,赶紧一股脑的全接过去,无奈太重,他才拎着走几小步,不得不放下来。 苏安“啧”了声,重新接过来,拎到厨房放好。这时才看到睡在沙发的刘喜,包着空调被,正睡得香。本来大喇喇的脚步就因为这个被刻意放轻了,他指指刚买回来的那些东西,挑挑下巴问沈小冬:“你会做么?” 沈小冬看了下,蔬菜肉类,什么都有。他点点头。 “你会做西餐么?”苏安又问。 沈小冬点点头,又补了一句:“做的,不太好。” “你在菜菜家西餐厅做多久了?” 沈小冬不知苏安为何问这个,算了算,答:“快一年了。” “那怎么还做的不好?”苏安撇嘴了。 沈小冬低下头,没说话。 苏安洗了洗手,从厨房出来。 “你自己看着做吧!” 沈小冬把菜拿出来,一一整理好,苏安并非物质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买的东西有荤有素,搭配得当,并非胡乱买回的。他分了下类,脑中列了份菜谱,便动手做起来。 苏安换了身居家衣服,在卧室给母亲李虹打电话,问家里的情况,大姑闹的时候,伤到了爷爷苏东坤,两人一起进了医院,家里就只剩下几个妇孺幼小了,男人们都赶去了医院。大姑好不容易手术完了,刚清醒又闹了起来。 苏安问李虹:“我需不需要去医院?” 李虹叫他别去:“人越多,你大姑闹得越厉害!” 苏安也只是嘴上说说,毕竟是长辈爷爷住院,李虹叫他不去,他便马上闭了嘴。李虹又问他要不要带刘喜回家过年。他想到外面正在忙活的沈小冬,马上拒绝了。 “家里兵荒马乱的,我看还是算了。刘喜回去肯定又得问爸爸妈妈去哪里,要干嘛。小孩子,怎么跟她解释。” 李虹也没心思在家里做饭,已经订了酒店外卖,苏安说不回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挂了电话后,李虹暗暗叹了好几口气,跟带着江晗的苏秀水一对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摇头。往四周一看,中午还热闹闹的客厅此刻冷清冷清的,那有半年过年的样子。 “爸也是的,叫什么大姐回来。”苏秀水抱怨。 李虹也搞不懂苏东坤心里在想什么,当初是他把人送走,现在又是他把人叫回,苏长琴变成那样,这个当爹的也有过错。 苏安挤到刘喜睡觉的地方,盘腿坐下,将空调被掀起一角,盖住自己半身,随手拿了边上的一本书,那是之前沈小冬看了忘记收的,随意的翻看起来。 一旁的厨房动静很小,切菜的声音很有规律,轻轻的“哆哆哆”。烤箱运作的声音,沙沙的,好像真有火在烤一样。牛肉被热油煎的细微噼啪声,被翻动的啪嗒声。沈小冬做菜就跟他人一样,带着股小心翼翼的轻举轻动。 苏安一边听着厨房的动静,一边翻着书。很快,碳烤牛排味飘过来,夹着番茄味的披萨烘烤味飘过来,水果混合的味道传过来……各种食物的香气很快萦绕在整个房间。那是一种让人放松的味道,苏安干脆躺倒在了刘喜旁边,也不再看书,看着刘喜的睡脸动不动点点她的鼻子,掐掐她的耳朵,或者拨一下她额头的鬃曲刘海。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但再醒来时是被刘喜的咯咯笑声笑醒的,她就趴在他耳边,一边细声的咯咯笑,一边往他耳朵里呼呼的灌着笑声产生的热气。 苏安突然起身,把肇事者小刘喜猛得捞进怀中,小姑娘被他的突然动作吓的大声尖叫,随即又被苏安挠了咯吱窝哈哈大笑起来。 沈小冬已经在一旁摆好了一桌菜,红酒杯也被他拿了出来,摆在两侧。晕黄的暖光,好像烛光一样,红酒杯,银色刀叉,牛排意面沙拉,有色有味。感觉不错!苏安起身,走到一旁酒柜,挑了瓶葡萄酒,启开,又回到桌边,给两个红酒杯各倒上一点。 沈小冬牵着刘喜走到桌边,他先把刘喜抱上椅子,自己才坐下。 苏安已经端起杯子自顾自的喝起了红酒,动作优雅潇洒,沈小冬偷瞥到,心里不禁感叹,天生的贵族。 他拿起红酒杯小心的尝了一口,甜中带点酸,不像酒,倒更像果汁些。不过他没敢多喝,他喝酒就全身发红,韩菜菜曾经说过,那是一种过敏。 苏安先尝了口面,很简单的番茄肉酱意大利面,面煮的软了些,不过酱的味道很好。他又试了口汤,玉米浓汤,玉米的甜香很快萦绕舌尖。再看那个牛排,八分熟的样子,肉的纹理依旧清楚,切了小块放入嘴中,一切都刚刚好。 “手艺不错。”苏安又小饮一口红酒,眼皮都没撩起看过沈小冬一眼。 听到肯定的沈小冬小小的吁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幸好没有搞砸,暗暗开心了下,开始帮刘喜切披萨,他特意为她烤了一个番茄薄饼披萨,刘喜似乎很喜欢,催促着他快点快点。 苏安吃完他的那份,才注意到沈小冬的酒还剩在酒杯里,他正低头把牛排切成很小的块,喂一口刘喜,喂一口自己。 “你怎么不喝酒?”他问。 他突然说话,又把沈小冬搞了个措手不及,嘴里还嚼着牛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苏安见他那副紧张狼狈样儿,挥手让他赶紧吃。吃完了,沈小冬才结结巴巴的来了句:“我,喝酒,过敏。” 苏安翻了个白眼,转身移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了会儿,似乎觉得不爽,又到酒柜翻出一瓶白兰地,加了冰继续喝。 刘喜见了,冒出一句:“喝酒不好!” 苏安回头看她,小嘴巴上一圈沙拉酱。 “为什么呀?”他好心情的问。 “会生病,摔东西。”刘喜认真答道。 苏安想到大姑,估计小姑娘是见过自己母亲撒酒疯的模样。 “我不会,保证不会生病,摔东西。”他向她抬手保证。 “哥哥比妈妈好。”刘喜又道。 苏安的眸色沉了一下。 沈小冬看到,转眼看了看刘喜,正举着大勺子往嘴里灌玉米汤,吃的满脸都是食物。这么小的小孩,似乎跟他一样,也有着不靠谱的家长。 21.新年快乐 春晚已经开始,苏安抱着刘喜在沙发上边玩边看电视,沈小冬忙着收拾厨房。苏安的电话响,他拿过手机看,越洋电话,他笑了笑,何嘉越还没忘记他。 “你那边怎样?我这边已经吃过年夜饭。”苏安对着电话笑。 何嘉越心情也很好:“我这边华人街热闹非凡,其他地方一切如常。不过目前是白天,要等到晚上。” “身体感觉如何?” “还行,去过医院两次,医生说一切良好。” 苏安眼角扫过正忙碌的沈小冬,顿了几秒。 何嘉越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肾病很少死人。” 苏安收回目光,低头捏捏刘喜的脸,仔细看了几秒,居然找不到两人相似的地方。 “祝你新年快乐,苏安。”何嘉越先说。 “你也是。” 两人同时对着电话笑,默契十足。 “祝你早日康复。”最后苏安祝福。 “谢谢。” 何嘉越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何家的农场草坡上牛羊成群,艳阳高照,生机勃勃的画面。何伶俐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煮好的粥,热气腾腾的。她把粥放到桌上。 “起来吃点吧!” 何嘉越从床上吃力的坐起,喝了几口,便再无胃口。 “你不要这样。”何伶俐上前劝。 “姐,我很难过。”他抱住何伶俐的腰,像个受伤的小孩子。 何伶俐摸着他的头:“为什么?” 何嘉越苦笑:“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难过,为自己的病难过,为不想吃饭难过,为无法再写东西难过,为李易之春节没给他打一个电话难过,为很多很多事情难过。他难过的一塌糊涂,却没办法跟任何人细说。 沈小冬忙完,还没坐下,他放在长椅沙发上的手机响了,那手机刚好离苏安很近,他捞过手机,扫了一眼,陌生号码,本地的,没存名字。他把手机递给沈小冬。沈小冬接通,张晓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 “一个人,过年吗?”张晓晓其实很不想这么问。 沈小冬看着不远处抱着刘喜看电视的苏安,心头泛起一丝暖。 “不是,和,认识的人一起过的。”既不算朋友又不是家人的苏安,顶多只能算是认识的人。 “那就好。”张晓晓放了心。“祝小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万事顺心,工作顺利。”她真诚地给沈小冬祝福。 这是除了韩菜菜之外,第二个祝他新年快乐的,能得到这样的祝福,沈小冬非常开心,拿着电话咧开嘴笑。 苏安只一瞥,就看到他逆光的侧脸,上翘的嘴角,以及嘴角的缺牙,很醒目,所以很容易就看到,如果沈小冬咧大了嘴笑。他很仔细的看过那份体检报告,沈小冬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在报告里不加任何掩饰的写了出来。断掉的牙齿、背上的烧痕、屁股上的伤、打着钢钉的膝盖,旧伤新伤,他知道和他不知道的,在报告里,只是一行行毫无生气的字。 “谢谢。你也是。”沈小冬嘴拙,说不出一样祝福语,只能把别人送给他的话回送出去。 张晓晓忽然请求道:“现在喊我一声姐,好吗?” 沈小冬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喊了声:“姐。” 苏安听到这个称呼,又回头看了沈小冬一眼。沈小冬看到他看他,以为声音大吵到对方了,转了身走到阳台边上。苏安一直跟着他的背影,思索着沈小冬口中的姐究竟是哪个。 “欸——”电话里,张晓晓夸张的拖长了声音应答。 “姐,你怎么了?”沈小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晓晓赶紧解释:“没有,没怎么,就是想听你喊我姐。”她在电话里轻轻地笑。 沈小冬把电话换了个边,也跟着一起轻轻地笑。 “新年快乐。”俩姐弟最后同时给对方祝福。 “你姐的电话?”沈小冬挂了电话刚坐到一边的短木椅上,苏安就问。 “啊?”他愣了下,随即点头。 “哪个姐?你有姐姐吗?”苏安追问,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啊,帮过我的一个姐姐,比我大,就喊她姐姐了。”沈小冬没说出张晓晓的名字,都是过去的人,牵扯着过去的事,在苏安面前说出她来,只怕会有不好的回忆。 苏安静静地瞥着他,没继续追问下去。只要稍微翻拣一下记忆,就能从中准确无误的筛检出所有关于沈小冬的部分,与他有关的通通连带着一起。沈小冬的姐姐,养姐,张晓晓,个子小小的女人,唯一会站出来护着沈小冬的女人,尽管大多时候没什么用。 手里的电话刚安静一会儿,马上又响了起来。一直埋头自己玩的刘喜抬起头,然后像个大人一样的感叹道:“小冬哥哥,你电话可真多!” 沈小冬冲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接通电话,是韩菜菜,电话里闹哄哄的,很多人的样子。韩菜菜几乎是用吼的喊道:“沈小冬,祝你新年快乐!半夜要打的人太多,我就先提前打了啊!” “你也新年快乐。”沈小冬很开心的回复祝福。 “啊——”电话里传来一声惊呼后,就被挂断了。沈小冬猜想韩菜菜是不是被她家的亲戚们捉弄了。只要想象一下那种场景,他就觉得热闹开心,好像自己亲自体验过一番,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再上扬。 苏安看着他满足高兴的样子,心里道不清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觉得这样的沈小冬让人有种放心的感觉,那种放心与将要到来的手术无关。苏安希望看到这样的沈小冬,不管是手术前还是手术后。 很快就到午夜跨年时刻,苏安挨个给家里的长辈发了祝福短信,只有母亲李虹给了回复:“儿子你也新年快乐!”苏安也没期待过父亲和其他长辈能有所反应,他们家今年这个年,被大姑苏长琴闹的一点都不好过。 刘喜早已玩累,团在沈小冬怀里,睡得像只小猫。沈小冬还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看,一点也不见累。苏安看到放在吧台上的三十来个饺子,冲专注的沈小冬“哎”了声。 沈小冬还沉浸在春晚的节目中,被突然叫回头的样子呆头呆脑的,他看着苏安,呆呆的问了句:“什么?”要放在平时,他哪敢这么放肆的。 苏安愣了下,觉得沈小冬的样子有些搞笑。他本想让他去煮饺子的,可他那好像八辈子没看过电视的样子,估计挪开很难,再说,刘喜还在他怀里。他干脆自己起身,到厨房烧水,准备煮饺子。 沈小冬见他走到厨房了,才意识到刚刚他喊他做什么,想起身帮忙,被苏安看到,他冲他摆手,说:“我一个人搞的定。” 沈小冬剩下的心思一下子全部从春晚转到了厨房的苏安身上,他把水倒入锅里煮后,就从冰箱拿了一些水果,草莓橘子苹果,在水龙头下慢慢洗净,放到果篮里,端了过来。 苏安放下果篮后,拿了一个苹果,边吃边走回了厨房,一只手拿着苹果,时不时放到嘴里咬上一口,一只手找着酱油醋,开始调起吃饺子用的酱来。他不喜欢只有醋味的饺子,在家里吃饺子时的蘸酱都是李虹特别调配过的,他不知道配方,但根据自己吃过的味道,慢慢的加着各种材料。虽然他也是生手,很少进厨房,但是动作看上去自然娴熟,就好像精通厨艺一般。 沈小冬可是看痴了! 锅里的水沸了,苏安一揭开锅盖,热气就往上腾腾直冒。他把那看上去少的可怜的饺子倒进锅里,还不忘加了两碗冷水。沈小冬又惊讶了,他没想到苏安居然还知道加冷水。 沈小冬正痴呆的看着,苏安一抬头,就跟他有些炙热的眼神对上。 “你看什么?”苏安就随口一问。 沈小冬突然紧张地差点咬断自己舌头:“没,没没没没没,没,看什么!”结巴完了,还红了脸,一张脸跟抹了辣油似的,烫的他心跳加快。他挺怕苏安生气的。 结果苏安看着他那副小怂样儿,没忍住,笑出了声。沈小冬一听,先是喜后是羞,头低得恨不得钻进裤裆了。 沈小冬动作幅度太大,弄醒了怀里的刘喜,小姑娘睡得迷迷瞪瞪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喊:“爸爸!” 沈小冬被喊愣了,看着小姑娘,大眼瞪小眼的。刘喜反应过来,发现抱着自己的人不是爸爸,撇了嘴居然作势要哭,沈小冬赶紧抚摸她的背:“不哭不哭,刘喜最乖了。小冬哥哥陪你玩!哥哥给你下饺子!待会儿我们吃饺子,看烟花,好不好?” 幸亏哄的及时,刘喜的眼泪都到眼角,硬生生给憋了回去,破涕为笑。沈小冬大吁一口气。这时,苏安已经把饺子煮好,端上桌了。 而电视里的春晚也已经进入到旧年的最后三分钟,准备开始倒计时迎新年了! “来,吃口饺子,新年长得跟饺子一样,白白又胖胖!”苏安把饺子沾了酱喂到刘喜嘴边,同时学着平时李虹爱叨叨的那些哄人的吉祥话,哄着刘喜。 刘喜一下把饺子包入口中,小脸被撑的鼓鼓的。沈小冬表扬她:“刘喜好棒,一定会跟饺子一样,白白胖胖的!” 苏安又夹了颗饺子,沾了酱,一转手,就送到了沈小冬嘴边,沈小冬正抱着刘喜,空着一只手,挥了好几下,惊讶的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苏安懒得管他,筷子往前一伸,饺子被生生的塞进了沈小冬口中。 先是酱的甜酸味儿,再是香葱肉馅的香味儿,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叫做意外的惊喜的味道。沈小冬被点了定身咒了,除了嘴还能动,其他地方都不能活动了。 苏安也夹了颗饺子放到口中,不过刚咬第一口,“嘎嘣”一声,有什么硬东西磕到牙了。拿出来一看,一个五毛钱的铜色硬币。他沉了脸,问眼前的木头人沈小冬:“喂,这钱是你包进去的吗?” 沈小冬还呆愣着,看到苏安手中的硬币,点点头。 “洗过没?” “啊?” “没洗过?” “啊?!”沈小冬终于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苏安,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洗手间,好像是呕吐去了。他连忙解释:“洗过,硬币洗过,还用开水消毒过。” 洗手间里的抽水声不断。 刘喜终于嚼完了口中的饺子,好奇的问道:“哥哥怎么了?” 沈小冬搭了眉,心想,完了。他把硬币包在饺子里只想学着电视里看到的,祈个福,讨个吉利的。没想忘了,苏安是极爱干净的人,尤其在吃的方面。从不吃路边,从不吃来路不明做法不明材料不明的东西。 苏安刷好牙,重新出去,电视里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10、9、8、7、6、5、4、3、2、1——新年快乐!”所有的主持人嘉宾跟着一起喊。 外面的城市焰火随即跟着点起。 “嘭嘭嘭”,一声接着一声,像春雷似的。五彩的焰火绽放在天边,沈小冬抱着刘喜站在落地窗前。刘喜拍着手在大喊:“真好看真好看!” 苏安却看到,沈小冬的脸上有泪蜿蜒。 那一刻,苏安的心化了,他差点忍不住走到沈小冬身前,抱住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是单纯的抱着他。这个拥抱,是他欠了他很多年的。可是,最后他还是没能迈动脚步,他远远的看着他,真心的希望他可以永远如这一刻那样幸福。 烟火很快放完,刘喜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不断的问着沈小冬:“还有吗还有吗?” 沈小冬耐心的跟她解释:“今年没有了,要等明年才有哦。烟花是一年开一次的!”说完他突然回头看着苏安,抿紧了嘴,似乎在积攒勇气。最后,他开口对他很真挚的祝福道:“苏安,祝你新年快乐。” 那真挚的眼神让苏安没办法直视,同时,也突然就意识到,他刚刚的那个真心的希望是多么的虚伪。沈小冬会幸福吗,在少掉一颗肾后? 22.变成男子汉 下半夜,刘喜坚持要和沈小冬睡在沙发上,无论苏安怎么哄骗都没有用。 “我喜欢小冬哥哥,我要陪小冬哥哥!”刘喜赖在沈小冬怀里,小手死死的抱着他不放。 “那我呢?你不陪我吗?”苏安也装可怜。 刘喜看着他,摇头道:“哥哥比小冬哥哥高,比小冬哥哥壮,一个人睡觉没关系的。男子汉就要一个人睡觉!” 此语一出,沈小冬苦了脸,他抓着刘喜问:“我不是男子汉吗?”苏安先是怔住,随即抿紧了嘴忍住了笑。 刘喜似乎从来没思考过沈小冬是不是男子汉的问题,面对他的质问,歪着脑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好的回答来。 “我就是要陪小东哥哥睡嘛!”刘喜最后只能软软地靠进沈小冬怀里,撒娇耍赖道。 沈小冬一张脸,皱的跟苦瓜似的。 苏安跟刘喜道了声晚安,眼角扫过正郁闷着的沈小冬,脸上那道伤口还有一道淡淡的痕迹,淡淡的眉紧蹙着,薄唇紧抿,他其实长得不难看的。苏安忍住嘴角的笑,转身进了卧室。 大年初一早上,苏安醒得很早,七点不到就没了睡意,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了很久,知道外面的客厅传来轻微的声响,轻微的脚步声来回两趟之后,静下来,然后轻轻的一声“咔哒”客厅大门被人打开了,“咔擦”又被关上了。 沈小冬出门了,苏安不知道他要干嘛,他从床上爬起,批了件外套走到阳台,很快,就看到穿着单薄的沈小冬从楼道里出来,他在原地蹦跳了一会儿,压腿抻腰做了几个准备动作,就沿着小区里池塘花园间的小路跑起来。他跑步的姿势很好看,细胳臂细腿的很舒展。苏安点了支烟,靠在栏杆上继续看。 沈小冬在小区里跑了几圈,感觉有些束手束脚,跑起来一点也不痛快,干脆冲出了小区,到附近大街上跑去了。苏安也很快就看不到他身影了,他把烟灭了,重新回到房间,双手冻得都僵硬了。他刚回被窝躺下,外面的刘喜就哭了,先是小小声的呜咽,后就变成肆无忌惮的大声的哭,嘴里还嚎着:“小冬哥哥小冬哥哥!”苏安到客厅把小姑娘抱到自己床上,哄着:“别哭,别哭!” “小冬哥哥呢?”刘喜泪眼婆娑的还不忘沈小冬。 “他出去跑步了!” “为什么要跑步?”刘喜不理解。 苏安总不能对小姑娘说沈小冬跑步是为了锻炼,锻炼是为了身体好,身体好了是为了好手术。他挠挠头,想了下,看着刘喜的泪脸笑的诡异:“小冬哥哥想要变成男子汉!” 刘喜马上记起昨晚沈小冬有些受伤的脸,点头长长的“噢——”。苏安把她塞到被窝里,很快的笑了又很快的静默了。沈小冬跑步为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沈小冬跑完步回来,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也不知道他跑到了哪里,居然还拎了新鲜的家常蔬菜和一捧白百合,白百合里还夹着一支深红色的玫瑰,看上去很滑稽。 他没带钥匙出去,抱着东西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的按门铃。苏安开了门,看到跑的满头大汗脸通红的他,以及手里拎的菜和怀里抱的花。 “你去哪儿了?”苏安忍不住问,他伸手想帮忙接过他怀里的花。沈小冬矮他好几头,被花挡了眼,没看到他动作,抱着花低着头钻进了门。 苏安被晾在门口,伸出去的手僵硬了几秒才收回来,关门,“嘭”,下手有些重。 沈小冬把东西拎到厨房,花放到桌上,菜拿出来整理放好。刘喜见他回来,一溜儿的小跑到他脚边,环抱住他大腿,仰着小脸问:“小冬哥哥,你去哪里了?” “买东西啊!”沈小冬把手里的菜举起给她看。 “哥哥说你去变男子汉了!”刘喜转述苏安的话。 “啊?”沈小冬不解。 苏安在一旁咳了两声,刘喜回头指着他:“不信你问哥哥!” 苏安脸黑了,沈小冬自是不敢问什么是去变男子汉了,低了头,继续整理东西。他跑去了西郊的花鸟市场,早上刚开市,人还不多,他看到刚摆出来的百合花漂亮,便买了一束,老板做了新年第一庄开门生意,开心得不行,顺手送他一朵玫瑰,剩下一些钱就到隔壁的蔬菜超市买了些菜,同时买了两个麦芽糖。他把麦芽糖拿出来,给了刘喜一个。 刘喜剥开糖纸准备吃,一旁的苏安问说:“刘喜,你还没刷牙吧!?” 刘喜看看手里的糖,又看看沈小冬,最后可怜巴巴地看着苏安。苏安不为所动,指指洗手间:“先刷牙!” 刘喜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把糖还给沈小冬,乖乖的去刷牙了。苏安跟在后面,监督指导。 沈小冬把糖重新包好,拉开冰箱门准备把糖放冰箱的时候,想到刚刚苏安一本正经教育小孩子的样子,忍不住挑起嘴角笑,如果苏安结婚生子,一定是个严肃但温柔的好爸爸。他把麦芽糖放好,看着桌上的那束百合发了愁,苏安家并没有合适的花瓶,最后他没办法只能用了厨房的小水桶装好百合和那一朵玫瑰花,又怕苏安说不好看,挑了靠近落地窗的角落位置放。 苏安把刘喜从洗手间带出来,一眼就看到角落的百合和夹在其中的红玫瑰,沈小冬挑了一个不起眼但是能照的到太阳的位置上放的,一点点阳光铺照在花上,静静的,似乎闻得到百合的清新花香。他上前把花从角落拎出来,大大方方地放到了落地窗中间,旁边是个矮脚书架,放在一起,还挺配的。沈小冬看到他的动作,低了头开始忙活早餐,心头的暖意上流下蹿的。 刚吃完沈小冬做的早餐,刘喜的爸爸刘满来了电话,问苏安:“要不要把刘喜送到医院来?” 苏安想到苏长琴对刘喜不冷不热的态度,就觉得胸口闷,可是刘满是刘喜父亲,对方的要求又不能完全否决。 “大姑怎么样了?”他先问。 刘满重重的叹气:“醒来就要跟你爷爷闹!” 沉默半晌,苏安才来一句:“这几天,刘喜就先待我这儿吧。” 刘满觉得不好意思,在电话里一直推辞。 苏安想了想,又说:“我带她去医院看你吧!”他都没提看苏长琴,他觉得在苏长琴心里,刘喜或许就是一个记录耻辱的存在,她不爱她。 “现在要不要叫她过来跟你说会儿话?”苏安又补充。 那头的刘满却拒绝了:“算了算了,不说了。”拒绝完又叹气。“就让刘喜待你那边吧。医院里乱的很!”怕也是不想让小姑娘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苏安转头望着坐在地板上跟沈小冬玩跳棋的刘喜,小小的一团,却有种不属于她那种年纪的懂事和成熟。他轻轻叹气,说:“那好吧。” 这个电话完毕,他给父亲苏瀚海打电话,问爷爷苏东坤的情况。 “没什么大事,就是手划拉一道口子,心脏病犯了。老毛病了。” 苏安的父亲苏瀚海是那种天天在实验室度日的书呆子教授,对于很多人情世故并不大通。就算是自己父亲因为妹妹的事情进了医院,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跟苏安说起时,很平常的语气。 苏安喜欢父亲的这种态度,天塌下来不动于色,虽然他知道苏瀚海并不是不动于色,而是不懂人色。不过他听到他那么说,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小冬哥哥,你走错了,你要这么走还有这么走,才能赢我啊!”一旁的刘喜忽然从低山爬起,弯着腰大声的教导沈小冬。 沈小冬趴在地上“呵呵呵”的笑,很谦虚的点头道:“嗯,你说的对!”说完了,照着刘喜说的移动玻璃弹珠,移好后还仰头询问他的小老师:“这样,对吗?” 他对刘喜很有耐心,完全把她当成了亲妹妹。 好像没有人站在他的立场上帮他考虑他的将来和以后,苏东坤没有,他也没有,如果何嘉越知道真相,他也不可能有。苏安对着电话叹气,苏瀚海问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觉得今年这个春节过得可真是不同寻常。”苏安跟父亲感叹。 苏瀚海居然笑,像看透一切的智者。 “万物发展遵循因果,有之前的因,必然会有现在的果。有些事情躲不过,那就接受吧。也只有你大姑看不清这些东西。人若太坚持,便成固执。固执害人。” 苏安想不通父亲一个做理工科学研究的,居然也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道理。 “那爷爷呢?当初是不是也是犯了固执的错?”苏安想起爷爷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人可以有坚持,但不能太固执,苏东坤曾经这样教育他。 “或许吧!”苏瀚海笑笑。 苏安没了话,挂了电话,靠在椅子上闭目。耳边是沈小冬和刘喜轻微的玩闹声,以及窗外从很远处传来的不间断的锣鼓声和鞭炮声,还有楼下声音很大的电视声。春节啊,亲人团聚的节日。 那一年也是春节,一直在欧洲念书的大姑回家过年,初五晚上,家里人都外出了,只剩下他,爷爷还有大姑。大姑和爷爷在房间里大声的吵,所有的一切他都听的清清楚楚。他从露出一线光的狭隘门缝里看到,爷爷打了大姑一巴掌,漂亮的大姑哭得撕心裂肺的,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骂:“苏东坤,你不是人!” 从来没见过儿女这样骂自己的父亲的。后来他问母亲李虹:“大姑是我们的亲大姑吗?” 对于这个问题,李虹莫名其妙,她很是疑惑的给了肯定回答:“当然是啊,你大姑和你爸爸是亲兄妹!” 在那个年代,爷爷的做法并无不对,一个家族的名声远远胜过一切,再说,也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家族的名声,更多的是为了维护还未成年的大姑,以及好友子女的家庭。 那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无奈的办法。苏安后来才想明白,可是,他也会疑惑,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刘喜忽然指着窗外大喊:“下雪了!” 沈小冬和苏安同时循声往外看,果然,下雪了,虽然阳光普照。飘飞的雪花被阳光照的晶莹,反射着点点光,像白昼星光。 刘喜趴到落地窗上,对着窗户贴着脸往外看。小姑娘有很多好奇。 “为什么会出太阳又下雪?” “雪花真的是花吗?我怎么看不到花瓣?” “雪花为什么是白色的?” “雪花是甜的吗?可以吃吗?” …… 一连串的问题让人招架不下。苏安干脆缩了头,拿着手机装作在上网的样子。沈小冬挠着脑袋想了很久,才一个对一个的回答。 “因为是冬天啊,太阳叔叔怕雪花冷!” “雪花是花啊,他的花瓣太小了,人眼看不到!” “因为雪花喜欢吃白色的冰淇淋!” “雪花不甜,不能直接吃,要洗干净了才能吃!” …… 沈小冬早已过了童言童语的年纪,但可能是由于童年过得太过单调的缘故,他很少有机会像个孩子一样去思考那些曾经好奇过的问题,刚好刘喜问出,他也把曾经自己的猜测一一都说了出来。 苏安始终在一旁那眼睛偷瞥他,认真思考的表情下,说出来的全都是小孩子的话语。刘喜很满意这些回答,越问越多。沈小冬最后回答不出了,只能摊开手,皱了眉头,表示我也不知道了。 “为什么小冬哥哥你不知道?”刘喜不满。 “我书读的少……”沈小冬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他把刘喜抱到怀里,说:“刘喜今后要多读书,书读得多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真的吗?”刘喜很兴奋。 沈小冬肯定的点头。 刘喜又转头过来问苏安:“哥哥,是吗?” 苏安也点头,她高兴拍着胸脯保证:“我要读书,读很多很多很多的书!” “那我有什么不懂的就可以去问你了!”沈小冬笑道。 苏安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笑容,他知道他初中没念完就被迫退学了。他原来读书成绩很不错的,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好不容易从他这里借到一本自己想要的书后满足的表情。一个“谢谢”说了不知多少遍,而他只不过是不想看到他老是在自己书架前徘徊明明想要借书但却又不敢说什么的样子。 随便一翻开过去,似乎都没有什么好的回忆。苏安干脆转了眼,只看窗外的雪,一片又一片,阳光很灿烂。 沈小冬是没办法忽视掉苏安的这些的,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轻微的皱眉,他浅浅的叹息,他的一举一动,都没办法忽视掉。他已经觉得这个春节是他最开心的一个春节,跟苏安待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空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一转头就可以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的一切,他给他做饭吃,他给他打扫房间,他还可以跟他的小妹妹一起玩。他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偶尔也会露出温柔的神情,哪怕这神情并不是 为他。他都觉得开心得要死了。 23.扫雪 预测下午会停的雪结果没停,一直下到了晚上,这场雪来得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雪都要大,整个城市好像被掩埋了一样,放眼过去,全是大片大片的白。 下午的时候,趁着刘喜睡着了,沈小冬独自下楼,找物业借了铁铲和笤帚,一个人清扫起走道的雪来。他并不是想做什么了不得的好事,只是到了固定的时间,不找点事情让自己大出一场汗,总觉得身体痒痒的不舒服。他已经习惯了运动,不管是跑步还是其他。 刚开始,他还穿着棉服外套,铲了十几米雪后,全身开始发热,他脱了外套,继续往前铲雪扫雪。有小区的居民经过,嘴上虽没说什么感谢的话,但是眼神里的称赞都是掩饰不住的。看到那些善意的眼神,本来只是想自己锻炼锻炼出出汗的沈小冬似乎也受到鼓励,更加卖力的干起来。 苏安刚开始还用着电脑处理工作室的事情,可自沈小冬出门后,他就有些按捺不住,他不知道沈小冬出门是干什么,越是想着这个问题越是没有办法专心做事。最后他干脆扔了电脑,点了支烟,去了阳台。 雪小了很多,太阳最后的余晕散落在外面的雪上,金色的反着光,看上去温暖极了。可是冷风依旧刮得脸疼!苏安只在阳台上站了一小会儿,就看到楼下吭哧吭哧正埋头铲雪的好少年沈小冬。他穿得很少,长袖的薄T恤,铲了将近百米的距离,铲过的地方又已经积起层层薄雪。 “白痴啊!”苏安捻灭手里的烟,皱了眉骂道。他转身回屋,拿过电脑,想继续刚才未做完的事,可注意力始终集中不了。他狠狠地敲自己的头,最后还是不得不扔了电脑,打开电视。乱七八糟的电视剧、稀奇古怪的春节晚会重播,苏安拿着遥控器按了一圈,没找到任何自己想看的。他烦躁的扔了手中的遥控器,砸到木地板上,“嘭”声闷响。 扔出去了又不得不捡回来,重新坐回沙发上的时候才发现睡在一边的刘喜不知何时醒了,躺在被窝里,睁着一双圆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苏安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他无法像一个小孩子解释自己刚才重重匪夷所思的举动。 “哥哥,你怎么了?”倒是刘喜先问。 苏安跟她对视着,没办法回答。 “小冬哥哥呢?”刘喜见他不回答,起身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看到沈小冬,就问。 苏安没回答,探手把她捞到怀里,给她套上厚衣服。刘喜撅着嘴乖乖地让他摆弄。 “我们这是要出门吗?”刘喜穿好厚棉外套后又问。 苏安“啧”了声,挑眉:“我们去找小冬哥哥!” 刘喜一听,高兴的拍手。 一大一小刚出楼,刘喜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忙活着沈小冬,指着他给苏安看:“哥哥,你看你看,是小冬哥哥!” 沈小冬听到动静,回头就看到苏安牵着刘喜站在大楼走道口,苏安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牵着刘喜,脸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而刘喜很快就挣脱了苏安,像颗球似的朝他滚过来。 刘喜上来就抱住他大腿,挥着小拳头捶他的腿:“小冬哥哥说话不算数,说好一起堆雪人的,你都不叫我!” 沈小冬傻笑着,不知怎么跟小姑娘说我不是来堆雪人是来扫雪的。 苏安已经走到慢步踱了过来,双手插兜,一张口嘴里就哈出热气。 “你干嘛?”他冷冷的问,在他心里,他觉得沈小冬这番扫雪的举动傻到家了。 沈小冬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心想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低了头小声答:“扫雪。” “问你干嘛扫雪?”苏安已经很不耐烦了。这时雪已经下了极小了,偶尔一两朵从两人之间飘过,沈小冬的样子看上去是不安和怯懦的。 刘喜听出他的不高兴,抱着沈小冬的腿也不敢动作了,瞪着一双眼无辜的盯着苏安。 “想,想跑步。可是没有地方,就,就扫雪了。”沈小冬一紧张就又结巴了。他低着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刘喜,小姑娘似乎被吓到了,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腿。 有那么一瞬间,苏安觉得全身都麻痹了下,好像被打了针强效的麻醉针一样,心脏停了,脑子也停了,眼前只有沈小冬低垂着头不安的身影,耳边只有沈小冬很小声的声音:“想,想跑步。可是没有地方,就,就扫雪了。” 心脏骤停了几秒,再回跳时,“噗通噗通”跳地缓慢痛苦。有什么东西真的快碎了。苏安只能继续很不耐烦地道:“不跑步就一定得扫雪吗?” 沈小冬不敢接话了,缩了脖子,露出的脖颈不知道是被冻着了还是运动的缘故,红到了里面的背。 苏安实在没办法继续往下看了,他抢过他手里的铁铲,又顺手牵起被他吓得安安静静的刘喜:“走,我们堆雪人去!” 刘喜死命地抱着沈小冬的腿,苏安第一下没牵动。 “你不堆雪人吗?”苏安换了副温柔面孔,可是眼神依旧清冷。 小姑娘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抿紧了嘴,忍了眼中的泪。 “刘喜,你,你去跟哥哥堆雪人吧!”沈小冬怕她哭,赶紧安慰着哄道,可是还在苏安的目光下,说话还是没办法利利索索的。 刘喜仰头瞪着一双泪眼看着他,沈小冬抬手擦掉她眼角没忍住的泪花,弯腰最后还是把她抱进了怀里,努力地抬头看着苏安道:“我们,那个,去堆个雪人吧!”他满怀希望地看看他,又看看怀里的刘喜,很怕他会拒绝。 苏安拎着铁锹,果然往回走了。刘喜撇了嘴,沈小冬也想要跟着一起哭了。可是苏安走到楼道口的楼梯处拿了什么,然后又出来了,手里拿着沈小冬的棉袄。他走近抬手扔到他头上,然后转身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最后挑了一处看上去雪最多的地方,先迈步过去了。 沈小冬默默的穿好棉袄,这心里突然一下一上的,半条魂儿灭了又回,各种的煎熬痛苦还真是没办法说出来。他看着不远处已经开始动锹铲雪的苏安,摇摇头,牵着刘喜走过去。 苏安不亏是做建筑设计的,他先堆了一个龙猫造型的雪人,刘喜见了喜欢的不得了,围着雪龙猫转了好几圈,摔了好几跤,扑了一脸的雪。沈小冬也很惊讶苏安的手巧,拿出了手机偷偷的拍照。 苏安又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城堡,城堡后面还堆了一匹小马。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堆雪人了!沈小冬在一旁默默的帮忙,默默的看着认真堆砌雪雕琢的苏安,看着本来毫无形状的雪在他的手下慢慢成形,变成城堡,小马,以及一个很大的卡通娃娃,有鼻子有眼,穿着小棉袄,头上还带着花,怎么看怎么像围着龙猫东摸摸西看看的刘喜。 “哇,哥哥好厉害!”刘喜很快就忘了刚刚苏安的生气模样,看着那个跟她很像的大雪人看得目瞪口呆的。 “你猜,这是谁啊?”苏安边做边问她。 刘喜皱着小眉头很认真的看了会儿,没认出是谁,摇了摇头。 苏安在她鼻子上点了一坨雪:“傻姑娘,你啊!” 刘喜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看着那个雪人,瞪圆了眼睛。 “就是你啊!”沈小冬笑道。 刘喜“啊啊啊啊”乱喊了一通,兴奋的围着雪人又开始转圈了,又开始摔跤了。 沈小冬被逗得弯腰笑。 苏安停了一小下,回头看他,畅怀大笑的样子已经不见刚刚的不安与紧张了。这很好啊,他转身继续专心做他的雪人了。 雪人堆完后,天已经微微黑了。沈小冬给刘喜和雪人照了几张照片,偷偷的。他也偷偷地拍了不断的搓着双手,冻得鼻头都红了的苏安,他站在雪地里,最后一点夕阳的余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浅浅的金边,很帅气。沈小冬把照片存好,再打开看了下,忍不住偷笑。 刘喜忽然冲过来,抱着他的腿往上攀:“小冬哥哥,你看什么呢?” 小孩子的好奇心永远是最旺盛的,沈小冬调出她的照片给她看:“看,拍的你!” “哇,好漂亮哦!”刘喜夸奖完自己,又不好意思的抿嘴笑。 沈小冬又被逗乐了,玩着腰哈哈笑。 苏安把已经冻麻的双手伸直举到眼前,比了个相框的手势,嘴里一声轻轻的“咔嚓”,相框里的笑脸突然回转头,笑容凝住,很快转化成惊讶。苏安移动手,对准了一旁的雪人和刘喜,又是一声“咔嚓”。 沈小冬看着他的动作,惊讶很快变成带着些酸意的叹息。不过这种微酸的心情很快就被一种自嘲的情绪掩埋掉了。 堆好雪人了再回到屋里,苏安一进门就赶紧把空调的温度调到最高,而沈小冬则忙着给刘喜脱掉湿衣服,然后裹上苏安的羽绒服,圆滚滚的一团最后被硬塞到沙发上的被子里。 “你去洗个澡吧!”苏安看到沈小冬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沈小冬想说“你先洗吧”,刚张嘴就是一个大喷嚏。 苏安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到卧室换衣服了。沈小冬冲到浴室很快速的冲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苏安已经半躺在沙发上了,刘喜躺在他怀里,两人共看着一本漫画书。 刘喜见他出来,嘟着嘴道:“小冬哥哥,我饿了!” 沈小冬擦干头上的水,到厨房先把饭煮好,然后切姜煮水加红糖,完了把两杯生姜红糖水端到苏安面前。“预防感冒的。”他解释道。 苏安端起水到嘴边闻了下,生姜的味道很冲,他皱了皱眉。 “不苦的,我加了很多糖。”沈小冬又说。 苏安举杯一口气喝完,完了一句:“太甜了!”然后哄着刘喜喝了半杯。 沈小冬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苏安肯喝已经很了不得了! 转眼就到初五,沈小冬接到韩菜菜的电话,说餐厅推迟开店,本来计划要初七开店的。她说肖扬去她家见岳父岳母了。 沈小冬叹了声:“真好!” 韩菜菜很没淑女情调的回了句:“好个屁!那傻小子来居然拎了一袋熏羊肉,快五十斤的!” 肖扬家父母都是做厨师,开饭馆的,据说父亲还是很有名的大厨,送肉像是他干得出的事。沈小冬听了安慰韩菜菜,他也是一片真心。 “要是不真心就直接把他轰出去了!”韩菜菜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虽抱怨,心里其实乐开了花。她和肖扬十年爱情长跑,也终于快要尘埃落定了。沈小冬听过韩菜菜说她和肖扬的故事,心里真是替波折的两人感到高兴。 因为餐厅要推迟开门,沈小冬也开始计划着趁机找新房子搬出苏安家。天天跟苏安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边欢喜着一边也无限忐忑着,生怕做错什么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了。 就在昨天,他早起跑步回来,见家里静悄悄的,以为苏安和刘喜都未起床,便稍微随便了点,脱了上衣去浴室洗澡,没想刚进去,就撞见里面衣服脱到一半的苏安,对方的神色在看到光着上身的他后变得很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他仓惶的道歉退出。 苏安直接放弃了洗澡,重新穿好衣服后再出来,盯着他的眼神冷得像冰一样。 因为太过震惊,其实他什么都没看到。可是他还是不断的道歉:“对不起!” 之后苏安连早饭都没吃,就出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他知道苏安不是很愿意收留他的,如果没有何嘉越的事,就算在路上面对面的遇见,他一定会掉头视而不见的。 24.找房子 沈小冬下楼的时候找物业要了几份报纸,上面有些中介信息,他循着电话一一打过去询问。刚开年,不少中介都还没开门,他打了十几个电话后,才问到一家,房子离餐厅挺近的,不过据说是隔断房,面积很小,价钱还不便宜。沈小冬决定去看看,先搬出苏安家了再想办法找更便宜点的房子。 出门的时候他跟窝在沙发上敲打电脑的苏安打了声招呼:“我出去了。” 对方头也未抬,随便应了声。 沈小冬冲刘喜说拜拜,刘喜舍不得他离开,问:“小冬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小冬计划着在外面多转转,多看几套房子,自己也摸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又不想欺骗小孩子,只能说:“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刘喜嘟起嘴,沈小冬只能抱歉的笑。 刚出楼,外面的冷风扑面袭来,沈小冬打了个哆嗦,圈好围巾,抬头望了眼苏安家所在的楼层,叹了口气,才往外走。 中介介绍的隔板房八平米不到,一张小床加一个小柜子,再无他物。洗手间和浴室是公用的。月租却要八百,沈小冬就算再迫切,也没办法接受这个价格。拒绝了中介的再介绍后,他在餐厅附近的街道小区转,希望能通过一些房东帖子外面的小广告找到房子。 李易之刚开车把爷爷奶奶送回家,在老小区里绕了几个来回才掉头成功往外走的时候,就看到趴在小区公告栏前,拿着手机在记号码的沈小冬,他穿着短款的深色棉袄,浅色镶红边的运动裤,脖子上围着厚厚的红色毛线围巾,可能看不清楚公告栏上的字,踮着脚,露出腰间的扎进裤子的咖啡色秋衣。 李易之按了按车鸣,站在公告栏前的沈小冬以为挡了路,贴着公告栏往里靠了靠。李易之打开车窗探出头:“喂,沈小冬,你干嘛呢?”眼角同时扫了扫公告栏上的内容,各种租房广告。 “你在找房子?”李易之又问。 沈小冬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李易之,有些惊讶,同时点点头。 李易之冲他招手:“上车!” “啊?”沈小冬莫名其妙的。 “你不是找房子吗?我带你去!”李易之名下还有一套房子,父亲李楷留给他的,就在爷爷奶奶住的楼上。他买了自己房子后就搬出去了,房子没租没卖,一直空着。他妄想着李楷有一天还会回家的。 沈小冬摇头拒绝,他有些害怕苏安和李易之的帮助,如果是因为何嘉越的话。 李易之似乎知道他会拒绝,下车,拉住想要逃跑的他。 “走吧,我不是想要帮你,而是真的有房子在出租!”李易之打开车门,把人塞了进去。 沈小冬坐到副驾驶座了,还想打开车门。李易之不管他,锁了车门,上车启动,车又绕了一个圈子再回到了爷爷奶奶所在的楼下。 “走,上去看看吧!”李易之打开车门,让沈小冬下车,脸上笑得温温和和的。 沈小冬不情不愿的下车,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居民楼,一共六层,外表看上去年代久远。 “这是我父亲的房子,二楼住着我爷爷奶奶。我父亲走后,房子就空下来了。我不住这边,一直想把房子租出去。”李易之在前面带路。 楼梯窄仄,一旁的铁扶手黑黢黢的,有些地方生了锈,摸上去一层灰。墙面也有些地方剥落了,白一块黑一块。转角的过道里,堆着一些住户不用的东西,烂椅子缺杆子扫把什么的。 沈小冬听到那句“我父亲走后”,心里咯噔了下。 李易之却丝毫不在意,继续道:“我曾经想把这边的房子卖掉,可是爷爷奶奶坚持,最后还是留下来了。”实际上,是爷爷奶奶曾经想把楼上的房子卖掉,而他则一直坚持。总觉得若卖了房子,有些东西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李易之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房间的窗帘拉着,黑漆漆的一片,他开了灯,走到窗前打开窗帘,几乎是翻滚的灰尘迎面扑来,他掩住嘴鼻,打开窗户,外面的冷风涌进,散去不少灰层的味道。 房子不大,六十多坪,两室一厅,厨房和洗手间并排左右,客厅很小,外面还有小阳台,阳台上放着盆盆罐罐,似乎以前养着很多花草,大部分的都死了,枯萎的枝桠在寒风中抖着。只有几盆仙人掌和虎皮兰,长的茂盛异常。 房间里许久没住人,也无人打扫过,到处都是灰。沈小冬看了一圈,问道:“你要租多少钱?”房子虽然老旧,但靠近市区,附近交通购物非常方便,如果放到中介那里,起码1500一月。 李易之站在客厅里,环看房间里的一切,茶几上的茶杯,里面还有干涸的茶渍。厨房里没洗的碗,长了霉又积上灰。卧室里乱七八糟扔在床上的衣服,地上扔了一地的杂志书籍,次卧的门半掩着,只能看到几双乱扔的鞋子。一切离别都发生的那样匆忙。 当年,母亲孙玥匆忙的不告而别。时隔多年后,父亲李楷也选择用这种相同的方式跟他匆忙道别。来不及挽留,来不及悲伤,甚至来不及嚎哭,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母亲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父亲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离开?这些对于李易之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不管是对于母亲还是对于父亲而言,他似乎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他们都不曾想过他。 “李医生,你要租多少钱一月?”沈小冬见他没反应,又再问了一次。 李易之回头看看他,叹了口气,转眼扯平了嘴角似笑非笑。 “你看着给吧。这房子风水不是很好!” “诶?”沈小冬愣了,他不懂李易之的意思。 李易之把手搁到他头上,揉了揉。 “就800一月吧!里面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能用的就留着,没用的可以扔掉。” “800?”沈小冬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如果不是你坚持的话,我其实不想收你钱!”李易之笑道。 沈小冬拉拉嘴角,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认了。他再次在房子里走了一圈,忽然就有些小兴奋了,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便宜的价格租到一处看上去很像家的房子。 “谢谢你!”沈小冬很真诚道。 李易之忍不住又伸手揉他的头:“住得开心就好。押一付三,我把账号给你吧,你直接转账到我卡上就好!”他怕沈小冬多想,最后还是决定按照一般的租房程序来。 “改天等我把租房合同弄好,我们也签上一份。” “好!”沈小冬这次是真心的笑了。 “不过你刚才说这房子风水不好是什么意思啊?”沈小冬反应过来后还是追着问了。 “我爸妈常在这里打架。”李易之随口到。沈小冬才知自己误会了,他以为李易之说的风水不好,可能是父亲在这房子过世的事。 “我妈受不了,就走了。”李易之嘴角挤出淡淡的笑。 沈小冬皱了眉:“又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什么笑。” 以前的沈小冬给李易之的印象,都是怯生生的模样,听到他的嘟嚷,有些新奇的低头看他,嘿嘿笑了两声,伸出手又去揉他的头。那一瞬间,他仿佛以为李叶回来了,跟他撒娇耍赖,对着他弯了眉眼笑。 李易之的手一直在他头上用一种很温柔的力道轻轻的按揉着,沈小冬抬头看他,眼里的寂寞挡不挡不住的,流泻出来。 窗外一丝暖光,照在他肩头。细末的小灰尘借着阳光在他肩头跳舞。这一刻的李易之看上去,有些悲伤。沈小冬抬手摸了摸他按在自己头上的手。 李易之反应过来,反手拍拍他的头,问:“吃饭了吗?” 沈小冬走后,苏安还是带着刘喜去了趟医院,不过没进去里面,在医院附近找了个肯德基餐厅,打电话约了刘满出来。刘喜见到几天没见的刘满,高兴的不行。小姑娘表达喜欢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抱着刘满的大腿,死活不松手,他去买餐跟着,他去拿饮料跟着。刘满也很惦记这个小女儿,买了一堆吃的喝的。 苏安就在旁边看着,想到还在医院里躺着的大姑苏长琴,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她很可怜。不管是对何嘉越,还是刘喜,她都像是一个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局外人。 “哥哥,这是你的咖啡!”刘喜抱着一杯咖啡递给他。他表扬的摸摸她的头。 “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刘满很是歉意的笑。 苏安摆摆手,看着抱着汉堡吃的认真的刘喜,笑道:“刘喜很听话,我很喜欢她。” 刘满是从来都没奢求过他和他的女儿能得到苏家人的喜欢的,特别是苏长琴和苏东坤,其他人对他态度不过分热络也不过分冷淡,这是苏家人的特色,他早些年就已经深刻体会到。想不到眼前的苏安居然能说出我很喜欢刘喜的话,他觉得很高兴。 “小孩子总没有错,大人的那些事扯不到他们身上去的。”苏安小口饮着咖啡,淡淡地说,似乎看穿刘满心中所想一样。 “爷爷的态度不是针对你,是对大姑。”苏安知道刘满每次来家里,爷爷苏东坤的态度都说不上很好,大多时候都是因为大姑苏长琴的缘故。看到刘满,就会想到当年苏长琴的疯言疯行,作为父亲,总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的。更何况,苏东坤那样严苛的脾气,能拉上刘满一起下棋就已经是最大的认同。 “爷爷还是很喜欢你的,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刘满捧着热咖啡,咖啡很烫,手心很暖。苏安的话让他很舒服。 “我也没要求什么,当初也是我自己做的选择。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刘满看着苏安笑笑。 那是一种在沈小冬脸上也常看到的知足的笑,苏安不小心咽下大口咖啡,烫得心都紧了。 “我大姑怎么样了?”苏安想换个话题。 “闹绝食呢,没人看着就闹。”刘满苦笑。 换的话题依旧是沉重的,苏安不想再问什么,默默的喝起咖啡。 “她就想见那孩子。”刘满说。 苏安紧了紧眉。 “她说她不管怎样都要救那孩子。” 苏安放下手里的咖啡,硬纸的杯子被捏出两道指印。 “割她一半肾,可以吗?”苏安敛去脸上的温和,露出他平日里常有的冷漠。 “可惜就算她愿意割,也合不上,亲生的又如何?当年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说是年纪小不懂事,被家人阻拦,放屁,都是想让自己安心的推托之词。去做一些自己不讨好也伤别人的事情,就是救赎了吗?她现在这样闹,跟以前有什么两样,一样的自私自利。” 苏家人的冷淡刘满是见识过的,可从没遇见过苏家人像苏安这样直接的去批判苏长琴,他说话的语调带着一种刺骨的凉意,刘满只能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 苏安说完也察觉到刘满的紧张,他并不是针对他,只是实在不满大姑的所作所为,这些不满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积压了很多年很多年的,从他无意间听到那些争吵开始。在他潜意识里,他把何嘉越的暴虐和古怪性格都归在了大姑身上。没有她,也不会有那样的何嘉越。 他缓了语气:“她很对不起你,还有刘喜。”还牵扯进无辜的刘满和刘喜,真是超级不懂事自私自利的女人啊!苏安拿了纸,低头给一旁的刘喜擦掉了嘴角的番茄汁。 刘满能说什么,苏安说的一切都对。可是他爱苏长琴,苏安是没办法理解的。他只能摇头叹气。 “她要闹到什么时候?”苏安抬头又问。 刘满苦笑着摇头。 “爸爸,我要喝奶茶。”刘喜啃完了汉堡。 刘满把桌上的奶茶插好吸管,递到她手上。 “那刘喜就先我带着吧,她还是个孩子。”苏安道。 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刘满只能点头。他叮嘱刘喜:“跟着哥哥要听话!” 刘喜咬着吸管认真的点头,刘满把她搭到眼前的刘海拨开。 25.今天你去哪儿了? 带着刘喜离开肯德基的时候,苏安给也给同在医院的爷爷苏东坤打了电话,问了下身体情况。苏东坤说一切还好,无须担心。苏安也没再说多说什么了,老人家好强了一辈子,就算被气到病倒也还要死保曾经的坚强与威严。 “嘉越什么时候回国?”苏东坤还是问。 “我会安排好的,您就安心养病吧!”苏安一句话堵住了苏东坤后面所有的担心。当年为了家族名誉儿女前途的原因做了错误的决定,老人年岁越大,越觉得悔恨。这种心理也只有跟爷爷走得近的苏安知道。从何嘉越生病开始,早已退休多年从来不走后门关系正气了一辈子的苏东坤几乎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关系,去找那颗合适的肾,去找可以治疗的方法。这其中的苦又有谁替老人想过呢? 苏安带着刘喜再回到家,已是下午三点,家里冷冷清清的,沈小冬还未回来。刘喜进门就问苏安:“小冬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苏安耐了心哄着小姑娘:“他去办正事了,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到了五点,天都黑了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回来,电话也没有一个。苏安猜测沈小冬外出的原因,看朋友?买东西?……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最后还是先给他打过去电话。 “你在哪里?”对方接通后,苏安张嘴就问。 此时沈小冬正坐在李易之车上,被他强拖着在他爷爷奶奶家里吃了一顿家常便饭,又被他的爷爷奶奶拖着聊了一个多小时后,又被他强硬的拖上车坚持送他回家。 “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大街小巷已经灯光一片了,沈小冬自知回去的有些晚,想到苏安和刘喜此刻可能还未吃饭,不免内疚。 “你们,吃饭了吗?”他还是问。 “吃过了。”苏安的声音冷冷的,听上去有些不高兴。 沈小冬有些慌,抓着电话接不上话了。 一旁的李易之见他抓着电话不说话也没挂掉电话,关心的询问:“怎么了?” “啊,没怎么。”沈小冬摇头。 电话那头的苏安可是听清了两人的对话。“你旁边有人?”他问。 “嗯。” “谁?”沈小冬没料到苏安还会追问。他看着一旁专心开车的李易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他的名字,用“一个朋友”回复了苏安。 所幸苏安没有继续追问,对方留了句:“早点回来。”就挂了电话。 沈小冬看着电话里已接来电的一连串号码愣怔了会儿,他没有存过苏安的电话,但是那串号码却是见了一次就熟悉了的。他有些发愁,现在提出要搬家的话,不知道苏安会不会冲他发火。 “苏安吗?”李易之开口问。 “诶?”沈小冬没想到李易之居然能猜到跟他通话的是谁。 “你现在住他那里?”李易之又问,他算是明白沈小冬为何要找房子了。 “嗯。”沈小冬点头。 “住多久了?”李易之想到一脸冷漠的苏安,他有些害怕沈小冬是被强迫了。 “才几天。” 李易之露出意外的神色。 “之前租的房子住不了了,没找到新地方,苏安让我在他那里暂时住几天。”沈小冬没说自己租住地方着火的事,他知道自己说了,肯定又会招来李易之的同情。他并不需要这种同情。 不过就算他故意略去那些细节,李易之也没完全信他的话,他不相信强硬的苏安只是让他住几天那么简单。可沈小冬不细说,他也不会细问。少年看上去很弱,但是还没有弱到需要让他出头的地步。沈小冬的内心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多了。 刘喜在看动画片,苏安跑到阳台抽烟,眼睛望着楼下,已经天黑,小区路灯都亮着,晕黄的光照的树影幢幢,偶尔一两个包裹严实的居民携手经过,步履匆匆的。在他点燃第二支烟时,终于看到手上拎着小包东西的沈小冬,一条大红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低着头,快步走着。 第二支烟抽完,沈小冬已经上了楼,在门口叮铃铃的按响了门铃,在外看动画片的刘喜呼啦啦的跑着去开门,看到沈小冬,不禁有些嗔怨的撒娇道:“小冬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想死你了!” 苏安站在阳台上回头看,沈小冬安慰似的摸了摸刘喜的头,然后单手把她抱起,从门口走到厨房吧台处,放下手里的东西。 “吃饭了吗?”他问刘喜。 “吃了。” “吃的什么?” “肯德基!” “哇,肯德基啊,刘喜出门了?” “哥哥带我去的。” 一大一小做着些日常的对话,沈小冬在楼下时就看到了在阳台上的苏安,批了件薄外套懒懒的靠在阳台上,叼着烟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跟刘喜说了会话,他把她从怀里放下,把自己从外面带来的东西翻出来,是打包的糯米糕和春卷,李易之的奶奶是南方人,趁着过年做了一些南方的小糕小点,他走时老太太硬是塞给他好几盒。他把糯米糕用微波炉热了热,给刘喜拿了小块。小姑娘很喜欢,吃了一块还要吃第二块。 这是苏安进来,沈小冬手里正拿着一盒热好的糯米糕,他刚准备问“你要不要来一块”,苏安就扔了句:“那玩意儿小孩子不能多吃,不好消化!”转身坐到沙发上,抱起了扔在一边已经待机多时的电脑。 被他这样一说,刘喜再要第三块的时候,沈小冬就只能哄着她说不能再吃了。幸好小姑娘还算听话,说不吃就不吃。沈小冬又拿出春卷皮,和馅料,学着李易之奶奶手把手教的方法,卷了两个,一个给了刘喜,另一个他想给苏安,可是见苏安一脸冷淡的样子,犹豫了一小下后,让刘喜给他送去。 “你问哥哥吃不吃。”沈小冬把春卷放到盘子中,刘喜端着晃到苏安面前。 “给,哥哥吃!”刘喜把盆子递到苏安手边。苏安扫了眼盆中的春卷,没拿。刘喜以为他不喜欢,奶气的劝说道:“很好吃的,哥哥,我不骗你。” 苏安冲她淡淡一笑:“好吃那你都吃了吧!” 刘喜回头有些为难的看着沈小冬:“哥哥不要。” 沈小冬也没办法,让刘喜拿过来,和刘喜你一口我一口的吃掉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晚归让他生气了,苏安的冷淡让他有些无措,他本计划着跟苏安说找到了房子的事情的。 苏安在网上看大学教授给他发过来的学弟学妹们的概念设计,四十多个设计,他像翻书一样翻过去,没有一个设计让他觉得耳目一新的。他很烦躁的关掉网页,打开邮箱想回复邮件,可是邮件刚写了两行,又一溜儿的删掉。脑子里没有任何头绪,整个人好像吸毒了一样,烦乱不安,他竭力的想压制住这种情绪,可是越压制越心里痒得恨不得跳起来,摔了手里的电脑,砸掉周围的一切。 苏安把电脑按的噼里啪啦的响,在一旁看着动画片的刘喜本来还跟着动画片里的情节哼哼唱唱的,随着他动静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沉,小姑娘不自觉的就敛声屏气,连电视的声音都调小了。在厨房里故意收收捡捡磨蹭着的沈小冬也注意到烦躁的苏安的大动静,几乎是用了电影里慢动作的速度去干活了。 苏安“啪”的一声合上电脑,刘喜吓得脖子一缩,圆圆的眼睛小心地看着他,嘴巴动了又动,最后没忍住,她拉拉苏安的衣角,小声的问道:“哥哥你怎么了?”小姑娘其实是知道眼前这个哥哥脾气不是很好的,小孩子的感知力很强,所以对于苏安,刘喜并不敢像在沈小冬面前那样放肆。 这一点,苏安也很明白。他看到被他的举动吓到的刘喜,想安慰她我没事,可是刚伸出手想摸小姑娘一下,没想到刘喜居然头一偏,有些害怕的躲开了。 “我又不打你!”苏安不耐烦了,语气谈不上好。 刘喜默默的盯着他看着,小身躯绷得紧紧的,不敢在说话。 沈小冬见苏安不再是之前那副温柔大哥哥的模样,看上去狂躁的很,而刘喜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如果苏安语气再狠点,小姑娘估计得哭了。他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后,从吧台后面走出,坐到刘喜身边,把小姑娘揽到自己身边。 “苏安,你,是不是,对我有,不满?”他攒了力气才敢问出来的,犹豫紧张,舌头都快打结了。 苏安皱着眉头盯着他,眼里全是忍耐着的不耐烦。 沈小冬抱着刘喜的手紧了紧。 “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错了,你,你你可以跟我说的。”他说完,就垂下头,盯着刘喜的脑袋看。刘喜也感觉到他的紧张,小手抓上的他的手。小姑娘在家没少经历这样的场景,知道这可能是冲突的前兆。她眼里蓄满了泪,用一种害怕和哀求的神色看着苏安。 苏安躲开刘喜哀哀盯望的眼神,看着沈小冬和她紧紧相握的手,突然觉得乏力,刚刚的不耐烦和狂躁好像被被划了大口子轮胎里的气,转眼就没了。他不想正视自己的那些狂躁和不耐烦的根源,可是偏偏根源就坐在自己眼前,用一种紧张的姿态,慌得像只落进陷阱里的兽。 “沈小冬,今天你去哪儿了?”最后还是要问出,明明就是不想问不想管的,沈小冬去了哪里跟谁见面做了什么,那些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却是很想知道,从发现沈小冬然后开车故意挤撞上他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在意他的一切,那叠厚厚的关于他的调查报告已经没办法满足这种好奇心了。他需要控制他的一举一动,为了何嘉越。他不容许他有任何变动。苏安给自己的所做所想找了一个最光明正大的理由。 沈小冬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跟苏安讲他要搬走的话,他会不会跳起来揍他。可是想了半天,又找不到其他可以搪塞的答案。去见朋友了?朋友是谁?干什么?……如果对方追问起来,沈小冬是无法招架的。 沈小冬沉默了许久,苏安也不催促,静静地看着他。他低着头,头垂很低,露出脖颈一块,白白净净的。他想到那天早上无意间看到他突然闯进浴室的身体,腹部有一道深疤,胸口有一块划得乱七八糟结成一团的疤。有些偏瘦的少年躯体,因为刚跑完步发红的皮肤,凸立的突兀锁骨,从颈下延展到肩膀,高高的凸起一点。苏安不知道腹部那道深疤是怎么造成的,是如何而来,但胸口那结成一团的疤痕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何嘉越用烧红的刀片在上面刻了一个“贱”字,下刀很深,少年当年哭得很狠。后来变成那一团,想必也是自己划掉的。只要是关于那段的回忆,苏安都没办法用一种从容的神色应对,所以他黑了脸,看着沈小冬捂着身体仓惶逃出。他也不再有继续清洗的心情。 “我,找到,房子了!”沈小冬微微抬点头,用眼角观察着苏安的反应。 苏安似乎没听清楚,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我,要搬走了!”沈小冬直接说道。 如果人是猫的话,那听到这个话的苏安此刻的样子一定是尾巴高高的竖起,浑身的毛发炸开,可是他是人,所以尽管胸腔里某些东西一下子炸了,表面上他只是蹙紧了眉,冷冷地盯着沈小冬。 “那个,一直,住在你这里,也也,挺不方便的……”沈小冬偷偷瞄着他,见他脸越来越黑,后面的话慢慢的就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苏安黑着脸继续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起身,走开两步后,微微掉头,用眼角的余光俯视着沈小冬冷冷道:“你就搬走吧,越快越好!” 话刚完,一直默默无声的刘喜“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是苏安和沈小冬两人都没预料到的。小姑娘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全释放出来,哭声特别大,小身体哭的一抖一抖的。 “不要吵架!哥哥,不要吵架!” “吵架不好吵架不好!” “小冬哥哥,不要搬走!” “哥哥,求求你,不要让小冬哥哥搬走。” …… 刘喜边哭边用泪眼望着苏安哀求道。 沈小冬扯了纸巾不断的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劝她不要哭了,一颗心像被酸水泡过似的,酸痛死了。 苏安立在了原地,背对着两人,大口大口张嘴呼吸,像条搁浅的鱼一样。他何尝不想沈小冬一直住下去,可是他又很害怕,如果继续住下去,他是真的不知道一旦自己失控了,会做出怎样的疯狂事情。而沈小冬也是,跟他住在一起想必是各种不自在和难过。这几天,如果没有刘喜在的话,他坚信两人都不知道如何跟对方相处。 26.准备离开了 初四上午刚从医院做完透析,回到家不久,何嘉越的血压突然升高,整个人开始不停的呕吐,被紧急送到医院,美国的医生做了应急抢救措施,血压才降下去。 在血压被控制住后,何嘉越在病床上沉沉睡去。何伶俐看着弟弟浮肿难消的脸,想起刚刚那突发的惊心一幕,捂着嘴才忍住哭,眼泪却是没办法的往下掉,忍都忍不住。 小舅孟修斯走进来,刚到坐在病床前后怕的不断流泪的何伶俐,上前从背后搂住她肩,往自己怀里靠了靠。 何伶俐回头看他,仰着一张泪脸。孟修斯抬手掏出手帕帮她擦干净脸。 “舅——”喊出来就是压抑的哭腔。 孟修斯手指竖到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把何伶俐拉起身,两人一起走到病房外。两人在外面找了椅子坐下,何伶俐的终于可以开始小声的啜泣。 “你说嘉越可怎么办啊?”何嘉越的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何伶俐想到他被抢救的样子就害怕。 “不是说找好肾体了么?只要换好肾就没问题了。”孟修斯拍着跟他差不多同龄的外甥女的肩膀。 “那小孩身体不好,目前还达不到供体标准。”何伶俐想到沈小冬,又是叹气。她其实也会怕,像沈小冬那样的身体,给了何嘉越一颗肾,他会不会受到影响。 孟修斯也是知道沈小冬的,姐姐孟姠在的时候,他见过他一次,后来姐姐的葬礼上,他也见过那个孩子,瘦瘦小小一团,眉目间都是不知道从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的惊慌与怯懦。不过给姐姐磕头时倒是最认真的姿态,躲在角落里咬着唇拼命忍着眼泪的样子也是极为可怜。 “听说那小孩也知道了,他自己也在努力不是。”孟修斯安慰道。 何伶俐想起和苏安通的那些邮件,都是关于沈小冬现状的,少年早就知道何嘉越的事,似乎也很愿意提供帮助,只是那少年倔强的很,不肯乖乖接受苏安的帮助,钱也不要,物也不接受。苏安对他很没辙。从字里行间就可以看出,苏安的纠结与矛盾。何伶俐何尝不是这样?那少年有什么错,被那样抛弃,又被这样利用。就算母亲当年对他再好,也没办法补救很多东西的。 何伶俐只能抹着眼泪叹气。 孟修斯没看过那些邮件,只当是那少年天性善良,以德报德了。 “按照目前这状况,嘉越是不能回国了,只能在美国接受治疗了。”何伶俐冷静下来,擦干脸上的泪,望着何嘉越病房的方向说。 孟修斯点点头:“嗯,手术就在美国这边做吧。” 傍晚时分,何嘉越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又躺在了医院,手上插着针,一旁的降压仪时不时发出“滴”的一声。何伶俐靠在床头已经睡着,一头短发乱七八糟的。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她,喊道:“姐!” 何伶俐“倏”的一下抬头,惊慌的望向他。他撇嘴,虚弱的笑了笑:“没什么事!” 何伶俐长吁一口气。 “姐,这边有护工就行了,你回去睡觉吧!”何嘉越想让她回家。 “不要。”何伶俐抓起他的手,手背肿的老高,上面还有不少针孔。她用手指小心的摩挲那些针孔。 何嘉越知道他这个姐姐一定不会听他的话,嘟起嘴,开始撒娇,因为太虚弱,声音软软的。 “姐,你就回去睡吧,有护工和医生在,没问题的。你说大过年的,舅舅姑姑们都在,都在医院待着有什么意思啊!” “那大过年的,把你一人扔在医院,就好了吗?”何伶俐盯着他反问。 何嘉越故意叹了口气,一副我说不过你的架势。 何伶俐被逗笑,她这个弟弟,虽然性格古怪乖戾,但是对家人是没的说,什么事都以家人为重,什么事都先替家人着想。 两人闲闲的聊了些有的没的,何嘉越突然提到李易之:“我想给他打个电话!”初一时,李易之给他打了个越洋电话,拜了年就挂断了,没多说别的什么。他开心的不行。隔了这么几天,他又有些想他了。 “嘉越——”何伶俐又想劝他不要太执着。 “姐,我不干什么,就想给他打个电话!”何嘉越算是哀求了。 没办法,何伶俐只能拿出自己手机,拨好了号码递给何嘉越。 “你好。”李易之先说话。 光是听到声音,何嘉越就对着电话断续的笑个不停了。 李易之愣了一小下后,问道:“你现在身体如何?透析有定时做吧?” 何嘉越“嗯”了声,说:“我在医院了。” 听到他在医院,李易之还是平常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语气淡淡的:“哦,是吗?”从那淡淡的语气里,既听不出紧张也听不出担心。 何嘉越有些失望,不过早就习惯这样的李易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血压有些高,来医院降降压!”何嘉越也恢复平日里与他相处的样子,开始好好说话。 “那就好,多在医院观察观察,目前这个时期比较难过。” 何嘉越对着电话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问问我,疼不疼,难不难过,有没有哭鼻子。”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好像回到当年大学时,大家同住一个宿舍,何嘉越动不动就向宿舍所有人耍赖的日子,软着声音哼哼着,有时候还故意挤出几滴泪,大家笑他爱哭鬼,他却马上收了眼泪做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说“我这是演技”。李易之在电话里静默着,没说话。 “逗你玩呢!”何嘉越却抢先说一句,他怕李易之来一句:“嘉越,你不要这样。” “好好养病,不要放弃自己。”李易之真心的说。 何嘉越点头:“你让我活我就一定好好的活!” 结果电话那头又没了话音,何嘉越拿着电话小声的笑着挂断了。一抬眼就看着何伶俐瞪着他,眼里都是责怪和担心。 “我就逗逗他!”何嘉越把手机还给她。 “可惜人家不领你的情!”何伶俐瘪嘴道。 “姐,我是病人。”一到这种时候,何嘉越就会做出病人的样子来。何伶俐摇头。 “我知道跟他没可能,之前硬的软的都用上了,人家现在也只是觉得欠了我一个人情,而不是,一段爱情。我心里清楚的很,只是喜欢了那么久,就好像刹车不太好的车一样,我踩了刹车,它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上一段。但,最后总会停下来的。”有些东西,何嘉越早就看透看清,只是嘴上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何嘉越这样一说,何伶俐那一腔的心疼,都盛不下了,只能握着他的手,轻轻软软的捏,希望可以帮助缓解下他心理的和生理的痛。 “嘉越啊,你现在状况不是很好,过完年就别回国了,就在美国等着手术吧!”何伶俐说出自己的考量。 没想到何嘉越一口拒绝:“不,我要回去做手术。” “为什么?”何伶俐以为他会听从安排的。 何嘉越看着她,没马上回答。何伶俐猜测:“李易之?” 何嘉越轻嗤一声:“又不是他给我做手术?” “你希望可以看着他,不是吗?”何伶俐最终还是一语中的。 何嘉越转眼望向别处,他怕自己突然死掉,尽管现在说已经找到肾体,但手术成功概率又不是百分百。他不希望在美国孤零零的死去,可以在李易之的陪伴下死去。看着李易之死去,光是想象就觉得浪漫无比了! 道理谁都会说,可是做起来就很难了。这刹车可真是不灵的很啊!何伶俐看着何嘉越想。她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病人为大:“好,你说回国就回国吧!” 那天刘喜哭了一个多小时候,嗓子都哭哑了,她求着沈小冬不要走,求着苏安不要让沈小冬走,可最后,沈小冬还是很认真的告诉刘喜:“小冬哥哥已经找好房子了,都付好房租了,必须要搬走。” 其实刘喜并不是哭他搬走这件事,而是见到两人气氛不好,她以为沈小冬是被苏安赶走的。苏安和沈小冬哪会知道,小小的刘喜曾经经历过苏长琴找刘满吵架,最后半夜刘满被赶出家门的事。在小姑娘心里,这是一道很厚重的阴影,或许会影响她一辈子。 第二天,早上跑完步做好哦早餐后,沈小冬就着手收拾自己那并不多的东西准备离开了,刘喜早早的醒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时不时就问:“小冬哥哥还会回来吗?” 沈小冬不会骗小孩子,只能解释:“这是你苏安哥哥的家,不是小冬哥哥的家,小冬哥哥已经找好自己的家了,今后刘喜想小冬哥哥了,可以去我家找我玩!” 听到这话,刘喜先是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又沮丧了,她家并不在北城,今后想见眼前的这位哥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我今天就去找你玩好吗?”刘喜想想后,恳求。 沈小冬有些吃惊,同时也有些为难:“那,你哥哥怎么办?”他指指苏安卧室的方向,他昨晚进了房间后就再没出来过,早餐也没有出来吃。他想是苏安不愿意看到他。 刘喜跟着他的手指小心的望了眼卧室方向,她软软的往沈小冬身上一靠,捧着他的耳朵很小声的道:“我有些怕哥哥。”苏安的反复无常算是在她心里留下阴影了,虽然苏安大部分时候对她也很温柔很耐心,可刘喜从小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只要别人身上有一点点和母亲苏长琴像的地方,她就怕的不行。 沈小冬听后就愣了,他偏转头看着挨自己很近的刘喜,小脸因为讲了自己亲人的实话而变得通红通红的。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小姑娘抱到怀里,依偎了小会儿,最后他还是没办法答应她的请求。 “要问问你哥哥,他让你来,你就来好不好?”沈小冬跟刘喜商量。 “可以不用问吗?”刘喜实在不想。 沈小冬摇头,刘喜怕苏安,他也怕咧。不打声招呼就把刘喜带走,苏安知道了,估计得扒他皮。 东西很快就收拾好,卧室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沈小冬用眼神示意刘喜进去问苏安,小姑娘在卧室门口逡巡两圈了,还是不敢进。沈小冬看她有些害怕的样子,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不该利用小孩子,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他把刘喜拉到自己身边,哄道:“刘喜啊,等小冬哥哥把房子收拾得漂漂亮的时候,你再来小冬哥哥家里做客好不好?” 刘喜委屈的摇头:“不好。”大眼睛里又是噙满了泪,睫毛都被浸湿了。 沈小冬只能更加耐心的劝道,说现在家里多么多么的脏,是旧房子,完全不能住人什么的。小姑娘一听,开始觉得沈小冬好像要入什么龙潭虎穴受苦受难一般,抓着他手连声哀求:“不走可以吗?不走可以吗?” 沈小冬除了摇头再说不出任何话。 刘喜见他铁了心要走,松开他,鼓了勇气站到卧室门口,轻轻的敲门,软软的喊:“哥哥,哥哥!” 没想到苏安突然打开门,小姑娘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小肩膀一抖,喊道一半的哥哥被吞了回去。她睁着大眼拼命仰头望着苏安,对方的阴影罩在她头上,很具压迫感。 沈小冬也赶紧从沙发上起身,望着对方。 苏安看到他脚边的行李袋,新买的,还没有塞满。他的东西都被烧光了,现在行李袋里装的都是后来买的两套换洗衣服。 他蹲下身,用手指拭去刘喜已经到了眼角的泪,捧住她的脸,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等哥哥换好衣服,我们去送送你小冬哥哥,好不好?” 刘喜正怕他不答应呢,一听到这个马上回头看着沈小冬高兴道:“我可以去了,哥哥也要去!” 沈小冬心却咯噔一下悬起来了,他不是很想让苏安知道他住哪儿呢,更不想让他知道,他租了李易之的便宜房子。他拒绝了他的帮助却接受了另一个人的帮助,这两人还都是因为何嘉越的缘故,就好像婊子换了个地方给自己立贞洁牌坊一样。沈小冬苦了脸。 苏安换了件军绿大翻领长袄,下身随便套了条牛仔裤,他还给刘喜外面重新包了条厚毛毯子,然后换上牛皮短靴,抱着刘喜就准备出门。 沈小冬还在后面磨磨蹭蹭的。 “你快点可以吗?”苏安冷冷的催促道。 沈小冬刚把行李拎出门,苏安就把手中的钥匙扔给他,又顺手强抢过他手上的行李包,朝门的方向努嘴指使道:“锁门!” 27.旧房子 趁还没到的时候,沈小冬偷偷摸摸地给李易之发了条短信,问他:“你在干嘛?”李易之回的很快:“跟朋友吃饭,有事吗?” 沈小冬悬着的一颗心掉落在地,他很庆幸昨天没有跟李易之讲他要马上搬进去的事,只是要了钥匙,说有时候方便过去打扫。他偷眼瞅着正专心开车的苏安,目光多停留了几秒,没想人家觉察到了,撩眼就往后瞅,刚好跟他对上。 沈小冬慌忙低头,装作在看刘喜的样子。 到大方家小区时,苏安进小区时遇到些阻拦,小区的保安没见过他的车,见是外来的,非得做个登记什么的,生怕是外面的小车在小区里蹭车位。那拦车的保安年纪比较大,一口大嗓门,吆喝起来虎虎的,想找人干架一样。苏安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角色,人家语气态度一差,不免也端出了自己平时在工作室的老板架子,居高临下的让保安客气点。 可老保安根本不买账,依旧喝三吆四的。苏安把车熄火,抬脚准备下车。沈小冬抢先一步先下,把老保安拉到一边,说明了下他刚搬过来,苏安是他朋友,让他通融一下。老保安见他年纪小小,又笑笑呵呵的,解了拦车杆的锁,利索的让人进了。 沈小冬再爬上车,就看到黑着一张脸的苏安很不满的瞪着他:“你跟他多说什么?” “吵架解决不了问题。”沈小冬难得敢竖起腰板回顶他一句。 苏安听了,眉毛挑了又挑,转手就是个大转弯,然后在小区的窄道里把车开得快飞起来了。 沈小冬用力揽住一旁的刘喜,忍不住再说道:“在这里撞了人也不好!” 苏安回头再瞪了他眼,沈小冬缩缩脖子,但目光依旧跟他对视着,没有畏惧的挪开。他觉得苏安在小区开快车就是不对,尽管他承认他车技很好,那么窄的巷子都能那么顺畅的拐弯。 这样的沈小冬看上去和平时有些不同,苏安说不上来心中的那种感觉,有些意外有些恼怒又有些淡淡的惊喜。他见过这样的沈小冬,在很早以前,何嘉越和赵阳两人怂恿他去偷超市的东西,他宁愿被揍的半死也坚持没去。后来又让他虐待一只捡来的小狗,给他刀让他杀死那只无辜的小狗,他是扔了刀就跑,结果被赵阳抓回来,又是一顿狠揍。被揍的时候,赵阳喜欢问他:“你说你去干,我们就停手!”可他偏偏不开口答应,咬牙撑着忍下那些拳脚。 最后他还是按照沈小冬说的,放缓了车速,找到停车位停好车。然后沈小冬带着苏安和刘喜找他租住的那栋楼,转了两圈,他都没有找到他要的七号二幢。苏安抱着刘喜,手臂都酸了,他问沈小冬:“你住哪栋?” 沈小冬抱了号数,苏安一边骂他路痴,一边寻了两栋楼之间号码找了编号的规律,然后顺着找下去,很快就找到了。 沈小冬被骂得说不出话,只能在找到七号二幢后,默默的带着一大一小上到三楼,开门,带着两人进门。 苏安一进门就被满屋的灰尘味呛了,咳嗽了几声后才放眼看了下环境,老小区的老房子,房子格局完全是八十年代的风格,深褐色的旧木地板,刷着红砖漆色的旧木家具,电视还是那种最早期的显像管彩电,上面歪斜的盖着一块白底印花布。窗户是旧式木质格子插销栓的,上面的天蓝漆剥落了不少,露出里面有些发黑的木头。红色小碎花窗帘上积了不少灰,沈小冬过去开窗不小心碰到,上面的灰层层的散落。苏安掩住自己口鼻,同时教刘喜学他一样掩住口鼻。 沈小冬很不好意思:“刘喜,你看吧,早就跟你说这边很脏,让你改天来!” 苏安没说话,捂住嘴鼻在房间转了一圈,进去两个卧室都看了看,里面比外面还要脏乱,厨房不大,洗手间很小,这是老房子的普遍弊病,尽管如此,但房子还是极好的,采光通风设计都很不错。 “你租多少钱一月?”他站在那间小卧室里问,小卧室里有个很小的写字台,上面的书乱七八糟的堆放着,都是些医学书籍。 “800。” “一套?”苏安惊诧了。他从卧室出来,就发现沈小冬已经脱了外套,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副手套,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尖已经开始拆卸窗帘了。木地板因为受潮发胀,有些不平,沈小冬站在凳子上摇摇晃晃,还微微回头边弄窗帘边回答他的问题:“嗯,是认识的朋友介绍的房子,所以很便宜。” 刘喜靠得很近的捂着嘴抬头往上看,那凳子一倒就能砸到她。 他说的太自然,苏安没来得及细问,就看到那凳子大晃了下,他骂了声“白痴”,上前一步把刘喜揽到一边,然后长臂一展,把沈小冬也从凳子上拎了下来。突然被人拎空,吓得沈小冬惊恐的“啊”了一声,不过转眼就落了地。苏安把凳子踢到一边,往窗前一站,抿紧了嘴,举起手,一百八十八公分的身高就是有优势,窗帘轻松的就被卸下来了。只是落了满脸的灰,他转脸朝地下呸呸的吐了好几口,然后冲到阳台弹长袄上的灰。 “找钟点阿姨吧,这么厚的灰,弄完就得换肺了!”苏安边弹灰,边给认识的家政打电话,叫了四个钟点阿姨,让人赶紧过来。 沈小冬都没来得及说不用,电话都挂掉了。 “其实,那个,不用。”沈小冬觉得打扫这种事自己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叫人来干完全是浪费钱。 苏安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抱了刘喜去阳台呼吸干净空气。 四个钟点阿姨来的迅速,干活也很迅速,两个小时不到,整个房间就在苏安的指挥下收拾得亮亮堂堂,窗明几净的。付钱的时候,沈小冬有些痛苦的去摸钱包,他压根就不想叫钟点阿姨帮忙的,没想钱包刚摸出来就被苏安剜了一眼,对方拿出几张主席头,非常爽快的给了钱。 沈小冬在短时间内就换了模样的房间里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说不高兴那绝对是骗人的,他又有住处了,又有一个属于他的家了,并且这个地方很大,比他以前住的地方都要大,有独立的厕所也有独立的厨房,还有客厅加阳台,虽然依旧是临时的,但起码目前这个地方是完全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啊,他已经在脑子里想象着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个房子里的情景了,阳台上的盆盆罐罐要重新种满花草,窗帘晒干后重新挂起来,卧室里的书架要摆满书,他要每天自己给自己做饭吃……他站在客厅里在脑子过了一遍以后的场景,嘴边不自觉的就浮起了笑容。 苏安牵着刘喜斜斜的靠在阳台的门栏边,看着傻笑的沈小冬。 刘喜天真的问:“小冬哥哥,你笑什么啊?” 沈小冬赶紧敛去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没笑什么。” “小冬哥哥撒谎!”刘喜冲他做了个不相信的鬼脸。 沈小冬冲她眨了眨眼,一抬头目光跟苏安的碰上。 “谢谢!”他非常感谢苏安今天的帮忙,虽然不是他亲自动手,但他出钱叫了钟点阿姨,也亲自指挥监督阿姨做完了所有卫生。 苏安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目光,低头问刘喜:“你饿不饿?” 刘喜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出去吃饭,我请客!”沈小冬拍板,他也大方一回。 出去吃饭时刚好路过还没开门的菜菜家餐厅,苏安想起韩菜菜对他不甚友好的样子,问了沈小冬一句:“你们家餐厅什么什么时候开门?” 沈小冬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韩菜菜也没跟他说具体开门的时间,只能说不知道。 “你还要在那家干吗?”苏安扔了一句,他不喜欢凶巴巴的又很精明的韩菜菜。 沈小冬心又咯噔提起来了,他望着苏安,没说话。 苏安见他那副不想回答但实际上已经给出答案的神态,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他知道如果自己说“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对方一定会马上拒绝说“不要”。 就随便找了家过年也还在营业的川菜馆随便吃过饭,沈小冬先到前台结了帐,出去的时候他以为苏安会先开口说时间不早了,他和刘喜要回家。结果苏安站在菜馆门口,抱着刘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像栋雕塑。 沈小冬没办法,只能装作跟刘喜说话的样子来向苏安婉转地表达他的想法:“刘喜啊,今天也来小冬哥哥家玩了,下次再来玩好不好?” 刘喜嘴一撇,显然不乐意。 苏安把小姑娘往他怀里一塞,眼神示意两人上车。沈小冬耷拉了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车上路之后走的却不是回沈小冬租房的路,也不是回苏安家的方向。沈小冬跟刘喜玩闹了一会儿,才发现车往他未知的方向行驶着,他忍不住问苏安:“我们去哪儿?” 苏安没回答他,不过沈小冬很快就知道要去哪里了,ikea宜家巨大的广告牌子越来越近,他知道苏安想要干嘛了。 走进宜家之前,苏安趁着停车的空档打了个电话,似乎是认识宜家店里的什么负责人,所以刚到门口,就有个小女生蹦蹦跳跳的跑过来,隔老远就咋咋呼呼的喊着了:“苏老师,你怎么有空来?” 那女生不过二十刚出头的样子,穿着宜家的工作服,绑着马尾,黑框眼镜罩着,五官长的很秀气,性格看上去很活泼。她刚看到苏安,就一把抱住他手臂,往店里面拖:“苏老师,好久不见你啊,之前喊你来都不来,今天怎么有空来!” 苏安好像不是很习惯她的这种热情熟络,有些无措。 沈小冬牵着刘喜跟在后边,很是佩服前面抓着苏安不放的热情女生,居然可以不惧他的冷眼。他自然不知道,这个活泼的女生天生脑子缺根筋,也正是这种缺根筋的性格才可以打破苏安所有的伪装与防备。实际上,苏安对这种性格的人,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 女生拉着苏安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从学校出来后的情况,租房的困难,工作的辛苦,感情的困惑,先说完了才注意到后面跟着沈小冬和刘喜。 “他们是——”女生看着好像高中生一般的沈小冬,以及沈小冬手里牵着的小刘喜,皱了眉头思考。 苏安刚想介绍。 女生长长的“啊”了一声,然后望着苏安暧昧的笑。 “我知道他们是谁?” 苏安觉得有必要马上阻止她的劲爆猜测,不过他还没开口,女生就已经嘿嘿捂嘴笑的别有深意了。 “老师,是你对象吧?原来你喜欢这么嫩的啊!那小女孩是不是你们收养的?看上去好可爱哦!”尽管女生已经故意降低了声调,但嗓门洪亮的还是足以让后面的沈小冬听了个清楚。 28.看着你这么幸福,我好羡慕哦! “谢小烟,你瞎说八道什么呢?”苏安忽然很后悔给她打电话叫她出来了。谢小烟是他原来在北城大学挂职教书时的学生,很聪明很有灵性,是他学生中为数不多的能得到他赏识的,不过也是他最头疼的,不是头疼她学的不认真或是不好,而是头疼她天生自来熟和少根筋的性格。其他学生都怕他怕的要死,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唯独她,没大没小就算了,还特别喜欢八卦他的一切,毫无忌讳。 “苏老师,看着你这么幸福,我好羡慕哦!”谢小烟露出花痴羡慕脸。 苏安一张脸寒的可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成冰了,沈小冬拽紧了刘喜的手,打了个冷颤。偏偏谢小烟毫无知觉,还在哪里唧唧歪歪的八卦着:“你之前带的那个谁啊,姓赵的那个,你高中同学还是初中同学啊,气质上一点也配不上你。后来的那个何嘉越,哦,你们是兄弟。还有那个清大的,嗯,没这个长得好看。我们系的那个孔雀女,哦,她好像很喜欢你,不过你对她不来电。老师,你好像对女生都不来电诶!大家都传你喜欢男生啊,我也觉得是。总觉得你跟女人站在一起很不和谐。嗯,所以这个小男生不错!”她还伸手拉过沈小冬,表示认同的拍了拍他的肩。 “看上去秀秀气气的,老实又听话,强攻弱受,绝配啊!”谢小烟已经完全陷入一个苏安和沈小冬都没办法理解的世界了。 沈小冬还好,他只道是谢小烟误会了,可是苏安的脸却是随着谢小烟毫无逻辑的叨叨,越变越黑,越变越冷。沈小冬为了避免苏安当场爆发,拉了拉谢小烟,小声但很认真的解释道:“我,和苏安不是那种关系。这个是刘喜,是他的表妹。我——?”解释到自己和苏安的关系的时候,他停顿了下,稍微思考了下,才接着道:“我,小时候认识他,隔壁邻居家的,哥哥……?”他用眼角瞥了眼苏安,对方没有表情,他才敢继续下去:“我刚搬新家,要添置东西,他说有朋友在这里工作,买东西,可以便宜点的。我就,找他帮帮忙而已。” 解释了两人的关系,也编了些不算谎言的话,沈小冬说完又去瞅苏安的脸色,对方脸色看上去舒缓了很多,但一双眼像鹰一样盯着他,眼里的内容看上去很复杂,并没有沈小冬害怕看到的嫌弃的东西出现。沈小冬低下头,揉揉什么都听不懂的刘喜的头,偷偷的吁了一口气,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也会有跟苏安闹绯闻的那一天的。 隔壁邻居家的哥哥?找他帮忙?沈小冬是有些费力的在归类他们的关系的,其实如果硬要他去向八卦的谢小烟解释,估计也是费力的。邻居的哥哥,确实,曾经是。沈小冬喊他小安哥哥,怯怯的,躲在书架后面:“我,可以借这本书吗?”他借给他了,不过是一种很不耐烦的态度。 “小安哥,可以,教我做这道题目吗?我姐姐不会。”他喜欢拿着作业本凑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脸色问。见他高兴就开口问,见他不高兴就站在一边,等他高兴了才问。对,他是喜欢跟他说话的,院子里的一帮少年里,他是喜欢跟他说话的。偶尔他也会给他讲讲题,给他拿几本自己喜欢的书,如果何嘉越在,他一般都会对他不理不睬。何嘉越曾经说过,我们要同仇敌忾。爷爷也曾经叮嘱过,你要对嘉越好点,多照顾他些。 后来他就不喊他小安哥了,也不会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小心的借一本书或者问一个题目了,看到他就躲的远远的,眼睛盯着路面,连正视他都不敢。 找他帮忙?苏安悄悄用手指顶了顶心脏那一处,酸的厉害。如果要沈小冬再主动开口找他帮忙,应该比登天还难了。 听了沈小冬的解释,谢小烟居然一下子就相信了,苏安满脸黑线的想,要是他开口解释的话,谢小烟一定会说他狡辩,欲盖弥彰。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看上苏老师?又老又倔,整天冷着一张脸扮酷,偶尔还很毒舌,哦,脾气也不是很好。你要是真跟他有一腿,那辛苦的一定是你。幸好跟他没关系,不然可就苦了你!幸好幸好!”谢小烟换话比翻书还快,沈小冬跟不上她的转变,傻傻地听直了眼。 苏安好不容易舒缓了的脸再次黑化,他怒斥道:“谢小烟,够了!”谢小烟完全无视他的怒颜,冲他吐舌嘻嘻一笑。苏安无语扶额:“我才29,什么叫又老又倔?” 沈小冬这下是彻底石化了,原来,苏安,也会介意这个啊?唯一还能转动的脑子里飘过这句话。 在谢小烟的推荐下,苏安挑了窗帘床褥被套沙发垫之类的,还买了一堆搭配旧房子装饰的小玩意。沈小冬在一旁想说我不用,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苏安扫过来的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东西都买下了,他也只能认命的掏卡付钱,不过当看到已经超过五千的具体数额时,他差点昏了,他拉了谢小烟,对着货单,把那些单价都快一千的东西指出来,说不要了。 苏安把信用卡扔给谢小烟:“结账。” 谢小烟当然不会听沈小冬的,她接过苏安的信用卡,屁颠屁颠的跑去刷卡买单了。边跑还边冲沈小冬做鬼脸:“我觉得你跟我老师也还不错哦,起码他很有钱!” 又换了一套话,沈小冬真的要哭了! “苏安,我觉得太贵了。”他拦住苏安,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还好!”苏安瞥他一眼。 沈小冬如果有谢小烟在,退货肯定不行。他看着铁了心要帮他付钱买这些的苏安,想了下后又说:“等我有钱了再还你买东西的钱。” 苏安闻言黑脸。 沈小冬见了轻轻叹气,也没像往日一样躲开他冷冷盯视的目光,他看着苏安很无奈的说:“你何必呢?花这些没必要的钱。我也不是很需要,家里这些东西洗洗都还能用。” “那你需要什么?”苏安冷着脸插话。 沈小冬垂下眼,盯着不远处在儿童区跟别的小孩闹到一起去的刘喜看了会儿,收回目光,抬眼与苏安对视,一字一句很清晰也很坦然的说道:“我什么都不需要。” 说完他笑了笑,低下头不知又想了些什么,苏安看着他,插在大衣兜里的双手已经握起了拳头。手指向掌心狠狠的剜着,掌心被并不长的指甲刺得很痛。 “我知道,何嘉越很需要我的帮助。我也希望能救他的,他也算是我的,亲人。”这是沈小冬第一次自己来承认这一点,他觉得有些奇怪和不自然,顿了下后继续说:“这个我并不是随便说说的。当年,孟阿姨对我很好,也是因为我她才……”说到何嘉越的母亲孟姠,沈小冬想到当年的那血腥的一幕幕,喉咙里像堵住了什么一样,他记起,今年过年他似乎还没去墓地看看她。 苏安很想马上打断沈小冬的话,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看到沈小冬脸上陷入回忆后的悲伤表情,他脸上的筋都在抖着跳动了,可是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 “闭嘴!” “住口!” “不要说了!” 温柔的冷酷的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 “帮助何嘉越是我必须得做的事情。你啊,还有那个李医生啊,可能会觉得内疚,觉得对不起我什么的,其实没必要的,不用觉得对我不住或者亏欠我什么,给我钱啊或者帮我做些什么,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挺有压力的。这次你买这些东西的钱,等我有钱了在慢慢还你。” 沈小冬坦荡的看着苏安,认认真真的说了一堆,这也是史上第一次,他面对着黑了脸的苏安不觉得紧张,很有条理的说出了心中早就憋了很久的一切。 最后是苏安没办法再正视沈小冬的脸,他移开目光,说了一句:“哦,我知道了!”然后转身算的上是仓惶逃开,他快步走到刘喜正玩闹着的儿童区,估计捡了颗球,扔到刘喜身上,嘴里还大喊:“扔回来,刘喜,我们来玩扔球游戏好吗?”脸上是用夸张的笑容掩饰的不自然, 在这样的沈小冬面前,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的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丑陋不堪。 沈小冬看着逃开的苏安,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直白了,说话的语气是不是太过于理所当然了,导致吓到了苏安,没准让他更觉得内疚了。想到这,沈小冬又开始觉得不安了。 29.你还记得小时候的那些事吗? 谢小烟结账出来,就知道沈小冬一个人,坐在一张展示的长椅上,直愣愣的盯着窗外发呆。她找了一圈,没找到苏安和刘喜,大喇喇的坐到长椅上,拍了拍沈小冬。 沈小冬似乎被吓到,很迅猛的回头,看到是她,马上平静下来。 “我老师呢?”谢小烟知道他在发呆。 沈小冬望向儿童活动区,已经没有他和刘喜的身影了,他想,或许苏安已经先走了吧。他把话讲的那么清楚,苏安也觉得没必要了吧。想到这,沈小冬就想苦笑。 “单子给你!”谢小烟把手里的购物单和苏安的信用卡给他,沈小冬拿过购物单翻着看了看,一共4850块,他现在手里存款一共5000不到,付完三个月的房租和押金后,就没剩多少了。沈小冬把苏安的信用卡号,默默的存进手机里,他已经想好,等餐厅开张后向韩菜菜借些钱还给他。 “我老师真的只是你小时候隔壁邻居家的哥哥吗?”谢小烟看着他拿出手机记卡号。 沈小冬低着头,把卡号输入一遍,再比对了两次,确认无误后,才小心存好。“你刚刚说什么?”用于太专心存记卡号,沈小冬并没有听清谢小烟的问题。 谢小烟只得重新问了一遍。 “嗯。”沈小冬马上就给了肯定答案。 谢小烟认真的盯着他看了会儿,直到看到沈小冬眼神躲开,她才咯吱咯吱的窃笑起来。 “我老师刀子嘴豆腐心,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但是呢,其实啊,这里——”谢小烟点点沈小冬的胸口:“很软。”说完她呵呵笑了会儿,又补充道:“你看,虽然我对他那么放肆,但是他虽然表面生气,实际上也不会对我做什么。他就是个纸老虎!” “所以,你不用怕他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就算气的吐血也只是面上的,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谢小烟笑得古灵精怪,看上去最大大咧咧的反倒是看的最透的。沈小冬轻轻吁出一口气,想起刚被接到何家那会儿,何嘉越对他还是很友好的,把自己不玩的玩具都给他,还让他喊他哥哥,带他去附近的公园打球,虽然时间短暂,但就算想在想来,沈小冬也会觉得当初的那一切很温暖。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对他态度突然180度转弯,看见他就不爽,整天就想着怎么整他。他怕何嘉越,可是,他并不很怕苏安。别人对以为他很怕他,大家都不知道他怕的是自己。他从来就没想恐惧何嘉越一样怕过苏安,那是完全两种不同的畏惧。就算何嘉越再怎么欺负他,苏安却是从来没有做过对他不好的事情。很多时候,如果不是苏安故意表现的很不耐烦,估计,何嘉越真的会整死他吧。在一般人眼里,好像是何嘉越和苏安一起欺负他,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属于苏安的善良。 “我知道。”沈小冬冲谢小烟抿嘴笑笑。 谢小烟突然又停顿下来,盯着他很认真的看。 “怎么了?”他不习惯被人盯视。 “你笑起来有酒窝呢,这边一个,这边一个!”谢小烟的手指顺着那因为笑容窝下去的两点按了下去。 “你皮肤比我还好!”谢小烟收回手指后嘟嚷。 沈小冬低头掩嘴轻轻的笑。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能让你无所顾忌的笑出来。谢小烟就是这样的人,难过苏安对她束手无措。沈小冬的笑声加大。 谢小烟也歪着头跟着一起笑起来。 苏安抱着刘喜出去买了一杯珍珠奶茶,回来就看到聊的热络,说到一起去的谢小烟和沈小冬。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沈小冬,在谢小烟面前微微弯着腰,一只手肘抵在膝盖上,偏着头,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说着什么,笑容灿烂,黑色的眼眸明亮,无所畏惧,无所担忧,无所顾忌。他就那样爽朗地笑着,好像一个真正的十九岁少年,看不到他的黑暗过去,也看不到他的坎坷身世。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苏老师!”谢小烟先发现苏安,起身夸张的挥手。 沈小冬的笑容滞住,在看到他之后,很快就换上了平时那副小心的神态,远远的看着他,又远远的躲开他。 “都弄好了吗?今天就过去把东西装好吧!”苏安对谢小烟说。 谢小烟指指沈小冬:“单子都给他了,你卡也给他了!” 沈小冬把手里的信用卡递过去。 苏安随手接过,塞进口袋,转身就跟谢小烟说起送货的事。 沈小冬见他没什么异样,心里一时的不安和忐忑也减缓了些,他牵起正咕隆咕隆喝着奶茶的刘喜,跟在了两人后边。 一车东西拖到住处,苏安指挥工人换床垫,挂窗帘,扔掉厨房里的一些旧厨具,换上新厨具。沈小冬几次想凑过去帮忙,都被苏安一道目光横过来,他只能带着刘喜站在阳台上,看着工人们进进出出的忙,苏安在一旁像个一家之主似的,工人哪里做的不好,就会不满的上前让工人重来。 忙到傍晚,工人才弄好所有东西,苏安给了送货费和安装费。刘喜在焕然一新的房间里跑来跑去,嘴里喊着:“哥哥选的窗帘真好看!哥哥买的柜子真好看!” 沈小冬也跟在她后面在房间转了一圈,床上用品都换上了新的,窗帘也换了新的,苏安毕竟是建筑设计师,选的床上用品和窗帘虽然都是新的,但跟旧房子配在一起很搭,一点都不突兀,加上这些的房间终于像个住人的家了。 苏安到洗手间洗了个手,出来看到沈小冬坐在换了新沙发垫的沙发上,正问刘喜:“饿了吗?” 刘喜下午被苏安带去吃了不少零食,此刻摇头说不饿。 沈小冬一抬头看到刚出来的苏安,犹豫了一下,又问他:“你饿了吗?” “我马上就得走了,刘喜爸爸找我有事。”苏安找了个借口,刚刚刘喜爸爸确实打电话给他了,不过只是问问刘喜的情况,没说什么。 沈小冬微微露出一丝失望,他轻轻的“哦”了一声。 苏安抱起刘喜,让她跟沈小冬说再见。 小姑娘今天起得又早,白天跟着大人又东奔西跑的一整天,早就露出倦色,不过因为实在太想跟沈小冬一起,所以一直强撑着。这会儿听说要走了,又露出了不愿意的表情来。苏安只能再次搬出刘满:“你爸爸说找你有事儿,刘喜!” 沈小冬见状也哄道:“刘喜乖,爸爸找你,改天再来小冬哥哥这里玩儿,好不好?” 在见爸爸和小冬哥哥之前犹疑了小会儿,小姑娘最后还是选了至亲的爸爸。 沈小冬把两人送到门口,本想送到楼下。苏安说:“你回去吧!”沈小冬就被阻在了门口,有些尴尬。 苏安把怀里的刘喜重新用毛毯裹好,转身看向沈小冬。他喊:“沈小冬!” 对方有些意外的“啊”。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那些事吗?”他突然问。 沈小冬愣了,他盯着眼前的人,深刻的眉眼,偏棕的眸子流转着异样的光泽,像猫一样。他被这种眼神看的忘了回答,或者说,他不知道他的用意所以不知如何回答。更或者说,他已经忘了那些事,可是他无法这样肯定的回答他。 30.勇敢的小孩 “你还记得那些书吗?”苏安问完,看着沈小冬。他的表情并不茫然,甚至有些震惊,显然,他还记得那些书。苏安不知自己是该欣慰的笑,还是该苦笑,他挤出一个像笑又不像笑的别扭表情。 “我的态度就是那书上写的,从过去到现在都没变过。”苏安空出一只手,好像鼓励一样,拍拍沈小冬的肩。刘喜有样学样,伸出小手也拍了拍他的肩,奶声奶气的说:“小冬哥哥再见!” 沈小冬一直目送着苏安消失在楼梯拐角,楼梯有些窄,他抱着刘喜走的小心翼翼的。等完全听不到楼梯的动静了,沈小冬才往背后的墙上一靠,沿着墙壁慢慢的蹲下,把头埋进双膝之中。路灯就在头顶,把他的人影缩成小小的一团,踩在脚下。 怎么会忘记那些书呢?不只是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更是一种期待和希望。每一次从不耐烦的苏安手中接过那些书,整个心脏就会激动得快要爆炸掉。拿到那些书,然后躲到无人的角落,用最小心的姿态翻开那些书,从第一本开始里面就会夹上一个印着激励语句的书签或者是一张手写的签字字条。一开始看到那种书签时,读着书签上面的语句,他也只是默默的记下那些语句,并不以为是有人特意给他看的,以为只是刚好夹着那张书签而已,直到签字字条出现,那些用钢笔流畅优美的写着关于人生关于生活的诗句或者歌词出现,他才干大胆的揣测,是不是苏安特意给他的。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沈小冬至今仍能背得这半首汪国真的《热爱生命》,写在一张很狭窄的纸条中,像是匆匆抄写下来的,字迹潦草飞扬。他曾经想好好的收藏保存好这张纸条,可惜他总是搬来搬去,次数多了,夹着那张纸条的本子也不知被扔到了哪里。但是,字条上的诗句却是一字一句的刻在了他心上。 “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遇到过很多很多外人难以想象的困难,难过的恨不得死去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这句话,像一句魔咒,更像一剂解药,解除所有那些艰难困苦的毒。 第一次见到孟姨时,她也是拉着他的手,说过类似的话:“小冬啊,你要好好的坚强的活着,做个勇敢的小孩。”虽然那个时候他听不懂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也完全不懂孟姨说这句话的背后意思,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以及面对着各种生存的艰难时,慢慢就懂了这句话,也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热爱生命。 沈小冬先是流了眼泪,哭了。可是哭着哭着,他又笑了,在空无一人的楼梯过道里,像个小疯子一样,越笑越大声,眼泪也越来越汹涌,淌湿了脸模糊了视线。原来那些字条那些话语真的是苏安特意写给他的,之前虽然有过猜测也有过忐忑,沈小冬从来都不是乐观的人,遇到好事也只会想是不是人家搞错,所以当面得到他的亲口承认是一件多么让人激动的事情。 哭完了,笑完了,沈小冬从地上站起,脚已经麻掉了,他站在原地靠着墙缓了一会儿,脑中还有些眩晕。眩晕过后,脚麻的状况也好了,沈小冬进屋关上门,在沙发上静静坐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口气,忧郁的神色又重新爬上眉目眼角。 “那又怎样呢?”他这样反问自己。那又怎样呢?苏安是苏安,他依旧是沈小冬。两个人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苏安依旧是为了何嘉越,虽然也曾善良的为他考虑过。他对于他沈小冬而言是特别的,可他对于他而言,可能只是一个同情的对象。他不该有奢望! 沈小冬对着空气傻傻的笑起来,一直又笑到泪流满面。归根结底,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自卑的胆小鬼而已! 如果不是沈小冬主动约他,说签合同和交房租的事情,李易之都不知道他居然这么快就搬了进去。并且当他走进房间时,他更加惊讶,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原本脏乱不堪的房间就换了新的模样。 “你一个人做的?”李易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那些突然离开的匆忙痕迹终于被彻底抹掉,他有些失落,也有些开心。 沈小冬摇头:“苏安叫人来做的。” 李易之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硬要帮我。”沈小冬放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的笑。 李易之没说什么,却突然对苏安有了另外的观感。 沈小冬从卧室里拿出一叠钱,一共3200,是押金和一个季度的房租,他交到李易之手中。李易之也没推辞,爽快收下,还给他开了张收条。 沈小冬问起租房合同,李易之一笑:“那个就算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除非这房子拆迁。” 沈小冬觉得这样不好。李易之却搬出房东的架子:“虽然不签合同,但是,房租可要按时交!” 沈小冬忙点头:“那是!” 李易之见他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少年似乎不习惯亏欠别人什么或是享受别人额外的照顾,他伸出手,揉揉少年的头,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这房子也不是你真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我爸回来后,你就得搬走!” “?!”沈小冬猛然抬头看着他。 “怎么了?”李易之暗呼了声“糟糕”,是不是有什么话刺激到敏感的少年了。 “你爸不是不在了吗?” 李易之奇怪的皱眉:“谁告诉你的?” “上次你说你爸走了之后房子就空下来了……”沈小冬觉得是自己误会了什么。 李易之撇嘴,淡淡笑开。 “是不告而别,离家出走。是真正的走,不是不在了。”李易之很平常的解释。 沈小冬却沉默了,许久都不说话。想了半天,他才勉强挤出一句安慰的话:“起码他还在这个世上,你们还可以见面的。” 李易之听完,摇头笑,忍不住抬手屈起手指敲敲少年的头。“就算不在这个世上了,也没关系的!就算不可以见面了,也没关系的!”他说。 沈小冬抬头看他,还是那张淡淡笑着脸,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的寂寞,透过他的笑脸,像电波一样,传过来。 沈小冬突然拍手:“今晚我给你做好吃的吧!” 李易之微眯起双眼怀疑的问:“你会做吗?” 沈小冬把手指的关节折的噼里啪啦的响,摩拳擦掌,信心满满的样子。李易之喜欢看这样的少年,自信的,活泼的,如果换上李叶的眉目会怎样? 一直等到何嘉越完全睡着,何伶俐才放下手中的童话书,停止朗读。回到美国家里后,何嘉越也是常进出医院,还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每次睡觉之前都必须央求何伶俐给他读一段童话故事,像个小孩子一样。 何伶俐帮他把放在外面的手塞进被子,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客厅里一片寂静,家人都已经入睡。她抬手看了看表,晚上十点多,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虽然身体觉得疲惫不堪,但是脑中却没有睡意。她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马上就有邮件提醒,是苏安发过来的。 “一切都很好。等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把钱给他。但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要……”邮件写到一半,就被发送了过来。何伶俐可以体会到苏安心里的挣扎。她思考了半天,才勉强回了一句:“嗯,好。”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她也是反对这样做的,可是看着何嘉越在她眼前一日日面目全非的病着,看着他在她眼前突然昏倒,所有的坚持最后都变成了要救他的强烈信念。母亲孟姠身前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的话,可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像她那样宽厚包容的。何伶俐一向自诩善良和公平,可是站在感情的天平上,她还是偏向了何嘉越。大家终究都是凡人! 苏安发过来的邮件里还有附件,何伶俐回复完了之后才看见,下载点开,是个少年在吧台后面埋头整理什么的样子,少年穿着简简单单的长袖白色T恤,袖子挽得很高,眼眸半垂,双唇微微抿着,看上去柔弱,却也有种难觉察的小倔强。何伶俐看着沈小冬的照片叹气。 “你在干嘛?”背后突然传来人声。 何伶俐吓得差点合上电脑。 “在看什么?”孟修斯把头凑过去,看到电脑屏幕上的少年,皱眉想了下,问:“这就是那个小孩?” 何伶俐还在惊吓中,回头瞪了她这个小舅一眼,有些嗔怪道:“你吓到我!”缓过来后对他的问题点了点头。 “倒是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孟修斯努力的回忆起当年见到的少年模样。 “你干嘛,这么晚不睡?”等孟修斯看够,何伶俐合上电脑。她没什么心情跟他讨论沈小冬的变化问题。 孟修斯举举手上的半杯水:“半夜口渴。” 何伶俐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回房睡觉。 “我有个课题开始了,要马上去趟中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孟修斯在背后问。 何伶俐顿住,回头看着懒懒的靠在沙发里的孟修斯,歪头:“先去看下妈妈吧,她一个人在国内,很寂寞呢!” 两人的眸光同时暗下来,何伶俐转身继续向前走,孟修斯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冷冽的星空,呆坐了很久。 31.跑步这种事 偌大的房间里少了一个人,总觉得空荡了许多。苏安站在阳台上连接了好几个电话,工作室的家里的,假期还剩一天结束,但是事情却是提前铺天盖地的袭来。 工作室和森之地产的合作方案出了些小问题,对方需要他们对图纸进行再一轮的修改,很多原来的构想被全盘推翻,理由很简单,他们的老总不喜欢。苏安懒得再去亲自理会这些事情,把修改的任务交给了助理手下,对方想怎么改他们就怎么改,坚持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既然客户主动要求平凡,那他也没有义务让它不平凡。刚从学校出来那会儿,苏安还会跟客户对峙,坚持自己所想。可是在这个行业越做越久,慢慢就发现,不是设计师强奸客户,就是客户强奸设计师。大多时候都是客户强奸设计师,谁叫出钱的是老大呢? 给几个助理打完电话,又接到母亲李虹的电话,让他回家一趟,带着刘喜。他也没问为什么,反正与大姑脱不了干系。 他从阳台回屋,突然从一个冷的地方到一个暖的环境,刚在阳台上被冻塞住的毛孔重新舒张开,他舒服的抻抻腰。刘喜还在沙发上包着小毛毯,安安静静地看动画片。沈小冬离开了,小姑娘也不再想之前那般没有顾忌了,干什么都先看看他脸色。之前吃饭穿衣什么的还冲沈小冬撒撒娇,耍耍赖,现在都是自己搞定,从不麻烦苏安。对于苏安而言,和刘喜短时间相处,他还知道怎么照顾,可一旦超过两个小时,他就有些手忙脚乱了。所幸,刘喜并不喜欢麻烦他,很多事情也都能自己做好。那种家庭长大的小孩,总会比一般家庭的小孩早熟很多的。 “刘喜,我们去外公家玩好不好?”苏安蹲在刘喜面前商量。 刘喜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握着遥控器默默的关掉电视,然后拿开身上的小毛毯,准备套外面的毛衣。苏安从她手中拿过小毛衣,稍微整理了下,慢慢给她穿好,又把小毛毯再给她裹上。刘喜一直乖乖的任他摆弄,穿好弄完之后,刘喜忽然问道:“哥哥,是不是要去见妈妈了?” 苏安刚准备起身,回头看着刘喜的眼睛,小姑娘眼睛不算大,眼睫毛很长,眼瞳乌漆漆的,里面写满了犹豫,还有一丝丝的忐忑。他想,刘喜大概是不愿见到自己母亲的。 苏安摇头,在她身旁坐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下,捧住她的脸,轻轻的揉着。 “我也不知道你妈妈在不在。”他没问李虹,确实不清楚。 “不过,就算你妈妈在,也不用害怕,有哥哥在,也有爸爸在。” 刘喜垂眼,想了会儿,才道:“我不是怕妈妈,我不喜欢吵架,妈妈很喜欢吵架,吵起来很可怕!”小姑娘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敲在苏安心上。他把小姑娘揽到自己怀里,揉揉她的头,又捏捏她的脸,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就跟当年得知真相后,再面对何嘉越总会觉得手足无措一样。大人犯下的错,何必加诸于小孩子身上? 下午回家,在进家门之前,苏安先做了下心理建设,如果大姑在要怎么做。不过进了家门,只看到爷爷苏东坤和父亲苏瀚海在大厅下棋,家里请来的阿姨也复工了,在一旁端茶送水。看到他进来,打了声招呼。 苏瀚海正等苏东坤落子,抽空回头看看他,似乎有些意外他赶过来的速度:“居然这么快?” 苏安笑道:“待在家也没什么事!”说话的时候,把刘喜从怀里放下,又替她耐心摘去身上的毛毯,然后看着苏东坤问道:“爷爷身体如何?” 苏东坤手里捏着黑子正犹豫着,苏瀚海代他说了:“昨天刚回。没什么大事!” 苏安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又问:“妈呢?” 刚问完,厨房就传来刀剁骨的动静。苏安笑了,牵着刘喜走到厨房门口,喊:“妈!” 李虹手里拿着一把厚刀,看看他又看看紧紧贴着他的刘喜,笑了笑:“这小家伙倒是粘你!” 苏安低头看了看刘喜,躲在他腿后边,小心翼翼的看着李虹。 “快喊,舅妈好!”他教她。 刘喜很乖,马上有样学样,奶声奶气的叫的还蛮大声的。完了,苏安想起来,又把小姑娘带回客厅,指着苏东坤和苏瀚海道:“喊外公舅舅好!” 刘喜犹豫了下,奶声奶气的喊:“外公好!舅舅好!” 苏瀚海倒是和蔼的人,听到喊好声,就算手里捏着棋子也不忘回头冲着小姑娘笑:“嗯嗯,好好好,你也好!”完了叮嘱一旁的阿姨给小孩拿点玩的和吃的。 不过苏东坤的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对小辈一直都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听到喊好声,只是稍微回头看了刘喜一眼。 小姑娘完全继承了刘满的长相,普普通通的眉眼,举止间带着些紧张和不自然。苏东坤回头,催促苏瀚海赶快落子。 阿姨拿来一堆吃的和玩的,刘喜也不主动伸手去拿,都是苏安捡了塞到她手里。苏安见她拘束,就说:“不要怕,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说完还拍拍她的头,表示鼓励。 刘喜却抱着满手的玩具凑到苏安身边,看着他很小声的说:“外公是不是不喜欢我?” 早熟的孩子很敏感,这是苏安早就知道的事实。刘喜这样问,他只能苦笑:“外公对谁都这样!”小姑娘对他的回答将信将疑,苏安也无计可施。苏东坤对他还算温和,但在他眼里,爷爷苏东坤还都是一个威严的存在,更别说大伯和小姑的子女,光是看着他就会觉得怕。对于刘喜,苏东坤怎么会突然改变态度呢? 晚上吃完饭,李虹把刘喜哄到一边,苏东坤喊苏安去书房。 “听说那孩子要回国治疗?”在书房还没坐下,苏东坤就问。 “嗯。” 苏东坤沉默了小会,又道:“不回国不行吗?” 苏安面露为难:“恐怕不行。”是何嘉越坚持要回国治疗,他也有他的考虑,外人阻止不了。 “是不是大姑要做什么?”苏安直接问。 苏东坤摇头:“我跟她说嘉越不回国了,就在国外治疗。” 苏安没说话。 苏东坤叹了口气:“她不会死心的。” 苏安冷哼一声:“那又如何?”苏东坤看着他,这个最像他的孙子,缓缓道:“不管怎样,她还是你大姑。”就算苏长琴千般不是万般不对,他还是要护着她的。 苏东坤将近八旬,但看上去只有六旬老人的模样,可就算外表再怎么年轻,也掩饰不了眼里的沧桑。苏安心疼老人,知道老人护短,便不再说什么。 “那小孩现在在何处?”苏东坤又问。 苏安稍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孩是沈小冬。“还在北城。”在这种情形下被问沈小冬,苏安的心里很复杂。 “对他好点,给他多点钱,帮他后面的生活做个安排。”苏东坤慢慢说。 苏安点头,心里一滩苦水泼开,面上却依旧要做的不显山露水,好像无事人一般。如果沈小冬是个外人,不管何种手段,他都能逼得或求得对方就范。可偏偏他不是,不用他给他钱,甚至不要他的特别照顾,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苏安知道,沈小冬是为了还债。可是,他们欠他的债,又该如何还? 春节假期结束,韩菜菜一通电话,通知沈小冬,餐厅开门时间还要再往后推辞几天。沈小冬听到通知就苦脸,就算韩菜菜在电话里再怎么说她在家里遇到的好玩事都笑不起来了。韩菜菜知道对于沈小冬而言,餐厅意味着什么,也觉得很抱歉。可是她和肖扬的事已经不能再拖,两个人趁这个春节见了彼此的家长,双方家长也约了时间见面,好把结婚日子定下来。 沈小冬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听完韩菜菜和肖扬两人好像同声传译一般的解释后,第一时间送出了自己的祝福。韩菜菜和肖扬大学相识相恋,这么多年都坚持在一起,能够走到婚姻殿堂也是理所当然。沈小冬一边祝福,一边羡慕。 因为餐厅推迟开门,沈小冬又多了一周的假期。他卡上所剩余额不多,本打算找个超市兼职做上几天,没想到韩菜菜居然给他卡上先打了一个月工资,说是提前预支半个月的工资和开年大红包。他很感动,给韩菜菜电话说谢谢,结果对方没等他说完,啪嗒就挂了电话,特别彪悍。沈小冬就给她发了条短信,简简单单的一句:“谢谢。” 韩菜菜也简单的回了一句:“开店了好好干活!” 符合她一贯的做事风格。 虽然手上又有钱了,沈小冬也不打算坐吃山空,还是找了份按小时算的送外卖的兼职工作,中午和晚上各忙两个小时,一个小时二十块。 他依旧每天早上跑上五公里,晚上跑五公里,现在跑那么多路已经完全不费力,甚至能从跑步中找到一些乐趣了。村上春树说过:“跑步是孤独者的运动。”在跑步的过程中,沈小冬不觉得孤独,反倒觉得快乐。身体舒展的快乐、呼吸到晨间新鲜空气的快乐、更改跑步路线时发现新风景的快乐……最大的快乐来自,坚持。一开始跑步的时候,每次跑到头晕眼花好像多迈一步就会死掉时,稍微坚持下,就会发现,再多迈出几步其实也不会死,再多坚持几米一点问题都没有。慢慢的,你就会习惯,慢慢的,你就会适应,慢慢的,你就会发现,你可以挑战更长的路。那是一种循序渐进的过程,就好像减肥一样,减的过程中不会觉得什么,最后站在体重计上时,才会欣然发现,原来你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你,跑步也是,开始觉得艰难无比的时候,等到坚持下来,才会发现当初的艰难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不值一提。 所以,村上春树也说,长跑是忍耐,是对自己的一种挑战。 当然,跑步除了是件耗体力的事情外,也是件废鞋子的事。从开始跑步开始,沈小冬就发现自己的鞋子总是坏的特别快,他又舍不得买好的鞋子,总是一双穿到不能穿了,才会换上一双便宜的新鞋子。可他目前脚上的这双新鞋子刚买没半个月,就有些坏掉了,鞋底磨损的厉害,他就穿着这双磨损的厉害的鞋子送外卖。 中午时分,餐厅老板把送印有送餐地址和送餐份数的单子递给他,叮嘱他快去快回。沈小冬骑上店里配的电动车,浏览了下送餐地址,很快就按照距离排列出送餐的先后顺序。 送完森之地产,再就是新城大厦和国贸中心,沈小冬把这一批送完,再返回店里,老板又给他装了一箱,说是特别配送,隔了两条街的建筑工作室,在创意文化园里。 创意文化园很大,是旧厂房改造,一共五六排,厂房外观装饰夸张前卫,中间还立着许多抽象的雕塑。沈小冬骑着车循着编号找了很久才找到纸上写的ANN建筑工作室,在厂房的最靠厚一排。他把装着盒饭的保温箱从车上卸下,箱子有些重,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箱子抱到厂房的大门口。被刷成天蓝色的铁门半掩着,上面挂了一个很大的玻璃杯做的风铃,风铃下面挂着一个小木片,印着“ANN工作室”的字样。沈小冬推开门,抱着箱子挪进去。没想到大厂房里有做半幕隔板,看不到里面,门口处隔出一间玻璃房,算是前台。前台无人,他把箱子搁到地上,打了下上面留的电话,很快就从里面半幕隔板后跑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穿着脏兮兮的T恤,一到外面就开始搓肩膀喊冷。 沈小冬指指地上的箱子:“10个人的饭,一共200。” 青年冻得缩起身体,付了钱,让沈小冬把饭送到里面去。 里面供暖很足,空间很大,中间一张大桌子,上面模型图纸堆了不少,四周分布着写字台,每个人都还在写字台前敲敲打打着,很忙的样子。青年又摆手让他把饭送到每个人手中,沈小冬赶紧拿出盒饭,挨个分送。 沈小冬动作极轻,深怕打扰到那些正对着电脑忙的人。分到最后一份时,那被送到饭的青年突然起身大喝一声,沈小冬被吓到,手一抖,一份饭齐刷刷摔到那人桌上,汤汤水水的刚好撒到电脑上,电脑轻轻的“啪吡”一声,黑了屏。只听那人先是愣了几秒,然后抱住头又是一声大吼,转头凶神恶煞的盯着沈小冬,手一伸揪住他胸口就往后推了一把。 那人虽然在暴怒关头,但推他的力气还是收敛了的,并不大,沈小冬本可以稳住,无奈脚底不给力,最后“噗通”一声,撞到了后面的写字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桌上的盒饭也被碰翻,刚好砸到他脑袋上,汤汤水水撒了一脑袋,狼狈无比。 整个工作室的人都被惊动了,全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起身看着这一幕。 沈小冬擦掉脸上的汤水,想起身跟人道歉,无奈脚底又是一滑,再次坐倒在地。 电脑黑屏的人已经抱着电脑开始嚎哭了,有人过去安慰他。沈小冬坐在地上从脖子凉到脚,心慌成一片,完全乱了章法,不知道怎么办了。 “吵死了!”突然有人进来大喝。 32.第二次体检是不是要提前了? 苏安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沈小冬,头上挂着米饭,脸上淌着汤汤水水,双腿屈着,双手捏在大腿上,双臂绷的紧紧的,黑漆漆的眼里全是紧张和惊慌。 “我的电脑……”一旁的助手抱着电脑还在哭嚎。苏安扫上一眼,桌上汤汤水水的撒了一桌,精致的木质便当盒还倒扣在桌上,饭菜泼出来,狼藉无比。 “哭什么哭!”苏安皱着眉头又喝。 “东西都没了……”助手眼泪哗哗的。 “重做!”苏安不耐烦的吼。 助手抱着电脑,继续抹眼泪,一旁的同事帮着收拾桌子,同时看着苏安慢慢的走到沈小冬面前,大家心里都在捏把汗,不知道他们这位冷血的头头将会怎样收拾这位犯了错的快餐少年。 “起来!”苏安拉着一张脸站到沈小冬面前。 沈小冬看着眼前擦的锃亮的皮鞋,微微仰头看了苏安一眼,见他面色不好,心里灰蒙蒙一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间工作室居然是苏安工作的地方,他还弄坏了他员工的电脑。沈小冬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快要直起身时,也不知道脚下踩到什么,居然又小滑了一下,撞到背后的写字台,他赶紧握住写字台的边缘,稳住了。 “怎么回事?”苏安看着沈小冬头上的饭粒因为他的动作簌簌的往下掉。 “那个,那个……”沈小冬嗫嚅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最后刚刚让他进来分盒饭的青年过来解释:“我让他进来分一下大家的饭,分到小唐时,饭撒了——”青年没说他被吓到的事。 苏安看着青年,指指沈小冬的头上:“那这又怎么回事?” 青年顿了下,看了看一旁抱着电脑流泪的小唐,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道:“小唐一急,推了他一下!” 苏安的眉瞬间蹙紧,脸上的寒气加重几分。 青年赶紧闭嘴,躲回一边去了。 “对,对,对不起……”沈小冬开始道歉:“坏,坏的电脑,我,我赔……” “你赔得起吗?!”苏安瞪他一眼。 沈小冬缩了下身子,低垂着头,手指使劲的搅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在一旁抹泪的小唐看到沈小冬那副惨兮兮的样子,觉得可怜,回想下自己也有错开口道:“苏老师,算了。算我倒霉!也是我的错,一开始忘存档,喊了声,估计吓到他,就洒了。”小唐在ANN工作室以一惊一乍出名,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苏安“嗤”了声,转身扯过沈小冬,就往自己的办公室带。 沈小冬挣扎,苏安回头瞪他。 “我,我,自己走!”沈小冬想从他手里抽回自己手臂,苏安没放。 “脏!”沈小冬看着外套上的油渍汤水,苏安的手抓在上面。 苏安这才放开,先一步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前,打开门,挑眉,让沈小冬先进。 两人一进办公室,外面的人集体吁了一口气。 有人开始担忧:“那孩子不会怎么样吧?” “谁知道!” 又有人开始训小唐:“你啊,一惊一乍的习惯得改改了!” 小唐很委屈:“我不是改的图纸忘存档,才那样么?” “人家都没那样,就你那样!” “那孩子造孽了哦!” “小唐,你要不要进去再解释下?” 一进去,苏安就扔了条毛巾过来,指指一边的独立卫生间:“去洗洗!” 沈小冬接过毛巾,到了卫生间,里面居然有淋浴。沈小冬对着镜子把头上的饭粒拿掉,刚准备脱衣服,忽又想到,他没换洗衣物。犹豫了下,决定洗个头,擦擦就好了。 他刚把头淋湿,卫生间的门被推开,苏安冷着一张脸进来,看到他洗头,挑挑眉,问:“你干什么?” 沈小冬正蹲在地上,低着头,一只手举着淋浴头,傻兮兮的“啊”了声。 苏安没好气,上前踢了他一脚:“你不洗澡吗?” 沈小冬侧着脸看他,没吭声。 “洗澡!”苏安皱眉扔了一句,就往外走。 沈小冬知道苏安爱干净,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迅速的洗完头,擦干,走出去,苏安坐在电脑前手撑着额头正思考什么的样子,听到他出来的动静,迅速抬头看了他眼,又扔了一句:“洗澡!” 沈小冬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会儿,他才敢开口问:“那个,电脑,多少钱?” 苏安抬头,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 沈小冬抿抿下唇,闭了嘴。站了会儿,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来接了,是老板催他赶紧回去。他鼓足了勇气,跟苏安说:“那个,店里,找我,我,先走了!”说完转身要走,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的人大步踏进,手又被拽住了。 苏安从他手里抢过手机,给店里的老板拨回去,说是沈小冬在他工作室门口摔到了,他送他去医院了,医药费他们工作室付什么的。店里老板一听,不用自己负责,自是愿意。 沈小冬盯着苏安看:“你,要干什么?” 苏安又把他推进浴室:“洗澡!弄干净!” 沈小冬站在浴室里,欲哭无泪又百感交集,他完全不知道苏安想干什么。无奈之下,他只能扒了衣服,认认真真的洗了个澡。洗完准备重新套上脏衣服时,苏安隔着水雾走了进来,水雾朦胧,沈小冬下意识的用毛巾掩住关键部位,苏安放下些东西又出去了。 沈小冬围着毛巾过去看了眼,加大码的干净衣物,内裤都有。他把衣服拿到手里摆弄着,踌躇小会儿,最后还是套上了加大码的内裤,加大码的裤子,加大码的T恤,加大码的外套。 沈小冬出来的时候,不习惯身上太长太宽的衣服,一只手不停的去拽裤子。苏安望过去,见他一张脸被蒸的粉红,鼻是鼻,眼是眼的,低着头正为过长的衣物苦恼的样子还蛮可爱的。苏安停下手里的鼻,扫了眼电脑,果断按了关机。他走到沈小冬身边,弯腰替他折起过长的袖子,又从一边的临时衣橱拿出一条腰带,递给他。沈小冬红了脸,低着头撩起长外套,穿腰带。苏安抱着手站在一边看着他手忙脚乱,实在看不下去了,骂了声“白痴”,上前从他手里抢过穿了半天都没穿好的腰带,迅速的给他系好,然后顺势蹲下身,给他挽起过长的裤脚。 沈小冬吓了一跳,赶紧弯腰阻止苏安:“我自己来!”苏安有些不耐烦:“别乱动!”沈小冬半弯着腰,紧张的全身僵硬,盯着苏安宽阔的背咽着口水,喉咙里咕隆咕隆的,脚趾头也不自觉的抠紧拖鞋。苏安替他挽着裤脚,过于纤细的脚腕和蜷缩的脚趾都落入他眼里,他没说什么,挽好起身,目光刚与沈小冬的碰上,对方刷的一下红了脸,掉头就避开了。 苏安想揉揉他的头,可是手探出一半,最后还是收回了,转而抓向他手臂,拖着他往外走。 “去哪里?”沈小冬又挣扎。 苏安根本就不理会他,拖着他走过外面的公共办公室,绕过隔间,出了厂房大门。苏安把他带到自己车前,说:“上车!” 沈小冬看看车,又看看自己身上一身夸张的衣物以及脚上的人字拖,外面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苏安蹙着眉把他塞进了车。 工作室的人见人一走,马上就闹开了。 “那孩子穿着老大的衣服?” “被拖走了?” “要干嘛?” “强奸未成年?” “在苏老师办公室发生了什么?” “我就说老大怎么没有女朋友!” “我什么都没看见!” …… 车一路开进了东街最大的商场。在停车场停好车,苏安先下去,沈小冬穿着大很多的人字拖下车的时候绊了下,苏安没来得及拦,见他摔得跪在地上,脸疼的皱巴成一团。苏安上前扶起他,着急的问:“有事吗?” 沈小冬皱着脸摇头。 苏安弯腰撩高裤腿,左膝盖头上已经青了一块。他忍不住拿手指戳沈小冬的头,嘴里不争气的骂:“你笨不笨啊!” 沈小冬被戳的头一偏,任由他骂。 苏安拽着沈小冬在商场走,沈小冬穿的怪异,周围不断有人在指指点点。沈小冬一直埋着头,苏安牵着他去哪,他就去哪。 在商场转了一圈,苏安最后挑中一家做年轻人服饰的店面,拖着沈小冬进去,刷刷挑了五套衣服,扔给店员带他去换。 深蓝高领毛衣,浅色牛仔棉外套,驼色加绒卫衣裤,厚底深蓝运动鞋。苏安点头。 浅绿水蓝格子加绒衬衫,深红色棒球棉外套,洗白浅蓝厚牛仔裤,水蓝毛线帽,中邦拼色夹棉帆布鞋。苏安打了个响指。 藏青色衬衫,红底白花圆领毛衣,墨蓝连帽夹棉风衣,浅蓝印花牛仔裤,浅咖鸭舌帽,驼色中邦复古运动鞋。苏安说:“不错!” 白衬衫,栗色条纹开衫,红色连帽羽绒服,军绿灯芯绒裤,黑色高帮厚底马丁靴。苏安说:“很好!” 红蓝格子加绒格子衬衫,褐色漆皮翻毛领棉夹克,橘黄小脚卡其裤,低帮系带厚底帆布鞋。苏安起身,手一挥:“好,这些都要了!” 试鞋子的时候出了些意外,沈小冬按照平时的码数要了40号的,可是拿过来的鞋子他穿进去后,总觉得顶脚。店员拿了41号,他穿进去刚刚好。 “你们的码数是不是不对啊?”沈小冬觉得奇怪。 店员说:“没有啊,我们的码数很标准。” 沈小冬穿着新鞋蹦跶了几下,苏安给他挑的鞋子穿上去都很舒服。 “可是我一直都穿40的。”沈小冬还是觉得奇怪。 店员看着他那张脸笑了:“说不定你长高了呢?” 苏安听到这话,特意观察了沈小冬下,目测了下他的身高,似乎比之前高了那么一点点。 沈小冬兴奋了:“长高?”他有些不可思议的踮踮脚。店员捂嘴偷笑:“可以去楼下药店量一下!” 苏安忽然想,沈小冬的第二次体检是不是要提前了? 33.长高了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换了身行头的沈小冬跟换了个人似的,看上去清爽不少。苏安不免得意,刷卡的时候特别爽快。可是沈小冬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小声跟苏安商量:“可不可以不要?” 苏安瞥他一眼,见他一脸的惶惑和不安,知他是担心衣服价格问题。 “我送你。”他难得好心情。 沈小冬耷了脸,胸口憋了气。店员把衣服打包好,送到苏安面前,苏安拎了就往外走,沈小冬还愣在店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安上前拽他,他没动。苏安想起之前他说过的那些话,心里叹了口气,手中使力,硬生生把沈小冬拽出店里。 “我不要可以吗?”到了店外,沈小冬又不愿走了。 苏安盯着他,沈小冬也反过来看着他,两人目光对视,苏安突然觉得火大。他拎着手上的衣服走到一边的垃圾桶,狠狠的摔到里面,转身就坐了电梯下楼。 看着他真的走了,沈小冬才慢慢走到垃圾桶前,弯腰拾起超大件的手提纸袋,擦去纸袋上被粘到的污迹,重新走进那家服装店。 “我要退货!”他把纸袋放到收银台前。 三个店员对他和苏安印象深刻,面面相觑了会儿,主管的店员决定退款。 “先生,你的发票呢?”就算现买先卖,也得走正常程序。店员笑眯眯的看着沈小冬。 “不在袋子里吗?”他刚刚明明看见店员把发票放到了袋子里的。 店员每个袋子都找了遍,还是摇头:“不好意思,没有找到,先生。” 沈小冬也在袋子里翻了一遍,完全没有发票的踪影。 “没有发票不能退吗?我刚刚就在你这里买的,你还记得我对不对?”沈小冬着急了。 店员只能报以抱歉的笑意:“不好意思,根据我们店里的规定必须要有发票才能退。” 沈小冬这下哭笑不得了,在店里呆站了会儿,最后只能拎着东西走了。 苏安一下到二楼,就从口袋里掏出发票,撕了个粉碎扔到一旁的垃圾桶,然后找了个临时休息的长椅坐下来,双手插兜里看着电梯方向。没过多久,就见沈小冬拎着几大包东西站在电梯上下来,垂头丧气的。 苏安撇嘴笑了笑,故意站起身来,原地晃了两圈。沈小冬很快就看到他,慢慢的踱过来,问:“发票呢?” “扔了!”苏安早敛去笑意,扬着下巴,回答的坦荡。 沈小冬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我不能要!” “那你扔了!”苏安转身往前走,挑起嘴角。 只听见沈小冬在后面唉声叹气的,过了好大一会儿,苏安才用眼角瞄到他拎着大包小包无可奈何的跟上来。 车在东街外围瞎转了好几圈,苏安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没买。沈小冬坐在后座,一直望着窗外,无精打采的。 苏安倒是心情很好,拿了张CD在车里放,节奏鲜明的雷鬼乐,苏安甚至跟着音乐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打起拍子。 车最后停到一家有名的药房门口,沈小冬磨磨蹭蹭下车的时候就见苏安拎了一堆保健品,已经在跟药房里的医师讨论那些保健品的功效了。沈小冬一看就知道是为他而买的,想说不要可看苏安那样子,若他拒绝肯定又会翻脸,他站在药房门口,不往里走。 有一对情侣嘻嘻哈哈的挤进来,女生被男生抱到身高体重测量仪上,投了一块钱硬币,机器很快开始运动,并且机械人声报数:“身——高:1——6——3厘米,体——重:1——0——4斤。”女生马上耍赖,说:“不准不准!”逼着男生上去测量。 “身——高:1——7——8厘米,体——重:1——3——2斤。”男生测量完,说:“我的没错啊!” 女生跳到他身上揪他耳朵:“说不准就不准!” 小情侣打打闹闹走远,沈小冬看着那个仪器很好奇,他小心的站上去,不过马上又下来了。旁边写着:“请投一块钱硬币!”他摸了摸口袋,并没有一块钱硬币。 这是苏安拎着两大盒保健品出来,看到他围着着那个身高体重测量仪转,觉得好笑。 “想量就赶紧上去!”苏安催他。 “没硬币。”沈小冬扭捏了。 苏安翻了个白眼,感情他在旁边转来转去就是想量但是没硬币。苏安拿出五块钱,到药房前台换了五个硬币。 “上去!” 沈小冬脱了鞋,很不好意思的站上去。 “背挺直了,头放平。”苏安等他站好了,投了硬币。 “身——高:1——7——0——点——5厘米,体——重:1——0——8——点——4斤。” 沈小冬很惊讶,他记得上次体检只有168厘米多一点的,体重也是100斤不到。苏安也记得那些数据,对于新测量的结果也很意外。 “你长高了!”苏安把沈小冬拉到自己身边,比划了下,似乎没有多大差别。 “医生,这个准吗?”沈小冬拉住一个药房医师问。 医生似乎常被人家问,没好气的笑:“当然准!不准测那个干吗?” 沈小冬穿好鞋子,忽然想流泪,他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跑步总算没白跑,那些营养品也算没白吃。 苏安看着沈小冬一脸激动的模样,心情莫名的跟着好起来,嘴角挑得很高。 “这样的话,手术是不是可以提前?”沈小冬转头问他,一双眼亮晶晶的。 苏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似乎忘了,沈小冬的身体变好意味着什么。 把沈小冬送到家,苏安调转车头准备走,沈小冬扔了手上的大包小包追着车喊:“苏安!” 苏安停下车,降下车窗,看着沈小冬气喘吁吁的跑近。他停在车门前,犹豫了会儿,才开口道:“谢谢。” 苏安准备伸上车窗。 “等一下!”沈小冬用手拦住。 苏安看着他,抿着个嘴,手把车窗抓得很紧。 “我想过几天再去体检下!”沈小冬盯着苏安的脸。 苏安脸上没什么情绪,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他把沈小冬的手从窗户上扒拉开:“再说吧!”转动方向盘准备走。 沈小冬又扒住窗户,有些着急了:“不能再说啊,何嘉越的病能拖吗?” 苏安忽然伸手抓住沈小冬领口,拉进车窗里,两人脸对着脸,眼对眼。沈小冬“唰”的红了脸,很紧张道:“你,你,干嘛干嘛?” “你是白痴吗?”苏安盯着他,恶狠狠的问。 “啊?” 看到沈小冬一脸紧张茫然的表情,苏安心抽了下,整个人突然泄了气,他松开沈小冬,并且把他推出车窗。 “体检我会安排的。”苏安有些累。 “好,谢谢。”沈小冬很小声。 苏安没再看他,升了车窗,很快驶远。 沈小冬又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小区的一切,旧楼高树,远处有老人推着小孙子依依呀呀的哼着小调儿,有人骑着自行车叮铃铃的过,午后的鸽哨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鸽子扑棱着翅膀的声音哗啦啦的。生活多美好啊!如果不提前手术的话,沈小冬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改变主意。 拎着大包小包挤进楼梯里时,刚好遇到住他楼下的李易之的爷爷奶奶,两老见他大包小包的,顺手想帮忙。沈小冬连忙说不用。李易之奶奶突然邀请道:“明天十五,我这边有很多元宵,下楼来吃啊!” 沈小冬的十五早就安排了事情,他只能推掉老人的一番好意。不过他刚上楼,李易之奶奶就端了一盆冻元宵过来敲门。 “这个,你明天自己煮了吃吧!”老人家盛意难却。 沈小冬说了好多个谢谢把老人送走,先瞪着地上那堆大包小包看了会儿,从里面拿了盒保健品,转到楼下给了两老。两老也是说不要,叫他不要客气,他硬塞完就跑了。 两老一直在后面叹:“这孩子这孩子!” 沈小冬把盒子里的衣服都拿了出来,摊到床上,按照苏安的搭配摆好,虽然不想要,但是真的拿到手上,还是很喜欢的,更何况,苏安是个很有品味的人,每一套衣服都搭配的时尚简约又不夸张。他拿出手机,拍了照,又觉得还不够,脱掉自己身上的那一套,摆到床上又拍了张。一共五套,沈小冬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看,不自觉的咧嘴笑。拍完了把衣服一件一件的收起挂好,原本空荡荡的衣橱一下子充实了许多,沈小冬关上衣橱后,靠在衣橱上傻笑了很久。傻笑完了又开始忧愁,苏安那边被损坏的电脑可怎么办?他给苏安发短信,问:“电脑怎么办?” 苏安直接打电话过来骂:“换新的。” “可是,新的,要钱……”沈小冬还是放不下。 “不关你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苏安挂了电话。 沈小冬看着衣橱里的衣服,长长的叹气。 北城机场。 孟修斯拎着一个小行李箱走到大厅,四处寻望。终于找到一块高高举起的纸牌,上面用可爱的美术体写着:“美国S大学孟修斯教授”。 孟修斯走过去,举牌的是一个年轻的青年,看到他,愣了下。 “我是孟修斯!”孟修斯笑。 青年回神,惊讶道:“这么年轻!” “你以为起码应该过了四十?”孟修斯觉得有趣。 青年不好意思。 “这边走,我们先去宾馆,再去学校。”青年引路。 孟修斯拦住他:“不用了,直接去学校吧,我已经自己找到住的地方了。” 青年很意外。 孟修斯冲他笑笑,两人走出机场外,外面虽然冷风扑面,但是阳光普照。孟修斯闭着眼睛深吸口气,觉得怀念又熟悉。“姐啊,我来看你了!”他喃喃自语道。 34.阿姨孟姠 李易之接到何伶俐电话:“嘉越要回国!”他并不意外:“什么时候?” “一周后。”何伶俐道。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说!”对于何嘉越,李易之能帮就帮,一切尽力。 “已经跟院长打好招呼了。”何伶俐在电话里笑。 李易之说:“那就好。” 何伶俐又道:“对嘉越好点吧。”她本不想这样恳求,显得很没姿态。 “我不是他的医生,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都可以找我。”李易之顾左右而言他。 何伶俐长长的叹气。 李易之沉默了会儿,接着道:“我对他好,是害他。” 何伶俐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那李医生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吧!” 李易之苦笑:“谢谢理解。” 挂了电话,李易之双臂撑在桌上,揉着太阳穴。同办公室的医生进来,见他这幅样子,以为他是不舒服,关心的问:“怎么了?” 李易之收起手,端正了身体:“没事,就有点困。” “要休息好啊!”同事劝道。 李易之感激的笑笑,起身拿起病例准备查房。脑中乱糟糟的一团,何伶俐的话到底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如果感情的事能跟买卖一样,我付给你多少钱,你给我多少感情,简单直接的交易多好。他有时候会恨那个时候的自己,明知道何嘉越对他有意的情况下,还去让他放弃本属于他的东西,不是摆明了仗着何嘉越喜欢他占他便宜么?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到他。他只能卑鄙的利用何嘉越去走捷径。 “真是卑鄙啊!”李易之常对着镜子这样骂自己。 一大早就跟森之地产开会,三小时后终于结束,苏安觉得头无比大。年后,森之的人事发生了很大变化,导致跟ANN工作室合作的项目也要做大的更改,原先的设计方向和理念完全被推翻,苏安开始以为只是修改图纸那么简单,没想到改了好几回后,对方还是说不行。最后只能全部推翻重来。 “苏老师,你电话,家里打来的。”助手把他手机拿过来。 苏安一看,以为是母亲李虹,结果刘喜脆脆的声音传来。 “哥哥好!” 苏安抛开脑子里的一团糟,缓了声音回道:“刘喜好!” “哥哥,我要回家了!”刘喜说。 苏安觉得奇怪,大姑虽然后来出院了,但是一直吵着不要回去的。 “什么时候?” “明天,爸爸说的。”刘喜又道。 “妈妈跟你一起走吗?”苏安问。 刘喜很高兴的“嗯”。 苏安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大姑不像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刚准备再跟刘喜说两句,电话那头就换成了李虹。 “今晚回来吃饭吧?十五元宵。大家都在!”李虹说。 苏安皱眉:“大姑呢?” “她也在,好多了,跟你爷爷保证过了,不再闹了。” 苏安撇嘴,有些不信。 “那好吧,晚上我回去。” 说完,李虹把电话凑到刘喜嘴边,让她跟苏安说晚上见。 刘喜依言,大声的喊:“哥哥,晚上见。” 苏安笑:“晚上见。” 挂了电话后,苏安又给姑父刘满发了条短信,问:“真决定要走?” 刘满很快回:“嗯,你大姑答应了,说回家。” 苏安想象得到刘满喜悦的样子,心里暗暗祈祷,大姑是真心不打算在闹。 沈小冬把要送的盒饭装好,老板递单子的时候叮嘱:“小心不要摔倒!” 沈小冬使劲的点头,昨天半途被苏安拉走,老板虽然没说什么,但从他上班开始就开始唠叨叮嘱:“不能摔倒不能出事故!” 森之地产下来拿盒饭的两个小女生看到他,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沈小冬跟她们拿钱结账,其中一个双马尾的女生说:“昨天也是你送的外卖吗?” 沈小冬点头。 那女生上下打量他一番,拎着盒饭走到另一个女生面前,指着沈小冬小声道:“我就跟你说这小哥打扮一下绝对有料的!” “看着好受!”另一个女生点头。 她们声音并不小,沈小冬听得红了脸,他今天只不过穿了苏安昨天给他买的衣服,白衬衫栗色条纹开衫红色羽绒服,军绿灯芯绒长裤加简单的帆布鞋,没想到却得到这样的夸赞。不过被人说瘦,他又觉得有些沮丧,他也很想长胖。 送完盒饭回到店里,沈小冬跟老板请假,说晚上不能来。老板手一挥,很爽快的准许了。沈小冬高兴的冲老板说谢谢。在店里稍微收拾了下,就背起包到附近的公交站坐车。 孟修斯抱着一捧白菊到墓地时,发现有人坐在姐姐孟姠的墓碑前,苹果梨子鲜花的摆了一排,正靠在墓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阿姨啊,我现在换了新的住处,很大。多亏了嘉越哥的朋友,便宜租给我。” “我长高了,我以为我不会再长了,居然还在长,高了两厘米多,呵呵,我希望可以长到175,没有175,173也行。我还需要再长点肉,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吃了,可就是不长。人家说我好瘦……” “今年我不是一个人过年哦,苏安哥叫我一起过年咯。我做的年夜饭,我包的饺子,阿姨,不骗你,我现在可能干了。” “嘉越哥的病好像不能拖……唉,可是我这身体!我已经很努力的在跑步了,不过我感觉自己强壮了些,我要去医院做第二次体检了,希望情况会好点。” “阿姨啊,你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很寂寞?我想早点来看你的……” “阿姨,我很想你。” 沈小冬把脸深深的贴在墓碑的照片上,照片的主人孟姠一如当年的音容笑貌,温和安详,温柔的看着外面的一切。沈小冬的眼泪顺着墓碑流下来。 “我害怕,阿姨,其实,我很害怕……”少年哭出来。 孟修斯在墓碑不远处止步,看着这一幕,听着少年的喃喃自语,心里酸酸的。他认出少年来,在何伶俐的照片上见过的,将为他的外甥何嘉越提供肾体的,沈小冬。十八九岁的少年,单薄的身体,单纯的面孔,却要独自承受那么多的东西。会恐惧,会犹豫,会担心,会想很多还没发生的以后……一切因为,他还年轻,只是个少年。 孟修斯上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哭得花了脸的少年。 少年眨了眨眼,用手背拭去脸上不少泪,才能用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看清楚眼前的人,高大,黑色长风衣,肩很阔,戴着古典的格子鸭舌帽,儒雅的脸上架着黑框眼镜。陌生的人,但又有种见过的朦胧感。 孟修斯把手里的手帕快递到打量他的少年脸前,少年才伸手接过,一双眼仍旧停在他身上,满是疑惑。 孟修斯把手里的白菊放下,也学了少年的样子在墓碑前坐下,看了墓碑前的水果点心,笑了。 “你阿姨爱吃芒果,怎么尽拿些苹果梨子来?” 少年的瞬间红了脸,尴尬的解释道:“超市的芒果太贵了……” 孟修斯没忍住,笑出声来,少年倒是老实的可爱。 “沈小冬!”孟修斯喊。 少年抬头诧异的盯着他看。 孟修斯故意摘下眼镜,把脸凑到墓碑上的照片前,手指比了个倒八字撑到下巴上:“你不觉得我像谁吗?” 沈小冬看看墓碑上的孟姠,又再看看孟修斯,来回比对了好几趟,才看出些棱角来。孟修斯其实和孟姠长得不像,但姐弟眉眼之前的神韵很一致,温柔之中又带着些别的气势。 “阿姨的哥哥?”沈小冬根据照片的比对判断,孟姠的照片是五六年前的。再说他也只对孟姠的大哥孟修然有印象,孟修然当时照孟姠临终前的嘱咐,给了沈小冬养母沈春华很多钱,同时告诫沈小冬让他不要辜负孟姠的期待,努力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孟修斯气得抬手弹沈小冬的头:“笨蛋,阿姨的弟弟啊!我叫孟修斯哦,可要记住了!” 少年先是惊讶,然后露出惭愧的神色来。 孟修斯重新戴好眼镜,笑了笑,这才回头认真的盯着墓碑上姐姐孟姠的照片看:“姐,你看,你的善良不是没有回报的。还记着你呢,都记着你呢,念着你的好,一辈子。幸福吧?” 转头又看看沈小冬,指着墓碑到:“快,磕三个响头!” 沈小冬温顺的依言,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真乖!”孟修斯表扬。 沈小冬嘟嚷:“又不是你叫我磕我才磕的!” 孟修斯乐,终于知道少年跟儿时不一样的地方了,不经意处的坚持和倔强终于开花结果了啊! 两人结伴离开墓园,孟修斯借了大学朋友的车,一辆非常Q的MINI copper。他让沈小冬上车,说是顺道送他一程,沈小冬看看那袖珍的车型,又看看高高大大的孟修斯,突然捂嘴笑开。 孟修斯知道他笑什么,掀开帽子挠挠一头乱发:“你可不要小看这个车!” 沈小冬止住笑:“我没有小看。” “那你就别笑了!”孟修斯打开车门,请他上车。 对于孟姠的亲弟弟,沈小冬是很有好感的,更何况孟修斯看上去是一个毫无架子还很风趣的人,他很爽快的上车。 35.离沈小冬远点 和几名助手讨论完森之地产改图的方向后,苏安提前下班,家里母亲李虹打电话来催促过,让他帮忙带点东西回家。 到超市买好母亲所需的东西后,苏安又在超市转了一圈,想买些小孩子用的东西,玩具和小人书什么的,可是他不懂这些,在儿童用品区域转了半天,也没挑着自己想要的。转回去准备结账的时候,收银台附近摆着很大的促销台,促销员带着话筒在吆喝:“特价元宵!” 苏安这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十五。心里一动,就很自然的想到了沈小冬,也不知道他的元宵节是怎么过的。迈腿走到促销区,拿了两袋元宵,才转去结账。 “你去哪?”车开出墓园后,孟修斯问。 沈小冬拿出手机看时间,下午四点半,赶回去的话没准还能上晚班。 “回家。”他答,顺便说了地址。 孟修斯叹息:“我还想请你吃饭呢!” 沈小冬诧异:“为什么?” “你的嘉越哥可是我外甥!”孟修斯笑。他不知沈小冬从小被欺负的事,听到他在墓碑前喊嘉越哥,他以为他和何嘉越应该关系不错。毕竟,还是亲兄弟的。 是因为何嘉越所以才请他吃饭吗?沈小冬有些不自在的“哦”。 孟修斯没看到他脸色的变化,继续道:“要不要赏脸?” “算了吧,我已经约人了。”沈小冬发现最近自己已经越来越熟悉说谎了。 “喔,真遗憾!”孟修斯也没强求:“下次再找你。” 沈小冬没吭声。 两人一时无话。 孟修斯不是很熟悉路,开了GPS走走停停的。沈小冬坐在副驾驶座,淡淡的望着窗外,也不见他催促。 “嘉越跟你关系不错哦?”孟修斯突然问。 沈小冬听了浑身僵硬,没作答。 孟修斯这下才意识到他的不正常,关心的问:“怎么了?” 沈小冬僵硬的摇头:“没什么。” 孟修斯不信,追问:“真没事?” 沈小冬低着头,点头:“没事。” 孟修斯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觉得到他的紧张和慌乱。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稍微回想一下,便会发现自己提到何嘉越后,沈小冬才变得不正常。 “嘉越跟你,不好?”孟修斯想到两人的身世,同样都是错误的产物,一个因为孟姠的缘故顺理成章,有个合理的名分,一个却只能挂着别人的姓氏,得不到承认。 沈小冬低着头没反应。 孟修斯自以为是的认为知道了些什么,不在继续这个话题,开始问说:“你在哪里工作?” 沈小冬沉默了会儿,才作答。 孟修斯把话题顺着这个方向展开,他是教授,在大学授课,向来旁征博引,能说会道,不一会儿就扫去沈小冬脸上的阴霾,两人有说有笑。 快到小区时,孟修斯走岔了路,不得不绕回一圈,驶进小区时,孟修斯一个劲的感叹:“北城变化可真快!”十多年前可不是现在这番模样,没有如此多的楼,没有如此多的人,没有如此多的车,那个时候的北城雍容且大气,有属于自己的风格。现在,也变得跟美国的现代都市没什么差别,一样灰扑扑的高楼大厦,一样拥挤不堪的公路,一样麻木匆匆的人群,走在其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激情高昂。 沈小冬也跟着附和:“对,变化很大。” 孟修斯不禁“切”他:“你才多大,能感受到多大变化!” 沈小冬反驳:“我也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啊!”说完了,才想到,五岁后他才来北城的,脸色就变了。 孟修斯没看到他的脸色,也没继续那个话题,开着车在小区绕着圈儿找停车位,在车准备停下,沈小冬已经拿好包预备下车时,孟修斯看着沈小冬有些瘦削的身体,突然脑子里就浮现他刚刚趴在墓碑上边哭边喃喃说“我害怕”的样子,他想也没想,拉住已经打开车门的沈小冬:“喂!”嘴里先喊了一声。 沈小冬停下动作,转头看他。 “我代替嘉越谢谢你。”孟修斯认真的说:“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他已经准备给他自己在国内的电话号码。 没想到沈小冬的脸刷的一下变的苍白,他推开他的手,有些踉跄的爬下床,背对着车站了很久,才敢转身过来对孟修斯说:“谢谢,不用。” 看到沈小冬突然的变化,孟修斯才有些慌了,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下车,想去抓住沈小冬问个明白。 沈小冬做出不要靠近的手势,他冲他勉强的笑着:“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然后转身钻进一旁的小区大楼。 孟修斯刚抬腿想追进去,就被一旁突然蹿出来的高大男人拦住了。 对方阴沉着一张脸,好像打着招呼:“舅舅好!” 孟修斯黑了脸:“不要喊我舅舅,搞得好像我比你老很多一样!” “孟修斯!”对方很快改了口。 “苏安,你在这干嘛?”孟修斯不喜欢苏安,很不喜欢苏安,不喜欢他的阴沉冷漠,也不喜欢他总是一副洞穿一切的神情,更不喜欢他老是喊他“舅舅”。 “你在这里干嘛?”苏安反问。他刚刚差点疯了,看到沈小冬从孟修斯的车里下来,脸色白的像鬼一样。沈小冬有他一人逼着就可以,不能再多出一个人来,对他吆三喝四指手划脚。 “送沈小冬回家!”孟修斯觉得苏安问的奇怪。 “你怎么回国了?”苏安还是沉着脸。 “喂,你这语气好像我不能回国一样,我虽然是美国国籍,但我还是中国人的,这里是我家乡,怎么不能回来?”孟修斯没好气。 苏安很不客气的用鼻子嗤气。孟修斯有些想揍人,他最烦苏安这样,不阴不阳。 “你离沈小冬远点!”苏安突然恶狠狠的警告。 轮到孟修斯“切”了:“为什么?沈小冬是你的吗?”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可怕!苏安变得更加凶狠:“如果你想嘉越活下去,就最好不要招惹沈小冬!” 孟修斯忽然冷静下来,他想到刚刚沈小冬的剧烈反应,不禁问:“嘉越和沈小冬关系好吗?” 苏安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恨不得锤着自己笑,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好可怕。 “你别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关系不好吗?”孟修斯继续问。 “何嘉越差点烧死他,曾经。”苏安冷冷道,声音淡漠的连他自己听到都觉得不是自己的。他以为这些事他是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说出来后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冷血动物。 孟修斯瞬间噤声,脑子想追问为什么,可是嘴上却没问出来。他脑子里此刻只有沈小冬那张苍白的脸,还有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背,以及故作镇定的表情。他那样问,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不,是在往他心上戳刀子。孟修斯从来没干过这种残忍的事,也被自己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苏安卸下脸上的冷漠,露出很重的疲态。 “离沈小冬远点吧!”他劝道。 孟修斯压住心中的震惊:“容我缓口气。”他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把领口的围巾散开,扯下帽子,露出乱糟糟的头发。 “我们,都不及他善良!”苏安抬头,望向沈小冬住的楼层,苦笑。 冷静下来后,孟修斯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苏安所说,上了车后就给何伶俐打电话,他想要问道事情的真相,他隐隐约约的开始明白,为什么何伶俐每次跟他说起沈小冬,都是一副躲闪的姿态。 剩下苏安站在沈小冬楼下连抽了好几只烟后,才从车里拿出超市买的元宵,拎着钻进了居民楼。 震惊还未平复,孟修斯就在车上按了何伶俐的跨洋电话。 “我有事问你!”张口就准备问。 何伶俐听他语气急促,以为有什么急事:“你问吧。” “沈小冬小时候是在何家大院长大的吧?”孟修斯还是稍微整理了下思绪。 何伶俐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嗯。跟着家里的保姆沈姨的!” 孟修斯听孟姠提起过,沈小冬被接回何家时就受过很多波折,据说是生母重病不治,在母方亲戚那边辗转多遍才被送到何家,因为生母身份复杂,何家亲戚都不认他,还是孟姠安排,让何家保姆收养,跟了保姆的姓,入了户口。 “你们小时候是不是常欺负他?”孟修斯直接问。 “你见过沈小冬了?他跟你说的?”何伶俐马上反问。她比何嘉越和苏安他们大几岁,常年在外念书,并不知具体情况。那些具体的事件也是听佣人之间嘴碎说起,确实都不像嘉越那个年纪所能为的事,偏偏又是他做出,当初何伶俐也是大大不信。后来偶尔听见父亲何年真和母亲孟姠卧室交谈,说嘉越心理有问题,想送他去医院好好看看。她才知事情严重。如果是沈小冬和孟修斯说的,只能说明少年还都记恨着。她也不会怨他记恨,只是担心会影响后面的手术。 “不是。”孟修斯一口否决:“你觉得他能跟我说那些事么?”孟修斯叹气,重新道:“苏安说的,说嘉越当年差点把他烧死。” 何伶俐沉默了。 两人都对着电话沉默了许久,何伶俐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还真是小人。”她笑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想法,居然是去怀疑沈小冬。 “苏安说,我们都不及他善良。”孟修斯突然有点明白苏安为何会警告他离沈小冬远点。 “很可笑,我还问那小孩,说你和嘉越关系是不是很好?他在你妈墓碑前,左一句‘嘉越哥哥’右一句‘嘉越哥哥’的,我还以为他们关系很好。”孟修斯觉得问出那种问题的自己傻逼透了。 何伶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愣了半天才问:“他反应如何?”她觉得,对于过往的重重伤害,少年心里一定留有阴影的。 “像遇到鬼一样!”孟修斯说。 何伶俐早就料到了。 “嘉越那个时候心理有问题,后来做过心理矫正的。”何伶俐说:“何家一直瞒着,没对外人讲。” 孟修斯能理解当初姐夫一家的做法,家里有人患心理疾病这种事自然都是紧闭口风的,像何家那样的名门望族,一个人就可以代表整个家族的形象。不管是那些过分的欺负行为,还是患病这种事,绝对都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更何况,加害者和受害者的身份又都见不了光。 “你爸还真是混蛋!”孟修斯想来想去只能骂自己姐夫,私生活不检点,害人害己。 “可不是吗?”何伶俐也叹。何年真在世时待她很好,在外人眼里是个非常合格的慈父,可只有当事人明白,私生活不检点的父亲带给她的,除了骄傲外,还有不尽的耻辱和难堪。最难过的是,这些耻辱和难堪还没办法跟任何人说,她是这样,母亲孟姠也是这样,弟弟嘉越更是这样。大家都煎熬,包括沈小冬。 “小舅!” “别喊我舅。” “离那孩子远点吧,交给苏安处理就好。”就算觉得沈小冬无辜又怎样,最后为了救何嘉越,还不是什么都不顾。何伶俐一边骂自己卑鄙,一边又不希望孟修斯打乱目前的一切。 孟修斯也觉得自己无脸再见沈小冬,所以答应了。 三层的楼梯,苏安觉得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站到沈小冬门前时,他抬手又放下,放下又抬手,不断反复,手都不敢碰到那扇门上。敲开后怎么说话怎么摆表情,他都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在门前默默的准备了很久的表情,最后抬起右手,屈起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门上有力缓慢的敲出:“笃——笃——笃!” 门隔了很长时间才打开,沈小冬脸上的泪痕都未擦净,站在门口,非常震惊的盯着他。 看到他脸上的泪痕,之前所有准备的表情瞬间被击碎。 “你哭了?”苏安问出世上最明知故问的问题了。 36.苏安下厨 看到站在门前的苏安,沈小冬何止是震惊,简直是惊吓了,原本流个不停的眼泪全被吓回去了。他看着神色古怪复杂的苏安,问:“有什么事?”问完了赶紧抬手擦脸上的泪。 苏安没说话,拎着元宵挤进门,走到厨房把刚买的元宵放进冰箱,发现冰箱里已经有一碗元宵了,他问:“你买的元宵?” 沈小冬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盯着他冰箱看的苏安,摇头:“楼下李……的爷爷奶奶送的。”差点就说漏嘴,沈小冬说完之后不自然的低头。 苏安还盯着他的冰箱看,里面除了元宵,和一捆面,几个鸡蛋,一瓶蜂蜜和两袋奶粉外,再无他物。他送给他的保健品放在冰箱顶上,还没被拆开过。苏安把几罐钙粉从盒子里拿出,放进冰箱的保鲜柜。 “这东西是吃的,可不是摆设!”苏安把包装盒折了折,扔进垃圾桶。 沈小冬觉得苏安挺反常的,不明白他想干什么。看他在厨房好像检查似的翻看了一遍,又到客厅卧室都巡看一圈后,他才终于敢问:“你要干嘛?” 苏安撩眼瞅他,问:“附近有菜场或超市吗?” 沈小冬不明所以的点头:“有个菜场。” “买菜去!”苏安又说。 “欸?”沈小冬没反应过来。 “买菜去!”苏安重复道。 “哦。”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嘴上就已经做出了回答。沈小冬应完之后,就后悔了。他疑惑的盯着苏安看,依旧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苏安看他还愣在原地,呆头呆脑的,伸手扯过他,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注意到沈小冬就穿着一件衬衫,拖着他回头,拿了沙发上的外套,再次往外走。 被塞到车上后,沈小冬还懵懵的,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问苏安:“你,想,干嘛?” 苏安被问烦,瞪他:“买菜,菜场在哪里,指路!” “很,很近。”那菜场就在小区门外不远,几步路就到,根本不用开车。 “走路能到吗?”苏安看到沈小冬战战兢兢的表情,缓了语气。 “能。”沈小冬死命点头。 苏安二话不说,推车门,下车。沈小冬还在车里愣着,苏安帮他拉开车门:“下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菜场,苏安回头问沈小冬:“有什么想吃的没?” 到了菜场,人群熙攘,人声喧闹,空气里都是各种蔬菜肉类鱼类混杂的生活味道,沈小冬这才有了一些真实感,顺着苏安的问题抬手就指一旁的莴笋:“我想吃那个!” 苏安走到摊位前,稍微挑了挑,拿了一棵问卖菜的大叔:“多少钱一斤?” “两块。”大叔看苏安不像是常下厨房的。 “不是一块八吗?”苏安面不改色的举着莴笋问。 沈小冬有些吃惊,更吃惊的是卖菜的大叔,大叔呵呵笑了两声,改了话:“一块八就一块八,便宜卖给你吧!” 苏安称好,付了钱,领着沈小冬往下一家。 “还要吃什么?”苏安走在前面又问。 沈小冬看着穿着驼色阔领敞襟的苏安踩着亮锃锃的皮鞋拎着菜场常用的砖红色塑料袋穿行在脏乱的菜场摊位之间,还在苏安居然也会讨价还价的震惊中,脑子里炸哄哄一片。 苏安没听到他的回答,转头看他,见他半张着嘴盯着自己,脸上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我会买菜很惊讶吗?”他歪着头问他。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沈小冬结结巴巴的反驳。 苏安翻白眼。 “是,你居然知道莴笋一块八……”沈小冬还是说出自己的惊讶。 苏安失笑,他知道莴笋一块八是因为刚进菜场时,门口那家摊位上明码标价的写着的。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蔬菜?”苏安再次问。 沈小冬指指上海青:“那个。” 苏安上前翻看了一下,觉得不是十分新鲜,换了一家,问了价钱之后,让老板递了个塑料袋,装了一点后觉得多了,又拿出一些,递给老板称重。 “吃蒜么?”他趁老板称重的间隙问一旁的沈小冬。 沈小冬“啊”,苏安皱眉:“啊什么啊,问你吃不吃?” “我不挑食。”沈小冬撇嘴。 “那就用蒜泥炒这个吧,其实用这个做粉丝汤也不错。”苏安付好钱后拎着才嘟嚷。 沈小冬以为是跟他说话,又疑惑的“啊”。 苏安扔个他一个大白眼。 走到肉类的摊位时,苏安就不问沈小冬意见了,牛肉和精瘦猪肉买了不少。沈小冬觉得有些多,不过不敢说。 买鱼的时候,苏安问沈小冬喜欢吃什么鱼,沈小冬想了半天后,才回了句:“其实我不认识鱼。” 苏安再就懒得问他了,称了一些秋刀鱼。 后来苏安又熟门熟路的买了一些基本调料,蒜葱姜什么的都没落下。出菜场的时候,他又补买了三个西红柿。 沈小冬光着手在后面跟着,上前想帮忙拎一些,苏安脸一沉,他就把手收回来了。回去的时候,苏安在前面不急不慢的走着,一只手就解决了所有的大袋小袋,另一只手悠哉的插在大衣口袋里。沈小冬看着他挺拔潇洒的背影很忐忑的想,他该不会是要做饭给他吃吧? 进门后,苏安放下手里的菜,脱去外套,在厨房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围裙,问沈小冬:“围裙呢?” 沈小冬赶紧从卧室的衣柜里翻出一条红格子围裙,递给他。苏安把围裙系上,围裙上还有好闻的洗衣粉的味道。 “你的围裙是摆设吗?摆在柜子里看的?”苏安皱着眉。 沈小冬低着头,不看他,把菜和肉拿出来,准备洗菜。 苏安站在他背后,冷冷道:“你做吗?” “诶?”沈小冬愣住,呐呐道:“啊,我做,也可以的!” 苏安已经把他拽出了厨房。 “不用我帮忙吗?”沈小冬见苏安是真要动手做饭,他有些担心,呆站在厨房门口看着。 苏安回头瞪他,好像警告他你敢进来试试看。沈小冬刚迈了半步又收回脚。 苏安不像一般人,做菜的时候计较有人在旁边看。他完全无视沈小冬怀疑担心的眼神,有条不紊的做着一切。 莴笋拿出来,洗好,先切片,在切丝,准备做莴笋炒肉丝。 猪瘦肉按照纹理切成细长条,放到碗里,加嫩肉粉蛋清抓一下。 牛肉切成规则的薄片,嫩肉粉和料酒倒一些,抓好放到一边腌制。 上海青对半切开,再冲洗。 火打开,上锅,煮水。间隙用刀在两个西红柿上划了几刀,然后切蒜末和葱段。 苏安的刀用的极好,下刀快速力道均匀,刀切在案板上的声音是有规律的“笃笃笃”,很有节奏感。他做一切的时候,眼神专注,动作娴熟。沈小冬非常意外,苏安居然会这些厨房的琐碎事务。 苏安又打了两个蛋到刚刚用完蛋清剩着蛋黄的碗里,递给门口的沈小冬:“搅散!” 沈小冬愣怔半秒,才赶紧伸手接过,苏安又递过一双筷子。沈小冬接了,非常熟练的搅拌。边搅拌,边用眼角观察着苏安的一切。 锅里的水开了,苏安扔进去两个西红柿,迅速的过了一遍,再用冷水冲洗过,西红柿被切开的皮卷起来,苏安耐心的通通撕掉,再把西红柿对分切成牛角状。 牛肉过油,翻炒过,捞起。扔进剥了皮的西红柿,翻炒,加盐加糖,西红柿的汁水很快被炒出来,厨房里开始弥漫西红柿独有的酸甜香味。牛肉入锅,加半碗水,大火烧开,倒入沈小冬搅好的鸡蛋。小火一分钟后,出锅,装盘。嫩嫩的鸡蛋汤呈糊状,中间夹着鲜红的西红柿和软滑的牛肉,鸡蛋的鲜香牛肉的肉香西红柿的酸甜香味混在一起,沈小冬接过菜时咽了咽口水。 莴笋炒肉丝是很简单的菜,炒的极快,热锅,加油,爆香蒜末,加肉丝,翻炒,加莴笋丝,翻炒,加盐,调味,出锅。苏安炒的时候才想起,忘记买彩椒调色了。他把菜递给沈小冬的时候,意外的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应该加点胡萝卜丝儿或者彩椒丝儿,会好看些!” 沈小冬闻着菜香不断的咽着口水,听到这话摇头又点头:“不会不会,这样已经很好!”他是不能理解苏安那种力求完美和想在他面前露一手的炫耀心理的。 苏安转手炒蒜泥青菜,他火候控的极好,青菜炒的青翠欲滴的,看上去很可口。三道菜很快做完,苏安才突然想起,饭呢?他问沈小冬:“你煮饭了吗?” 沈小冬也才意识到饭的问题,站在饭桌前,摇头。 苏安差点拿锅铲敲自己的头。 “赶紧煮饭!”他催促。 “速煮,按速煮!”他又提醒。 沈小冬赶紧拿锅,淘米,开始煮饭。 苏安对着已经放到桌上的菜发愁,要怎样保证他们在煮饭的时间里不凉掉呢?还真是一个问题!他可从来没犯过这样的错误。 沈小冬倒是不在意这样的问题,站在饭桌前盯着菜咽口水。 苏安瞪着他:“凉了怎么办?” 沈小冬睁圆了眼睛迅速的回:“拌着热饭吃也很好吃啊!”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桌上的菜所吸引了,心里很兴奋,也有些淡淡的甜蜜。苏安会做饭,并且给他做了饭,这个认知让他无暇再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苏安难得下厨,好不容易下厨显摆一回,却要让人坐着等吃凉菜,一张脸拉的跟什么似的。 最后沈小冬终于注意到他的臭脸,想安慰道:“凉了我也会吃光光的!” “闭嘴!”苏安正气着呢。 沈小冬马上闭嘴,挪去看正在煮的饭,还要一段时间。他想了下,灵机一动,搬出自己房间里的电暖扇,插上插座,对着饭桌,按了开关。 “这样就好了!”沈小冬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 苏安有些哭笑不得,嘴里骂:“白痴!” 两人面面相觑的等着饭熟,苏安外套里的电话响了,他过去拿出手机,是家里的电话,他有些不想接。可是电话挂掉后,又再次响起。沈小冬还在一旁,奇怪地盯他看着。苏安很不情愿的接通了电话。 李虹责怪的声音传来:“苏安,你怎么还没到?” “妈,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公司聚餐呢!”苏安故意往阳台方向走,声音特意压得很低。 “什么?”李虹在电话里吼。 苏安把电话拿远,等李虹咆哮完后才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对不起,妈,今天晚上真不行。跟我向大伯小姑他们解释下。” 李虹一听苏安这么说,猜测苏安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就问:“你是不是有事?” 苏安瞄了眼屋里的沈小冬,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孤零零的。 “没什么事,就一朋友,陪陪他。”苏安解释道。 李虹也不再问,说:“后天你大姑走,你去送送她。刘喜那孩子挺喜欢你的,一直问你呢。” 苏安说“好”,挂了电话进屋,外边挺冷的,就站了几分钟,浑身就凉透了。 沈小冬看着他在桌前坐下,没说话。 苏安又起身到厨房,看饭熟了没有,还差一分半,智能电饭锅上显示着。 “苏安,你家里有事就先回去吧?”沈小冬不知何时也跟到厨房,靠在厨房门边上,仰着头看他。 “谢谢你,过来做饭。”沈小冬露出感激羞涩的笑。 苏安瞅着他,眼角却看着电饭锅上的时间,准备倒计时了。 “叮”的一声,时间归于“00:00:00”,苏安道:“饭熟了,先闷会儿!” 沈小冬又准备开口。 苏安把锅抱出来,顺手抽了两双筷子,下巴一摇,冲沈小冬道:“拿碗!” 沈小冬没动,站在门口堵着他:“苏安,你真不用这样的!”面对这样的苏安,他觉得幸福又觉得不安,幸福来得太快太多总会让人有不真实之感。人都是贪心的,一旦体会到幸福的感觉,突然再失去所有幸福的话,会不会难过的死掉?就跟当年一样,以为终于逃离了那帮亲戚,生活就会变好。可是生活还是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变本加厉了,亲哥哥不能喊哥哥,还常欺负他,亲爸爸也不能喊爸爸,多对他说句好话多给他个笑脸都要偷偷摸摸。 苏安忽然抬手,用筷子敲沈小冬的头:“快让开,我要饿死了!” 沈小冬站着没动。 苏安转用筷子戳他胸口:“你说你,每次都这样,烦不烦啊?” 沈小冬居然瘪着嘴反驳:“你每次都这样,累不累啊?” 37.裸睡 苏安反手蛮横的推开他,把电饭锅在桌上放好。沈小冬跟过来,站在他身后,像个背后灵一样。 苏安放下筷子,转身叉腰看着他:“沈小冬,你问我累不累,我不累!我不这样的话,我才累!我他妈累了多少年了,你知道吗?我为你做点什么就这么让你难过吗?” 苏安的问题咄咄逼人,沈小冬从来没想过苏安居然是这么想的,他既意外又震惊,更多的还是震撼。 “也,不是不是,难过。就是就是……”沈小冬一紧张又开始口舌不利索。 “就是什么?”苏安看着他问。 “像假的……”沈小冬说完垂下头,不敢看他。 苏安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憋在胸腔很久,才被他慢慢放出来。他看着只到他肩膀的少年,终于可以伸出手,摸摸他那颗看上去毛绒绒的头。 在苏安手放在他头上的刹那,沈小冬惊得猛然抬起头,第一反应居然是偏了偏头,想躲开。苏安的手很快收回,他指挥沈小冬:“去拿碗!” 沈小冬愣住,没动。 苏安骂:“傻!”自己抬脚去厨房拿了两只碗,坐在桌前盛好饭,递给他一碗。 沈小冬还愣着。 苏安火了:“你还吃不吃饭?” 沈小冬这才回转神来,坐到苏安对面,端碗拿筷,夹了莴笋炒肉,放到嘴里,“嘎吱嘎吱”咬的脆响。 苏安有些紧张的望着他。 沈小冬吃完了,一抬头,看到苏安像火一样的眼神,有些惊吓。 “不好吃吗?”苏安理了理脸色,吃了口番茄牛肉,觉得味道还成,就是有些凉了,装作随意的问。 沈小冬这才明白他刚刚眼神的意味,连连点头道:“好吃,很好吃!” 苏安又吃了口青菜,因为凉了,青菜的颜色有些变,看上去没有刚出锅时那般诱人了,他想到刚刚沈小冬那一番龟毛的磨蹭,忍不住骂:“就是你,唧唧歪歪的,菜都凉透了!” 沈小冬瞪着无辜的眼睛:“我觉得,还好啊!” 苏安恨不得拿饭碗扣自己的脸。 沈小冬饭量不大,想着把菜都要吃光光,所以不敢多吃饭,一直死命的往嘴里塞菜。吃到最后,所有的菜都堵到了喉咙,可是面前的菜还剩不少。 苏安早就注意到他的蠢状,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用筷子打掉他继续夹菜的筷子:“别吃了,本来是美味的东西你这么个吃法都变成折磨了!” 沈小冬还嘴硬:“不啊,我觉得真的超级好吃!” 自己做的东西能够哦得到肯定,苏安当然开心。他放下筷子,起身,绕到沈小冬背后,突然用力敲他背,沈小冬被敲得趴在桌上,喉咙里的饭菜差点吐出来。 苏安觉得好笑。 沈小冬忍着眼泪回头瞪他,苏安一副“你活该”的表情,他指指桌上的盆盆碗碗:“你洗碗,运动运动,促进消化!” 沈小冬刚被那么一敲,就真的再也塞不下了,连站起来都觉得困难无比,在桌前原地站了会儿,揉了揉肚子,才开始收拾碗筷。 苏安已经打开电话,坐在沙发上举着遥控不断的换着台,几乎每个电视台都在播着各自的元宵晚会,歌曲舞蹈,舞台大红大紫,没一个有新意的。 沈小冬已经在厨房忙起来了,流水的声音唰唰的,他的动作很慢,显然是撑着了放不开手脚。苏安挑挑嘴角,轻轻地骂:“白痴!” 中央电视台的晚会开始表演小品,是说煮元宵的。苏安想起冰箱里的元宵,他故意喊着问道:“喂,那个元宵要不要煮一些来吃?” 先是听到沈小冬很小声的哀呼,隔了很大一会儿后,才听到他回道:“等,等会儿再煮吧!” 苏安乐出了声,刚好沈小冬出来,他看着呵呵笑个不停的苏安,有些震惊。他只见过板着脸和不板着脸的苏安,从没见过笑的张开嘴的苏安,所以他愣住了。 苏安回头,看到惊讶的他,用手里的遥控指指电视:“那个,很好笑!” 沈小冬转眼盯着电视,就是一个普通的歌舞节目,哪里有什么好笑的。 两人分踞沙发两头,苏安手里拿着遥控,沈小冬手里抱着卡通抱枕,苏安看电视,沈小冬看电视和看苏安。 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沈小冬开始看手机。 “等电话吗?”苏安眼角瞄到他已经拿起和放下手机无数次了,一副忧愁的样子。 沈小冬慌忙摇头:“不是不是。” “那你不断看手机看什么?”苏安没好气的。 沈小冬又再次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显示:“9:36!”已经不早了。他犹豫了会儿,才敢问道:“苏安,你什么时候回家?” 苏安的脸瞬间黑化,感情他不断看手机是在看时间啦,想提醒他可以滚蛋了?! “不回家!”苏安说完就盯着沈小冬的脸看,看着他先是很惊讶,再是很慌乱,最后变成了手足无措,一张脸苦哈哈的。苏安这下觉得爽了,眉毛挑高。 “你不是还有个次卧吗?住你家又不是跟你睡!”苏安觉得自己跟沈小冬在一起话多了好多。 沈小冬皱着脸,哼哧哼哧了半天才来一句:“哦!” 苏安懒得再理他,兀自看着电视,一个港台歌手在唱歌,以为在开自己个人演唱会了,欢乐的把手里的荧光棒往台下扔,扔完了还举着手大声的喊:“来,举起手,会唱的跟我一起唱!”台下一帮黑西服领导面无表情的看着,很滑稽,苏安忍不住歪了嘴角。 沈小冬盯着苏安看了半天,也想不透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最后干脆不去想,起身到次卧去整理床铺了。换了苏安那天买的蓝格子床罩和蓝色床单,他把被子整齐的平铺在床上,枕头放好,完了又从柜子里掏出一双棉拖鞋和一双凉拖鞋,放在床前,他觉苏安今天一定要洗澡的,于是又拿出一条备用浴巾放到床边。他一转身,就看到苏安懒懒的靠在门边,看着他。 “弄好了,都是干净的。”沈小冬指指床。 苏安上前往床上一坐,一躺,床弹了弹,陷下去很多。他翻了个身,趴到床被上,柔软的布料上有淡淡的花香味道。 沈小冬看着床上的大字型,开始忧愁大字型的换洗衣服。 “那个,苏安?” “啥?”苏安整张脸都贴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没有换洗衣服……”沈小冬犹豫道。 “没事,我裸睡!”苏安翻过脸来,盯着沈小冬。 果然,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苏安起身用手指戳他脸,烫得厉害:“又不是跟你裸睡,红什么脸?” 沈小冬的脸更红了,他把头垂的很低,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苏安又再次躺回床上,心满意足的看着天花板,心情特别好。 沈小冬最后实在忍受不了了,迅速的冲出房间,钻到洗手间,开始用冷水冲脸。一边冲一边跟自己说:“别做梦,沈小冬!” 等到脸上温度褪尽,他才敢抬起头,看着镜子中湿淋淋的自己,曾经的噩梦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但是那些伤痛已经在心底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口。 “别做梦了!”他对着镜中的自己讲,就像当年何嘉越对他讲的一样。 沈小冬睡得很早,连元宵都没吃。苏安煮了几颗元宵,独自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吃。他给家里电话,父亲苏瀚海接的。 “家里还好吧?”他还是很担心大姑又闹起来。 “挺好的,正煮元宵呢!”苏瀚海心情不错。 苏安安心下来,说:“我也正吃着。” 苏瀚海笑:“你就别担心了,家里这边都挺正常。”他也知道苏安担心什么。 苏安让他代问好,准备挂电话。 苏瀚海忽然问:“你爷爷叫我问你,你是不是在那孩子家?” 苏安装傻:“什么孩子?” 苏瀚海不说话,等着他。 “你叫爷爷别多想,我在我朋友这儿。”苏安挂了电话后,朝沈小冬睡觉的房间看,门没关,里面的灯也没有关。他掉头把电视的声音调成静音,继续端起元宵,边看边吃起来。他不希望再有别的人来打扰沈小冬,谁都不行。有时候,他都这么想过,如果没有找到沈小冬,该多好啊! 38.噩梦 睡到半夜,苏安忽然听到隔壁房间沈小冬在大喊:“不要不要不要!”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走到门口,发觉自己下身空荡荡的,又冲回床边套了长裤。 冲进沈小冬房间时,对方已经从床上坐起,正拿着纸巾擦眼角呢,脸上的惊恐还未完全褪尽。 “怎么了?”苏安站在床前问。 沈小冬抬头看了他眼,眼角的泪已被擦干。他把头迅速的拉下,不敢看他,也没答话。 苏安裸着上半身,宽肩窄腰,肌肉匀称,六块腹肌看上去很有力量。他循着沈小冬的目光审视了自己的身体,回到房间套上羊毛薄衫。 再回去时,沈小冬已经躺回床上,缩在被子里,蜷曲着身体。苏安静静地在他床边坐下。 “我没事。”沈小冬背对着他说,声音小小的。 “做噩梦了?”苏安问。房间的大灯台灯都开着,橘黄的灯将整个房间照的很亮很暖。 沈小冬把身体蜷得更紧。 苏安的手扬在半空许久,最后才缓缓的落到他的背上。对方居然有些颤抖,苏安轻轻的抚摸,好大一会儿后,那些颤抖才慢慢平复下来,沈小冬的身体开始放松。 那是什么样的噩梦呢? 是沈小冬宁愿失忆宁愿变成傻子都希望忘掉的噩梦。那不只是身体上留个伤疤那么简单,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和耻辱。 以为快要死掉了,最后居然没死掉。还不如死掉!总能记起那一切,总能梦到那一幕幕,那些伤害在他心里上的印记就如那些身体上的印记一样,除非死掉,否则无法抹灭。 “苏安——”沈小冬忽然有诉说的欲望,是因为房间的灯光很温暖,还是因为在背上抚摸的力度很温柔。 苏安轻轻的抚摸,“嗯”了声,等着他往下说。 “那个时候我好害怕。”沈小冬说完又开始颤抖,好像忆起很可怕的事情一样。 哪个时候不让他害怕呢? 被扔到池塘里是一定很害怕!被锁在铁房子里烧时一定很害怕!被殴打时很害怕!被身上刻字时很害怕! …… 那个时候,他有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度过的呢? 苏安继续抚摸着,力气稍微加大,胸口刀插过一样,疼的厉害。他倒希望真的能有刀插自己一下,罪恶的血流尽了,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光是看着沈小冬,就觉得难过了。 “他们把我的眼睛蒙住了,把我拖到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我喊救命,没人理我。好多人在笑,笑的很大声很大声。我挣扎,但被绑住了。”沈小冬开始回忆,如果有苏安在旁边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那样害怕。 苏安安静的听着,不发一言,稍微挪动了身体,更靠近沈小冬坐下。 “他们,脱我裤子……按住,我的腿。有人笑,有人摸我。我哭,有人,塞住我的嘴,用,棍子。他们,用木棍……”回忆不下去了,就算苏安在旁边也不行。本来停止颤抖的身体,再次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们,他们,用,棍子,棍子……”可是还是努力的想把那梦魇说出来。 突然就被人拥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那怀抱好像火一样,沈小冬不由自主的往里靠。 “别说了……”苏安听不下去了,曾经体检报告上特殊伤口的原因终于找到了答案,还不如不要知道。他不知道是谁做下这么残忍的事情,要伤害怀里的少年。 两人相拥了很长时间,沈小冬的颤抖才止住。等他意识到背后的热源来自谁的怀抱后,他往前挪了半尺,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 “谢谢你,苏安。”他把膝盖顶到胸口,环抱起双肩,渴望能留住身体借来的一丝暖。 在那场暴行结束的最后,有人用粘着血的棍子狠狠的顶着他的脸说:“沈小冬,你就别做梦了,居然敢喜欢苏安,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暴行发生的前一天,何嘉越拦住他,也这样警告过:“别做梦了,沈小冬!”他的手里拿着他的日记本,他把他的日记本摔到他脸上,纸张打在脸上很痛。只是因为无望才敢写下的字,又能做什么呢?何嘉越是太高估他,还是对苏安太没信心? 沈小冬突然想笑,可是还没开始笑,眼泪就先流出来,顺着眼角脸颊,浸入被褥。那人此刻就躺在自己背后,还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明明如此近,却偏偏感觉那样遥远。有手从上方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底下穿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双手用力,整个人被翻过身,眼前一张脸,浓眉深眶大眼,高鼻薄唇。瞳孔居然是浅褐色的。 苏安看着沈小冬的泪脸,用手指一点一点的帮他拭着泪,带着薄茧的指腹温柔的划过眼角脸颊。他越拭,眼泪流的越汹涌。苏安也不烦,耐心的用手指划过他的脸,带走那些烫得指间疼痛的泪。 过了很久后,沈小冬的眼泪还在肆虐,苏安撑着的手却有些麻了。 “喂,我说,你眼泪怎么这么多?”他边擦边问。 沈小冬睁着泪眼看他。 苏安捏他的脸:“不要哭了!我手麻了,你眼睛麻了吗?”说完想换个动作,活动活动麻掉的手,没想刚一动,巨麻带来的疼痛的让他不自觉的吸了口冷气。 沈小冬眨着泪眼忽然想笑。 苏安看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把自己麻掉的手故意压到他脸上:“来来来,替我搓搓,麻死我了!” 沈小冬顶着泪眼,把他的手举起来,认真的这里捏捏,那里揉揉。苏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抬起另一只没有麻掉的手,擦去他脸上残余的最后几滴泪。 “沈小冬!”苏安喊。 沈小冬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 “对不起。”苏安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说出这句话来的,他觉得这句话太苍白太虚伪,无法抵消所有的错。可是他没想过,沈小冬或许是需要这句话的。 沈小冬垂下眼,继续揉揉捏捏。 “对不起,沈小冬。”苏安重复。 “你,对不起什么?”沈小冬抬眼,看着他,两人都躺在床上,脸对着脸,对方的呼吸打在彼此脸上,他的手里还握着对方的手臂。如此的近距离,沈小冬觉得自己该满足了。 苏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不起他什么?找到他,要割掉他一颗肾?还是那时候的袖手旁观? 沈小冬又问:“好些了吗?” 苏安晃晃手,酸麻感已经消退不少,他把手臂收回,塞进被子。沈小冬的脸就在眼前,单眼皮的眼睛大大的,刚被眼泪浸润过的眼眸黑黑亮亮的。 他一伸手,把人拉进怀里。沈小冬震惊的挣扎。 “别动!”苏安喝止道:“再动,就对你不客气!” 沈小冬安静下来,脸贴在对方的胸口上,暖暖的,很厚实,心脏敲打着胸腔,“扑通扑通”,强劲有力。 “好像做梦啊!”沈小冬感叹。 苏安把他按在胸口问:“为什么?” 沈小冬忽然闭嘴,不说话了。 两人相拥着躺了会儿,苏安有了些睡意,沈小冬也有些迷糊了。在坠入睡乡前,沈小冬哑着声音小声道:“苏安,你知道吗?如果没有孟姨和你的那些书,我估计早就活不下去了……” 苏安的一点睡意被这句话赶走,他低头看怀里的沈小冬,对方闭着眼睛,已经开始睡了。苏安把他往怀里紧了紧,掖好他背后的被子,盯着床头的台灯看了会儿,睡意才重新袭来。 “晚安,沈小冬。”睡前,苏安对着怀里的人低喃。 一大早,就听见手机铃声连续不断的吵。苏安在被吵到的怒气中醒来,不过刚睁眼,就对上一双因为惊慌陡然瞪圆的眼。 “早,早上好!”沈小冬说了一个“早”字后,急忙捂住了嘴巴。他怕睡了一晚的自己有口气。 苏安揉太阳穴:“你电话很吵啊!” 沈小冬慌慌张张的从他怀里起身,动作迅速,一下子撞到苏安的头,苏安差点破口大骂。 “对,对不起!”沈小冬赶忙掉转头来道歉。 苏安捂着脸,痛苦的嚎:“手机,关掉手机!” 沈小冬拿过电话,居然是韩菜菜打来的。 “小冬啊,我们已经到北城了,今天要开工了,我们一定要庆祝下!!!”凌晨五点,韩菜菜的声音兴奋异常,好像打了鸡血一般。 一旁的苏安听到电话里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捂着耳朵皱起眉头。 沈小冬看着他,苦着脸提醒电话里兴奋异常的韩菜菜:“姐,现在才凌晨五点不到啊!” “我知道啊,想给你惊喜嘛!”韩菜菜笑的很大声。 身后的肖扬吐槽:“惊吓吧?” 沈小冬无言以对了。 苏安一把抢过电话,骂道:“傻逼女的!”迅速的挂机,关机,把还呆愣着人拉进被窝,重新揽到怀里。 “睡觉!”他命令道。说完把怀里的人紧了紧,闭上眼,睡觉。 沈小冬却是再无睡意了,他仰起头,抬眼偷偷看头顶上苏安的睡脸,睫毛好长。看了好大一会儿后,苏安搭在他腰上的手突然覆上来,盖住了他的脸。 “看什么看,睡着都被你看醒了!”苏安很不耐烦。 沈小冬默默的闭上眼。 不过一个小时候,关了机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闹铃提醒。响完第一声后,沈小冬就以掩耳不及惊迅雷之势按停了手机,然后轻轻挪开苏安放在他腰上的手,手移到一半的时候,苏安闭着眼睛问:“你干嘛?” 沈小冬被吓了一跳,回道:“跑,跑步。” 苏安闭着眼睛摸到沈小冬放到一边的手,开机,睁眼瞄了眼时间:“6:05。”好早!天还未凉透吧,温度一定还在零下吧! 沈小冬下床开始套衣服,运动长裤加套头帽衫,很快就穿好。 “我走了,你继续睡吧!”沈小冬走出卧室。 苏安听到大门被锁上的声音,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扯过沈小冬睡过的枕头,凑到鼻尖下使劲的闻,沈小冬的味道,淡淡的。所有的睡意瞬间被一扫而空,他从床上爬起,披了间外套走到阳台,外面天刚蒙蒙亮,有些许朦胧的晨雾,看了一圈,才看到躲在树后正做着准备运动的沈小冬,抻胳臂、压腿、下腰,会的还挺多。准备运动完毕,他抬腿奔跑,不一会儿就跑出了他的视线。 已经冻得手脚发麻的苏安,转身回到屋里,学着沈小冬的样子做了几个准备动作,腿抻不直,腰下不去。一开始沈小冬也不行的吧?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 39.善意的提醒 几个员工刚踏进工作室大门,前台的实习小妹就特意从玻璃屋里探出身来提醒:“喂喂喂,老师已经到了!” 所有人马上炸毛,赶紧麻利的走到各自的工作台,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电脑,装出一副“我很忙我很努力”的样子来。 苏安端着一杯咖啡从办公室悠悠然走出来,手指点指:“你,你,你,还有你!到我办公室来!” 刚好是刚才四个晚到的家伙,大家战战兢兢的进了办公室,低着头站成一排。 苏安抬头看着他们:“你们干嘛?还杵着干什么,找地方坐下,开个短会。” 所有人长吁一口气,偷偷瞄苏安,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容光焕发。大家纷纷偷拍着自己胸口,感激躲过一劫。 沈小冬看着摆了一桌的比晚餐还丰盛的早餐,有些措手不及。光是粥就有五种,更别说其他小吃糕点。苏安在桌上留了纸条:“吃光。”两个字,干脆利落,让人压力山大。 沈小冬洗完澡,挑着喝了瘦肉粥,其他的都用保温盒装起来,决定带到餐厅,给韩菜菜他们尝尝。 餐厅关了大半个月,积了不少灰。韩菜菜和肖扬带着口罩正热火朝天的清洗着厨房,有人推门而进,大门上的牛铃提醒了厨房里的人,韩菜菜出去,看到站在门口的人,逆着光,戴着鸭舌帽,穿着件墨兰风衣,浅蓝牛仔裤,脚上中邦复古运动鞋的漆皮标志反着光。 韩菜菜问:“谁啊?” 沈小冬脆生生的喊:“菜菜姐,新年好!”说完就冲上去给了对方一个大拥抱。 韩菜菜震惊的推开他,再次上下打量一番:“靠,你穿这样我都认不出你了!”说完还推了他一把。 沈小冬往后退上两步,望着韩菜菜笑的傻乎乎的。 韩菜菜欣赏的绕着他转了一圈,夸赞到:“不错,有品位!”她伸手去翻看风衣外套的领标,并不是山寨货,她拉过沈小冬,盯着他的眼睛问:“谁给你买的?” 沈小冬没想到刚见面韩菜菜就揪着他的衣服不放,很后悔特意挑了苏安送的衣服来穿,他暗暗谴责了下自己的虚荣心,然后故意举高手里的保温饭盒,想岔开话题:“姐,你看,我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转身想去厨房里叫肖扬。 韩菜菜把他拖拽回来:“别想打岔,快说,谁给你买的?” 沈小冬无奈,只能说:“我自己买的。” 韩菜菜当然不信:“这一件风衣就700多,你舍得花钱买一件700的衣服,我就跟你姓,沈小冬!” 沈小冬低下头,不说话了。 韩菜菜一见他那副样子,就没辙。接过他手里的饭盒,叹着气:“你不说算了,我也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被人牵了鼻子走,被人利用了。”她记起早上被突然挂断的电话,本想还问问他来着,见他这样,怕也是不会说了,问了也白问。 韩菜菜把粥倒出来,发现有四种粥,尝了一口后,发现是北城著名粥店潮香粥的味道,她上学时常去这家粥店喝粥,对其独有的味道很是熟悉。她不禁又疑虑的望向沈小冬:“这粥,哪里来的?” “朋友,朋友做的。”沈小冬不得不撒谎。 不过这谎撒的实在没有技术含量,韩菜菜用粥勺敲他的头:“呀,你朋友可真牛逼,会做这么多种类的粥,味道还跟潮香粥的味道一样,都可以去当潮香粥的大厨了!” 一席话挪揄得沈小冬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肖扬从厨房洗手出来,见沈小冬深低着头,指责韩菜菜:“你看看,你又说小冬了吧!第一天,就被你训,一年的好运都被你训没了!” 韩菜菜又拿粥勺想去敲他,被他躲过,两人又一阵唇枪舌剑。 吃完粥,沈小冬换上工作服帮忙打扫卫生,洗桌擦凳,干得格外卖力。韩菜菜停下来了就损他:“你这是做贼心虚!” 沈小冬只是笑,他知道韩菜菜是关心他担心他,才会刨根究底的。要是无关紧要的旁人,哪会这样?他很感激,也很珍惜。所以,说他是做贼心虚好,说他是以德报德也好,他喜欢菜菜家餐厅的工作,喜欢餐厅的一切,他愿意为他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假设哪天韩菜菜说要关闭餐厅的话,他一定是最难过的那一个。当然,他希望餐厅关闭这件事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发生! 坐着特别专护车到了机场,何嘉越下了轮椅,在机场的免税商店瞎逛,何伶俐和一名特别陪护跟在后面。 “我买这个香水,送给李易之好不好?”何嘉越挑着免税香水。 何伶俐接过那瓶阿玛尼闻了下,味道成熟偏老,她摇头评价道:“李易之不适合这么老气的味道。” “那这个呢?”何嘉越又递过一瓶巴宝莉。 何伶俐不用闻就知道,死气沉沉的木质香味,她摇头。 何嘉越后头皱眉的盯着她:“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给他买什么?” “你不是有带大舅农场家自己产的蜂皇浆么?心意到了就好。”何伶俐安慰道。 何嘉越最终放下手里的香水,哀叹道:“也是,心意到了就好。免税店的香水,哪里都能买到。” 上飞机前,何嘉越给李易之电话,不过无人接听,不是手术中就是在忙。何嘉越是想提前告诉他,能让他接个机什么的。愿望无法达成,不免露出失望。何伶俐在一旁看着,完全不知道怎么劝。 “要不要给苏安打个电话?他不知道你今天回。”何嘉越突然提出回国,何伶俐还来不及跟任何人说。 “算了吧,他也忙。”何嘉越放弃打任何电话,靠在座椅里,望着落地窗外,空旷的机场,飞机起起落落,十分繁忙。 何伶俐也觉得麻烦苏安太多,就只给小舅孟修斯发了条短信:“嘉越今天回国,十点飞机。” 下了班后,苏安见了一下和森之地产合作项目的新负责人,聊了小会儿。新负责人是个年轻的女性,漂亮又干练,很欣赏苏安,提出一起共进晚餐,被苏安婉拒。 踏出咖啡厅大门,苏安掏出手机就给沈小冬打电话,并不是计划好的行为,而是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经过一上午的努力,餐厅被从里到外清洗了一遍,韩菜菜似乎不是很满意,拉着沈小冬去了趟布艺市场和花鸟市场,买了一堆印染花布,和一堆花花草草。搬回家后就裁布,桌布全部都换掉,吧台的布置也加进去许多布的装饰。韩菜菜大学专业学的是平面设计,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观,动手能力也极强。 做完布料的装饰,韩菜菜叉腰指挥肖扬和沈小冬摆放花草。 “这里不行!” “先摆在那里看一下?” “这个盆放在这里太突兀了!” “把那个换到这里放着看看?” …… 韩菜菜也是个完美主义者,感觉一点不协调,就一定要放到自己觉得协调为止,不然完美主义者的强迫症发作,可是很可怕的事情! 在把肖扬和沈小冬折腾的筋疲力尽之后,韩菜菜绕着餐厅走了一圈,端着她新买的微单不断的按着快门。拍了一圈后,她才心满意足的说:“嗯,这下我们的菜单又可以明目张胆的涨价了!” 肖扬累的直不起腰,躲着她对沈小冬做口型道:“奸商!” 沈小冬乐的趴在桌上笑。 “为了庆祝菜菜家餐厅的新生,晚上吃火锅!”韩菜菜拍桌决定了。 三个人刚爬上肖扬的小破面包车,预备去吃火锅。沈小冬的电话响了,屏幕上一串号码,韩菜菜凑过去盯着问:“谁啊?” 沈小冬看到号码就开始慌张:“一个,一个朋友。”嘴里说着朋友,手上却迟迟划不开接听键。 韩菜菜看他那副为难的样子,侧开身子,别开头。 “接吧!”她催。 那头却突然挂了机,铃声戛然而止。韩菜菜再回头,看到沈小冬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正是准备划开接听键的动作,手机屏幕一个大大的未接来电。沈小冬的眸色暗了许多,他垂着头,一直盯着手机看着。 韩菜菜把手放到他肩上,准备安慰两句。 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那个一串号码。韩菜菜捏捏他的肩膀,鼓励道:“接吧!” 沈小冬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的划开接听键,把手机凑到耳边:“喂——”声音是期待的颤抖。 韩菜菜转头看着窗外,肖扬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摇头叹气,很多事都是不关心则已,关心必乱。 “你干嘛不接电话?”苏安在电话里挺不耐烦的。 “没来得及……”沈小冬实话实说。 苏安“切”了声,说:“晚上去唐宫吃饭吧!” “诶——”沈小冬犹豫了下。 “怎么不行吗?”好不容易邀请沈小冬吃饭对方居然犹豫,苏安的自尊心有些受挫。他受挫后的表现就是很不爽。 “今天菜菜姐说一起去吃火锅。”沈小冬说完小心翼翼的去看韩菜菜的脸色,韩菜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哦,你们去哪里吃,我过去。”苏安居然说。 沈小冬拿着电话惊诧不已,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不行吗?”苏安又问。 沈小冬再次小心翼翼的望向韩菜菜:“我,朋友,说要一起吃火锅……” “让他来吧,买单。”韩菜菜故意说的很大声。 苏安听到电话里韩菜菜咬牙切齿的声音皱起眉头,不过他并没因此怯场,虽然他不喜欢韩菜菜,可韩菜菜无疑对沈小冬极好。 沈小冬报了火锅店的名字和地址,在一个小胡同里。苏安记下,驱车前往。 40.我看你也不像坏人 一进火锅店,服务员就跟过来,问要辣锅还是要清汤锅,或者是鸳鸯锅。 韩菜菜转头问沈小冬:“你朋友吃辣还是不吃辣?” 沈小冬摇头:“不吃辣。” “那好,要一个辣锅。”韩菜菜跟服务员下了单。 沈小冬傻了眼,去看肖扬。肖扬摊手,表示我也无能为力。 勾画点单时,韩菜菜勾了一堆牛肉,一堆羊肉,大虾鱼片什么的自然不会放过。 肖扬忍不住阻止:“别点多了,吃不完!” 韩菜菜挑眉:“反正有人买单。” 沈小冬偏着头望着门口方向,他希望苏安来,又希望他不来。他知道韩菜菜肯定推测出他的朋友是谁了,所以才故意那样。年前在餐厅时,两人似乎就闹过不愉快。 苏安踏进火锅店时,沈小冬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站起身后却又不知道怎么招呼人,倒是苏安看到他,大步流星的过来,很自然的就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明明斜对边还有两座。 服务员端着锅底过来,汤面上红油油的一层,辣油的味道已经煮出来,很是呛鼻。沈小冬看到苏安只是稍微皱了下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韩菜菜把火锅的电火扭到最大,不一会儿火锅就沸腾起来,辣油的味道源源不断的从锅里飘出来,喜欢辣椒的一定觉得香,不喜欢的一定觉得呛。韩菜菜还那个筷子在里面搅动一圈,搅完了居然舀了碗辣汤喝了! “我特别喜欢吃辣!”韩菜菜喝着辣汤笑眯眯道。 沈小冬和肖扬都低着头,没接话,苏安露齿一笑:“嗯,冬天吃辣很好!” 沈小冬悄悄打量苏安,看不出什么异样,心里安心不少。倒是对面的韩菜菜,被辣汤辣的满面通红的,她是西北人,虽然能吃辣,但也没到四川湖南的地步,这家火锅店又是北城有名的川辣火锅。他不禁有些担心她。 点好的肉和菜送上来,整个铁质的菜架从下到上都被塞得满满的,桌上的空余位置也塞得满满的。 韩菜菜一边把肉往锅里倒,一边冲着苏安笑:“小冬说了,今天你买单,所以我就把自己平时想吃但没钱吃的都点了一遍。” 苏安大方的笑笑:“没事,不够再点。” 肖扬被韩菜菜的厚脸皮羞的抬不起头,在桌子底下不停的踢她的腿。 沈小冬埋着头盯着锅里的肉,在滚锅里翻上翻下的,不一会儿就红变白。 苏安拿起漏勺捞了一些,又用筷子挑出里面的辣椒快,转手准备放到沈小冬碗里。 沈小冬很意外,端着碗想躲:“不用,我自己夹,你自己吃吧!” 对面的韩菜菜忽然在桌底踢他:“给你吃就吃,矫情个屁啊!” 苏安挑眉,点头:“她说得对。” 沈小冬只能拿碗接过,他没想到韩菜菜会突然帮苏安说话,他被她搞得有些糊涂了。 接下来,就变成苏安烫菜,沈小冬吃菜了。苏安是个细心的人,肉不烫得过分老,刚刚好就捞起来,捞起来后还要帮忙捡去里面的姜块辣椒配料。大虾烫好后,也都是剥好了虾壳才送到他碗里。蔬菜一类也都是先问他想吃什么,再去烫什么。 沈小冬吃得很忐忑,他觉得今天的苏安跟平时的苏安很不一样,耐心温柔,会温和的问他:“你要不要西兰花?”会在给他递纸巾的时候露齿笑。他时不时用左手在桌子底下捏自己大腿一下,提醒自己不是在做梦啊。 韩菜菜刚开始还时不时挪揄苏安一下,故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哪怕肖扬一直在旁边很丢脸的提醒她不要再说再做了。 可是苏安淡定的很,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哪还有当初遇到时的冷拽样子。 说到后面做到后头,韩菜菜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但是看着苏安对沈小冬百般照顾,不禁又有些心理不平衡起来,她瞪着旁边埋头只顾自己苦吃的肖扬,用高跟鞋去碾他的脚。 肖扬正吃着猪脑,滑溜溜的一团,嫩嫩的烫烫的,被她一踩,一口滚烫的猪脑瞬间溜过口腔,滑向喉咙,一口气到了胃,烫的心口都要炸了。他“啊哟”一声后,瞪着韩菜菜哀委屈的嚎道:“你干嘛啊?” 韩菜菜恨铁不成钢,夹起一团生羊肉扔到他碗里:“叫你吃!” 苏安见了这一幕,低头一笑,转头小声的问沈小冬:“你要不要吃个猪脑?” 沈小冬正跟一大碗的牛肉奋斗着呢,嘴里嚼着一团摇头:“不要。” 苏安却还是悠悠然烫了两个猪脑,烫好后递到韩菜菜面前:“给你。” 韩菜菜很想说不要,可是抵不过对方一脸善意的笑。 吃完火锅,苏安大方的起身去结账,回来后韩菜菜问他:“一共多少钱?” 苏安报了个数目,428,不算多也不算少,桌面上剩了不少肉和菜,韩菜菜很不好意思的说:“下次请你吃饭吧!” 苏安笑:“好啊!”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大眼,方脸,素淡的一张脸,却偏偏有那样的侠义之心,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鸣不平。也幸好沈小冬遇到的是这样的人,也只有遇到他,才会不幸。韩菜菜所做的一切也没什么错。 火锅店在小巷子里,到停车场要穿两个短胡同。一行四人慢悠悠的分成两排走在暮色四合的胡同里,夕阳昏黄,路边老槐树在冷风中摇晃,不断有人骑着自行车摇着铃经过,四人避开来。路边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孩童的喧闹。 苏安和韩菜菜走在前边,韩菜菜吸着空气中不知哪家飘来的饭香,感叹道:“这才是生活啊。” 苏安不说话,笑。肖扬在后面嘲笑她:“怕是又饿了吧!”沈小冬听到捂嘴笑。 韩菜菜回头恶狠狠的瞪两人,转头用手推推苏安:“你是老北城人吧?” 苏安点头。 “看你们家一定很有钱,原来是住这种大院的吧?”韩菜菜几步冲到路边一个四合院的雕花旧红木大门门口,站在台阶上,问苏安。 苏安顺着半掩的门,往里看,院子不大,中间一口大水缸,水缸倚着棵老槐树,院子地上铺着大青砖。对着门口的屋子外边挂着晾晒的衣物,花花绿绿的。 苏家的院子还在呢,就在东城,很大,全部都租给了一个北城有名的古董店。隔壁的何家大院,则早就以通天的价格卖给了一对外国夫妇,做了人家的私宅。大水缸,老槐树,只存在记忆里了。 他转头看后面的沈小冬,沈小冬也正茫茫然往前面看着,两人目光对视,苏安想到沈小冬曾经在何家大院度过的并不愉快的童年,他先收回目光,对韩菜菜道:“是啊,可惜后来人都走光光了。” 上学、工作,一个个离开。奶奶去世后,爷爷苏东坤终于也无法再独自一人守候那样大的院子,被父母接到了别墅。离开大院,也是很多年。不管是爷爷苏东坤,还是他苏安。 “小冬,你那时候住苏安隔壁吧?”韩菜菜回头问沈小冬,她听他提过,苏安是他隔壁邻居的哥哥。 看到路边熟悉的四合院,沈小冬本来就不可避免的陷入进某些回忆,不过这些回忆都是当初在院子里生活快乐的点滴,被韩菜菜这么一提醒,刚刚脑子的快乐点滴瞬间化成泡沫,所有不好的回忆涌上头,他掉转头,故意不让韩菜菜和苏安看到他的脸,轻轻的点头。 苏安却看出他脸上的不适和脆弱,故意岔开话题,开始跟韩菜菜聊起住在大院里的一些神话鬼怪轶闻。古老的街道,古老的建筑,这种话题并不少。他故意挑了些不轻不重的换了花样讲,韩菜菜肖扬被逗的哈哈笑,沈小冬也慢慢恢复了正常,竖着耳朵,听了偷笑。 快到停车场时,韩菜菜很认真的看着苏安道:“我看你也不像什么坏人。” 苏安愣了几秒。 韩菜菜笑,忽然探身凑到苏安耳边悄悄道:“不管你要对小冬做什么事情,都要对小冬真心。” 苏安认真的点头,眼前的女子聪慧过人,很早便看穿他的企图,现在却又能这般大方待他,沈小冬能遇到这样的人,真是幸运。心里感叹一番后又在心里苦笑。他跟李易之联系过了,沈小冬马上要进行第二次体检了。 到了停车场,韩菜菜把沈小冬推到苏安身边:“今晚就不开店了!苏安,你送小冬回家吧。”转身和肖扬钻进了面包车。两人同时冲车外的两人挥手再见。 破旧的面包车跌跌撞撞的先走,苏安打开车锁,沈小冬爬上车。车开出停车场后,苏安问沈小冬:“怎么认识韩菜菜的?” 沈小冬说了经过,一点也不美好,之前他在KTV工作,有男客人把他误会成女生,对他动手动脚,被韩菜菜看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然后他失业,韩菜菜就把他带到了自己餐厅。 苏安听后,默了半天,才又开口道:“那男的是瞎了吗?你哪里长得像女人!” 沈小冬默默低下头,开始手指互掐。 “韩菜菜揍人了吧?我觉得按照她的性格,应该要揍人的!”苏安又道。 “揍了!你怎么知道?”沈小冬抬头,很惊奇的看着他。 苏安冷笑,心说,揍得好。 不过沈小冬又补充道:“她用店里的一瓶XO砸了对方的头,那瓶酒一千多,经理给她打八折。那客人被120拖走了,也赔了不少钱。我觉得挺对不起菜菜姐的。”说完又低下头,后来他不要韩菜菜的工资,说免费给干活,可是韩菜菜不要。 苏安脑中浮现韩菜菜那张寡淡的脸,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可有现在那种花裙子文艺女青年的范儿了,怎么就能干出那么又彪又蠢的事情呢?不过虽然这么想,但苏安心里还是说,砸的好。 到了沈小冬楼下,下车时,沈小冬拉着车门问他:“体检的时间确定了吗?” 苏安顿了下。 “确定好后跟我说一下,我也好做做准备,前天晚上和隔天早上都不能吃东西的。”沈小冬似乎挺期待的。 苏安让他把车门关上:“嗯,确定好了跟你说。”他其实已经跟李易之说好了,随时都可以体检。可是面对着主动要求的沈小冬,他怎么也没办法开口跟他说:“走,去体检。” 41.天平 何嘉越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五六点,正是医院换班时分。检查完毕后,护士送何嘉越回病房,何伶俐坐下来等医生后面的话。 “如果手术能够尽快的话,请尽快。这种病,是越拖对患者伤害越大。”医生叮嘱。 “他现在情况不好吗?”何伶俐问。 “还算是稳定,不过他高血压的情况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每一次透析对他的心脏而言,是负担。”医生说。 何伶俐听后,心跳得特别快,她马上给苏安电话。 “那孩子情况如何?”苏安隔了很久才接,何伶俐开口就问。 苏安刚从沈小冬那边离开,正开车在路上。听到何伶俐的问题,猛的踩了下油门,车速度猛然加快。 “你问这个干什么?”苏安恢复正常车速后问。 “嘉越回国了,现在在医院。”何伶俐说。 苏安很意外:“怎么没跟我说?” “嘉越不想要人接。”何伶俐叹气,又问道:“那孩子情况如何?” “嘉越情况不好吗?”苏安总是不直接回答。 “嗯,医生说拖得时间越长,越不好。” 苏安沉默了很久,才说:“明天我去看看那孩子再说吧。”他撒了谎,明明刚刚沈小冬还问他:“体检约好了吗?”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撒谎行为,所以在说出这样的话后,他很是内疚,对于何嘉越。 “我去医院看看嘉越吧!”他正准备把车掉头。 “不用了,今天飞了那么久,嘉越也累,你上班也不轻松,改天吧。”何伶俐拒绝了。 她回到病房去看何嘉越,却只看到一个空空的床。她叫了护士问:“人去哪里了?” 护士说:“他说下去找人。” 何伶俐想也不想就知道,何嘉越去找的是谁。 李易之今天给家里有急事的同事代晚班,赶过来上晚班的同事看到他,纷纷问他:“你怎么还不走啊?” “周医生的小孩在学校打架了,班主任喊家长呢!”李易之耐心解释道。 一帮同事笑,开始八卦不在场的周医生家的儿子的趣闻轶事,剪掉前桌女孩子的辫子啊,给老师的粉笔盒里放虫子啊,拿假蛇吓同学啊……可谓无恶不作,周老师爱人又在外地上班,管不了孩子,所以轮到他,动不动就被叫到学校,挨儿子班主任一顿批。 “他们家儿子皮是皮,但听说心眼儿好,还会帮老周做饭呢!”有人开始给他儿子鸣不平了。 其他人又呵呵乐得大笑:“小兔崽子差点没把老周新买的房子给烧了!” 又是一阵哄笑。李易之也听得直乐! 何嘉越凑在办公室的窗口,也听着一帮白衣天使们瞎扯,眼睛却始终盯着坐在角落的李易之,笑得含蓄克制,不管在何时,都是一副自制有度的模样。 有医生发现他在窗边听墙角呢,见他穿着粉蓝色的病患服,就问:“你有事吗?” 何嘉越连忙摆手。李易之寻声望来,已经看到他,重新戴上眼镜,起身出去看他。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易之也是有些意外,何伶俐说是一周后才到的。 “今天刚到。”何嘉越笑。 “哦。”李易之看到他的病患服,知道他已经做过检查了,他不是很想问他检查结果如何。 “你瘦了!”何嘉越盯着他的脸道。 李易之淡淡然一笑:“是吗?” 何嘉越马上讨好的问:“吃饭了吗?” 李易之犹豫了下,才摇头:“还没有。” “刚好我也没有,我请你吃饭吧!”何嘉越兴奋了。 “好吧,待会儿我还有事,我们就在医院食堂随便吃点吧,我请你。” 何嘉越一听,就想皱脸,医院食堂的饭菜总有股消毒水的味道,他以前也是医学院的学生,在医院实习过,恨透了医院的食堂。 “我们食堂的饭菜还不错!”李易之微微靠前一点走着。 何嘉越与他错肩,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鬓角修得很整齐,干净的耳廓向前弯曲成一个好看的弧状,上面夹着黑色的眼镜腿,耳垂厚且长。福相之人,何嘉越抬手摸自己的耳垂,薄且小。他低头苦笑。 食堂到了,李易之问何嘉越想吃什么,他去帮他打。何嘉越本来就不饿,加上是医院食堂饭菜,兴致缺缺。不过能跟李易之一起吃饭,他还是很开心的。起身跟在李易之身后:“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结果两人真要了一模一样的饭菜,西兰花炒肉、海带炖排骨、清炒油麦菜,两荤一素,外带两碗西红柿蛋花汤。何嘉越用筷子拨弄着饭菜,叹气道:“唉,看着跟过去一模一样,闻起来也是没什么改变。这么多年了,哪里都变了,就医院食堂没变。” 李易之没接话,轻轻的笑,端起蛋花汤小口小口的喝。 何嘉越拿着筷子撑着下巴看他。 “你不吃吗?”李易之见他不动。 何嘉越指着饭菜道:“忽然没了胃口。” “生病都坏这样,稍微吃一点,不然人会辛苦。”李易之说完,就埋头吃起来。他吃相很好,筷子抓得很高,一口饭一口菜,听不到咀嚼声。 何嘉越本想稍微任性一下,对方会特别劝他几句的,没想到寥寥几句后,就再等不到其他多余的话。他很失落,失落的举动就是把餐盘里的菜饭混成一团,无聊的搅拌着。 “不吃就放到一边,玩弄饭菜不好。”李易之抬头,阻止道。 何嘉越马上跟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地把餐盘放到一边,放下筷子,规规矩矩坐好。 李易之轻叹一口气,继续埋头吃饭。 何嘉越看着他,心头委屈的潮水泛滥,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平日里,除了长辈,他在其他人面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装小过。但只要一面对李易之,所有的骄傲都被放下来,恨不得把自己深深的砸进土里,只有那样,才能得到李易之的特别俯望。 姐姐何伶俐老是说他可怜,叫他不要对无望之人痴缠。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可怜,没生病时倒不觉得,生病后,这可怜可是摆到了明面上,再怎么视而不见都是那样明显之事。就算是可怜,他也还是期望,李易之能跟以前念书时一样,对他无任何负担的笑上一笑。至于原来所求的感情回报,自从生病后,他就放下那些花花绮念了。 李易之慢慢吃完,两人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走了两圈,天已经全黑,冷风一阵一阵的。李易之说他现在不能受寒感冒,强制的将他送回病房。 “多来看看我吧,易之。”在李易之离开病房前,何嘉越躺在床上恳求道。 李易之走到门口,顿住,回头看着他,轻轻的点头:“好!” “还有,对我笑一个吧!”何嘉越再恳求道。 李易之转头,叹气,再回头,换上一副淡然笑脸:“好好休息。” 何嘉越依依不舍的目送他离去。 李易之刚走,何伶俐就从外边走进来,手上拎着食盒。何嘉越翻身背对她,何伶俐便知发生了什么,把东西放下,坐到他床边,拍拍他的背,劝道:“嘉越,吃点东西吧。” 何嘉越很疲倦:“我想先睡一会儿!” 何伶俐闻言起身,出门关门,轻手轻脚的。一出门,她就靠着医院的墙蹲下身,捧住脸,恨不得哭一场,却又无从哭起的感觉真难受。那颗心,就这样一直吊在半空中,荡啊荡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跳起来。整个人都快疯掉了! 孟修斯早就看到何伶俐发过来的短信,不过一直晾着没看也没回。等做完了讲座,又跟这边大学教授的几个得意弟子吃了晚饭,才回到大哥孟修然早些年没有卖掉的高层单身公寓里,当年孟修然做地产生意,自己留了好几套单身公寓,兄弟姐妹一人一套,可惜,大家都不来住,就这样一直空着。他回国之后,找人打扫一番后,住了进去。里面倒是什么都有,家具齐全,书架上还摆着不少藏书,就是少人气。孟家也跟这房子一样,什么都有,就是缺人气。孟修斯站在落地窗前,对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叹气。他把手机拿出来,何伶俐的短信说,嘉越今天回国。 现在孟修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何嘉越,一旦知道一个人曾经对另一个人犯下那样残忍的恶行后,真的没有办法无视之。起码孟修斯不能!孟家三兄妹从小都被教育要以善待人以德报怨,所以三兄妹都是心肠极软之人。当初孟姠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毫无怨言的接纳下未出襁褓的何嘉越,一直都视为己出。而大哥孟修然对何嘉越也是从下疼爱有加,半路多出的莫名外甥,本是个让孟家蒙羞的角色,却无人说过任何闲话。那是他还小,被大哥二姐常教育,这是你外甥,要好好疼爱。 一直都这样。在孟修斯眼里,何嘉越虽然有时脾气古怪,让人难以捉摸外,倒不是什么顽劣的孩子,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孟修斯不断的安慰说服自己,何嘉越是因为精神有问题,才去做那些事的。他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孩子,所以一切都是值得原谅的。 可是转眼孟修斯就想到沈小冬,隔了很多天后,他还是无法忘记他趴在墓碑上,边哭边说“我害怕”的脸。他也终于知晓,为何在孟姠的葬礼上,他只敢远远的站在一边,眼泪都要硬憋着。被大哥拉到灵位前磕头时,他的头磕在地上,“咚咚”的响,姿势虔诚而认真。他不是不想凑过来,而是不敢。 孟修斯叹着长气,最后还是给何伶俐拨了电话。 “怎么提前回来了?” 大家都这么问,何伶俐懒得解释了:“本想让你接机的,可嘉越不让。” 孟修斯故意一笑:“短信刚刚才看见,白天一直在学校忙。” “嘉越怎么样?”孟修斯还是忍不住去问。 “医生说,情况不是很好,手术越早做越好。”何伶俐很虚弱。 孟修斯想到单薄的沈小冬。 “那少年的身体恐怕做不了这样的手术吧?”他说。 何伶俐没说话,她比孟修斯还清楚,那份体检报告,无论她递给哪里的医生看,看完后医生都会摇头,美国的医生甚至会谴责:“你们这是杀人!” “还有其他办法吗?”孟修斯问。 “要是有的话,就不会找到他了。”何伶俐恨不得眼一黑,就往地下倒去,再也醒不来,什么事都不用烦恼了,多好。 孟修斯也知自己问题鲁莽愚蠢,一边是看着他长大的外甥,一边是才认识没多久的柔弱少年,天平最终还是偏向了自己的亲人那一边。但是他没说出口,只是拿着电话静默,可以听得到电话那头何伶俐的呼吸声,在话筒里很粗重。 对方哭了,用一种压抑的哭声。 孟修斯没有挂电话,默默的听她哭完,才安慰道:“嘉越会没事的,你不用太担心。” “可是他精神状况不太好,美国的医生已经叮嘱过,他极容易患上抑郁症,对于他那种有精神病史的人来说。”何伶俐哭完后筋疲力尽。 天平最后完全偏向了自己的亲人,孟修斯挂了电话,面对着眼前就算万家灯火都化不开的墨黑天空,忽然觉得,人啊,在自然面前,在宇宙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不堪一击啊。 42.明天体检 春节过后,北城的天气开始一日日回暖,只是来了大风天,出门不戴个口罩什么的,根本没办法外出。 沈小冬晨跑的习惯现在已经是雷打不变,跑的路程也比之前加了两倍之多,二十多公里的路跑下来轻轻松松的。只是大风天,跑起来比以往吃力许多。这日,沈小冬沿着前海跑了一个来回,大风把脸割的生疼,他本想放弃,可是看到路边蹿出来一个全副武装的高大男子,穿着专门的长跑衣裤,在他前面跑得热气腾腾,想必是从别处跑来前海这边。 沈小冬也是也在后面慢慢跟上,一前一后的跑着。前面似乎意识到后面有人在跟着跑,故意放慢了速度。沈小冬却以为他是体力快不支了,有些争强好胜的炫耀心理,抬脚加快几步,超过那人,跑上前。 刚跑出百米不到,后面就有人喊:“沈小冬!” 沈小冬回头,看到孟修斯戴着蓝牙耳机快步赶上他。 看到孟修斯,沈小冬想到那天的问话,有些不自在,掉转头继续跑。孟修斯始终在一旁跟着,两人也不说话,沿着前海再跑了一圈。沈小冬并不觉得吃力,正欲再跑一趟,被孟修斯拉住。 “怎么,不想看到我?”孟修斯问。 沈小冬看着前海公园里一群冒着晨起大寒风舞刀弄剑的老爷子老太太,摇头:“不是。”他自是不会讨厌孟修斯,他是孟姨的亲弟弟,可也是何嘉越的小舅舅。他似乎还有些误会他和何嘉越的关系。 “吃早饭没?”孟修斯又问。 “我家里已经煮了粥了!”沈小冬作势要走。 又被孟修斯拽住。 “我替,嘉越跟你说对不起。” 听到何嘉越的名字,沈小冬略微有些僵硬,不过他还是冷静下来,回头对着孟修斯浅笑道:“我要回家了,待会儿还得赶去上班。” 孟修斯不得不松开他,看着他迅速的跑远。他又绕着前海慢慢的再跑了一圈,一边跑一边叹气。 第二日,沈小冬刚跑到前海边,就遇到从另一个方向跑来的孟修斯,他挥手冲他打招呼:“早上好!” 沈小冬不自在的回道:“早上好!” 然后孟修斯也不再说什么,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跑,速度距离都控制的很好,离他不太远,也不刻意逼得很近。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后来沈小冬也慢慢习惯了。长跑是件非常孤独的运动,很多人会在半途就坚持不下来放弃掉,但如果有人陪伴的话,就不一样。所以那些国际马拉松比赛什么,冠军一般都有个陪跑团。长跑拼的可是毅力和忍耐。 苏安约见了李易之,在看望完何嘉越后。 李易之以为他要说何嘉越的事情,刚坐下就表态:“嘉越的病还是得靠自己。”他很怕苏安说出和何伶俐一样的话来,叫他对何嘉越好一些之类的,既然是真的无意,何必给他虚假的期待。 苏安没理会,直接问:“如果这次沈小冬体检合格的话,是不是就要开始手术了?”他明知道答案,却偏偏还是要找个医生特意问一下,既希望对方说是,又很渴望对方说不是。 李易之慢慢点头:“手术前还要提前一星期入院做手术准备的。”他看着对面的苏安,脸上没露出该有的欣喜若狂来,反倒露出一丝丝失望和紧张。 “我也听嘉越的医生说过,手术能尽早做最好。”李易之又说,说完之后想到沈小冬,心里的内疚如潮水般涌进。可是面上还是端的滴水不漏的,他劝慰自己,你只是良心上过意不去,那是别人家的事情,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与他无关。在这种事情上,他再一次自私的把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跟多年前毫无差别。 苏安倒是不吭声,低着头不断得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李易之记得,他已经往咖啡里加了五块方糖了。 两人面对着面沉默的坐了许久,李易之先起身:“没什么事,我回医院了。”他也是趁着中午休息,跑出来一会儿。 苏安点头,让他走,同时说:“谢谢。” 从他嘴里听到谢谢,李易之相当意外,他想可能是在沈小冬这件事情上,苏安可能迈不出自己一关了。跟刚开始的他一样,只是两人矛盾的顺序颠倒开来,他是慢慢接受了,苏安是慢慢接受不了了。可最后,不管接受还是不接受,何嘉越总是要救的。李易之走出咖啡厅,望着外面的天,灰蒙蒙的,马路中间枯了几个月的迎春花居然开始吐出点点绿嫩芽。他有时候倒是希望,能跟何嘉越的配型对上,他给他一颗肾,也算是还上当年所欠一切。两人扯平了,他也不必对何嘉越一直抱有愧疚了。 李易之走后,苏安在咖啡厅坐了好久,直到服务生过来提醒咖啡凉了,他才意识过来,结账买单。走出咖啡厅后,隔街望着远处的医院大楼,冷风一阵一阵的打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他低头苦笑,苦笑自己的犹疑,苦笑自己的迫不得已。一开始的坚持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瓦崩土解掉,一边从小可怜的沈小冬,一边是重病的何嘉越,孰轻孰重,如今已不再是过去的翘杠天平。苏安迎着风,慢慢沿街往前走,风沙迷眼,很快有眼泪溢出。 晚上,苏安来到菜菜家餐厅,韩菜菜见他进来,一改过去横眉冷对之态,笑呵呵的迎进门,问:“要吃点什么?” 苏安早就跟同事一起吃过晚饭,说吃过了,要了杯美式咖啡。 韩菜菜安排他在靠窗的单人座坐好,把在厨房帮忙的沈小冬拎出来:“去,做杯美式,你朋友要!” “我朋友?”沈小冬莫名其妙。 韩菜菜用下巴向窗边一指,沈小冬看到坐在窗边,环抱着双手正外看的苏安,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忽然掉头望过来。沈小冬赶紧低头。 韩菜菜推他一下,催道:“快点!” 沈小冬把咖啡煮好,端过去,不好意思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想来看看你”这样的话明明都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换成一句:“刚好经过,进来喝杯咖啡。” “哦。”就算只是顺路进来,沈小冬还是觉得有些微微的开心。 “没什么事,我先过去忙了!”沈小冬转身欲走。 “那个——”苏安犹豫了下,还是叫住他。 沈小冬马上回头:“什么?” “那个,体检,你看明天好吗?”一只手用力的握着手中的咖啡杯,咖啡很烫,手心烫的很痛,也只有这样,才能完整的说出这句话。 沈小冬微微笑开,点头:“好。” 苏安无法直视他的笑脸,只能转过头,装作喝咖啡的样子,一口气喝下大口的咖啡,烫的心口痛。 沈小冬回到吧台,韩菜菜很惊奇:“唷,怎么没陪坐?” 沈小冬像看外星生物一般的看着她:“为什么?” 韩菜菜眼神偏指一边:“那人不是冲着你来的?” 沈小冬笑道:“是啊,就顺路跟我说点事情。” 韩菜菜“啧啧啧”的,揉小冬的头挪揄道:“你看你,看到人家就眉开眼笑的!” 沈小冬打掉她的手:“哪有!”脸却红了。 韩菜菜去刮他的脸,笑的奸诈奸诈的。 肖扬在厨房喊:“上菜了!” 沈小冬赶紧逃离魔爪,冲到厨房,端了两碗面就外走。韩菜菜看着他慌张的背影笑,转眼就看到苏安同她一样,盯着送餐的沈小冬的背影,看的眼睛发直呢。韩菜菜移到厨房同正忙着炒意面的肖扬感叹道:“你说这世界奇怪不奇怪,世间那么多人,偏偏只有那么一两个能入你的法眼?并且啊,有些人,入他们法眼的还偏偏跟一般人不一样。”肖扬正忙着,只听了她半段话,就接着话茬道:“对对对,就你入我法眼,其他人都看不上!” 韩菜菜笑着拍了他一下,出门就看到沈小冬站在苏安桌前,两人正说着什么,沈小冬面含笑意,苏安却是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沈小冬甚至还搭手上了苏安的肩,轻轻的拍了两下,似乎在做什么安慰一般。 韩菜菜觉得眼前这幅画面特别美好,于是拿出相机,顺手就拍了一张。照片里的沈小冬笑得眉眼弯弯的,而苏安本就生的英俊异常,深锁眉头的样子更是别有一番味道。她望着相机里的照片笑,琢磨着改天要不要用这照片敲诈苏安一笔。 43.体检合格 北城下了一夜下雨,淅淅沥沥的,洗去一些尘土雾霾,倒显得北城一下子清新了许多。六点刚过,孟修斯穿着长衣长裤出发,一路跑到前海公园入口处,刚好六点十五。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沈小冬的身影,故意做着放松运动等了一圈的时间,还是没有看见沈小冬。他沿着前海跑了一圈,晨跑的人不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孟修斯没有遇到沈小冬。 下雨没有来?孟修斯揣测,甚至拿出手机,翻到沈小冬给他的号码,想拨过去,问问怎么回事。可就是手指都点到拨出图案上了,最终还是没有轻轻划开拨通。 似乎没有立场去管对方的事情!孟修斯很失落的想,内心又有隐隐的牵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七点半时,苏安就到了沈小冬楼下,他正站在阳台上晾衣服,穿着一件灰色的针织外套。阳台上有盆迎春花开了,小黄花吊出楼外,一簇一簇的,在风中微微摆动。 沈小冬一转身,就看到楼下苏安的车,他冲他笑着挥挥手。 苏安却恨不得掉头就走。 沈小冬穿着苏安给他买的牛仔棉外套下楼,脚上穿着韩菜菜从西北给他带过来的手工牛皮棉靴。苏安等他坐上车,特意说:“鞋子不错!” 沈小冬低头看自己的鞋,轻轻的跺脚:“嗯,菜菜姐送的。” “她对你很好!” “嗯。” “饿吗?没吃早餐。” “还好,不是很饿。” “下雨了。” “嗯,下了一整夜!” 两人不痛不痒的聊了会儿,苏安再找不出其他的话题,闭上嘴,装作一心一意的开车。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副驾驶座上的沈小冬脸上,想找出一点点害怕或者不安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一定会马上调转车头的。 可是,沈小冬很平静,平静的坐在那里,平静的看着车窗外,偶尔会微微的往后靠一下,歪歪头,调整下坐姿。绑着安全带会有些束缚人。 对于苏安的沉默,沈小冬没有多去想什么。他此刻的心思都在将要开始的体检上,会不会合格?不合格的话该怎么办?合格了的话又该如何做?被突然割去身体里的健康器官,任谁都会担心都会害怕,沈小冬也会。可是他一边害怕着,一边又鼓励着自己,为了孟姨,没有什么好怕的。 到了医院,快到九点,苏安故意绕了一个大圈,多走了好几公里路。他还是把沈小冬带到李易之那边,李易之见到两人,说:“你们来了!”眼睛望向站在苏安身后的沈小冬,少年穿戴一新,比第一次来精神了许多。 “给他,体检吧。”苏安把沈小冬交给李易之。 李易之点头,填了个表格后,准备带着沈小冬出去体检。 苏安还杵在办公室,见两人马上要走,竟想伸手去拦,手伸到半空才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手势一转,变成了揉沈小冬的头,动作突兀,但很温柔。他抓抓他的短发,道:“快一点,完了带你去吃饭!” 李易之转头看着他,见他眼眸里波澜涌动,心中突然也被触动了下,然后又开始在心里谴责自己,不配做医生,没有医德。 沈小冬望着变得温柔许多的苏安,咧嘴笑笑:“好。” 沈小冬被带着去体检,跟之前走得程序一样,内科外科,拍片验血,做的细致详细。称重量高的时候,数值一出来,李易之很惊讶。 身高已经长到170以上,体重稍微偏轻了点,但也在正常值范围内。至于缺钙贫血这一块,也没了问题。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当然,除了身上的那些旧痕伤疤。 沈小冬一直没去补牙,嘴里的两颗断牙还是断着的,这次换了个五官的医生,看着他那牙一个劲的推销:“装个烤瓷牙,方便又便宜!” 沈小冬没理会他,倒是李易之记在了心上,私底下联系了认识的开诊所的牙医学弟,说是改天带朋友去补牙。 苏安上楼去看何嘉越,还在睡觉,从睡颜看上去,气色还不错。他在门口静静的观望了一会儿,就下楼回到李易之的办公室,等着沈小冬体检归来。 沈小冬体检回来,嘴角都快撇到后脑勺,他很激动的告诉苏安:“我达到供体标准了!” 苏安沉着脸打断他:“结果还没出来,不要瞎说!” 后面的李易之也跟着道:“对,要等体检报告出来,才能下结论的。” 沈小冬不免有些失望:“检查的医生说,不是一切都正常了么?” 李易之双手插在白大褂里:“那也只是根据表象说的,并没有实际的数据支撑,还要看最后报告的!” 苏安也道:“对,等最后体检报告吧!” 沈小冬盯着苏安看,觉得他有些异样,能够尽快手术不是他所期望的么?可是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的高兴,反倒让人觉得抑郁。他默默的叹气,只能听了两人的话,收起一脸的欢喜。他又何尝想这样? “走吧,去吃饭。”苏安带沈小冬走。 “谢谢,李易之。”走到门口,苏安转身回头向李易之道谢。 李易之却苦笑:“干嘛说这个。” 苏安笑笑,一副你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沈小冬看着苏安,又看看李易之,最后也学着苏安的样子,诚恳道:“谢谢李医生。”他可不单单只谢他帮忙做体检的事,还有他便宜租给他房子这件事。 明明做的是坏人的事情,却受到好人的对待,李易之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他冲两人摆手:“赶紧去吃饭吧!” 一走出医院,苏安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有种突然逃开一种恐怖事物的轻松感。他回头问身后的沈小冬:“想吃什么?” 既已不是早上也还不是中午的时间,沈小冬想了下,老实道:“不知道。” 苏安知道医院附近有家闽南人开得面馆,做些闽南特色的清汤面、打卤面之类的面食,味道清淡,就餐环境也挺干净整洁的。面馆还经营一些小食,闽南地方才有的肉粽、馅饼一类,味道也都不错。 面馆离医院不远,苏安懒得开车,带着沈小冬走过去。从医院到面馆的一段路,因为属于原来的老城区,路两边都是几人怀抱大的老梧桐,光秃秃的枝枝桠桠上开始冒星星点点的嫩芽。两人走在树下,沥青路面上刚下过雨,湿漉漉的。 苏安望着那些老树,忽然问道:“沈小冬,你害怕吗?”他回头盯着沈小冬眼睛看。 沈小冬没躲闪,踌躇了一下后才缓缓道:“有一些。” 苏安的心咯噔一下,他转回头,继续望着那些老树,喃喃道:“是吗?”也不知是问沈小冬,还是问自己。 “不过我不会临阵脱逃的,我已经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沈小冬误会了,他以为苏安担心他临时变卦。 苏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面的看着他,很想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可是看着沈小冬那双微微有些受伤的眼,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他要狠一下心,给对方一个恨他的理由,对,他就是那样的坏人。此刻的苏安,很甘心很渴望做一个沈小冬眼中的坏人。 沈小冬也停下来,坦然的跟他对视着。两人就这样站在路边,互相对看了许久。沈小冬敌不过,先移开眼,低下头幽幽然叹了口气,道:“苏安,我饿了!” 苏安这才好像梦醒一般,回过神来,转身,继续往前走。冷风却吹得他眼酸。 两人到了面馆,那面馆也极有意思,就在门口挂了个超过10厘米厚的粗糙木板,上面用粗黑的隶书写着“闽食”两个大字,看上去简陋粗糙,却又有些不一样的古朴味道。一进门右手边就是玻璃隔开的贩卖橱窗,几个大蒸笼冒着白烟,老板娘和服务员小弟在里面正忙。 苏安问沈小冬:“想吃什么?” 沈小冬指着橱窗里一份鼓鼓的好像大饺子一样的食物,对老板娘道:“我要一个金包银,加一个春卷,一定要放香菜!”找了一圈后,问老板娘:“你们有鸭肉粥吗?” “卖完了啦!”老板娘操着闽南腔很重的普通话答道。 沈小冬很失望,点了一份清汤面。 苏安很意外,看沈小冬那样子,似乎吃过这些闽南小食,而在北城,除非不是特意去找,很难吃到这些闽南地的小吃的。 苏安叫了打卤面。两人找了桌子等上菜,服务员小弟很快端上沈小冬要的春卷和金包银。苏安指着盘里的食物问他:“你吃过这些东西?居然都叫得出名字!”他就算已经来过多次,也还是记不住这些具有对方特色的小吃的名字。 沈小冬握着春卷笑道:“以前我在泉州打工时,很喜欢吃这些,便宜又好吃。” “泉州?”苏安疑惑:“你去泉州干什么?” “打工。”沈小冬似乎不是很愿意提及那些,苏安再问为什么要去那里打工,打什么工,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就一句都不愿多说了。 苏安看着他那副刻意要隐藏什么的脸,觉得乏力又生气。他原本以为,只要沈小冬离开何家,就会幸福的。没想到,离开后也还是逃脱不掉颠簸的命运。泉州那边都是一些代工厂,沈小冬在那边打什么工,苏安稍微想一想,就能了解。原来的那份调查报告只写了他在北城后的事情,至于他的养母沈春华,调查报告中只字未提。想必,沈小冬和她也早是断了联系。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一旦失去了其中的物质维系,要斩断关系何其简单。 “你什么时候去的泉州?”苏安坚持不懈的问,他是多么想要去确认一些事情,可他不知道,确认的越多,将导致他对沈小冬的一切,就会越在意越担心。确认本来就已经是一种过度的在意! 沈小冬不明白苏安为什么要抓着那个一直问,当年他在泉州过得并不好,常被老板和同事欺负,所以他很不想记起那段经历。苏安连问了好几遍后,他才勉强道:“07年的时候吧!” 苏安屈指一算,当年沈小冬15岁还不到。 “你,养母不管你吗?”苏安明知道这个问题有些明知故问,可是还是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沈小冬默默的点头。当年何家举家移民美国,没有一个何家人愿意带上他,他被扔给沈春华,转眼不到一年,沈春华就赶他出门。 看到沈小冬脸上的落寞和痛苦,苏安终于闭嘴,心却好像被剜去一块肉似的,疼死了。 44.帮忙 体检后的第二天,李易之就拿到了沈小冬的体检报告,所有的身体指标均以达到手术要求。他把报告放下,打电话给苏安,苏安后来特意给他打过电话,报告书下来后先不要急着给何嘉越的主治医师看,他要先过一遍。 就算苏安不特意电话,他也会把报告先压上几天。苏安很快赶到医院,把李易之叫出来。 苏安把报告翻看一遍,只能看出身高体重跟之前有了变化,其他的他不是专业人士,看不懂只能问李易之:“如何?” “如果马上手术都可以。”李易之道。 苏安沉思许久,把体检报告还给他,请求道:“李易之,求你帮个忙?” 李易之等着他下文。 “做个假的体检报告吧,改些数据就好了。”这是苏安想了一个晚上的结果。 李易之一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他收起体检报告。 “他体重也只是刚刚达标,还不够的!”他看着苏安道。 苏安愣了下,也笑道:“谢谢你。” 李易之摆手表示不用。 等苏安一走,李易之赶紧去体检中心,磨着师姐同事要了一份体检报告电子表,重新填写数据,什么都没改,就改了几项身体微量元素的指标,贫血依旧,缺钙依旧,身体营养不良,不适合这种移植手术。他把报告打印出来,整齐的装订好,递了一份给何嘉越的主治医师看,也是医院的副院长。 副院长虽然受过何家特别叮嘱,但看完报告还是陷入了沉思,哪怕双方都是同父兄弟,毕竟这还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副院长觉得可以手术吗?”李易之问。 副院长摇摇头:“比之前好了许多,但这小孩身体太差,现在肯定不行。” 李易之心里松了口气。 “再等段时间吧!”副院长摇头道。副院长不知道沈小冬的事,只听何伶俐说起是同父兄弟,至于其他内情他一概不知,甚至连沈小冬的面都没见过。 李易之满意的走出副院长的办公室,给苏安发了条短信:“搞定。”苏安很快回:“谢谢。” 两个人好像共同密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都有种阴谋得逞后的窃喜和不安。 下班后,苏安又自然而然的驱车到菜菜家餐厅,里面客人很多,大家都在忙。他跟韩菜菜打过招呼,便找了个角落的单座坐下来,要了杯咖啡,拿出电脑,干脆画起未画完的图纸来。 苏安的两杯咖啡喝完,餐厅的人也走了几桌,人少了很多,韩菜菜派沈小冬过去问苏安要吃什么。 沈小冬走过去,见苏安正聚精会神的对着电脑忙着,先小声的问:“苏安?” 苏安听到喊声,抬头看他。他把手上的菜单递过:“要吃点什么?” 苏安指着肉酱意面。沈小冬说:“好!”端了苏安喝空的咖啡杯欲离开。苏安却拦住他,道:“你的体检结果出来了!” 沈小冬睁圆了眼,急忙追问:“怎么样?” 苏安淡笑着摇头。 沈小冬好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叹气道:“怎么还这样?”他已经够努力了,按照网上说的,锻炼加食补,一直坚持着,结果还是差强人意。 “那个,何嘉越,等得起么?”沈小冬知道有的肾病可以拖很多年,有的肾病却是不能拖。 听到沈小冬这么问,苏安很不自然的回答道:“他,还好。” 沈小冬这才放下心,不过这种放心并不只是因为何嘉越还好,也是因为手术可以推后了。他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也需要积攒够多的勇气去做一些事情的。不过他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冲苏安一笑,转身离开。 苏安看着他的背影,心烦意乱的对着电脑一顿乱按,结果删掉了画到一半的图纸,他先是一惊,后来又想到邮箱里还有备份,心又落下来。这样起起落落后,一颗心最后还是死死的沉了下来,压在胸口,闷的很。 韩菜菜在隔壁桌收盘擦桌,见苏安面露苦色,不禁关切的问:“怎么了?” 苏安不好意思的笑:“刚画的图不小心删掉了!” 韩菜菜听了捂嘴偷笑,心道我们家小冬魅力挺大!最近苏安来餐厅来的频繁,有时候一个人来,有时候带着人来,且不说给餐厅能带来什么收益人气,光是这份认真执着的心,就足以打动韩菜菜了。沈小冬的第一份体检报告如今还放在餐厅放钱抽屉的底层,韩菜菜前几日还拿出来看过,也再次问过沈小冬是怎么回事。这次沈小冬倒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说是苏安撞了他,带他求医院检查,又见他单薄,便做了全身检查。并不是之前她想的那样。韩菜菜虽然依旧将信将疑,可跟苏安多次接触下来,心想,就算是她想的那样,苏安这人也能保沈小冬周全的。再说,换肾这种事,从来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就算苏安再威逼利诱,沈小冬也不全然是笨蛋傻瓜,看他每天坚持跑步就知道,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她作为一个外人,也只能时不时提醒沈小冬下,不要将来后悔。也不知他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更何况,韩菜菜在心理上已经完全接纳了苏安,更以旁人之眼,看到了许多当事人看不到的东西。 收拾好店里的一切后,沈小冬换上跑步的运动衣服,背着个大包从吧台后走出来。在餐厅画图画到打烊的苏安此刻已经收好电脑,拎着手提包看着他一身大红的运动套装,问他:“你这是要干嘛?” 一旁的肖扬做了个跑步的姿势:“跑步回家!” 苏安皱起眉,胸又开始闷了。 沈小冬却笑道:“我已经习惯了啊!”推开门就准备往外走,被苏安拉住。 “我送你回家!”苏安道。 沈小冬很为难:“我想跑回家。” 苏安举起手腕看表:“都几点了!” “9点05分!”沈小冬飞快答道:“一点都不晚。” 苏安无话可说了,他只能求助一旁正摆弄相机的老板年韩菜菜。韩菜菜眼皮都不撩,耸肩摊手,我也无能为力的样子,她已经劝过多回,可沈小冬似乎还乐在其中的样子。 沈小冬推开他,大踏步踏出去,在门口原地蹦跳着做着准备动作。苏安趁机把电脑扔到车里锁好,再走回去,沈小冬已经开始跑了。他扣紧身上的加绒针织外套,迈腿大跑几步跟上。 沈小冬见他跑着跟上来,问:“你干嘛?” 苏安面无表情的跑着:“跑步。” “你也要跑步回家吗?”沈小冬大惊,他在脑中算了苏安要跑回家的路程,抄近路的话,也要20多公里。他又打量了下苏安的穿着,脚上还好,穿着一双休闲运动鞋,只是上身的针织外套过长,跑起来挺套腿的。 苏安偏头瞪着沈小冬:“你傻吗?我跑回家!” 沈小冬就想不通了,不跑回家跑去哪里? “那你跑去哪儿?”沈小冬问。 面对这么白痴的问题,苏安拒绝回答,昂着头一心一意的跑步,夜风很寒,打在脸上很不舒服,外套太碍事,跑起来束手束脚,唯一还算幸运的是,今早出来穿的是运动鞋,而不是皮鞋。 得不到回答,沈小冬干脆停下来,拦住苏安:“你去跑去哪儿?”他非得刨根究底的问。 苏安停下来,盯看着他,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去掐他的脸:“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真不知我去哪儿?” 沈小冬马上红脸,低着头转身就跑,他明明知道答案,却偏偏要问个肯定回答,脑子抽坏了吗?他没跑上几步,苏安就看到他像电影里常演的那样,撞到了路边的灯柱,往后连退几步,没刹住,捂着脸跌倒在地上。 苏安扶着额头上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再扯开他捂脸的手,查看了下撞到的地方,额头红了一块,鼻子尖也红红的,看来撞得还真好,刚好一道中轴线,将脸平分两半。苏安忍住笑,弯腰给他拍去屁股上裤子上的灰土,就看到他脚上穿的那双一看就是便宜货的运动跑鞋,洗的倒是干净,不过鞋底看样子已经磨损的很厉害了。苏安拍完,起身问道:“你什么时候休息?” 沈小冬揉着额头摇头:“一般不休息,要休息的话跟菜菜姐说声就好。”餐厅每天营业10个小时以上,一般早上9点开始,晚上8点半没人就打烊。也没什么双休单休,一般是要休就集体休假,餐厅关门。 苏安了然:“那好,明天下午3点,你跟你们家菜菜姐请个假吧!” “啊?”沈小冬莫名其妙:“为什么?” 苏安眼角瞟过他脚上的鞋,没说话。两人重新跑起来后,苏安才说:“你请假就是,我明天去接你!” 沈小冬不知道他想干嘛,不过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坏事,能跟苏安一起出去干嘛干嘛的,他还挺期待的。 跑到沈小冬家,两人都是满头大汗。两人在房间里稍微做了些放松运动后,苏安让沈小冬先洗澡。他洗完了,苏安再进去洗。洗完后,苏安留下脏衣服,穿上上次留下来的衣服离开,打车到菜菜家餐厅附近的停车处,开车,回家,睡觉,一夜无梦。 送走苏安,沈小冬把苏安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刚扔进去又拿出来,翻着衣服的侧标看到可机洗的字样后,才重新扔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按了开关。然后就蹲在洗衣机前,看着里面翻转的衣物陷入沉思,他以为苏安会顺口说留下来的,跟上次一样。他不知道,苏安也想这样,可是第二天还得工作上班,耽误不起啊! 45.情侣装 一大早,孟修斯又跑到前海公园门口,等了一小会儿,看到沈小冬远远跑来,眉开眼笑的凑上去,问:“你昨天怎么没来?” 沈小冬没停下,边跑边答:“去医院了。” “怎么了?生病了?”孟修斯有些紧张。 沈小冬回头奇怪的看着他:“体检啊!” 孟修斯的表情一下子就僵硬了。 沈小冬笑笑,加快速度,跑上了前。孟修斯软塌塌的跟在后面,在也没有与之并驾齐驱的心情和勇气。他的眼神一直落在沈小冬的背影上,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看,除了单薄还是单薄,一身大红色的运动装,背后被风吹得鼓蓬蓬的,脚上的运动鞋很旧了。孟修斯放慢了速度,眼前的沈小冬越跑越远,很快就只剩一个远远的背影。 下午,餐厅没人,肖扬用吧台电脑玩着游戏,韩菜菜抱着笔记本处理照片,沈小冬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还几趟,一会儿送咖啡,一会儿送茶水。 不一会儿,韩菜菜就开口问:“沈小冬,你想干嘛?” 沈小冬讪讪的笑。 韩菜菜挥手道:“想出去就出去吧!不用磨磨唧唧的搞些小动作!” 沈小冬故作惊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出去啊?” 韩菜菜打开手机,翻到苏安给她发的短信展示给沈小冬看。 “苏安已经提前说过了,我还想你什么时候说呢!”韩菜菜挑着眉看他。 沈小冬看到苏安的短信写道:“借沈小冬两个小时,两点半到四点半。”他红脸,韩菜菜笑,起身赶人:“快走吧快走吧!” 沈小冬缩着脖子,小声道:“他说过来接我!” 韩菜菜眼角朝窗外以瞟,刚好看到苏安的车驶到了门口,她伸手一指:“到了!” 沈小冬转头看,苏安已经下车,隔着窗户冲他招手。沈小冬跟韩菜菜说:“我先走了!”转身刷拉拉就跑出了店外。韩菜菜看着他的背影摇头。 “上车!”苏安替他拉开车门。沈小冬爬上车,坐好,系好安全带。苏安很快上车,沈小冬故作镇定的问他:“我们去哪?” 苏安瞥过他,没回答,转动方向盘,路虎车涌入路边车流。 沈小冬瘪嘴,心里却很雀跃激动。 居然又是商场,下车的时候沈小冬既疑惑又忐忑的问苏安:“又要给我买衣服吗?” 苏安一脸“你想太多了”的鄙视表情,沈小冬只能闭嘴。 两人乘上电梯,直接上了四楼。电梯门一打开,对面就是耐克的专柜,勾型的标志很醒目,下面一行黑色的英文字母:“just do it !” 沈小冬又想问些什么,可见苏安在前面快步走着,问题就被憋了回去。苏安带着沈小冬一直往前走,沿途都是国内外的各种运动品牌专柜,转了两个弯后,到了NewBalance的专柜。 穿着自家品牌运动装的服务员迎上来,问:“请问两位需要些什么?” 苏安扒拉着架子上的运动套装,没看到中意的,转身去看鞋子。沈小冬也跟在后面仔细看那些鞋子的价钱,不是四百多就是六百多,看的他瞠目结舌,很快就停下脚步,转身站到一边,看苏安在鞋架前走走停停,时不时拿出鞋子样品出来,凑到眼前仔细的看。一旁的服务员在旁边适时的介绍两句。 看了一会儿,苏安回头问:“你喜欢哪一双?” 沈小冬有一点点慌,心想他不会又是想给自己买鞋子吧!想了想,只能说:“都还不错!”苏安瞪他:“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都不错?” 沈小冬低头,躲避他瞪视的不满目光。苏安上前把他拽到鞋架前:“给我好好挑!” 沈小冬为难道:“苏安,你不用给我买这个,我有!” 苏安嗤笑:“谁说要给你买了?” 沈小冬抬头,瞪圆了眼睛看他。苏安撇嘴,用手上拿着的鞋子伸过来敲他头:“我要穿,快给我选!” 沈小冬终于明白苏安特意载他出来的意图了,原来是让他给他挑选鞋子啊。他激动了,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努力使狂乱的心脏暂时安静下来,开始认真的看鞋架上的鞋子。价钱都很贵,这个牌子他也在电视里看到过,是很著名的运动品牌,他觉得鞋子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于是开始挑选他觉得最适合苏安的颜色,看了一圈,相中了一双湖蓝色夹黑边的,只是标价599,有些贵。他把鞋子从鞋架拿下,递给苏安:“我觉得这双不错!” 苏安看了一眼,转手递给身后的服务员:“拿一双44码的!”服务员转身去取鞋,苏安却翻着手里的鞋,瞄了眼码数,40码,他扫了眼沈小冬的脚,今天他脚上穿着上次他买给他的厚底休闲运动鞋,老老实实穿着一身他给他配的衣服。 试鞋的时候,苏安悄悄对服务员道:“再拿一双一模一样的,40码。”服务员起身不动声色的再拿了一双40码的,放到苏安面前,苏安小声道:“待会儿两双一起结账!” 苏安拎着两双鞋出门,沈小冬有些纳闷:“你怎么买了两双?” 苏安挑着眉毛:“换着穿啊!” 沈小冬搞不明白,为何自己心中竟然有些微微的不痛快,从苏安说“谁要要给你买了”开始。 苏安看着沈小冬一脸吃瘪的表情,心里止不住的偷笑。 两人在四楼走了一圈,苏安看中锐步家的运动套装,又跟刚刚在NewBalance一样,让沈小冬挑衣服。沈小冬这次随便了很多,看了一遍,就指着一间黑肩蓝底的梭织夹克外套,说:“这个好看!”苏安上前摸了摸材质,很薄,他摇头道:“不好!” 沈小冬随手又指了另一件,苏安还是摇头:“太丑了!” 沈小冬干脆不看了,说:“你自己穿就自己选吧!”他也会不耐烦的! 苏安挑高了嘴角,极力忍住笑,这样的沈小冬比那个唯唯诺诺的沈小冬有意思多了,这才是他本来的面貌,实在可爱极了。苏安也不生气,自己选了一套问沈小冬:“这套怎么样?”沈小冬只扫了一眼,就评价道:“很好!” 要知道,苏安指的那一套可是所有款式中最老土的,边上的服务员很不会看时机的介绍道:“我觉得这款可能不适合先生您,款式比较老,这边还有更新的款,要不要看看?” 沈小冬一下子就被说绿了脸,很尴尬的调转头,装做在看别的。 苏安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合意的,拉着沈小冬出门。最后在旁边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品牌店里买了一身款式别致时尚的运动套装,试衣服的时候苏安故伎重演,暗暗嘱咐服务员拿一套M码和一套XXL码的。 苏安又是拎着两套衣服出门,沈小冬这次也不问了,默默的跟在苏安身后。刚刚那些许微微的不痛快很快就一扫而光,他正沉浸在苏安的鞋子是他挑的,苏安的衣服也是他选的兴奋之中。不过就兴奋了一会儿,在电梯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一身衣服后,那是苏安买给他的,按道理说,他应该也要回赠苏安,不要重新回赠五套,起码刚刚买的两套应该也是需要的。可是苏安买的都是极贵的,沈小冬悲哀的感叹道:“真是人穷志短啊!” 到了停车场,苏安问沈小冬:“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沈小冬陷入了自己很穷无法回赠苏安的沮丧中,摇头道:“不要,我要回店里了!” 苏安把手里的衣服鞋子扔进后车座,抬手看表:“现在才3点半,还有一个小时啊!” 沈小冬还是摇头。 苏安撇嘴,等他上车后,车子驶出停车场后就往餐厅相反的方向走。 沈小冬一看不对,皱着眉头问:“去哪?” 苏安面无表情道:“我饿了!” 沈小冬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不能回赠衣服,请吃顿饭也是可以的,同时心里暗暗祈祷,苏安不要吃什么太贵的东西才好。 苏安很爽快的答:“好啊!” 可是车拐了两拐,停在了一家兰州拉面馆前。沈小冬一边庆幸不贵一边又郁闷是不是太便宜了。 苏安点了份大碗拉面,十块钱。他问沈小冬:“你真不用点些吃的?” 沈小冬眼睛停在墙上的菜单上,最贵的也才18块,他郁闷的说不出话来了,他总觉得对面的苏安是故意的。 “其实,你不用我说请客就吃拉面的!”犹豫了半天,沈小冬还是决定诚实的说出心中想法。 苏安正挑起很大一团拉面往嘴里送,听到这话,他把送到一半的拉面放下来,凑到沈小冬面前,盯着他看了又看。 沈小冬红了脸,垂下眼,躲开他打量的目光。 苏安坐回去,重新夹起面,道:“我早就想好吃这个了!”说完往嘴里塞了一口,边嚼边盯着他看,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你想太多了!” 沈小冬多单纯啊,马上就信了苏安的话,很不好意思的一直低着头。 苏安看着他红红的耳朵,忍不住又道:“你也要一份拉面吧,看把你馋的,都不敢看我!” 沈小冬抬头看他,反驳:“我没有!” 苏安埋头吃拉面。 沈小冬叹气,说:“下次我好好请你吃一顿吧!” 苏安看着他,点头。沈小冬这才露出些笑,随即又开始苦恼,该请苏安吃什么才好。 苏安把沈小冬送回餐厅,在沈小冬下车前,苏安探身到车后座,拿过刚刚买的衣服鞋子,看了下码数,把小号的都塞到沈小冬怀里。 沈小冬完全惊了:“你不是给自己买的吗?” 苏安把剩下的大号扔回后座:“对啊,我买了一套啊!” “你不是说换着穿吗?”沈小冬看着怀里的衣服鞋子感觉挺梦幻的。 苏安笑:“说什么你都信!” 沈小冬瞪着他,想把东西扔回后座。 苏安也敛去笑容,冷冷道:“你扔回去试试看?” 沈小冬的动作僵硬到半途,苏安伸手给他打开车门:“拿着东西下车!” 沈小冬不愿意。 苏安喊里面的韩菜菜:“喂,韩菜菜,你们员工我送回来了,但是不下车怎么办?” 他的喊声其实里面的人根本听不见,不过沈小冬还是慌了,赶紧抱着东西下车。苏安关上车门前,冲沈小冬道:“不用想着退啊,小票都扔了!” 沈小冬抱着东西一直目送苏安的车走远,韩菜菜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幽幽道:“十八里相送啊!” 沈小冬闻言低头,看着怀里的东西,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他还想着给苏安买一套,结果苏安反倒又送给他一套。苏安对他太好,真是一件让人高兴又忧愁的事情! 46.手术越早做越好 早上,何嘉越醒得很早,他刚睁眼,守了一夜的何伶俐就赶紧按铃喊来护士:“你给我弟弟看看,看血压降下去没有?” 护士给何嘉越检测了一下:“血压值稍微偏高,不过现在没什么大问题了!” 何伶俐一口气松下来。 何嘉越躺在床上偏过头来虚弱的问:“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何伶俐看着他肿胀的脸,呵斥道:“不准瞎说!” 何嘉越裂开嘴,轻轻的笑。笑了两声,就喘不过气来。 昨晚医生又再次提醒:“手术越早做越好!” 可是谁都知道,沈小冬的体检报告不合格,就算何家再有通天的本领,就算是沈小冬自愿的,医院的伦理会也不会把一个身体状况不合格的人送上手术台的。 何伶俐早已经悄悄躲在洗手间大哭过好几场。 医院的社工开始介入,是何伶俐再三考虑后主动向医院请求的,她很怕何嘉越突然想不开。年轻的女社工每天下午都会过来陪何嘉越聊天说话。何嘉越不排斥,很听社工的话。 女社工很喜欢问何嘉越:“你喜欢什么?” 何嘉越第一次回答:“李易之!” 社工愣了,何嘉越看着社工迷惑的表情一直笑。 “是你喜欢的人?”社工试探的问道。 何嘉越却摇头。 社工更迷惑了,何嘉越又道:“我喜欢写剧本,我喜欢电影。” 社工明白刚才的是个小玩笑,马上跟着聊起剧本电影的话题。 聊着曾经的工作,何嘉越边说边走神,脑中全是李易之的身影。最近李易之越少来看他,他的体力也越来越差,再也无法像原来一样,自由的跑到楼下主动找他。曾经写过的剧本,曾经演过的电影,总有那么一个角色完全复制他,他也常常扮演他,一身白大褂,温柔又强悍的,用手里的手术刀说话。他曾经也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过,不管是写那样的角色还是扮演那样的角色,总是手到擒来的,更何况,他还爱着穿白大褂的人呢! 何伶俐刚从洗手间哭完出来,对着镜子洗脸,补妆,遮掩下红肿的眼,至少看上去不会太狼狈了。 李易之也刚好从洗手间走出,看到何伶俐,先主动打招呼:“你好。” 何伶俐从镜子里看着他,一身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双眼平静的与她对视着。 “嘉越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何伶俐往脸上擦粉。 李易之顿了下,道:“我知道。”整个医院一半以上都是两人曾经的师兄弟,认识何嘉越,也认识他,更知道两人曾经同处一寝,关系不是一般的好。何嘉越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有人主动告知他。不过沈小冬来医院体检的原因,他倒是一直瞒着,跟那些师兄弟解释的原因也不过是朋友的朋友,身体虚弱,要做营养康复计划,需要精确的体检数据。大家都很相信他。 “要怎么办才好啊?”何伶俐停下画眉的手,撑在洗脸台上,忧愁的望着他。 “等着,手术啊!”李易之用力的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要泄露一丝的慌张和内疚。 何伶俐无话,两人对看了一会儿,何伶俐先收回目光,重新抬起手,对着镜子里用各种化妆品掩去许多疲惫的脸,把一双淡眉描得浓重。李易之洗完手,默默的转身先走。 苏安看到何伶俐发来的短信:“嘉越很需要提前手术。”苏安看完,转手删掉。就算何伶俐不刻意提醒,他也知道,每天都会有人向他报告何嘉越的情况,昨晚再一次突然的血压升高让何伶俐午夜惊魂,也让他辗转反侧的一夜未眠。 爷爷苏东坤得知消息,也打电话过来询问:“那孩子现在情况怎样?可以手术吗?” 苏安咬着牙才能回答:“还需要等一等,体检结果并不好。” 苏东坤沉默半晌,又道:“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冒险吧!”老爷子这次是狠了心了,估计是被吓坏了。 苏安却没答“好”,只敢说:“嗯,我们会看着办的。” 挂完电话后,苏安瘫软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气像流水一样被抽走。沈小冬如今就像一只关在栏里待宰杀的猪一样,不管是会不会被宰杀还是何时被宰杀都由不得本人决定了。沈小冬有什么错呢?凭什么从小到大,都被人这样对待?明明他已经那样努力的生活了!善良的人凭什么就要被欺负呢?苏安突然站起身,冲到墙边,双手撑住墙,不停的拿头去撞墙,头被撞得嗡嗡作响,似乎很痛,又似乎一点不痛。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一开始没找到沈小冬该多好?! 沈小冬能够逃开该有多好?! 何嘉越没生病该有多好?! 能够找到其他匹配的肾源该有多好?! …… 边撞边各种假设如果的去设想。 肾源?其他的肾源?再找一找?找一找?!苏安停止撞墙,冲回电脑前,打开许久不用的MSN,点开好友一栏,“痞子赵”的人还在,自从那件事不欢而散后,他第一次主动在和对方的对话栏里敲上字:“你在哪里?请问能帮忙找到和以下配型匹配的肾源吗?急需。”同时邮件传输了一份匿去姓名的何嘉越的肾体检查报告。他知道这个人走的非寻常道,或许能有一线希望。他以前也想到过此人,可是自尊心和自负心让他死活都不愿意去走这个人的歪门邪道。这人是他的耻辱,也是他从未向任何人言说过的痛。他把他送进监狱,后来他出监狱后便走上了不能回头的邪路,一生万劫不复。 虽然季节上的冬天已走,可是现实的冬天依旧,依然是零下的早晨,寒风,浅雾。沈小冬穿着崭新的运动套装和崭新的运动鞋满足的奔跑在前海边上,已经两天没有出现的孟修斯突然出现,手里拎着一个纸袋。他跑过来,沈小冬吐着热气问他:“你前两天怎么没来?” “有些事。”孟修斯注意到沈小冬一身的改变,大红色的运动服被换成了一身水红镶胸肩腰腹白色的运动服,腿上是双腿外侧镶细白边的水红长裤,鞋底磨损的旧运动鞋换成NewBalance的专业运动跑鞋。 “鞋子不错,在哪买的?”孟修斯捏着手里的纸盒问。 “商场。”沈小冬低头看脚上的鞋,很合脚,跑起来也比之前轻盈许多。当然,沈小冬认为这是一种心理作用。 “自己买的,多少钱?”就算是怀疑,孟修斯也问的小心翼翼。 沈小冬一听,就知他想问什么,答道:“不是自己买的,苏安送的,好像500多。” 坦率的回答让孟修斯无话可接,他讪笑几声,默默的把手里的鞋盒藏到了背后,双手背在后面跑,姿势很奇怪。 沈小冬问:“你手里拿着什么啊?跑步还带东西来?” 孟修斯不自在的笑道:“呵呵,一个朋友遇到我硬塞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 沈小冬不多问了,加快速度,跑上了前。孟修斯又开始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跑到一个垃圾桶旁边时,他把手里的盒子扔了进去。不过跑完一圈后,沈小冬跟他说:“再见!”就跑回家了。孟修斯再绕着前海跑了一圈,又跑回那个垃圾桶处,左右观望了下,弯腰探头往垃圾桶里看,盒子还在,他重新拿出来,在一旁的草地上蹭去上面沾上的脏东西,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双红色的耐克跑鞋,鞋底有特殊的弹性气垫设计,听说是最适合长跑运动员的。鞋号40码,他本想送给沈小冬的。不过照目前看来,是用不着了。 孟修斯很失落,拿着鞋子又再跑了一圈他把鞋子拿回家里,放到最显眼的位置,盯着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把它收起来,重新装回盒子里。 第二天,沈小冬绕着前海跑了三圈后,从前海公园前门跑出,刚出公园门,就看到孟修斯穿着夸张的超长黑色羽绒服靠在路边的minicopper上,手里戴着黑皮手套拎着一个昨天看过的那个纸袋子。 他没停下,冲他打了个招呼,本想跑过去,却被拦住。 “给你!”孟修斯把手里的纸袋子塞到他手上。 沈小冬莫名其妙,打开纸袋子,里面装着鞋盒,扒开鞋盒看了看,是一双红色的运动跑鞋,耐克的。条件反射的就想送回去,孟修斯却钻进了车里,降下车窗屈着身体探出头来道:“我知道你已经有一双了,我这双早就买了,昨天没敢给你,但我留着也没用,给你总比丢掉强,你就随便换着穿吧!”说罢,摆手升上车窗,掉头上路。 沈小冬抱着鞋盒,心想,怎么跟苏安一样,都爱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呢,不管你要不要,反正给你买了你就得要,吃准了他不会拒绝吧! 47.忍耐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森之地产的项目负责人从欧洲考察回来,带回一些欧洲的手工玩偶,鬼使神差的送给苏安两个,巴洛克的贵族风格,王子和公主的搭配,看上去很华丽。苏安拿到玩偶首先就想到了曾经软软的喊他哥哥的刘喜。 他主动给刘满打了个电话,要了家里地址,当天就把玩偶快递过去。晚上,却又接到刘满的电话,不过打电话的不是刘满,而是刘喜。 “哥哥好!”小姑娘一如既往的乖巧。 “你也好。”听到她的声音,苏安的心不由自主的变得柔软。 “哥哥要给我寄了玩偶啊!”刘喜挺兴奋的,她玩具并不多,苏长琴给她买的少,也限制刘满给她买,说女孩子不能太娇生惯养,其实不过是嫌弃刘喜性格和刘满一样,好欺软弱。 “什么样子的?”小孩子好奇心还是很强的。 苏安故意买起关子:“你见到就知道了。” 刘喜不满,对着电话撒娇:“哥哥坏,哥哥坏……”话说到一半,电话那头突然换了声音:“苏安。”语气冷冷淡淡的,是刘喜的母亲,苏安的大姑苏长琴拿过了电话。 苏安马上绷紧神经。 “我问过你爷爷了,嘉越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手术要提前是不是?被你阻拦了是不是?”苏长琴总是这样,咄咄逼人,所有人都得按照她的意思活。 苏安冷笑着打断:“什么叫被我阻拦了?谁跟你这么说的?” “苏东坤说那孩子在你手上,说什么体检不合格,达不到标准的,我看是你从中阻挠吧!”苏长琴语气恨恨的,她把所有人都幻想成了她的仇人! 苏安大声的冷笑,问:“我为什么要阻挠?嘉越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跟你这个亲身母亲在一起的时间都长,要说我们是亲兄弟都不为过,而你呢?顶多只是生下他而已,连配型这种事都轮不上你,你怎么能想得到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被戳到了痛处,苏长琴仅仅被堵得沉默了几秒,就恼羞成怒了,破口骂道:“你跟苏东坤一样,不是人!混蛋!贱人!有什么资格说我?还不是你们造成的?混蛋!混蛋!混蛋!……”毕竟不是街头小巷的悍妇,再骂也骂不出什么花样。 苏安挂了电话,又暗暗担心起一旁的刘喜,只怕又被神经质的母亲吓坏了。转念又想责怪爷爷苏东坤,把何嘉越的事情与这个疯子说。可是站在苏东坤的角度,什么都不说的话,恐怕会演变成更大的灾难,好不容易被送回去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逼苏安,逼着苏安赶快交出沈小冬,放到案板上,被大卸八块的。苏安觉得自己快疯了! 这几日,苏安下班后去菜菜家餐厅,靠窗的单人座已经成了他特别专座,每次过去都是一杯咖啡,偶尔加一份意面,坐到打烊,然后陪着沈小冬跑回家,他再打车回家。 沈小冬觉得苏安这样挺累的,劝他:“你不用陪我跑啊,都这么晚了!” 穿着和沈小冬一模一样的运动套装的苏安学着他曾经的样子,看看表:“不晚啊,才九点多。” “苏安,你别这样!”看着这样的苏安,沈小冬并不好过。 “你是不是很想说,如果是因为何嘉越才这样,就算了之类的话?”苏安跑着,偏过头来看着他反问道。 沈小冬叹气,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苏安故意慢下脚步,等他跑上来,抬手扇他脑袋一下,差点把他扑到地上去。 沈小冬捂着后脑勺,抬头瞪他。 苏安看着这样的沈小冬,笑了:“这样才对嘛!不爽就是不爽,不要什么话都不说。忍耐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是你现在这样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沈小冬呐呐道。 苏安突然停下来,抬头望着天,悬空的天,星星几点,一轮弯月,冷清晦暗的月光,寒风不断刮过耳边。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热气从口中吐出,从昏黄的路灯下,很快散了。 “对,是的,起码解决了我自己的问题。”苏安缓缓的好像跟自己说话一样。但,真的能解决吗? 沈小冬看着他迎着灯光的脸,表情忧郁痛苦。他用手捧住冻得冰冰的双耳,弯腰向前冲去。苏安顿了下,很快迈动脚步,跑着跟上了。两人沉默的一直跑到小区门口,苏安先停下:“我回家了!” 沈小冬冲他摆手:“再见!” 可等苏安一转身,沈小冬又“哎”的一声叫住他。 苏安回头,等着他。 “那个,早上我在前海跑步,你要不要来?”沈小冬期待的看着他。 苏安的心里一下子百味杂陈啊! “我知道了。” “哦。”沈小冬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了,慢慢转身往前走,轻轻的叹着气骂自己:“傻瓜!白痴!得寸进尺!” 苏安看着沈小冬略显失望的背影,抬手揉太阳穴,很想重新叫住他,说“我要去”,可是,他真心不喜欢跑步啊,还是晨跑! 沈小冬正埋头跑着,同时心里一直在懊恼昨晚冒失的邀请,他居然能对苏安说出“你要不要来”的话,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啊?他忍不住扇自己的脸,拍的啪啪响的。 孟修斯不知何时跑跟上来,看着他对自己施虐,问道:“你干嘛扇自己?” 沈小冬正沉思着,被不知不觉凑得很近的孟修斯吓一跳,平行跑开几步,没回答,低着头加快速度。 孟修斯赶紧跟上:“怎么了?跟我说说不行吗?”死缠烂打。 沈小冬还是不理他,再加快速度。 孟修斯依旧跟着:“说出来就好了,打自己不好!”死皮赖脸。 沈小冬坚持加快速度,孟修斯不屈不挠的跟着。 一千米下来,两人同时放慢脚步,扶着膝盖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光喘气了。 “你干嘛老跟着我?”沈小冬气不匀的骂。 “我问你怎么了,你又不跟我说!”孟修斯也是喘着粗气。 “我干嘛跟你说?”沈小冬觉得今天的孟修斯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那你干嘛不跟我说?”送出鞋后,孟修斯总算想通了,对沈小冬,只能进不能退的。你不主动对他好,他绝不会求着你对他好。他太容易知足了!也就是苏安所说的,太善良了,善良的无毒无害,善良的就算全世界都伤害了他,他依旧还会替世界辩解,它是有苦衷的。明明就连提起何嘉越这个名字都会觉得紧张不安,却会在姐姐孟姠的墓前,虚构着这个假哥哥对自己的好。想到这,孟修斯就无法平静了。 “你是我的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跟你说?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吧!”沈小冬瞪着孟修斯,生气道,他也是会被激怒的。 孟修斯没料到沈小冬居然真生气了,往前靠近一步道:“我就想关心关心你!” “可是我不需要!”他一靠近,沈小冬就往一边退上几步。 孟修斯举起双手:“好,我投降。”欲速则不达啊! 沈小冬卸下防备,不理他,又迈步跑起来。孟修斯跟上来,刚靠近,沈小冬就回头瞪他。他只能慢慢的跟在后面,保持三四米的距离。 苏安把车停在了公园门口,刚踏进公园就遭受了一帮正舞剑打拳的老头老太的注目礼,一身正装打扮的他实在与清晨的公园格格不入。不过苏安早已过了那种被人多看几眼,就会脸红怯场的年纪,就算被一帮老头老太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还是挺直了腰身,面不改色的往里走。 孟修斯先看到苏安,双手抱胸的立在一群晨练的老头老太之间,挺拔的身影很显眼,更何况,他穿着一身正装,里面西服,外面披着呢子长外套,夹在一群五颜六色的运动服之间的老头老太间,不显眼都不行。 苏安看到沈小冬远远跑过来,举起手,挥了挥。 沈小冬正埋头跑步,没看到。 苏安没得到回应,有些尴尬。等沈小冬跑近了,才开口喊道:“沈小冬!”不过一喊完,眼角就扫到后面的孟修斯,脸色瞬间变了。 沈小冬看着瞬间黑脸的苏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苏安气势汹汹的朝自己走过来,擦身,而过,走到了身后。 沈小冬回头,就看到苏安拦住了身后的孟修斯,沉着声音问道:“你要干什么?” 孟修斯擦脸上的汗:“跑步!”理直气壮的。 苏安瞪着他:“我跟你说的话,你忘了吗?” 孟修斯笑眯眯的:“有冲突吗?” 苏安看着他的笑脸,无言以对。孟修斯只比他大几岁,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他,奔放热情做事不受拘束,做事情都是美国人的派头。不像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思前顾后,常常辛苦。 沈小冬过来,拉拉苏安,问:“怎么了?” 孟修斯抢答:“吃醋了!” 沈小冬“唰”一下,红了脸。脸好像火烫一样,只能别过头,遮掩一些不被人看到。 苏安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低吼他:“别瞎说。” 孟修斯收起笑嘻嘻的不正经脸,看看红着脸的沈小冬,又看看瞬间炸毛的苏安,突然,心里有什么打翻了。 苏安懒得再和孟修斯这个疯子多说什么,拉了沈小冬就走。沈小冬也没挣扎,低着头乖乖的跟他走。 孟修斯看着两人一高一低远去的背影,看上去还挺亲密,不知为何居然有些难受。 苏安把沈小冬塞上车。车刚发动,苏安就转头瞪着他警告道:“以后离孟修斯远点!” “我尽量。”沈小冬也很想。 “什么叫你尽量?是必须,必须懂吗?”苏安难得气急败坏的,砸着方向盘,几乎用吼的。 “可是他每天跑步都跟着我,我也没办法啊!”沈小冬很委屈。 “什么?每天都跟着你?”苏安再次暴走。 沈小冬看着盛怒的苏安,点头。 “多久了?” 沈小冬算了算:“快半个月了!” “他做过什么没有?” “给我一双跑鞋!” “扔了!”苏安命令道。 “我给退了。”沈小冬道。孟修斯不像苏安,爱扔小票,鞋盒里放着买鞋的小票,他偷偷跑到耐克专卖店退了。不退不知道,那双鞋一千多,是长跑运动员专用跑鞋,还是限量版的。他拿到退款时,很庆幸孟修斯不是苏安,小票没有被扔掉。 “钱还给他了吗?”苏安追问。 沈小冬摇头。 苏安转头瞪他。 “本来今天给他的,没来得及。”沈小冬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叠钱。一开始是跑忘了,后来想起来时,苏安就出现了。 “明天给他!”苏安皱着眉。 沈小冬使劲点头。 苏安看着前方的车流想,看来明天早上要装三个闹钟了!
推书 20234-03-22 :血族恋人 下——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