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驸马(第一、二卷 生子)——宝贝贾

作者:宝贝贾  录入:03-12

 文案:

 他本是权倾朝野亲王氏族的世子,是皇上指定的长公主驸马; 本应一世无忧,平安富贵,顷刻之间,风云变化,家族沦落,公主退婚,父母双亡。 却偏偏在此刻,发现了肚子里有了,本应该是他未婚妻哥哥的孩子,他选择带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出逃. 从此流落民间。在南山这个偏远的小镇,开始种田养鱼,抚养小包子的平静生活 只是当有一天,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寻来时,他们是否还能继续平静生活。 有种田,还有很多其他。本文是生包子文哦,还有点伪种田文 编辑评价: 莫南槿带着妻儿住在小镇南山过着平凡的日子,每天种种地养养鱼,还有着一手好厨艺,全家人过的幸福美满。 但随着一波波人的到来平静的日子被打破,原来莫南槿并非只是个儒雅种田人,多年被隐藏的身份逐渐浮出。 当年事情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相?当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多年后出现,莫南槿该作何选择? 文章古韵味十足,作者描绘出了一个精彩纷呈的人生故事。 作者善于人物形象的刻画,虽然没有大量的笔墨描写,却能从各个侧面展现出主角细腻的性格。 冷静的莫南槿、霸道的南宫静深,他们平凡的身份下,又掩藏着各自的身份秘密。 平淡的种田与残酷宫斗相结合,谜团逐渐被一一解开。 内容标签:不伦之恋 生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南槿(容槿)┃ 其它:强强生子 第一卷:田园生活 1、宁静小镇 三月流花时节。南山上野生果树也次第盛开。 南山是个宁静偏远的小镇,说是小镇莫如说是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村庄,镇上的居民大多数来自四里八乡,小镇的形成的时间距今已经不可考据,据说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但是小镇依旧不是非常的繁华,逢五初十是这附近的集市,附近的村民会带着自家的农产品前来交易。 小镇的得名于背靠的南山,并不是险峻的名山胜境,除了本地人大概很少有人能叫出它的名字,但是说起它的主脉大概云岭大概整个宁国很少有人不知道,云岭横亘整个宁国的东西,是整个宁国最绵长的山脉。当然这对于南山镇的居民来说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他们只知道小镇后面的小山是南山就可以了。 莫南槿来到这里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了,原先的不适应已经慢慢的淡去,他的双胞胎的儿子景止和行止已经快5岁了,就连最小的女儿云止也有3岁了,他们一家住在南山镇的最东边临街的那座宅子,门口有棵粗壮梧桐树的那家就是了。 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青色的床帐里面昏昏暗暗的,脸上能感觉到一丝凉意,被窝里却很暖热,景止和行止光着肉团团的小身子在他的身边熟睡,蜷缩偎依他,发出小小的呼声,依稀可以听到窗外雨打在叶子上沙沙的声音,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了,人在这一刻也格外的沉静温软,却有那么一霎间的恍惚,自己到底现在身在哪里? 既然已经睡不着了,索性起床,给两个孩子掖住被角,披衣出房门。寒凉的风带着水汽迎面扑来,从昨天下午开始的雨到今天早上了还没有停止的迹象,雨下的并不大但是很密实,墙角处几棵苦菜顶着黄色的小花在这雨中愈发的青翠可人,站在雨廊下一眼望去,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小镇都笼罩在一层青黛色的薄雾中。 镇上的人这个时候大多还没起床,小镇在这早春的雨中静静沉睡,安然祥和。 他们的房子背靠南山地势较高,前后两进,前面三间,正中最大的一间是厅堂,用来接待客人,平时大家吃饭也作为饭厅使用,小地方其实没有太多的讲究,左边那间是小莫和明庭的,右边收拾了成一个小书房,莫南槿平时会在这里教三个孩子读些书认认字,房间里面还放着一张床,平时有亲戚朋友的来过夜的时候就住在这里,里面的院子有正房四间,耳房两间,正房中莫南槿带着景止行止住一间,旁边是莫南槿自己的小书房,妻子渔阳带着小云止住一间,主房还空着一间,渔阳的侍女明月住在东边的耳房,西边的耳房是家里的仓库,里院的后面隔着几颗果树花树加盖了三间小房子,一间作为厨房,一间是浴室,最后的那一间存放着家里面日常耕作用的农具以及一些杂物。 前后院中间挖了一个小荷池,当初最后决定要买下这个宅子的时候,实在也是喜欢极了这荷池,因为下雨水面上涨不少,现在时节还早,池子里还残留着去年的枯荷叶,雨滴落在水面上破碎又一层层晕开去,水面上刚刚冒出几个尖尖的荷角,几只蜻蜓在细雨中低低的飞着,有的就落在小荷角上。这大概就是前人诗中所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吧。 在屋檐下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天渐渐的有些亮了。明月已经把早饭准备好。正提着食盒往这边来,看见莫南槿,放下食盒行礼,道:“姑爷,您起来了。”对明月说过很多次在自己家里不必如此的多礼,几次劝说下来无效就只能任她去了。 听到房间里面有响动,他知道应该是两个小鬼醒了。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景止光着两只小脚丫,床可能对他来说有点高,他正撅着小屁股慢慢向下蹭,莫南槿快步走上前一把他抓进怀里,景止兴奋的尖叫一声,转身搂住莫南槿的脖子,一叠声:“爹爹,爹爹!” “乖了,乖了,爹爹的宝贝小景止。”亲亲儿子的小脸颊,粉粉嫩嫩的,柔软的像果冻。 “爹爹,爹爹!宝贝,宝贝!”行止坐在床上伸出两截肥肥短短的藕臂。 “爹爹亲亲,小行止也是爹爹的宝贝。”莫南槿一手抱起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养的太好了,两个五岁的孩子抱起来还真是锻炼臂力啊,太沉了。 和两个小家伙玩闹了一会,给他们穿戴好,明庭已经端着洗脸水进来了。 “庭叔叔,怎么是你啊今天,小莫叔叔呢?”明庭和小莫已经跟着莫南槿很多年了,虽然没有说过明确的分工,但是贴身伺候一直是小莫在做,明庭则主要是护卫的工作,当然自从来到南山镇以后,家里面的人白天都要劳作。已经不讲究那些了,但是早晚两次送水的工作因为小莫的坚持没有停过,有时候是明庭,当然次数并不多。 “行止少爷,小莫叔叔,天还没亮就起来了,说要去看看田里前些时候刚插的秧苗,这雨都下了一夜了,还没有停的样子。”后面几句话是对莫南槿说的。 景止行止的自理能力已经很不错了,四岁过后洗脸洗手漱口的事情已经可以自己做了,分别洗漱完,又帮他们用发带束好头发。 到饭厅的时候,明月已经把早饭摆在桌上了。 “爹爹!”“娘亲!”云止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妻子渔阳帮忙在盛粥。 “相公,景止,行止快过来坐吧!”今天渔阳穿了一件蓝色的棉布衣裙,早春的天气还有有些寒凉,她在外面又加了件天青色掐线的夹衣,简单的衣着,却自有明净可人的气质。 众人入座后,莫南槿抱过最小的孩子——云止,粉色带着黄色碎花的棉衣裙,圆滚滚的大眼睛,甜甜的苹果脸,一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可爱得不得了,景止和行止都疼爱到不行,在云止面前都端着一副小大人的哥哥的样子。 家里的早饭其实都很简单:煮的软软糯糯的白米粥。卤好的猪肉和豆腐切了一盘,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的笋丝,去年冬天腌制的胚蓝过了一下热油也切了一盘。油饼,包子,馒头盛在三个竹编的小篮子里。单独给云止蒸了一碗鸡蛋羹,嫩黄的鸡蛋上撒了些切碎了的葱末,应该还滴了几滴麻油,云止乖乖的坐在爹爹怀里,吃的很香甜,莫南槿用小汤匙慢慢喂她。渔阳几次想接她过去,她都勾着爹爹的颈子不肯撒手。 “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怎么我的小棉袄就亲爹爹啊。”渔阳嗔怒无奈的点点云止的额头。 大家刚开始吃,就听到院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小莫披着蓑衣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几把荠菜,可能下雨的原因显得特别的水灵,进来把蓑衣退下,道:“少爷,咱家的几亩田我已经去看过了,雨下的不是很大,地里面还没有积水,这雨下的正是时候,倒省了我们浇水的功夫了。”这边小莫笑得欢实,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架势,那边明月又去把留给他的饭菜端了出来,还带块毛巾过来:“好了,知道你能干,你快擦擦吧,瞅你这一头一脸的雨水。” “谢谢明月姐姐,还是姐姐疼我!”小莫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笑容甜蜜,有着少年特有的朝气。 “好了,快坐下吃饭了,别在那耍贫嘴了,待会饭都凉了”这个小莫,莫南槿也算看到大的,什么都好,勤劳能干,聪明伶俐,唯一的不好就是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关上。所以要趁他还没有完全打开的时候果断的给他锁上。 在这早春的清晨,一家人说说笑笑,早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家里人口不是很多,大家都是在一张桌子上吃,席间说笑两句,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前院里中了两个桃树,这个时节桃花都开了,桃红粉白的开的很绚烂,风吹过,有几片带着满满的水汽落到饭厅里来了,扑面而来的还有淡淡的泥土香。 莫南槿突然感觉有东西蹭到脚边,低头一看,大小毛头不知道一大早跑去什么地方了,一身光滑的黑毛被雨水打湿不少,服帖在身上,两个小家伙抬着头,睁着圆乎乎的眼睛讨好无辜的看着他,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大小毛头是他养的两只小狗,全身都是缎子般光滑的黑毛,只有四只爪子金黄色的,大毛头眼睛是琥珀色的,小毛头的眼睛是漠蓝的,已经养了很多年,也没有见长大多少,还没有他的手臂长,调皮捣蛋倒是一等一的。两只经常合伙出去打架,这附近的狗现在见到他们俩,老远就学会绕道走了。小莫把加了肉汤的饭端出来,两只乖乖的跟着小莫到角落享用他们的早饭去了。 2、忙碌一天 今天下雨,田里的农活没法做了,早饭过后莫南槿和小莫,明庭决定去收拾一下仓库,渔阳带着三个孩子到偏厅的书房去练字,明月收拾了碗筷,就去后院喂鸡去了,家里养的鸡并不多,总共就十几只,每天能捡七八个鸡蛋,家里自己吃很够了,后院挨着围墙的地方搭了一个小鸡棚字,茅草作顶,围了两尺高的竹篱笆。 去年风调雨顺,家里的收成还不错,水稻收了两季,小麦和玉米各一季,库房边角搭了小支架,放了几袋子花生,红枣,栗子和瓜子,红枣是地头上的自家的枣树结的,过年的时候渔阳蒸了米糕和枣馒头;花生和瓜子新年也炒了不少。留下的这些一部分是选的又大又饱满的好颗粒,留下做今年的种子的。 几个缸里是去年冬天腌制的咸菜,最大的一缸是胚蓝,一缸是用小萝卜切成段和豇豆,辣椒一起腌制的,鲜辣脆香。还有一缸是用笋丝和雪菜一起腌制的,很爽口。还有两个坛子里面分别是海鲜酱和肉酱,据说是小莫家的独家秘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每年小莫都制两坛,炒菜加点就极香,省着点能吃过小半个秋天。 窗边放着腊鱼,腊肉,腊肠,已经腌制晒好的梅干菜,编好的蒜头,成串的红辣椒,已经脱水的雪里蕻和豇豆。去年酿的樱桃酒和米酒还剩下几坛,都密封了放在墙角。囤下的蔬菜都在库房地下的地窖里,地窖里很阴凉,圆白菜和葱保存的很好,萝卜和姜埋在沙土里也很新鲜,翻了一下角落里的土豆,有不少已经发芽了,不能吃了,小莫都捡出来,每个小芽切成一块,埋进潮湿的沙土中催芽,天气渐渐的转暖,前些天已经把地都深翻并追肥了,等雨停了就该播种了。 他们在家里找了几个盆子,装上温水,分别装上葫芦,苦瓜,冬瓜的种子进行浸种,这些蔬菜的种子壳比较坚硬,为了保证出芽率,浸种要一天一夜的时间,番茄和辣椒的种子也要稍微浸一下,准备育苗。 说起番茄还有一段小的故事,从家里的后院出去,穿过一片不大的竹林就到南山了,莫家刚搬来的第一年的时候莫南槿经常带着背篓进山去,因为是云岭的余脉了,山势不陡峭高大,也就没有所谓的深山密林了,虽然这样说,有些林深的地方除了当地熟悉地形的猎人还是没人敢进去的,他平常也是在森林边缘走走,来南山镇的时候已经入秋了,那时候山上野生的果子很多,大多较酸涩,很少有人采摘,但有一种当地人叫苺子的小果子,酸酸甜甜的很可口,那几颗番茄就是在在采苺子的时无意间找到的,在他以前的记忆中,番茄是从北美洲传过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倒是一个意外,后来知道这个东西在这个世界是一直都有的,只不过不是用来吃的,只是栽培好了,作为观赏性的盆景而已。 忙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很快中午就到了,景止和行止已经几次跑过问今天中午要吃什么了,闲来无事,莫南槿决定今天中午亲自下厨,刚说出他的决定,就换来他们几个的欢呼,就连一向稳重的明庭嘴角都翘出了笑意。 大概想了一下菜谱,做一个酸菜鱼,白菜卷,腊肉小炒,酸辣土豆丝,糖醋小排,想起今早小莫挖的荠菜,再来一个荠菜汤就好了。然后分工,明庭去水塘捞条草鱼,准备做酸菜鱼,从库房里拿了白菜,肉和土豆,小莫过来打下手。 明月在厨房里正淘米准备蒸米饭,见他俩进来,也乐得留下来做帮手,小莫剁肉,去土豆皮切丝,又去院子里拔几棵春葱,这个时节的春葱青嫩爽口,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明月用打火石点着了稻草,塞到火塘里,火旺了,又加了一些干树枝,稻草是自家的稻子脱了粒子后剩下的,干树枝主要是平日里小莫和明庭去后山拣的,莫南槿决定先做白菜卷,再给云止做一个鸡蛋肉饼,这两道菜都比较简单。把瘦猪肉加一点肥肉膘,虾米剁成肉泥,再加香油,盐,葱姜末,胡椒面搅拌,然后入盆放在一边腌制一下,把白菜叶剥下来洗干净,过热水烫软。 “少爷,土豆丝切好了!”小莫停下手中的刀,从灶台上拿了一个木盆,装了半盆水,土豆过水,捞出来放在一个浅底的藤筐里放在窗台上沥水。 外面还下着雨,屋檐上滴下的雨水砸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溅开一朵朵的水花。 把已经烫好的白菜叶平铺到案板上,抹上一层鸡蛋糊,加腌制好的肉馅卷成条,码好放进白底青花的瓷盘里。 已经剁碎的瘦肉加鸡蛋,盐,葱末调匀,云止的鸡蛋肉羹就好了,和白菜卷一起上蒸笼。 不用吩咐,小莫已经开始接手切腊肉,莫南槿把已经用凉水焯过的肋排,加葱段,姜片,陈皮,大料一起入锅煮,明月看着灶火,火候掌握的好。一边向灶膛里加柴火,一边用勺子排骨里的白沫撇出来。 渔阳站在廊下,一股股青烟从厨房的烟囱里冒出来,聚拢又散在这雨天里,厨房窗户大开,几个人都在忙碌着,渐渐有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 排骨上锅,莫南槿拍开酸菜坛子的封泥,把酸菜沥干水,切成丝,泡的辣椒切碎,姜和蒜切成片,葱切成末,都放在盘里备用。 小莫看着少爷利落的动作,心里一阵感叹,食指不沾阳春水,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少爷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做这些琐碎的家务事了。如果老爷还在,看到这样的少爷不知道是痛心还是欣慰多一些呢。 蒸笼里的白菜卷好了,出锅改刀,明月利落的淘好米,开始蒸米饭。 排骨出锅,还没有放盐和调料,拿出几块,留给毛头们,其余放油锅里炸至金黄色,沥干油,在锅里放少许的油,葱姜,盐,酱油,白糖,水一起下,加排骨盖上锅盖直至把汤汁熬干,排骨也熟透了,装盘。淋上几滴醋,酸甜可口的糖醋小排就算是好了,这可是景止和行止的最爱。每次不用别人,两个小家伙就能消灭这一大盘。 明庭很快提着一条不小的草鱼回来了,看起来足有2斤多重。 “我说,明哥,你是不是选了一条最大的回来啊?”不要说小莫,连莫南槿也想问这个问题了,春天的鱼个头一直都不是很大,明庭捞的这条可真是算大的了。 小莫收拾鱼的同时酸辣土豆丝出锅。 锅里加油,把切碎的辣椒倒入锅中爆炒。一瞬间厨房里充满里辣椒的辛辣气息。 “小莫,把片好的鱼肉拍上一层薄米粉。”小莫答应一声,利落的把鱼片在米粉里一滚,粘上薄薄的一层。把爆炒好的辣椒盛在碗里,葱姜蒜下锅,炒出香味,把酸菜丝一起放进去,不停翻炒,加水,煮沸,把鱼片一片一片放进去,搅动一下不要互相粘连,加上事先爆炒好的辣椒。酸酸辣辣的,极容易下饭。 干豇豆加水泡开和腊肉一起炒。 最后做了一个清淡的荠菜汤。 至此,一顿有荤有素,有汤有菜,荤素搭配的丰盛午餐新鲜出炉了。 午饭大家都吃的很饱,特别是景止和行止,整个小肚子都圆滚滚的,两个小鬼吃完饭一直打瞌睡,莫南槿怕他们积食,又带他们在书房练了几张大字,检查了最近背的文章,觉得差不多了,才放他们回房间午休。 中午过后,雨差不多已经停了,空气还感觉湿漉漉的,渔阳和明月决定趁雨停出门,把这几日的绣品拿到绣房去寄卖,顺便再买些丝线回来。 当初到南山镇的时候也带了些银两,买了这处宅子,又加上买田地,置办家什,也没有剩下多少,后来渔阳和明月几乎是净身入户,家里的人口又多,前几年的时候过得一直很艰难,这两年地里的收成好些,加上渔阳和明月做些绣品贴补家用,日子慢慢的好起来了。渔阳的绣品精致,绣工好,渔阳自己会设计新图样,有时候莫南槿也会帮着画几幅新花式,这就使得他们的绣品独出心裁,与众不同,镇上的绣房总是把这些绣品带到县城甚至府城去卖,据说很受那些官家太太小姐的欢迎,价格自然也就比别人的高出不少。 莫南槿打发小莫在房间里看着三个睡觉的孩子,明庭继续整理仓库,他把浸泡的辣椒和番茄的种子,摊在竹篾上放在向阳的地方晾晒。在后院阳光充足的地方做苗床,撒了草木灰和鸡鸭粪,翻地,耙匀,说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可是做起来并不容易,因为是做苗床,手里的活是怎么细都不过分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发芽率。这些事情做下来,半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明庭又从仓库里收拾出了一些种子,他们决定明天天气好的话就种到田里去。 “爹爹,你在什么呀?”三个孩子都醒了,小莫领着他们来到后院。 “爹爹要种菜,等它们都长大了,才可以给你们做好吃的饭菜。”小莫打来水,洗净手,摸摸行止的小脑袋。 “爹爹,会长出排骨来吗?我和哥哥都喜欢爹爹做的糖醋排骨。”莫南槿哑然失笑,这两个小馋猫,今天中午刚吃过竟然又打起了排骨的主意。不过却突然想起他小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 小莫和明庭做收尾的工作,他抱起云止,牵着景止和行止;“走,我们去书房,爹爹给你们讲小猫种鱼的故事,农民伯伯吧玉米种到地里,到了秋天农民伯伯收获了很多玉米,小猫看到了,就把小鱼种到地里,它想到了秋天就能收获很多小鱼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几个人,明庭看向小莫,道“你怎么让少爷在做这些,你在屋里?” “你以为我没有反对吗?少爷说我还没有他做的好呢?”小莫表示也很无辜,“少爷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决定的事情哪有我们反对的余地,再说了,我们两个可能真没有少爷做得好呢,五年前咱们刚到这里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我们忙着田里的农活,家里的饭菜,苗床的育种都是少爷一个人在做,况且当时少爷还——算了,不说了,没想到这么些年,咱们就这么过来了。”说到这里,小莫又顿了一下,继续道:“明哥,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陪着少爷和小少爷,平静的过下去吗?” 会吗?邵明庭有时候也这样问自己,他希望会,可是将来的事情谁又能预知呢。 3、关于田家(一) 次日,天果然放晴了,用过早饭后莫南槿,小莫和明庭三个人收拾好农具和种子准备今天去种些蔬菜,正要出门的时候,隔壁的小姑娘采青过来了,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个头不高,一团稚气,但人已经很懂事了,经常来跟渔阳要些花样,绣些手绢,枕巾之类的小物件补贴家用。 “莫大哥。邵大哥,小莫哥哥!”看到莫南槿在,低头的一瞬间,脸悄悄的红了。 “采青,来找渔阳的吧,她在后面的房间里,你过去吧!”不是没有看到采青的异样,虽然在这个时代姑娘十六岁就可以出嫁,十一二岁家里人就开始操心婚事,但以莫南槿两世的年纪就算不把她当女儿,也不会是把他当女人来看。 刚下过雨,青石板路上还有些雨水,湿漉漉的,门口的桐花被雨大打下了不少,地上铺了紫色的一片。 乡下人起得早,他们三个出门,街道上已经有很多人了,有的是忙着去田地,有的已经忙了一早上,准备回来吃早饭,有的女人和孩子提着食盒,应该是到田里给家里人送早饭的。南山镇不大,镇上的人大多相互都认识,见面了都要招呼一声,一路上,莫南槿三人与邻里街坊的也相互打招呼,无非是“大叔,您吃饭了吗”“大伯,去田里做活啊?”这类明知故问,似是而非的话,但中国人讲究的就是这么个礼数,有了这些礼数就能融进大家的圈子里,被人认可,反之就会被排斥在外。 镇里的树很茂盛,雨后的叶子染上了了一层绿意,翠绿鲜亮,这个镇上,家里面有孩子出生,都会在房前屋后都会为他种一棵树,以期待孩子可以平安茁壮的成长。 这里面又以果树最多,桃花,杏花,苹果花,梨花,海棠花熙熙攘攘的开满了街道两旁,含着露珠,迎风摇曳着花瓣,还有不知探出谁家墙头的,灿若暖阳的迎春和连翘,路上清清浅浅铺了不少的落花,蔓蔓延伸开去,这个时节,走在这样一条开满鲜花的道路上,空气里充满了清甜的花香,阳光透过花枝间,暖暖的洒到路人身上,人的脚步仿佛都轻盈了。 莫南槿家的地主要有两块,一块面积较大,离河流很近,另一块稍微远一些,在山脚下,是莫南槿去年买的,因为地势较高,浇水不方便,土壤也相对贫瘠,买的时候价格也很便宜。他们今天去的是河边的那块地,说起流经整个南山镇的这条河,还有一个非常风雅的名字:十里雪。据说在这条小河的上游,春天两岸开满了白色的香积花,花开时节,白色的香积花落在河水里,就像在水面上了下了一层厚厚的雪,由此得名,当地的居民用这时候的河水酿制了名扬整个大陆的名酒:十里雪和香积雪。前者以清冽出名,后者以甘醇见长,俱是难得的佳酿。当然十里雪流到南山镇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十里飘雪的胜景了,只是一条清澈些的普通河流罢了。 “莫当家的,你们今天也都过来了。”赵叔一家人正在地头上用早饭,看到他们三个过来,起身和他们打个招呼,赵叔原名赵发,是前两年家乡闹饥荒,背井离乡,好不容易逃到这里的,拖家带口的,老婆,一个大些的女儿和儿子,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儿子,本来听说还有两个姑娘的,因为饥荒,没有饭吃,两个姑娘途中都被卖掉了,但是即使是逃到这里,也是没有什么活路的,索性一家人都卖给了镇上的富户田家为奴。田家的地和莫家是邻着的,和赵家一家人经常见面,倒也算熟稔。 “赵叔,吃早饭呢。”莫南槿看到田家那边的地已经休整了好大一块,心里想看样子应该是天不亮就已经过来了。在这里已经五年了,田家人的做派其实人人心里都有数,但是赵家既然在田家为奴,其他人倒也不好说什么。 “赵叔,你们来的好早啊,地整都了这么大一块了。”莫南槿在心里想的时候,小莫却已经把这个问题脱口而出了。 “我家老爷说今天要把这边的地整出来,明天急着下种子呢,河那边的麦子也该除草施肥了,今天小山和乐乐在那边,我和小山他娘来整整这块菜地。”赵叔对小莫的话倒没有什么在意,来南山镇两年多了,认识莫家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知道这家人心肠都很好。说实话,如果有别的活法,谁家愿意入奴籍,被人瞧不起,子孙不得出官入仕,甚至子女的婚姻嫁娶都要受管制,所嫁所娶之人也是奴籍身份,女子即使有朝一日脱去奴籍,也很少能成为正房妻室。南山虽然是个小地方,民风也还算淳朴,但是社会环境使然,对奴籍的人,还是有些看不起的。赵发也明白这个道理,平时镇上的人最多叫声老赵就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但是莫家一直是赵叔赵婶的叫着。 而且这莫家的当家人模样不用说,自然是极俊秀的,他是个一辈子和农田打交道的粗人,大字不识一个,也说不出什么道道,就是觉得这莫家当家人比他见过的从府城来的表少爷还要气派。莫家当家的夫人他也见过几次,那通身的气度也是没得说的,就连这两个自称是莫家仆人的两人,一个沉默寡言,但举止有度,一个伶俐讨喜但极有分寸,这一家人竟没一个像这么个小的地方能教养出来的。 “你说,这可怎么让人活啊!”赵婶抱怨了一声,背过身去,擦点眼泪。她也有四十几岁的年纪,这要放到一般家庭里,就可以在家含饴弄孙,就算不这样,至少不会在田地里做这些青壮年男人应该做的活计了。 “那赵叔,赵婶,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你们就只管言语一声,能帮的我们都尽力帮,你们吃饭吧,我们也去地里忙了。”莫南槿虽然也很同情他们,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他安慰两句就可以改变,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偶尔接济一下罢了。 辣椒和番茄还在育苗。葫芦,苦瓜,冬瓜还在浸种,时间还不到,今天打算先种两垄黄瓜,两垄豆角,一垄葱,半畦芹菜,半畦香菜,一畦雪里蕻,一畦莴笋。田地前些天的时候已经整理平整,并追施了肥厚的塘泥做底肥,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扶垄,播种了,本来应该需要浇些水的,但昨天刚下过雨,地里还很潮湿,就省了浇水的环节。 说做就做,当下三人就忙活起来,明庭扶垄,每垄一个半手掌的宽度,两垄中间隔两个手掌的宽度,如果近了,两垄蔬菜之间争水争肥,而且影响阳光的照射,距离远了就浪费田地了。莫南槿撒种,垄上的种子,两个手指并拢,抠出小坑,约莫两个中指指节的深度局可以了,至于畦底的简单一些,只要撒均匀了就行,以后都是要移苗,补苗的。小莫就负责用稍微干燥的薄薄的土把种子盖住。 “少爷,你说这田家可真够过分的,那田家也算是镇上数得着的富户了,大大小小加起来得有几十亩地吧,就那么几个长工,就这河两岸就有十几亩,竟然都交给赵叔一家子!”小莫虽然忙着手底下的活,越想越为赵家打抱不平。 “每家都有自己的规矩,即使是过分些,我们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啊,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在这个时代,奴籍的人生命是不值钱的,别说被主人苛待,就是打死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主人家拿出几个钱了事,有时候甚至是连理由都不用的。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众生平等,虽然在现代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平等,但是生命的权利是被尊重的。所以莫南槿自然是极看不得这种对待生命的态度,但是他有自知之明,即使对于这个世界他有些不同,他也不会就能认为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几千年的历史。 “也是,少爷,赵叔家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户主人家,做长工还好,偏生是卖身为奴,这样倒让别人说不得什么了。”小莫努努嘴,继续手里的活“不过赵叔家做不什么,可不代表别人也不能做,我听叶青说啊,田家的那几个长工都不想在田家做下去了,活多,银钱少,还要受主人家的气,前两年是田家拿捏着他们的契约,他们想走走不得,今年夏天就到期了,大家都不想和他们续约了,以田家人的做派,估计到时候请个人都难,看他们家今年的稻子,麦子怎么收?”叶青是采青的哥哥,今年十八九岁的样子,是镇子里一品斋糕饼店的伙计,很灵活的少年,虽然比小莫大了几岁,但是两人倒很合得来,有事没事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这事估计不知道又是叶青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偏生就你消息灵通,田家的事情又哪里惹到你了,咸吃萝卜淡操心。”莫南槿笑骂,屈起手指,敲敲小莫的脑袋,这孩子真是愁人,明明是个聪敏伶俐的男孩子,偏生就喜欢去打听些别人家的家长里短,蜚短流长。倒弄得比小姑娘还八卦些。 “少爷,疼啊!”小莫捂着脑袋,夸张的跳开几步“再说,这才不叫关心呢,这叫幸灾乐祸好不好?” “你还真是够幼稚的。”明庭略停了一下,一上午就听他在这有的没的,“你别再这听风就是雨的。” “明哥,我可不是胡说,叶青可是有个远房的哥哥就在田家做长工的,叶青就是听他说的,叶青的哥哥说了,他们都说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走,一个也不留下的。”这可是他得来的第一手消息。 “猪脑袋,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田家在南山镇多少年了,他家的为人镇上谁人不知,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们在南山镇还不是待的好好的,难道这次会因为几个长工的闹事就败落不成?” “少爷,你看,明哥,要么整天一句话不说,要么一开口就这么刻薄我。” “小莫,你听明庭的,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去外面传这些闲话。” “我也知道啊,可是就是看不过去,想想我们刚来的时候,田家那么为难我们,气就不打一处来。”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五年了,但一想起当初的情景还是让人恨得痒痒的。 说起这件事还真是牵扯到一段公案了,这个镇上虽然迁过来的时候来自四里八乡,但是因为居住的近,很多都是同宗同族的,这镇上以田姓和云姓居多,宗族枝繁叶茂。加之这两个大姓里面,都有族内的后人出仕,在朝为官。 上一代的田姓族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自幼体弱,成亲不久就撒手人寰,留有一个遗腹子田程,谁知大夫人又难产,生下田家长孙以后,也跟着夫君去了,老太爷疼惜幼孙自幼失去双亲,加倍宠爱,待长孙年纪稍长,二房一家容不下这个孩子,因为祖父疼爱,更加矛盾不断,为了自己疼爱的孙子有个安静的读书环境,就在镇东为孙子另立住宅,就是现在莫家现在的宅子,结果孙子不能再在自己面前,导致在老太爷去世以后,二房霸占了所有的财产,而田程只得到了这座宅子和老太爷早先的时候偷偷给他的八亩河边的田地的田契。 莫南槿一家五年前来这里的时候,正逢三年一次的会考,田程却连赴京的银两都筹措不起来,只好背水一战,把宅子和田地一起卖掉。但他二叔放话这田地和宅子只能卖给他们田家,但却只肯出一百两纹银,要知道这镇上的田地普通的也要六七两银子一亩,田程的地在河边,灌溉方便,田地肥沃,就是出到八九两银子也是有人要的,再加上那处宅子,老天爷疼爱孙子,木材用的是上好的水曲柳,家具都是正宗的楠木,光这宅子就值一百两,镇上本地人碍于田家的势力都不敢出头,唯一强过田家的云家也不愿意去趟这浑水,就愣是弄得田程有房有地却换不了现钱, 当时莫南槿是路经此地,本没有居留的打算,因借住田程家,遇到此事,又爱此地清幽,民风纯善,就以二百两纹银的价格买下了这处宅子和河边的那八亩田地,就因此事得罪了田家。让田家找了好一顿的麻烦。那段时间真是可以用鸡犬不宁来形容了,也怪不得小莫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后来还是莫家的老管家认识云家主事之人,云家出手干预,居中调停才平息了此事。虽然明面上的事情解决了,但是不受田家人的待见是一定的,两家田地邻着,田家明里暗里不知道找了多少麻烦。 4、关于田家(二) 这些年与田家相处下来虽然是磕磕碰碰不断,但也只是小纠纷,莫南槿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这里的民风使然,杀人放火这种事情田家还是做不出来的。又加上当时云家是说过话的,田家也不会太拂了云家的面子。他不主动去招惹,田家要主动寻衅,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至于田程,一走五年也没有准确的消息,有人说信誓旦旦的说他在赶考的路上遇到劫匪,被杀了,有人说没有考中,流落他乡里,也有人说在京城见到过田程,说他过的不错,已经当官了,种种说法不一而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五年了,田程没有回过南山镇。 活不是很多,不是中午就做完了,但过程中不停的弯腰,抬头,莫南槿也觉得腰颈酸痛。他伸伸懒腰,捏捏脖子后面。 “少爷,我来吧。”明庭从后面搭过手,用了手劲,在肩颈周围揉按着,“唔……”一股酸酸疼疼的感觉袭来,莫南槿情不自禁的低吟出声。 “少爷,明哥,手劲大了吗?要不换我来吧。” “没事,挺好。”莫南槿摆摆手阻止小莫伸过来的手。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渐渐的回暖了,临到中午,干完活出了汗,站在大太阳下,甚至都感觉身上很热,莫南槿三人坐在地头的树荫下,打算休息一会,就准备回家吃午饭,明庭坐在莫南槿后面给他揉捏着肩膀,小莫坐在旁边,随意说着最近些镇上发生的趣事,时不时得给莫南槿敲敲腿。其实他们都知道,五年前少爷虽然最终逃过一劫,但身体也在那次大劫,以及后来带着那样的身体的逃亡生活中,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莫家少爷倒是好兴致,好享受,到农田里还要带着两个下人伺候着。”莫南槿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田家的大少爷—田方。每次见面,有事没事的都要刺两句,如果有哪天不说,他们才会觉得反常的。 “讨厌什么,来什么,惹人烦的田圆。”小莫在莫南槿耳边小声嘀咕。 “调皮鬼!”莫南槿心里暗笑,脸上却没动声色。这个田家少爷二十出头,年纪倒是不大,可是已经腆着球大的肚子,圆头圆脸,整个人都圆滚滚的,小莫就背地里说,这个田家少爷不应该叫田方,应该叫田圆才对。 “田少爷,有事?”莫南槿抬头,望向他,不期然望进田方后面一双聊有兴味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睛里的东西让莫南槿莫名的不舒服。 “没事就不能过来叨扰莫少爷,街坊邻居的见面怎么能不来打声招呼呢?”田方暗笑一声,摇着扇子一步三摇的踱过来,这田家少爷一年四季身边带一把折扇,据田家少爷说,求的就是这世家公子的风度翩翩。走路也要慢慢地踱,要的就是这四平八稳的官家做派。 “那自然是可以的,承蒙田少爷看得起。”看起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莫南槿,本少爷决定也要在这里挖个池塘,也要养鱼,你觉得怎么样?”田方一脸的不怀好意的问道。 “自然是,好的。”莫南槿前些年的时候,请人在地里挖了鱼塘,种了藕。后来收益还不错,倒让田家惦记了很久,今天才出手,他还觉得田家人这耐性倒是极好的。 “噗……”田方后面的年轻人突然忍不住笑出声,让田方因为莫南槿的话已经黑下来的脸立刻又有转绿的趋势。 他身后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莫家三人这才看清他的全貌,清晰的轮廓,眼窝略深,显得眼睛极其有神,嘴角含笑,蓝色暗花团丝长衫,体态风流。小莫打眼一看,想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个人身上穿的是湖锦,看来这个人的来头倒是不小。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嘴里虽然这样说,但脸上倒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迹象,看一眼田方显然没有介绍他的心情,“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田方的表哥,沈子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觉得这个沈子楚有些奇怪,但莫南槿还是站起身,说“在下莫南槿,这两位是我的家人。” “原来是莫兄,常听小方说起。莫兄的才干实在让人仰慕。” “哼……”莫南槿还没说什么,田方已经不屑的哼了一声。 “愧不敢当,但求养家糊口而已。”莫南槿见田方闻言眼睛圆瞪,脸色涨红,像只炸了毛的肥猫咪。忍不住想逗逗他,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仰慕,这沈子楚用的什么词?他暗下皱了下眉头。 “莫南槿,你别得意,就你那几条草鱼,鲤鱼的,本少爷还看不上,少爷我做就做好的,做大的,还不怕告诉你了,少爷这次准备养鳜鱼,鳜鱼听说过吗,古人说:船头一束书,船后一壶酒,新钓紫鳜鱼,旋洗白莲藕。说的就是这鳜鱼。” 莫南槿心想,我不仅听过你那句,我还听过那传颂千古的名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呢。 小莫心想,我家少爷饭桌上,顿顿有鳜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这鳜鱼是什么呢。 明庭心想,几日不见,这田家的胖子倒是越发罗嗦了。 沈子楚想,几年不见,这表弟的脑子越发不知道长到什么地方去了。 田方自然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继续道:“现在外面的诗人墨客,达官显贵,就爱这口,这一条鳜鱼的价钱就可以买你一筐的鲤鱼,草鱼了。” “那就在这里先恭祝田少爷财源广进,生意兴隆了。”莫南槿随意对他拱拱手,转头道:“小莫,去割点韭菜,摘点蒜苗,我们回家。”这个时节,正是韭菜和蒜苗新芽鲜嫩的时候,不论烧菜还是包饺子都是滋补又爽口。说不定晚上,可以包点韭菜猪肉的饺子,再拍上两瓣蒜,或者加酸菜和辣椒油弄个辣碟都行,莫南槿心想。 “哎,是,少爷。”小莫欢快的答应一声,偷偷掩住口,转身往菜地里去了。 这下,田方的脸是彻底绿了。 莫南槿装作没看见,对着两人又拱拱手,道“田少爷,沈少爷,后会有期。”说完不待两人反应,抬脚就走,明庭随之跟上。这礼数也不用讲了,反正这田家不待见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会因为他一次讲礼数就大方到和平相处,至于这个沈子楚,来历不明,和田家沾亲带故,而且这人话里话外总觉得有什么别的含义,无论哪一条都让他不待见,何况三条都占齐全的,最好就不要再见了。 “被讨厌了。”沈子楚摸摸鼻子,魅力下降了? “我说,方表弟啊,没想到你们这个小地方也藏着这样绝色人物。”沈子楚看着莫南槿一身普通青色棉布衣衫,却让他穿出来清标出尘的气度。放佛感觉到了什么,穿玄色短打的沉默男子回头包含警告意味的看了他一眼。 沈子楚当下笑弯了眼:“有意思!莫南槿吗,我记住了。” “表哥,你刚才说自言自语什么。” “没什么。” “这个莫南槿,不要落到我手里,早晚有一天让他不好过,看看云家能罩着你多久。” “我说,方表弟,这样的人物你也舍得下手。” “表哥,你说什么呢,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莫南槿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男人,我又不是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到他就拔不动脚,不过他的娘子倒是个极标致的美人,便宜他了。” “呆子,有的人是让男人和女人都舍不得的。”沈子楚怜悯的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表弟。 话分两头说,花各一枝表,这边莫南槿三人回家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前面说的叶青,叶青也正好从铺子里回来,莫南槿把割来的蒜苗和韭菜分了一些给他。 他知道叶青家的地少,都用来种粮食了,只是在房前屋后开了几块小菜地,一年到头也产不出多少。平时家里多半靠咸菜度日。 叶青也没有多客气,收下菜,但一定要把带回来的云片糕给他们。 叶青做伙计的一品斋是云家的产业,这云家产业大,但胜在做事不张扬,对下人和工人也还不错,就拿这一品斋的老板来说,是云家的家生奴才,本来是府里的管事,因做事爽利周全,这两年就外派到外面做掌柜了,而且主家还给他脱了奴籍,娶了娘子。虽然已经不是云家的奴才却对主家更是忠心耿耿。这就是云家的高明之处了。 这云片糕是一品斋早上的糕点,都是定量做。有时候买的人多了,后面的人买不到,那也只好明天起早,毕竟也没人敢在云家铺子里闹事,不张扬并不代表没本事,相反云家的几个少爷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买的人少了,有时候剩下些,掌柜的就送给店里勤劳伶俐些的伙计,一则鼓励店里的伙计好好干,二则让众人知道一品斋从来不卖昨日的点心,三则宣扬了云家对下人的仁厚。一举三得,这个掌柜不可谓不聪明。 前面说过叶青也是个极伶俐的孩子,点心之类的东西虽不是经常,但是得的次数也不少,感念莫家不时的接济,经常带过来给景止他们三个,莫南槿每次其实都不想收的,毕竟采青也还小,叶青的母亲也年纪大了,他给他们东西也只是觉得街坊邻里的,相互走动,相互帮忙是很平常的事情,也没想让他们感激什么,他刚来南山的时候,叶青家也是帮了不少忙的,再说景止他们三个也不缺这些,虽然不经常出去买,但他在家也会给孩子们做些小糕点吃的。 叶青家前些年过的还是不错的,叶青甚至还上了几年私塾,但自从叶青爹生病买药,田地也卖了几亩,可病总也不见好,家里的境况倒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最终叶青的爹也没能熬过前年的冬天。 每次看到叶青送这些糕点过来的时候,眼神恳切,他知道这是叶青家仅有的能拿出来的东西了。俗话说:人情债最难还,莫南槿也就收下了,毕竟谁也不想背着这人情债过日子 5、莫家鱼塘 关于田家要挖鱼塘的事情,听小莫说,现在已经是成为大街小巷皆知的事情了,小镇不大,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能在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田家这次又放出话来说这次养的鱼非常的贵重,都是要卖到府城去的,为此,田家老爷的表亲,府城的少爷都亲自过来了,这鱼,镇上的人想见一下都难。就更加重了众人心中的好奇性。纷纷打听这是什么鱼,后来打听出来说是叫贵鱼,众人恍然大悟:哦,怪不得这么贵重呢,感情这鱼就叫贵鱼啊。小莫回来讲述这段的时候,笑得打跌在地。 这事,莫南槿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家人养鱼。田地里忙了些日子,把蔬菜都种上了,又给稻田追了肥,除了草。这几天终于得了几天空闲时间,莫南槿带了明庭决定去他们的鱼塘看看,半路上遇到在街上四处溜达的大小毛头,于是两只也乐颠颠的,摇着小尾巴,一起跟在后面过来了。 鱼塘是前年挖的,地不是买的田程的那些,是临近的一块,离河水还要近一些,但是地势低洼,这里的夏秋两季雨水较多,经常性的积水,土壤盐碱化严重,农作物的收成很不好,主人家一直想把这地卖掉,但是没人看好,即使出到二两银子一亩也没有人买。 其实在第二年的时候,莫南槿就想买来做鱼塘,但是那时候手里的银钱实在短缺,即使买了地也雇不起人挖鱼塘。一直到前年秋天,莫南槿采用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了近五亩的土地,主人家终于脱手,很快就结了地契。 趁农闲的时候雇人挖了鱼塘,买了鱼苗。挖了近三亩的水塘,挖出来的土填平了周围的低洼地带,莫南槿又移植了桑树过来。这个桑基鱼塘是以前书中看来的,觉得还不错,就照搬过来了。鱼苗买了很多,鲢鱼,青鱼,草鱼,鲫鱼,鲤鱼都有。 两年多过去了,当时移植过来的桑树已经长起来了,水塘边的芦苇地里不时的有野鸭和水鸟徘徊的身影。 水塘边上有一座小院子。占地不大,青砖墙黄色稻草的屋顶,房子周围的竹篱笆边种了野花,有的已经开花了,黄色,粉色,白色的,野花颜色大多都很淡,但也看得出女主人是用了心思的,石头铺就的小路从房门口一直延伸到水塘边。 大小毛头已经撒欢的跑到芦苇丛里了。 老李叔摇着小船在塘里撒鱼食,老远就看见莫南槿他们过来,撒完鱼食就迎上来了。 “东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老李叔四十多岁的年纪,是和赵叔一年逃荒过的,那一年,很多地方都遭了灾,难民很多,朝廷的赈济灾银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很多难民都逃离了家乡,南山镇那年的收成还好,涌进了很多难民,后来朝廷又颁下了很多灾民优抚返乡的政令,不少难民就都陆续返回去了,毕竟乡土难离,再加上在异乡也没有田地,亲人。留下来的也有,但不多,赵叔家是一家,老李叔家又是一家,赵叔不能走,是因为已经能够卖身为奴,没有了人生自由,自然不能四处走动,更不用说是返乡了。 老李叔则是另外一个原因。老李叔身边只有一个女儿,逃难的时候自然是带着的,他们逃到南山镇的时候正好被一户人家收留,这个人叫田大壮,虽然同姓,但是和田方家是扯不上半点干系的,家里孤身一人,日子也过得颇为贫苦,没有田地,平日里靠打些短工过活,养活自己倒也绰绰有余。因为一时好心救了李叔父女两个,后来这两父女感念其恩德,加上田大壮男未婚娶,李素素也就是李叔的女儿也是云英未嫁,就结了这一段姻缘。 前年的时候挖鱼塘请人,老李叔和田大壮都过来了,鱼塘挖好了,可是这鱼塘的看护和喂养也是需要人手的,莫南槿也只是会些理论的功夫,具体要做起来却是不行的,小莫和明庭更是没有接触过了,南山镇上没有养鱼塘的,当时莫南槿想的就是到邻近的镇上请人的。没想到老李叔自己上门来了,说以前在自己家乡的时候,帮别人看过鱼塘的。莫南槿大略的问了几个问题,见老李叔答得很有条理,便知道他是真的做过的,而且脑子很清楚,有自己的想法,人也还实在,便答应了下来。 这两年的鱼塘都是在老李叔在打理,桑树植好后,养蚕的事情又交给了李素素,后来一家索性在鱼塘边盖了两间小房子,开火做饭,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平日里李叔打理鱼塘,素素在家养蚕,做饭,收拾家务,大壮平时出去帮工,有时也帮着晚上巡视鱼塘,农忙季节到莫家帮忙收割,捕鱼季节就留在水塘帮忙。 “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地里的活,也没有得空过来看看,今天得了闲,过来看看,这边没有什么事吧?”莫南槿笑笑,回答他的问题。 “没什么事,这些日子天气转暖了,鱼儿也活泛了,吃的也多。” “那就好。” “东家,屋里去坐坐吧。” “好。”老李叔在前面,莫南槿跟在后面,边说边向小院走去。 还没到院门口,就听李叔喊道:“素素,快出来,东家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年轻的女子,从房间里闪了出来,算不上漂亮,梳着已婚的发髻,上身杏黄色的夹衣,下身着红色襦裙,打了几个补丁,难得竟是整洁干净。 “什么风把我们的东家吹来了?快请屋里坐。”李素素爽朗的笑着招呼众人进屋。乡下地方礼数也少,男女有别的大妨虽然有,当毕竟没有大地方人的讲究,只要有家人的陪同,男女同屋倒也没有什么忌讳。 “每次见到素素,倒是都很有精神。”莫南槿随她进屋。 “穷苦出身,每天就想着居家过日子,大字不识一个,当然不能和大家的千金小姐一样每天吟诗颂词,伤春悲秋。我是想享那个福,可没那个命。”素素边说边麻利沏水倒茶。 “素素,这话前面说得倒是在理。那些小姐不一定过的有你这样自由自在” “东家说的对极了,我以前在大户人家帮佣,那些小姐药要针织刺绣,女工活样样都得会,为将来在夫家受待见,还得有拿手菜,不认字不行,夫家认为没教养,太有才气也不行,夫家认为没妇德,规矩还有一大筐,嫡出的小姐还好,庶出的在家受欺负不说,出嫁也只能给人做小妾,一辈子俯小坐低的命。” 素素利落的斟好茶先递给莫南槿一杯,说“东家,别嫌弃,这是我用春季里鲜嫩的竹叶自己焙制的,您就当尝鲜。” 茶水入口,有点涩,细品,真有一股竹子的清香在里面。 接着又给明庭斟了一杯递给他。明庭道了一声谢也没说什么,素素向来知道明庭的话不多,也不在意,说实话,认识明庭两年多了,见面一不下数十次,但听到明庭的话大概还不到十句,这其中大多也是对着东家说的。 “东家,今年的鱼我看不错啊,收成肯定会好。”老李叔自己点了一袋旱烟,接着说“我看,再过个把月就该种藕了。” “恩,你和大壮看着弄吧,这个我不是很在行。” “东家书读得多,学问大着呢,都是东家安排妥当了,我们就是出把力气就是了,你看,这鱼塘,我养了半辈子鱼,就没见过这么养鱼的,不用粮食做鱼食,就用些养蚕剩下的蚕茧蚕沙,还在一个水塘里养了这么多种鱼,一个顶别家几个水塘用的。”老李叔想当初在这做工第一次见到这东家的时候,真不像是种地养鱼的。 当时他毛遂自荐到莫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他原想以自己的经验,足可以接下来这活计的。没成想,活计是接下来了,东家那些想法确实闻所未闻,他本来可是极为不赞成的,喂鱼不用粮食,鱼料,还撒那么多种鱼苗,一开始的时候他是以为这个东家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节省粮食,贪多才撒那么多的鱼苗,劝解了几次也没用,就只好听之任之了。心想,等东家栽了跟头就知道经验的重要了。没成想后来真的成了,用蚕沙蚕茧喂的鱼,捕捞的时候,个个是肥大鲜活。他这辈子算是服了这个东家了。两年相处下来,待人也一直是平静和气,文雅守礼。 关于多撒鱼苗这是事,莫南槿是要说一下的,还真不是他首创,当然更不是贪多,他是以前的看过桑基鱼塘这方面的书,当时就记得,各种鱼在水里的生活空间是不一样的,比如说他现在养的这些鱼,鲢鱼是生活在上层的,草鱼是在中间层的,鲫鱼,鲤鱼,青鱼是在下层的,还听说最下层,人家还养鳖来着,但一来莫南槿买不到鳖苗,二来这东西在这里也没听说有人养过,只更不用说食用了,销路也是个问题。就不做这一项的考量了。 他把这鱼生存空间的理论给老李叔说的时候,还得到了他好一顿感叹,无非是读书就是好啊,读书人就是聪明啊,连鱼在哪活着,这读书人都知道之类的。自那以后态度也越发的恭谨了。 和老李叔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些养鱼的话,素素又到里屋去照看蚕宝宝了。这时,大小毛头从塘边跑过来,小毛头嘴里还叼着一只野鸭,跑到莫南槿面前停下来,把野鸭放在莫南槿脚下,显然是被小毛头咬断脖子了,还残留着些血迹。小毛头乖顺的蹭蹭莫南槿,讨好的摇摇尾巴。 “小毛头,真乖。”莫南槿宠溺的笑笑,伸手搔搔它的下巴。小毛头舒服的眯眼眼睛。 “呜呜——”大毛头脑袋趴在前爪上,委屈的呜呜着 “大毛头也乖!”莫南槿失笑,也摸摸大毛头的大脑袋,怎么那么像家里的那三个小鬼。感觉像养了五个孩子似的。 老李叔也凑着笑说了几句。接着话题一转;“东家,我这两天听说,田家老爷也要挖鱼塘了,你看这事?” “老李叔,这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我们能挖鱼塘,自然比人也能,别说今天田家我们阻止不了,就是能我们能拦住,也不会去这样做,老李叔,你放心吧,这事我心里有数呢。” “东家说的在理,是我多想了。”这个东家怎么说呢,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是却担着一家之主的重任,努力的在赚钱养家,而且把家养的极好;说他在意身外之物呢,又屡次在这种事情上很看得开。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6、养鸭事宜 婉拒了老李叔一家中午留饭,莫南槿和明庭带着大小毛头回家,明庭手里还拎着几只野鸭,一只是小毛头逮住的,其余几只是田大壮平时在芦苇地里做的陷阱圈住的。临走的时候老李叔一定要让带着回去尝个野味。莫南槿想着这几只野鸭回去做些什么菜可以犒劳一下小莫和那两只小馋猫,当然云止还小,不能吃这些,渔阳和明月不知道喜不喜欢吃鸭子。回去再问问他们好了。 “明庭,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我们养鸭子吧。”莫南槿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望向明庭。 “养鸭子?少爷是说我们在水塘边养鸭子?”明庭反应显然是极快的,转瞬之间已经想明白了莫南槿话里的意思。 “对,水塘边既然可以生活野鸭和水鸟,就应该也可以养鸭子,无非是吃一些水草,小鱼虾,小田螺什么的,自然放养就可以了。这样我们水样又增加了一项收益,将来鸭子长大了,我们可以买鸭子,还可以卖鸭蛋,可以腌咸鸭蛋,恩,也许还可以试着做松花蛋。”莫南槿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件不错的打算。 明庭看着兀自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少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已经走出来了吧?已经不再生活在那些事情的阴影中了吧?那个记忆中清贵无尘的少爷,沾染了这些生活的气息,似乎并不觉得那么的遥不可及了。 “明庭,我们回去再和夫人他们合计合计这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可行。”莫南槿抬头,发现明庭已经掉在后面了,转身招呼他跟上来。 “恩,少爷。”明庭觉得这几年少爷所做的几项决定,都为家里增加了很多收益,这个养鸭子的注意少爷既然已经提出了,应该也是可行的。 他们绕了路去看了一下田里的刚栽种不久的蔬菜,下了种子的都已经出芽了,植苗的也开始扎根了,植株青翠可人。 不远处,田家的水塘已经开挖了,面积比莫家的大了不少,目测估计也有四五亩的样子,莫南槿想着这些挺肥沃的土地倒有些可惜了,转而一想田家也不缺这几亩地的粮食,况且水塘的收益也确实比单纯种粮食高出不少,也怪不得田家这次这么舍得下大本钱。 中午的时候,莫南槿加糯米,瘦肉丁,冬菇,葱姜,火腿和梅子做了一道糯米鸭,酸甜可口,下饭正合适;加香菇,笋丁做了鸭煲汤,倒也鲜美。剩下的两只,小莫也收拾干净了,挂了起来,明月下厨又做了几道菜,大家开开心心的吃了午饭,明月把三个小鬼带去睡午觉,他们几个准备商量一下养鸭子的事情,莫南槿又把对明庭说的话对众人又说了一次。 “相公的主意自然是极好的,本钱方面呢,刨去家里面日常吃穿的用度,倒也还有些余钱,只是这鸭子的销路——”毕竟平常人家即使吃些肉也大多是猪肉,鸡肉为主,羊肉,牛肉,鸭肉都是极少的,而且养的数量多的话,这样一只只的到街市上叫卖也不是一个好活计。渔阳不担心养,只是担心养了,卖不出去,所以事先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夫人想得周到。但不知夫人不知道今天中午的鸭肉菜色怎样?”莫南槿温雅的笑笑,没有回答渔阳的问题,反而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渔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莫南槿顾左右而言他,她想了一下,说:“那道糯米鸭子,肉质细腻,有酸甜味,很爽口,老鸭汤,汤醇厚,鸭肉糜烂,极易入口。比起鸡汤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不知夫人觉得,这菜若放在酒楼可会有人点?”莫南槿接着问。 “若是知道这滋味的人,自然会。”渔阳话没有说满了,自然,这鸭子做成菜味道很好,知道的自然会点,但是不知道呢,毕竟敢于尝鲜的人也不是到处都有,大家还是习惯点自己比较习惯的菜色的。而且据她所知,在宁国,虽然一直都有鸭子可以入菜的习俗,但是菜色并不算很多,即使在酒楼,以鸭为主菜的也并不怎么受推崇,所以酒楼对鸭子的需求量就更不会很多了。但是如果以今天中午的菜色,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夫人觉得,若是我们提供秘方,而且很多做鸭子的秘方,云家的酒楼是否会收购我们的鸭子?” “这是自然,商人重利,有秘方就意味着有生意,自然也会有利钱,至于买我们的鸭子也只是双方都可以获利的事情罢了,云家酒楼的生意是归大少爷云思川的,云思川是个聪明人,这点,他应该是明白的。”毕竟当初云家在莫家初来乍到时,在田家一事上帮过忙,加上云家又是镇上的大户,为人也还算公道,于情于理,莫家都没有疏远的道理,逢年过节,都会带些东西到云家拜访一下。为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当然也没有刻意的去交好,倒是渔阳几次进内府请安,很得云家的老太太喜欢,多次请进府陪老太太说话,与几个小姐和夫人相处也不错,因为这些原因,对云家的人倒也算略微比外人了解一些。 “少爷,那就太好了,云家的酒楼那么多,每一家酒楼都卖鸭子做的菜,每一家都买我们的鸭子,那我们就不愁销路了,说不定可以大赚一笔,比养鱼还要挣多些钱呢!”小莫打刚才就乖乖的坐在那里,一直没插话,现在听少爷和少夫人解决了销路问题,那他们就可以放心的养了。 “不过少爷,我从刚才就想问,松花蛋是什么?”少爷和少夫人刚才一直在谈论,虽然现在不比以前在王府里,但是规矩他是知道的,所以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可以问出来了。 莫南槿看众人都是一脸好奇,笑笑开口道:“其实这个东西,我以前的时候也只是听人说过,是用鸭蛋和石灰做的,我也没有做过,不过应该不难,我们到时候可以试试。味道还不错。” 鸭蛋,鸭子都可以卖钱,其实莫南槿还想到鸭绒的,前世的时候不是有鸭绒的被子,羽绒服什么的,轻软舒适,价格还不便宜,但是即使莫南槿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研究也是知道,鸭绒做成品以前一定会先除菌的,可是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做。用现代的科技,在除菌这方面他是一窍不通的。但是在这里,人们也会用动物皮毛做衣服,既然这样,这里自然有他自己的方法,也许可以打听一下。如果成了,别的不说,给家里人添置几件鸭绒的棉衣和棉被过冬还是可以的。当然事情没有定论以前,这件事情就暂时搁置在这了。 “既然商定好了,我们就分头去做事,现在首要的事情,是要买鸭苗,虽然经常有人来镇上叫卖小鸭子,但是数量并不多,我们还要去乡下自己去收购,而且上门去收,价格也会相对便宜些。这样,小莫你待会去找大壮,毕竟他以前走乡串户的做短工,乡下地方他比我们了解,去收鸭苗的事情就交给她来做。”莫南槿想了一下说道。 “好的,少爷,我这就去。”小莫话刚说完,人已经窜出门外了,可以看出小莫对此事的热心程度。 “明庭,到时候你和大壮一起下乡,毕竟我们这次收购的鸭苗多,路上带的银钱也多,就怕大壮财外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明庭答应一声,接着说:“少爷,那这次养鸭的人选,你看大壮行不行?” 养鸭不是什么技术活,除了偶尔的投食,基本上的工作就是早上把鸭子放养到水塘边,晚上再赶回鸭棚,莫南槿想的是彻底的露天放养,毕竟这样养的鸭子肉质好,偶尔投食是为了避免食物不足的补充,大概只需要一人即可。认识大壮这几年他也可以看出是个老实忠厚之人,再加上老李叔和素素的关系,倒也不失是个很好的人选。 “那就先这样决定吧,大壮来的时候再问问他的意思。”莫南槿觉得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大壮现在四处打零工,活计并不好找,收入自然也就不稳定。现在让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相互之间也可以照应,在银钱方面也不会亏待他。不过事有万一,还是问问好了。 “我看明天我到云家一趟,亲自去会一下云思川,再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情吧。”毕竟现在也只是他们单方面的想法而已。 “就这样吧,相公。” 没过多长时间,小莫领着大壮过来了,大壮倒是人如其名,人长得很高大壮实,眉目分明,带着几分卑微的憨憨的笑容。小莫在路上已经把内容大体的和他说了一下,莫南槿又把养鸭交给他的事情,问了他的意思,大壮也一脸感激的满口的答应下来。 养鸭的事情就这样先到这里,一切还要看和云家商量的结果。莫南槿到书房想把自己知道的制作鸭子的菜谱整理一下。其他人也各安其事。 7、云家大少 云思川这个人莫南槿是打过几次交道的,正如渔阳所说的,是个聪明人,云家本家到云思川这一代共有三男四女,大少爷云思川和三少爷云洛川,以及大小姐云紫淑,二小姐云紫娴,四小姐云紫婉是大房夫人所出,二少爷云清川和三少爷云紫意是二房夫人所出,因为大房和二房夫人是亲生姐妹,所以两房子女相处倒也还算和睦,当然这其中云家现任家主云镜平的功劳也是功不可没。 云思川今年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现在掌管着云家酒楼和糕点铺子的生意,为人沉稳持重,自小养在老太爷的膝下,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在老太爷的刻意栽培下,接手云家的生意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在做生意方面很是精明能干,是云家这一代实际的掌权者。自从接受云家酒楼以后,不能说是云家酒楼遍及大江南北,但是在宁国也算是数得出的酒楼商号了。 南山镇隶属昭阳县,云州府。云家世居南山镇,但是在昭阳县和云州府都是有不小的宅院的,但一来南山镇是祖宅,二来云家的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愿意四处走动。中国人历来都讲究个孝道,百事孝为先。子孙们也就陪着老太太住在祖宅里。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有的也因为生意方便往来住在昭阳县和云州府的。二少云清川就是常年在外,很少回来。莫南槿也只是在年节时远远的看过几眼,为人似乎颇为清标孤傲。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后,看看时辰差不多了,莫南槿把昨天整理出来的菜谱和渔阳准备的礼物带上,准备到云家拜访云思川。虽然去商量生意的,但也不好空手去登门。所幸前些时候渔阳为几个孩子绣了些肚兜,小衣服,东西虽小,胜在样子精巧细致。当初家境窘迫时尚能顾及孩子,何况现在家里条件好了,渔阳是可劲的花功夫收拾孩子的,大人的衣服可以随意,孩子却一定要舒适的好料子。自然这次的小衣服料子也是极好的,拿出去送给云家的孩子也不会跌份。云思川早年已经结婚,妻子也会是云阳府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夫妻二人育有一儿一女,大女儿现在已经有九岁了,小儿子和景止他们差不多大,最得这夫妻两个的疼爱,再加上云家大夫人也是很喜欢渔阳的手艺,想来想去这份礼物倒是很合心的。不贵重,难得的是心意。 云思川正在书房里查看各个地方送来的店铺账目,听到莫南槿来访的时候,倒真生出几分惊讶,莫家这几年和云家走得也还算近,但莫南槿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时例行来走一遭,这平常的日子倒是难得了,倒是莫家夫人时常被请进府,与内眷倒也相好,时常听自家夫人赞这莫家娘子娴雅大方,心灵手巧。 关于莫家和田家几年前的那桩公案,云思川倒也略知一二,当年事情发生时,他正在外地巡视店铺,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后来听说是有人来找父亲,父亲也只是派府里的一个管事到田家做了调停处理。本来这件事情他是没有放在心上的,毕竟这件事情对于云家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云家做的略施小恩小惠的事情也不是只有这一件,云家祖训种就有一句话说:举手之劳,为则是之。意思就是举手之来,能帮就这样做好了。云家一直以来坚守这条祖训,广结了不少善缘,对家族的生意也很有帮助。 云思川对莫家,或者说对莫南槿的注意还是源于好父亲的一次谈话,当时他无意中提到莫家这件事情,父亲刻意规避的态度引起了他的好奇。几次对父亲明里暗里的旁敲侧击,却换来父亲的严正警告从此以后不得打听和提起此事。云思川一向是极为敬重父亲的,他想父亲决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喝止他插手此事。虽然心中仍有好奇,但是一来他已经过了好奇的年纪,偌大的云家还要靠他来支撑,二来也没有听说这个莫南槿对云家有什么不利之举,他也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好奇心,不顾父亲的警告,甚至冒着为云家惹来灾难的可能下,贸贸然的再去追查。这件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 及至后来见到莫南槿,当时脸上虽不动声色,但是心思已经转了千百遍,莫南槿虽然已经刻意的收敛,其他人可能只会觉得这人似乎有所不同,但是他走南闯北的也是见过不少大人物了,莫南槿举手投足无意间流露出的清凛,贵重,那是一种久居上位的人才能拥有的。既然人家已经明摆着低调,他自然也只有配合,没有去点明的必要。后来莫南槿没有与云家刻意的交好,云家也给予了莫家适度的尊重,从而两家的交往虽不密切倒有几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了。 虽然猜不着这次莫南槿来访的目的,云思川也是赶快让小仆把人请入书房,他则把桌上的账本收进柜子里,又命人泡了两杯茶过来。 莫南槿踏进书房的时候,云思川已经迎到门口了。相互见面自然免不了要客气一番,待两人坐定,又寒暄几句。莫南槿先把话题导入正题:“云兄,此次贸然来访,是有一事相商。” “莫老弟,但说无妨。”云思川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莫南槿,静待下文。 “是这样的,云兄想必也知道,我的鱼塘,我现在准备在鱼塘周围养鸭,想和云兄的酒楼合作。当然菜谱也有我来负责。”毕竟家里商量的时候,大家也约莫知道云家会顾及什么,莫南槿索性也不卖关子了,一股脑的说出来。 “莫老弟的意思是说,你把自家养的鸭子提供给云家的酒楼,并且提供做鸭子的菜谱,在云家酒楼售卖,然后利润两家分成?”云思川在桌下,莫南槿看不见的地方,屈起食指轻叩着腿,这是他思考的下意识动作。 “云兄意下如何?”莫南槿间接承认了他的意思。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莫南槿并不是要和云家利润分成,只是要给云家提供菜谱,然后把鸭子卖给云家,直到踏入书房的前一刻他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刚才突然才有这种想法,一来,云家并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菜谱一定会被大众接受,也就不一定会为云家带来利润,所以也就不会贸贸然大量收购鸭子。那利润共享可以把两家紧紧的拴在一起,即使后来失败,莫家损失的是自家养的鸭子还有菜谱,云家也只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并不会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但是一旦成功,就不仅仅是银钱的收益,还有云家酒楼的名气,独一无二的鸭菜。二来也是为自家考虑,合理的利润分成,自然会比单纯的买鸭子收入高得多。 “用鸭子做的菜,云家的酒楼也有,不瞒莫老弟说,菜品比较单一,所以并不被大众推崇,莫老弟又何来的自信认为你的菜谱一定会让大众喜欢你的鸭菜呢?”莫南槿想到的,云思川自然也考虑到了,但是他很想知道莫南槿哪来的这份自信,让民众会去接受鸭菜,这种并不太普及的菜品呢。 “我的菜谱都是祖上传了几百年的私房菜,一直是秘而不宣,别具不同风味。”莫南槿心想这我倒真没有说假话,这些菜真的是中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而且各个菜系都有,也当得了“别具不同风味”了。 云思川心中一阵狂喜,莫南槿一看便知出身高贵,既然莫家千年传承,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云家酒楼得此秘方,何愁不驰名宁国,要知道一家酒楼是否能够打响名声,关键就在于它的招牌菜。 “但不知莫老弟关于这分成?” “你六,我四。”若单纯提供鸭子,莫南槿也不敢提这个分法,但现在菜谱也归他负责提供,自然可以多要些份额,云家只负责场地和人员。这事搁现代他也算是技术和实物入股了。但是毕竟在这里,毕竟在云家,他也不能要求太高。四六分成是他想到的比较合理的价格。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菜谱不会被人模仿,毕竟这些菜有很多都不是有多高难度的,但是这样即使有朝一日,鸭菜被人模仿,但云家名声一已经是打出去了,大众也会认为云家酒楼的才是正宗鸭菜,想吃最正宗的还是会来云家的酒楼,就像全聚德的烤鸭,狗不理的包子并不一定就是无可比拟的,但是一旦名声出去了,众人认定了,那就是最好的。这样算下来云家怎么都是合算的。 “莫兄弟,也是个公道人,我看就这样吧。”云思川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但是这个价格,云家是怎么也不会吃亏的,他也不是那种不给对方留余地的人,他明白合作是双方获利才可能长久。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双方都是聪明爽快人,各种条件摆在明面上,一目了然,倒也省了明来暗往,你退我进的玩心思的功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事就说定了。 “莫老弟也是爽利人,我也不多说了,为兄就以茶代酒预祝我们这次合作会大获成功。”云思川说着就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莫南槿也端起自己的茶杯,遥遥一碰示意,举头饮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云思川叫来自家的账房先生草拟一份契约,大意是说明了双方的合作以及利钱的分成,云思川和莫南槿都加盖了自己的私人印鉴。 莫南槿把随身带来送给云思川小儿子的礼物拿出来,云思川倒也很大方的收下了,换来小厮道:“把这个交给夫人,就说是莫家娘子,特意做给小少爷的。” 又对莫南槿道:“真是让弟妹费心思了,你这嫂子一直夸弟妹这手上的功夫可是一绝!” 莫南槿又笑着客套了几句。 临走又给莫南槿带了四两上好的顾渚紫笋。 “莫老弟,应该知道,这倒真是好东西,我统共也只得了二斤多,老太太那给了四两,父亲那三两,母亲,姨娘那里也都给了二两,兄弟姊妹那分了一些,我这里也就留了五,六两,生意场迎来送往,不会品的人,我倒怕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送给莫老弟倒也是相映得彰,莫老弟千万不要推辞,这是为兄的一份心意,以后合作了,见面的机会倒比从前多了。” 话说到此,莫南槿也只好接受了,况且,他真是知道这东西味道也是极好的。 回到家,把在云家的情况一说,大家也都满意,剩下的工作就是买鸭苗,养鸭子了。 此后,明庭和田大壮开始走乡串户的去收购鸭苗,又委托了老李叔请人修了鸭棚,此后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一千多只鸭苗到齐了,第一年,莫南槿并不想养太多,这一年积累一些经验,再看看宁国人对鸭菜的接受程度。 就这样,莫家的养鸭计划就这样开始了。 8、春季忙耕种(一) 这个春季,莫家每个人都忙坏了,明庭随田大壮到乡下收鸭苗,其他人也都没有闲着,老李叔请人修好了鸭棚,接着就该种莲藕了。 莫南槿和小莫则是忙着山脚下那块地,去年的买的时候莫南槿就想好了用处那就是做果园。莫南槿刚来的时候就发现南山上野生的果树很多,但是大多酸涩难以入口,有些甜的,个头又很小,所以采摘的人并不是很多,更不用说是栽种了。莫南槿当时就想到说不定可以通过嫁接来改善一下,他实在很怀念以前那些酸甜多汁的各种水果,如果成功了也可以补贴些家用,再说家里面的小孩子多吃些水果总是好的。 前几年,他从山上移种些最普通的果树到后院子里,都是李子树,杏树,桃树,苹果树,大樱桃树,海棠树,山楂树,枇杷,梨树等最常见的果树,当初还想挖棵梅树回来的,渔阳说:相公不知听过一句话没有,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梅树就此作罢,不过后来因缘巧合,明庭竟然挖回来一棵杏梅,栽种到院子里,年年开花结果,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我们还是讲嫁接的事情,其实南山上还有一些其他的果树,他也不是很清楚品种,更不用说用来嫁接,这些普通的果树他多少知道一些,都是蔷薇科的,同科属之间嫁接成活的几率比较高。这几年在后院陆陆续续的做了一些实验,失败当然有,但成功的也不少,很多果树从去年的时候就开始挂果了。当时主要是以野生的梨树做砧木嫁接了桃树,梨树,苹果树,大樱桃和海棠都是同种嫁接,山楂树是以海棠为砧木,枇杷是以苹果树为砧木,杏树是以李子树为砧木进行嫁接的。 山脚下的果园,大概有三亩多,去年秋天就进行了嫁接。但是种过果树的人大多知道一句话就是“三分种,七分养”。所以这定期的管理是必不可少的。 “少爷,你看,我们园子里的树花开的多好啊,这过几年就是名副其实的果园了。”小莫正挨个棵在果树底下施肥。 “俗话说:桃三李四杏五年,这樱桃,枇杷,梨树大概也要三四年的时间,到时候景止和行止也大些了,云止也可以满山跑了,小莫也到该娶媳妇的年纪了。”莫南槿在给果树摘心,避免枝叶的过度抽长。他现在已经很少去想回忆以前的事情,不管是他的前世还是那恍如一梦的十七年,前尘往事,尽皆随风,他现在最多想的看着三个孩子长大成人,看着他们生儿育女,生活平淡幸福。想着他的果园和鱼塘,可以带给家人更好的生活。也许再过几年还可以看到小莫,明月也都结婚了,那样家里人就更多了。至于明庭,虽然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但是他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做什么事,莫南槿相信他自有自己的分寸。 “少爷,我不娶媳妇,我要一辈子跟着少爷,伺候少爷。”小莫一听这话急了,手里的铁锹都放下了,“少爷不会是不要我了吧?” “还是个小孩子的想法。”莫南槿笑笑,“赶快干活,待会还要浇水,做不完,不准回去吃饭了。”现在说不娶媳妇,过两年不让他娶,他才要不乐意呢。再说,什么时候说不要他了,这一家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他保护还来不及呢,还说什么赶走。不知道小莫顶着那么个大脑袋每天在想设什么。 “好嘞,少爷。”小莫拉下脖子上系着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脸红扑扑的。又埋下身子刨坑追肥。 少爷,你听说了吗?叶青快要娶媳妇了,是他姨娘家的表妹,前几天的时候还来了叶青家呢,听说是自小就定下的呢。”小莫就是小莫,如果哪天让他不说话了就不是他了。 “恩,听说了,日子就定在下月。”两家是邻居,就算莫南槿再不爱打听事,这种事情也是知道的,毕竟对孙家,对叶青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情。 “少爷,连你都知道了啊!”小莫嘀咕一声,少爷那边的消息一向闭塞,如果是少爷都知道的事情估计这个不大的南山镇的人都知道了。 “我难道就不能知道,采青都来和渔阳要并蒂花的花样,准备给她哥哥绣个门帘子了。”小莫虽说的小声,但还是被莫南槿听到了。他也是从渔阳那里听来的,渔阳也绣了一对鸳鸯枕套准备做新婚贺礼呢。 “不知道这个新娘子怎么样,以前也没有听叶青提起过。这还是我前两天的时候,夫人说采青送来了一篮子春笋,让我提了些鸡蛋回过去,正好遇到他家姨娘和表妹呢。我就瞅了一眼,她一直低着头,模样也没有看到。” “等叶青娶回来,你就看到了,看你急的,又不是自己的媳妇。”莫南槿打趣道,关于孙家的这个亲家,莫南槿倒是从渔阳那里听到一些,大概她也是听采青说的。亲家是魏家村人,据说日子过得也是拮据,统共一儿一女,儿子魏三在村里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快二十岁了,也没能娶上媳妇,前些时候不知听了谁的主意,打算用妹妹魏玉去换亲,就是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对方家的儿子,自己娶回对方家的女儿,双方都不用给聘礼的。这都是那种极贫苦的人家拿不出娶媳妇的聘礼不得已为之的法子或者是家里的兄弟因为各种原因娶不上媳妇,就拿自己的姊妹给自己换来个媳妇,前者也就罢了,后者受苦的而一般都是自家的姊妹,魏三就是前些时候相中一户人家,那家的男丁据说已经快三十岁了,因为瞎了一只眼睛,一直没有娶上媳妇,家里还有一个幼妹待嫁,就同意和魏三换亲,这个魏三呢也不管妹妹已经许了人家,就要强迫妹妹去换亲。叶青姨娘既害怕儿子,又怕苦了自己的女儿,本来婚期定在明年,魏玉满十六岁的,因为这原因,就领着还未及笄的女儿急匆匆的来到南山镇,住到叶青家,准备下月就完婚。关于未及笄女子婚嫁倒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以,只是大家习惯了男子及冠,女子及笄才可婚配嫁娶。这魏家的事情,莫南槿也只是听听便过了,毕竟一旦魏玉嫁过来就是孙家的人,魏三再怎么样也不能到孙家来抢人家媳妇换亲吧,他倒是没料到这件事情后来真给莫家带来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少爷,你就会取笑我。” 莫南槿手中的活儿没停,时而逗逗小莫,连活儿也感觉轻快不少。虽说是刚才吓唬小莫不浇完水不准回家,但是现在日头已经正中了,应该快到午时了。这些事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完的。这大半个月,他和小莫都要到果园拔草,施肥,修枝,剪叶,防风,固树,修篱笆,种荆棘,间或还要田里看看庄稼蔬菜,还要到鱼塘看看鸭棚和莲藕,虽然有明庭和老李叔一家,也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他毕竟是主人家,必须到场去看看的。这些日子大家可真是都累坏了,好在看着进度,今明两天果园的事情也忙个差不多了。鸭棚已经能够修好了,种莲藕和买鸭苗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总起来说应该在四月中旬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到时候大家都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少爷,这边,有看到海棠哎。”小莫站在一棵海棠树下,突然兴奋的直起身,两人离得有些有些距离,小莫把手拢在嘴边喊道。 莫南槿走到近处,海棠树上有些鲜红色的花瓣已经落了,一串串的豆大的海棠隐在绿色叶子之间。 “看来,今年这些海棠就可以挂果了。”莫南槿很开心,不枉大家一直以来的努力。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付出的汗水得到成果更高兴的事情。 “少爷,这是不是说我们那个什么,哦,就是嫁接,是不是成功了?”虽然不知道少爷怎么想到这么个主意,但是家里那几棵果树少爷就是这么弄的,去年结的果子虽然不多,但是个头不小,也挺甜的。 “这海棠应该算是成功了,现在就看看果子成熟了怎么样。”莫南槿拨开叶子数数,一共也只有五六串的样子。第一年嘛,也不能要求太多了。虽然家里的那几棵已经算是成功了,但是那也只是几棵而已,像果园里的这么多,当初种的时候还真是心里还有些不确定的。幸好果树都是从山上挖来的,不用花钱,他才弄了这么多。 9、春季忙耕种(二) “哎。莫家大兄弟,这都晌午了,还不回家吃饭,在看什么呢?”地也在附近的孙铁匠扛着锄头从莫家果园边上经过,看到莫家主仆两人凑在海棠树下小声说笑些什么。 “是铁匠大哥啊,回家吃午饭呢,我们这也回去,一起走吧。”莫南槿拍拍小莫,示意他也跟上来。 “我说莫家大兄弟,你这果园这么勤快的收拾,什么时候能挂果啊?不是我说啊,你这果树都是从山上移过来的,山上的那些果树结的果子都没法吃的,你看别是白忙活啊。”他们现在正走在下山的小路上,路两旁都长满了野草,还有些杂花树,时有麻雀,喜鹊之类的鸟自草丛中飞起来。 “铁匠大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们先种两年看看。”毕竟其他的果树还没有挂果,他现在也不能肯定的说一定会成功,还是等一切确定的时候再说吧。 “铁匠大叔,你这回可说错了,我家少爷种的果树,一定会结又大又甜的果子,我们海棠树今年就挂果了。”在他小莫心里,少爷可是无所不能的,他怎么能忍受别人怀疑少爷的做法。 “这海棠,很多人家也种的,也只是图个花新鲜,果子倒是年年结,味道倒不怎么样的。”孙铁匠换个肩头扛锄头,笑着看向小莫。 “我家少爷种的一定好吃的。” “这个小莫还真是!”孙铁匠笑着摇摇头。 “铁匠大哥,你别和他一般计较。小孩子家家的。”莫南槿示意小莫不要说了。 “我这把年纪了,还会去和个孩子计较吗再说,小莫说的也不一定有错,你们读书人,弄的东西自然是不同的。”莫家这两年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嘴上虽然没多说什么,其实大家心里谁没觉得这个莫家的少爷是个有本事的人。关键是还肯帮人。别的不说就那个引水的管子就不知道帮了多少人。 “铁匠大哥说笑了,如果海棠今年味道还好的话,一定送些给铁匠大哥尝尝味道。” “那感情好啊,我可等着呢。” 路上大家又遇到几个回家的人,又谈论了几句叶青的婚事,大家又感叹了一回魏三的作派。 到家的时候,孙铁匠又拐到叶青家去了,孙铁匠是叶青的二叔,叶青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婚事他自然是要多费心了,况且这次又遇到了这种事。 “爹爹回来了!” 莫南槿一进门,就被行止和景止扑了个满怀。 “上午在家有没有好好听娘亲的话?有没有好好念书?”莫南槿一手一个抱起来。 “有的,有的,爹爹,今天娘亲有教我们诗经开篇第一章呢。”景止把小胖手搂上莫南槿的脖子,抢先回答。 “我还有教妹妹写大字哦。”行止也不落人后。 “行止教妹妹写字?”莫南槿惊讶的笑笑,问的却是站在廊下的渔阳。 “是啊,行止今天有教云止呢,云止现在把一这个字写的又直又平。”渔阳也忍不住掩嘴笑笑。 行止大眼睛亮闪闪的望着莫南槿,一副“爹爹,你看是吧,行止很乖“的样子。 莫南槿笑出声,用额头碰碰两个孩子的,怎么自家的孩子可以这么可爱呢。 “景止,行止,快下来吧,爹爹做了一上午的活儿,已经很累了。”渔阳笑着走上前来,伸出手,把两个孩子接下来。“先让爹爹去洗一洗,回来我们就吃开饭,好不好?” “爹爹,你累了吗?待会景止给爹爹捶背好不好?” “行止也要给爹爹捶背。” “学人家说话,早晚变鹦鹉,学人家做事,一定变小狗。”景止向行止做了一个鬼脸。 “爹爹,哥哥骂我是小狗。”行止委屈的向莫南槿扁扁嘴。 “好了,爹爹两个肩膀都好累,待会景止和行止都帮爹爹捶捶好不好?”莫南槿在两个孩子面前都收不起笑脸来。 “好!” “好!” “那先现在我们先去洗手。”莫南槿一手牵起一个,向一旁的渔阳点点头,牵着这两只向后院走去。小莫跟在后面也一起过来。 小莫到厨房里兑了些热水端出来,就放在院子里的木桩上。莫南槿把四只小爪子泡到水里,慢慢的给他们揉捏。 “爹爹,有花瓣落到盆里了。”行止的小手在水盆里扑腾着去抓落在水里的梨花。捞起一片 “啪”地一声贴在景止额头。 “哥哥,漂亮的新娘子!”行止高兴跳起来拍拍手。 “你才是新娘子!”景止也不甘心,捞起一片也贴在行止额头。 “两个调皮鬼。”莫南槿失笑,拉起他们的小手,给他们擦干净。 “小少爷,人家新娘子画桃花妆,哪有贴梨花的啊?”这里的风俗是新娘子出嫁,要找一个据说是有福的妇人在她的额间画一朵桃花,表达对新嫁娘的祝福,这就是所谓的新娘桃花妆。 “你听他们胡闹!” 到了饭厅,明月还在摆饭,小莫过去帮忙了,莫南槿搬了小竹凳子到院子坐坐,两个小的一左一右站在他后面挥舞着小拳头敲在肩膀上。力气不大,软软的,挠的人心头暖暖的,痒痒的。 “爹爹,舒服吗?”行止把脑袋凑过来。 “很舒服!”莫南槿夸奖的摸摸他。 “爹爹,是行止敲的舒服还是我?” “都很舒服,我儿子敲的最舒服了。” “相公,吃饭了,你们两个也快过来坐下吃饭。”渔阳抱着云止也出来了。饭菜也已经好了。 这些日子渔阳也接了一个大件的绣活儿,云州知府家的二小姐要出嫁,指定要渔阳绣的嫁衣,这种大户人家的嫁衣讲究也多,日子也很赶,要是换做一般人家渔阳就推掉了,但是现在是一州之主,他们还想在这好好的过日子,当然不能得罪这样的人家。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给的银钱倒是很丰厚。 现在的饭大都是明月一个人在做。今天明月了做了蒜苗炒肉,韭菜鸡蛋,芙蓉豆腐,辣子鸡丁,春笋炒香菇,还有一个菠菜汤。 “相公,尝一下这个笋丝,这还是前两天采青刚送来的呢。”渔阳夹了一筷子春笋到莫南槿的碗里。 莫南槿吃了一口,说:“恩,很鲜,明月做菜的手艺越发好了。” “谢谢姑爷!”明月在一边照顾云止吃饭,闻言说道。 “对了,相公,果园的活儿现在怎么样了。” “也快了,今明两天施施肥,浇浇水就可以了。”莫南槿无视两只小的瞬间垮下的脸色,给两人各夹了一筷子韭菜鸡蛋。这两只每次吃饭只对准肉菜下手。“乖,多多吃点青菜。”看着两人把菜吃下去,才满意地点头笑笑。 “今春早些时候的埋下的那些陶管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吧?” “我和小莫试了一下,很好用,省事了浇水还快。是吧,小莫?” “对啊,少夫人,我们都不用担水了,还是少爷聪明,想到这个好主意。”小莫一副有与荣焉的样子。 “这个小莫,他的少爷做什么都是好的。”渔阳笑着打趣了一句,夹了一块鸡肉给他,说; “小莫最辛苦了,快吃块鸡肉补补。” 小莫赶快把碗端起来接着,道:“谢谢少夫人。” 因为这块地是在南山脚下,离十里雪的水源较远,地势高,挖水渠,河水也流不过来,担水来回,不仅累人,而且水量也少。后来发现山里有条小溪,但距离也不近,他想应该可以想办法把水引下来,见到镇上的陶瓷作坊做水缸,就请他们做了些陶瓷管。把陶瓷管连接起来埋在地下,一头伸入小溪,一头伸到果园内的水渠里,陶瓷管伸入小溪的那头平时堵上,浇水时就打开,水就会一直流到果园里。后来让附近的田户也挖了水渠,让他们也可以用这些陶瓷管引水,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你也别光顾着别人了,自己也多吃些,这些日子,你要忙着知府家的嫁衣,还要在家照顾这三个小的。” “恩,这个春天真是忙坏了,等忙过这些日子,大家都歇歇,我们一家人也出去走走,去踏青!” “好嘞,娘亲好棒!”行止欢呼。 “先咽下去,不要含着饭说话。小心噎着!”莫南槿轻轻顺顺他的后背。 “小笨蛋。”景止白了他一眼。 云止也感染了大家快乐的气氛,兴奋的挥着小手。 这个春天确实很忙,但是也很充实,这个春天忙过了,到时候家里的日子就可以过得更好一些了。 10、踏青出游 到四月底,莫家每个人手里的活计差不多都忙完了,莫南槿让大家好好的休息了两天,三只小的就嚷嚷着要出去春游踏青了,连渔阳也说,再不出去,就立夏了,到时候就也不用叫踏春了,就直接叫踏夏好了。众人都笑开。 大家已经决定全家第二天踏青,前一天下午大家就忙开了,明月去准备些明天可能用到的日常用品,莫南槿准备亲自去弄些明天用的饭食和小点心,小莫和明庭跟着去厨房帮忙,三只小的最开心,从听到明天出去踏青就没有停下来过,一会这里,一会那里,忙得像三只小陀螺,大小毛头也跟着凑热闹,撒欢似的跟在三只小的后面满院子乱窜。渔阳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给莫南槿缝制一件夏天穿的凉衫,水色的衫子,在袖口,领口和下摆处绣了墨色藤萝,文雅又不失别致。她不时抬起头看看院子里的三个孩子,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恬淡宠溺的笑容。 春游的食物他们是本着简单方便携带的原则,当然好吃是一定的。莫南槿准备先做些肉加馍。 “少爷,你说的那个肉夹馍好吃吗?”肉夹馍,顾名思义就是肉夹着馍馍吃吗?好奇怪的吃法。 “你尝尝就知道了,你先去烧热饼铛。我先做饼。明庭你去切些猪肉,放到砂锅上炖着。” 莫南槿洗手和面,面是早些时候已经发好的,他加水加面粉,等面揉匀了,一块块分成小孩拳头那么大,用面棍赶成长形,拍上些菜籽油,加一点盐,卷起来揉一下在赶成圆形,最后在表面上撒一点芝麻,莫南槿把做好的饼子放在已经加热的饼铛上,五六个一锅。小莫一边向灶里添柴,一边不时的翻着。 “好香啊,少爷。”不长时间,面香里带着一股浓浓的芝麻香飘散开来。 莫南槿又裹了杏梅酱,红豆沙给三个小的做了甜饼。 明庭也把切好的猪肉放到砂锅里,加葱姜蒜,花椒,辣椒,老抽,料酒,八角,陈皮一起下锅文火慢炖。 饼一共做了三十几个。加面和鸡蛋搅匀又摊了鸡蛋饼。还做了大家都爱吃的鸡蛋糕。 莫南槿把明庭已经片好的鸡脯肉,加葱姜盐,酱油,胡椒粉,花椒油放在一边腌制备用。小莫在另一个锅里放油,烧热,莫南槿把腌制好的鸡脯肉裹了一层米粉下锅炸到金黄色,起锅,放到一边沥干油。 最后又用糯米做了红豆沙,黑芝麻,葡萄干,栗子馅的糯米糍,和已经做好的鸡蛋糕上锅一起蒸。 另外准备了可能用到的调味料:甜酱,生菜,香菜末,葱丝。如果有西红柿和青椒就更好了,可惜还没到这些下菜的季节呢。 明天再拌个笋丝,菠菜,切一盘卤味,再带些米饭团子就可以够大家吃了,差点忘了还有他们最关键的大菜——烤鸭。他们把已经处理好的鸭子过了滚水,涂了蜂蜜,挂在窗边风干,准备了火腿,香菇,笋片,葱段,八角,决定明天在野外直接烤着吃。 既然已经动手了,莫南槿索性把晚饭一起做了,素炒黄豆芽,木耳烧菜心,炝圆白菜,素炒三丁,小炒胡萝卜丝,腊肉土豆片,梅菜扣肉,还有豆腐汤。 吃过晚饭后,大家早早的洗漱上床睡觉,两只小鬼却在床上翻来滚去,兴奋的睡不着,景止和行止还有两个多个月就五岁了,这些年来一直忙着家里的生计,也确实没有带孩子好好出去玩过,也难怪一听到可以出去玩就兴奋成这样。 “爹爹,我们明天真的会出去踏青吧?”行止还没有睡的意思,紧紧的巴在莫南槿身上。 “是啊,你都问了爹爹五遍了。”莫南槿屈指刮刮他的小鼻梁,又把他塞到被窝里,春天的夜里还有些凉,怕他们穿着单睡衣着凉。 “你们两个在被窝里乖乖躺好,谁不听话,就把他留在家里看家。”莫南槿把被角塞住,一左一右的搂在怀里。 “爹爹,明天我们去踏青的地方什么样啊?”一听不让他们去,两只都乖乖的躺好,窝进爹爹的怀里。 “有山,有小河,有开花的树,还有很大的绿草地。” “爹爹,河里有鱼吗?”景止翻个身,面向爹爹。 “有的,水里有鱼,山上还有小兔子。”莫南槿轻轻的拍着两只,轻声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那我们明天要去抓鱼,要逮小兔子。”张着小嘴打呵欠,两只小的,声音渐渐的低下去,小小的鼾声响起。 “好。等你们抓住了,爹爹就烤鱼给你们吃。” 南山镇从东边出去,再走不长的距离就是田地,风景不如西边的好,镇西边有条大路直通向县城,是云家祖上出资修建的,都是青石铺道,这些年维护的好,到现在还是很平坦。从南山镇出去,大路右边有一个很浅的谷地,整个山谷成呈倒喇叭形状,口小腹宽,漫山遍植花树,有条清澈的小溪流经整个山谷,最后汇入十里雪,这处山谷是南山镇上的人春季踏青的好去处。最出名的是那里的梨花,每年的三四月间,梨花盛开,如雪似锦,雪香凝树,真真应了那首古诗: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那个时节是游人如织,也算是昭阳县一景了,山里还有一间有寺庙,就叫做梨花寺,寺庙不大,和尚也少,只有一个主持慧严,三个小沙尼,但据说是极灵验的。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爱来这求个签,拜个佛,偶尔甚至还见外乡人慕名而来。莫南槿常偷偷在心里腹诽那个老家伙骗人的功夫。 这个时节赏梨花肯定是不行了,好在山上还有些石榴树,正是榴花盛开的好时节,还有山上野生的杜鹃花也明艳着。 明月在小溪旁边的一个大梨树下铺好毯子,把吃食摆了出来,小莫和明庭去林子里找些干木柴,待会准备烤鸭。 为了今天的出游,小莫还特意给三只小的扎了三只风筝,景止的是小燕子,行止的是小蜜蜂,云止的是花蝴蝶,莫南槿帮着他们放飞,景止和行止还能跟着跑两步,云止就只能让娘亲帮着了。 “爹爹,你看我的小蜜蜂飞的好高啊。比哥哥的小燕子要高啊。”行止扯着线,小跑着,仰头看着天上。 “才不是呢,我的小燕子比较高,小蜜蜂只能在花丛中嗡嗡嗡,小燕子才在空中飞呢。”景止仰头看着天上的风筝,不忘得空瞪了一眼自己的同胞兄弟。 “哥哥,云止的蝴蝶也高。”在渔阳怀里的小三这时候也不忘了出来凑热闹。 “是哦,妹妹乖,云止的花蝴蝶最高了。”行止学着大人的样子哄云止,一副不甘心又不得不为之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哼!”景止不服气的哼了下,倒也很乖觉地没有出声反驳。 莫南槿跟在一旁,不时的提醒两声留意脚下,倒也没有刻意保护,毕竟草很茂密,就是摔两下也没有多大关系,男孩子嘛,总是要摔打摔打的。不像女孩,那是要娇贵着,宠着的。 今天的天气真好,暮春的阳光很暖和,深吸口气,泥土的芬芳,野草的清香,隐约间空气里带着不知名的花香,这是古代没有污染的空气,清爽宜人。这边孩子在草地上扯着纸鸢奔跑,那边小莫和明庭已经捡柴回来,小莫和明月已经把鸭子架在了柴堆上开始烤了。 “爹爹,好累啊。”景止和行止不停歇得奔了了大半个时辰,跑的满头大汗。 “过来,爹爹和你们一起把风筝放飞了,到树下娘亲那里坐下歇歇。”渔阳抱着云止已经坐在树下了,她抱着个孩子,可没有这两个小鬼的精力。 “爹爹,风筝很漂亮,为什么要放飞啊?景止很喜欢这个小燕子。” “爹爹,行止也喜欢这个小蜜蜂。”这两个倒是难得志同道合。 “这是因为,风筝要把今年不好的东西都带走,这样就可以给景止和行止只留下好的东西了,你看,刚才娘亲帮云止的花蝴蝶也放飞了。”莫南槿耐心解释给他们听,这里的说法是放飞风筝可以带走霉运和晦气,虽然,莫南槿并不相信这些,但是还是要入乡随俗,毕竟他也没有想要把现代的思想全都灌输给孩子,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适应这里,毕竟他们是属于这里而不是遥远的现代。 “好吧。”景止和行止虽然顽皮但是很懂事,道理一旦讲开了,他们也不会计较着放不开。 “把菜菜都带走吧,我只要吃肉肉。”行止对着飞远的风筝,嘴里念念有词。景止一脸赞同,莫南槿心里暗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牵着他们往树下走去。 “看这满头的汗,过来娘亲这里擦擦,仔细回去感冒发烧了。” 渔阳把两个孩子领到自己身边,从袖子里掏出随身带的手绢给他们擦擦。 “好香啊,我闻着烤鸭的味道了。”景止吸吸小鼻子。 “啊,我也闻到了,爹爹,好香啊。” “两个小馋猫,还没好呢,这才刚有香味,还要再过些时间。我们去看明庭叔叔抓鱼。”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溪水清浅,没有什么鱼,明庭沿着溪水往上,寻了一处溪水深但平缓的地方,莫南槿领着两个小的到的时候,明庭已经扎了两三只扔到岸边了,其实说水深也只是相对而言,这里也只没过明庭的小腿肚。只见他挽着裤脚和衣袖,手里握着根木棍,一头已经削尖了,鱼叉很粗糙,估计是刚才在林子里弄的。明庭显然眼力极好,几乎是一扎一个准。 “爹爹,明庭叔叔好厉害啊。”景止简直两眼放光的盯着明庭手里的鱼叉。 “那以后早上要早起床,跟着明庭叔叔练功夫。”恩,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听说明庭也是三四岁就被他老爹每天来回的操练了。他倒不要求这两个小的学好功夫去闯荡江湖,但起码有自保能力不是,再说,这学好了功夫也可以强身健体。 “早起床啊,会很困的,爹爹。”行止扳着胖胖短短的小指头准备列举早起床的不好了。景止赶紧附和的点点头。 “反对无效,以后都要早起床,跟着明庭叔叔学功夫。”莫南槿故意板起脸,无视他们一脸讨好的样子,现在他们如果也有尾巴,估计就像大小毛头一样摇着讨好人了,莫南槿心中想笑。 说话的功夫,明庭又扎了四五条扔了上来。 “差不多了,明庭,上来吧,这些够吃的了。”一共有七八条的样子了。 “好,少爷,我这就上来。”明庭转身又扎了两条,踢水上岸。麻利把鱼用草藤串起来。 “少爷,你看这鱼虽然个头不大,但是很鲜美,家里养的不比这野生的,我寻思着留几条带回家吃。” “恩,是这个道理。”莫南槿也不清楚这鱼叫什么名字,镇上的人看着这鱼通体银白,个头不大,梭形,就起了个诨名叫银梭鱼。用来做鱼汤在合适不过,鱼熟了,拿筷子一挑,整根鱼刺都脱了出来。汤也鲜美浓厚。 “明庭,和你商量个事情,改天你把这两个小鬼也操练操练,快五岁了,应该学点防身功夫了。” “少爷,两个小少爷还小,再等两年也不迟的。”明庭看着两个走在前面的小少爷,每个人手里拎着一条鱼,晃来晃去,人也蹦蹦跳跳的。他自小练武,自然是知道那份苦处的。又如何忍心小少爷们小小年纪就受这份罪。两个小少爷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俗话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虽然不要求他们成为人上人,但是也不能受人欺侮,没有还手之力不是。”莫南槿想到什么,轻叹一口气,继续道:“明庭,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一直瞒住他,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也有个大概,我已经躲了他五年了,但是谁又能够保证还会有下一个五年,我有时也希望他放手,但是有景止和行止在,他又怎么可能会放手。无论景止行止将来会怎样,我都是希望他们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好,少爷,你不要说了,我会尽快安排小少爷练武的。”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明庭,如果真到那日,我有万一的话——” “少爷。”明庭抬眼,打断莫南槿的话。 “好了,不说了,今天是出来踏青的,大家要好吃好玩。”莫南槿轻掀唇,歉意笑笑。 “景止,行止跑慢点,小心摔了。” “爹爹,明庭叔叔快点!” “爹爹明庭叔叔,太慢了。” “咱们快走,明庭,倒让两个小鬼嘲笑了。”说完,不待明庭回答,抢先一步,追那两只小的去了。这样一来反而像逃避什么了。 “少爷,如果真到那一天,我拼命也会护你和小少爷周全,所以在那以前,少爷一定要平静的生活着。” 莫南槿疾走的脚步一顿,接着继续走开了。“明庭,以牺牲他人的代价换取自己的生命,一次就够了。”这是莫南槿未出口的话。 “少爷,明哥,就等你们了,烤鸭好了,真是香啊。”小莫老远就在招手让他们赶紧过去。 “汪汪~~~~~~” “忘了大小毛头了,少爷,大小毛头去林子里一人逮了一只野兔呢。”小莫指指放在火堆边的野兔。 莫南槿鼓励的拍拍他们的头,道:“大毛头和小毛头真能干。”转身对众人笑道;“我都不知道我养的是两只猎狗。”上次去水塘抓野鸭,这次去林子里逮野兔。 “汪汪~~~~~~~~~~”大小毛头大概以为是在夸他们,更兴奋了。 大家都笑开。 “大家这么高兴,在说什么呢?”一道男声从山谷的入口处传来。 11、端午节 “是云家大少爷。”小莫正对着入谷口,先看到了来人。 莫南槿回转身。就看到云思川,骑着一匹棕色的马,从谷口转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两架马车,并四五个手里提着东西的小厮。 “云兄。”莫南槿轻笑着拱拱手“正是巧了。今天天气很暖和,老太太一直说要出来走走,没想到和莫家兄弟在此偶遇。”云思川挥挥手,让马车停下来,自己也翻身下马。 “思川,是谁啊?”一道听起来有些年纪的声音从第一辆马车上传出来。 “老祖宗,是莫家兄弟一家人也在踏青出游呢。” “是槿哥儿啊。”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马车里走出来一个随侍的粉色衣衫丫头,伸手把车帘子撩开。 旁边的小厮手脚麻利的放了一个脚蹬,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边扶着云家老太太从马车里出来,边在耳边叮咛:“老祖宗,小心脚下。”云家的大小姐云紫淑和二小姐云紫娴已经出嫁多年,四小姐云紫婉年纪还要小一些,那这位应该就是云家三小姐云紫意了。 云思川亲自到车旁,把老太太扶下车,随后少女也跟着跳下车。果然听到云思川说:“三妹妹,小心点儿。” 渔阳在看到老太太下车的时候就把云止交给旁边的明月,这时也快步上前,和云紫意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老太太,笑道:“老祖宗,今天正是暖和时候,正该是出来走走看看。” 云老太太慈和的笑笑,拍拍渔阳的手背:“渔阳丫头说的极是呢,槿哥儿,也过来,让我这老婆子看看,有些日子没见了呢。” 莫南槿原本顾及有女眷在场,不好太过靠近,听到这话,又往前走了两步,道;“老太太,身子骨还这么硬朗。” “不比你们年轻人了,前些日子春寒,他们也不让出门,好不容易现在天转暖了,才让出来走走。”老太太嘴里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却一脸笑意。显然也是极为满意的。 “子孙孝悌,这是老太太的福气。”莫南槿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就是莫南槿?”云紫意看向眼前的人,很出挑的容貌,不输给二哥的俊美,可是看到那双眼睛,反而让人不会太去注意他的容貌了,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似乎历尽了几世的沧桑,岁月沉淀下来的只有平和淡定。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三丫头,怎么说话呢?”老太太嗔怪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听说这三小姐自小是养在老太太身边呢,老太太对她宠爱非常,此事应是不虚了。“槿哥儿与你二哥一般大,你竟直呼其名,大家小姐的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转身谁莫南槿道:“槿哥儿,别和你这三妹妹一般见识,这丫头就是心直口快的。” “三小姐,伶俐活泼,我怎会见怪?” “哎呀,老祖宗,我这不是经常听你们提起,一直在内院也没有见到真人,心中好奇嘛,老祖宗不要生紫意的气了。”云紫意扯着老太太的袖子撒娇。接着又对莫南槿福福身,道:“槿哥哥,也不要生三妹的气。” “三小姐,多礼了。”莫南槿抬手,虚扶。 “那就是槿哥哥不生我气了。”小姑娘起身,俏皮的笑着。左侧脸颊上显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三妹妹,莫要顽皮。”云思川的声音轻松爽朗,道:“让莫老弟见笑了。” 众人说着向梨树下走去,早有云家的小厮丫头把厚厚的毡毯铺好,就在莫家不远处。毡毯上放了一个矮桌,上面已经摆放了话梅,蜂蜜核桃,合意饼,云片糕,奶白杏仁,豌豆黄等一干的零食以及其他的一些吃食。 三个小的也被领过来请了老太太的安,老太太很喜欢他们三个,送了不少东西。渔阳又捡了些红豆沙,黑芝麻馅的糯米糍装了一盘,鸡蛋糕也拿了些。另外用蛋饼裹了甜酱,生菜,葱丝,片好的鸭肉,以及鸭肚里的蘑菇笋丝。拿过来给老太太尝尝。 “家里开着酒楼点心铺子,老婆子菜叶尝过不少,这些东西的做法也倒是新鲜,今天真真是有口福。” 云思川尝了,也连声点头说是,只是看向莫南槿的眸子里总有那么一些意味深长。 云紫意干脆已经凑到莫家那边,边吃边和小莫他们烤鱼去了。 很多年后,莫南槿对那次踏春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记忆中那个明朗的少女,如果没有相遇,是不是可以—— 人生若只如初见。 转眼已经到了五月,孙叶青的婚期也正式的确定下来。请人合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又翻了老黄历,五月里,只有初十,是个好日子,宜婚嫁。 孙家的婚期还有几天,但是家里已经忙起来了,莫家和孙家是邻居,每天看到孙家的门进进出出,人流不断。隔着院墙也能清楚的听到那边忙碌而喜庆的声音。这些人主要是孙家的亲戚来安床合帐,以及本应该是魏家那边的陪嫁用品送过来,因为魏家的事情还未解决,魏玉母女两个也不敢回家,再加上可能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陪嫁品,孙家就多拿了些银钱贴补了新娘的嫁妆,在镇上的木器行里,定了两个桐木的衣柜和一套桌椅。安床和帐也是要请家里子女多的妇人来操办,主要是摆放床的位置,亲手制作一床蚊帐挂在新房里,并找几个年纪小的男娃娃在床上滚一圈,祈愿新婚夫妇也能得到福气,将来可以多子多福。景止和行止因为长期吃人嘴软,也被借去到叶青的婚床上滚了一遭。 话说莫家这边,也没有闲着,因为五月初五端午节快到了。在这个时代,五月普遍的被认为是不吉利的月,若不是有魏家那事摆在那里,一般人家也不会选在这个月份婚娶的。 端午节自然少不了粽子,枣子和糯米是早泡好的,老李叔又让大壮送来了芦苇叶,包粽子这差事莫南槿是做不来的,渔阳和明月倒是其中的好手,粽叶在她们手中折来折去,塞糯米,馅料,扎绳,很快一个粽子就出炉了。今年他们包了红枣的,鲜肉的,豆沙的,栗子的,咸蛋黄的,一共五种,渔阳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扎了,倒也很好辨认。 莫南槿在厨房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领着三个孩子到书房检查了行止和景止的《诗经》背诵,现在他们还在学诗经中的风篇,今天讲到的是《诗经。齐风。着》:俟我着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俟我于堂乎而充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讲到正是新娘子出嫁时的情景,倒合乎邻家的此番的境况了。莫南槿讲完,景止和行止到一旁的桌子上各自背诵去了,他又握着云止的小手认了几个简单的字,她静静的坐在莫南槿腿边的小桌凳上自己练习。莫南槿拿起笔开始描画他的植物图鉴,前世的时候他就对地理方面很感兴趣,后来因为诸多的原因没能从事地理相关的工作。那时候他看过一本美国作家的书,描绘的就是美洲的植物,很是生动有趣,现在闲来无事,他便决定制定一本这里的植物图鉴,分为图形和文字描述两部分。一来是了自已一直以来的心愿,二来也可以多叫教孩子些知识,在这个时代,这都是杂学,是不被重视的,自然也没有人教授,但是他可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五谷不分。 粽子包好后,上锅煮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出锅了,今年渔阳他们包的也不少,她从中选了些栗子,鲜肉和咸蛋黄的扎成三串,让小莫给云家送去了,云家昨天差人也送了粽子过来,花样倒也别致,竟然是柿饼的,绿茶的,槐花的,还有糖渍佛手的,东西倒是不稀奇,难得是这份巧思。又给孙家送了几串,想来他家忙于婚嫁,这端午大概也被忽略了。素素午饭后也送来些,渔阳又拿了几串让她捎了回去。 晚上大家都用艾叶泡水洗澡。 第二日就是端午,早些时候镇长已经让人挨家挨户的通知,一大早要到河边祭祀。早上莫南槿他们起床后先在门上插了艾草和菖蒲。出门到河边的时候,祭品已经摆好,整只的羊,整只的猪和鸡鸭鹅都被绑上了红绸带。 虽然南山镇是以云,田两家为首,但是这镇长却是姓孙的,说起来还和叶青家有些关系,前些天在叶青家还看到镇长家的人出入。当然在这个以宗族为主的镇上,镇长说的话可能都不及一族之长来的有效力。主要是管些祭祀,宗族之间调节纠纷,买卖见证人之类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毕竟也是从镇上有名望的人中选出来的,平时大家也乐意尊重。 清点众人到齐后,鸣锣,吹号,点鞭,镇长一身黑色掐丝长袍,手持高香,领着一众人等下跪叩首,起身,镇长手持一页纸,口中念念有词,镇长后面依次站着云家,田家众人以及各个宗族的族长,个个凝首静思,莫南槿分了一回神,也没有听到镇长说了什么,见众人再下跪叩首,莫南槿也跟着照做。之后仪式就结束了,有些人留下来继续寒暄,莫南槿无意如此,再说早上过来也没有吃早饭,就更没有心思在这讲些有的没的,看到田方向这边望过来,他果断带着明庭和小莫跟众人打声招呼就离开了。惹不起,咱还躲不起,莫南槿心想。自然也没有看到后面田方冒着火星子的目光。 渔阳和明月给家里的每个人都绣了装着艾草的荷包,大家也在手腕上系了五彩的丝线,据说可以去去晦气,讨个好彩头。这些都是要一直带着,直到五月过去。 “不能再吃了,每人一顿饭只能吃一个,这不是和爹爹约定好的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言而无信?”莫南槿拨开景止又一次伸进粽子篮子的手,粽子这东西虽然好吃,吃过了却不好,以往这两只小的总是不知节制,所以今年莫南槿事先就和他们约定,每顿饭只能吃一个,多了不让吃。 “可是爹爹,哥哥是小丈夫,我们还没有长大。”行止从自己面前的粽子碗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白糖,他的那个还没吃完。 “可是爹爹也教过你们,凡事从小做起啊。”莫南槿拿起他们旁边准备好的手帕,给他们擦擦嘴,又往他们碗里夹了两个锅贴,说道:“这是木耳肉的,你们不是喜欢吃吗?现在先吃这个,粽子中午的时候再吃,好不好?” “恩。” 桌上每人都喝了一点雄黄酒,说实话,雄黄酒的味道真是不怎样啊,三个小的在一旁,眼睛眨巴眨巴,莫南槿用筷子点了一滴到他们嘴里,看到三只小圆脸皱成包子,莫南槿幸灾乐祸的弯了弯唇角。 吃晚饭,渔阳把剩下的雄黄酒撒到了院子里。 小莫急着要去看龙舟比赛,莫南槿倒也不太爱这热闹,决定到书房继续描画他的植物图鉴,明庭也是不爱凑热闹的人,但是三个孩子都闹着去,明庭就陪着大家一起去了。 大家都去看龙舟比赛了,就连叶青家今天也去了,倒是难得的安静下来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雄黄酒的味道,莫南槿打开窗户,和暖的风入窗,他有些昏昏欲睡,后来直接趴在窗前的书桌上睡着了。所以他没有听到前面的叩门声,来人叩门良久不见回应,径自推门进院。 12、故人归来 莫南槿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午饭时间,估计睡了两个多时辰,今天早上的时候说过难得热闹,让他们多玩闹会,午饭自己会弄,至于他们,他也不是很担心,端午节赛龙舟,河两岸,买零嘴小吃的多不胜数,倒也不怕他们饿肚子,至于三个小的,渔阳和明庭都是心里有数的人。 自己在家,午饭莫南槿也不想弄的很麻烦,粽子和早上的木耳肉末的锅贴还有些冷米饭。他在锅里加凉水和米,笼屉上放了粽子和锅贴加热,等锅里的白粥熬好了,粽子和锅贴也热了。又切了些青葱,笋丁,蘑菇,火腿,红辣椒,加了鸡蛋做了一大份蛋炒饭,笋丝雪菜的咸菜放了一盘。 莫南槿到前院的时候,竟然意外的发现,自家的桃树下站了一个人,一身藕荷色缎面的长衣,正背对着饭厅,也许是听到莫南槿走路的声音,来人转身,平淡的容貌,温和的笑容。 “莫兄,一别五年,可安好。”竟然是田程。 “原来是故人归来。”莫南槿淡淡一笑。隐约之间可见一丝欣慰。虽说当年事莫南槿帮了他,但是谁又能说不是田程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呢。 田程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人,五年不见,他却一如五年前初见时一般,宁静清雅,犹如一幅悠远的淡墨山水。 “不请自到,还请莫兄不要见怪。”田程语调中带着一种真实的歉然。 “田兄多虑。田兄现在衣锦荣归,高兴犹且不及。” “衣锦荣归?唉,只是亲人不在。”田程以手抚摸着边上的桃树,语气之间也陷入回忆中的落寞,继续说道:“我自幼失去双亲,不曾见过自己的爹娘,祖父疼爱至深,手把手叫我读书认字,我总期待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报答祖父深恩,不料功名未就,祖父就撒手而去,甚至最后一面都未得见,这桃树还是开宅时,祖父亲手植下,祈愿我远避凶邪,平安长大,我走那年桃树还是幼苗,没想到今日归来,桃树已经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可是祖父却再不得见,子欲养而亲不待。” 莫南槿静立一边,并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田程也许并不需要别人说什么。他只是沉浸在自己回忆的世界里。 “让莫兄见笑。”过好一会,田程意识到身旁还有人,背着身,轻拭一下眼角。 “人之常情,田兄至孝之心,相信田老太爷九泉之下当可安心。” “只顾在此怀旧,方才见莫兄似乎是要用午饭的,倒耽搁了。”田程记得方才莫南槿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木漆盒子,上面摆满了饭食,料想应是午饭。 “田兄,如不嫌弃,一起用点?”莫南槿估摸那田程站那树下也不是一时半会了,甚至肩上落了几片桃树叶子也未发觉。应该午饭也是没吃的。 田程刚想拒绝,肚子却“咕噜”一声响,他脸上一红,倒显出一份稚气来。 “今天家人都外出看龙舟去了,家里的饭菜也没有多少,田兄将就一下。”莫南槿也不在意,拉着田程坐到桌前,把盒子里的几样饭食端出来,好在天气已经有些炎热,饭食放了一会,余温犹在。莫南槿先给田程盛了一碗炒饭递给他,接着道:“田兄就在这住这里吧,今晚做些好酒菜给田兄接风洗尘。” 田程早上从昭阳县赶过来,一直现在还没有用过,确实饿坏了,眼前的蛋炒饭,黑色的的菇片,青的笋丝,金黄的鸡蛋,鲜红的碎辣椒,看着就有胃口,吃起来有一点点辣,但很开胃,他听闻此言抬头道;“莫兄,不必麻烦,我今天赶回县城就可以了。” “田兄,太客气了,当年我们一家路过此地,也是多亏田兄收留,今日田兄回来,难道还能让田兄外宿不成。”在南山镇是没有客栈的,普通人家里来客人了,一般是和孩子挤挤,或是借宿邻居街坊的空房间,至于大户人家,家里房间甚多,也不存在让客人住客栈的问题了。当年莫南槿带着两个不足两个月的孩子和明庭小莫,当时还有莫家的老官家,到南山镇的时候,正逢秋雨,雨点冰凉,大人还好,两个孩子冷的直哭,无处投宿,正是田程在那个秋雨的晚上收留了他们。对此,莫南槿一直感激在心。 “如此,倒是叨扰莫兄了。”田程心中一暖,也不多加推辞了,他看的出莫南槿是真心邀请,并不是说客套话。说实话,田程此次归来祭祖是需要一些时日的,确实是无处安身的,他虽姓田,但是二叔一家当年把他逼迫至此,田姓族人更无一人说话,田家已经回不去了,镇上的人忌讳田家的人,更无人敢收留他,虽然他今时不同往日,但是他并不想以此来换取这些了。虽然这样说起来,这故乡对他来说有点凄凉。就此看来莫家似乎真的是他唯一的选择,但是宅子已经了买与人家,此番回来要住,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莫南槿此番挽留,倒是难得的情分了。 午饭过后,闲来无事,两人便在树底下摆上棋盘,边下棋边随意的聊了些这几年的事情,原来当年田程上京赶考的时候在路上真的遇到了山贼,身上财物尽被抢去,人也身受重伤,好在遇到了一位进京述职的官员,这位官员得知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落难,便让他搭着自家的马车进京,并住在此人在京城的宅子,对他照顾有加。田程也不负众望,在那年的会试中,得中进士榜第八名,并拜在那人门下,外放做了三年一任的七品知县。不久前又迎娶了恩师家的小姐。莫南槿此番听来,这田程也算是出人头地,小有成就了。也很为他高兴。 半下午的时候,看龙舟比赛的人终于尽兴而归了。三个小的已经能够累的睡着了。渔阳,明庭和小莫各抱着一个,明月在最后面,手里面还抱着一大包的东西。 看到来人,田程也立刻站了起来。 “田家少爷?”小莫眼中掩饰不住的讶异,感觉自己见鬼了,要不是手里还抱着景止少爷,他都想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不是都说田家这少爷客死异乡了吗? “小莫。”田程看到小莫的表情有点想笑,估计五年未归,镇上的人一定以为他死了吧,也难为方才突然出现在莫南槿面前的时候,莫南槿没有把他当鬼看,倒是难得的一脸平静无波。 “明庭,好久不见。”田程看向站在一旁从进门都没有说话的邵明庭。一贯淡漠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恩,田家少爷。”明庭淡淡的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想必这位就是弟妹。”田程从刚才就看到这位清丽明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他一进门,莫南槿就迎上去,很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女孩。虽然五年前没有见过,但料想应是莫家的夫人。他记得莫南槿是小他两岁的,所以这声弟妹他也叫得。 “常听相公提起田家少爷,当年我到镇上时,田家少爷已经进京赶考,倒是未曾见面,今日既然到家,就一定要留下来吃顿便饭。”渔阳笑着福身,全了妇人的礼数。 “弟妹,这可使不得。”田程上前两步,抬手虚扶,道:“这几日却要叨扰了。” “田兄这次回乡祭祖,还需要几日,我就做主,让田兄在家住下了。”莫南槿拍拍怀里因大人们的说话声发出嘤咛的云止。话是对渔阳说的。 “相公,说的正是呢,田家少爷就在此安心住下,我和明月去收拾房间。”她从莫南槿怀里抱过云止,和明月一起下去了。明庭和小莫也到里院把两个小的放回房间。 明月不大一会,又端来一壶沏好的热茶并几样家常的小点心,问过莫南槿后把桌上的棋盘和棋子都收了起来。 小莫到镇上的铺子里又买了些肉,后院的墙边以前随意撒了些菜籽,现在有的也可以吃了,数量也不是很多,明月摘了些。明庭道塘子里捞了一条鲤鱼和一条草鱼,并从地里又带些菜回来,老李叔又让带回来一只野山鸡,如此一来倒也可以弄一桌丰盛的晚饭了。 今天晚上渔阳亲自下厨,她的厨艺还是不错的,以前的时候就会几道菜,这几年子在家,又着实学会不少,莫南槿倒也担心。 明庭待到后山竹林去了,每天早上和傍晚明庭都要去练会功,风雨无阻,一日不曾落下。 小莫到厨房里帮忙收拾鸡,肉,鱼的很快也被渔阳赶出来了,只留下明月在厨房帮忙。三只小的醒了,可能今天确实累坏了,都很安静,见过田叔叔后,景止和行止找了些小石头,蹲在树荫里下五子棋去了,云止自己拉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观战,小莫也凑过去看热闹。 “莫大哥,听说家里来客人了,采青刚从山里采了些金针菜,我娘让我送过来加个菜。”叶青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从门外走进来,可能快当新郎官了,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喜气。但在看到莫南槿身后的人时,那几分喜气立时消失,呆立在院里,嘴巴还保持微张的架势。 小莫从叶青进门就已经从地上跳起来,这时看叶青这表情,“扑哧”笑出声,拍拍叶青的肩膀说;“别一副见到鬼的样子了。田家少爷没死,还高中了,人家这次是回乡祭祖的。” “原来是这样。”叶青抹抹头上的一头冷汗,把篮子递给小莫,道:“这是我我娘让送过来的金针菜,你拿着。” “田大哥,对不住啊,前些年的时候镇上的人听了些风言风语,我也信以为真了,田家大哥,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叶青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对着田程笑笑。至于什么风言风语大家不言而明。 “叶青也长大成人了,我听莫兄说,你过几日就要成亲了?”田程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再次踏上南山镇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是啊,到时田家大哥一定要来喝杯水酒。”提起他的婚事,叶青的兴致倒不错,刚才的事情就算翻过去了。 “一定的,邻居这么多年,这酒是一定要喝的。” “叶青,你这几日就要娶亲了,怎么还往这边送菜?留着招待客人吧。”莫南槿看着小莫手里是半篮子金针菜,花色鲜嫩,可见是刚采摘不久的。这里的金针菜就是大家平日里说的黄花菜。 “这些是采青刚进山采摘的,家里留下了,这么多也吃不完,送过来给你们尝尝鲜,再说田家大哥也几年没回来了,让田家大哥一尝尝咱这家乡的野菜。” “那小莫拿到后厨给夫人吧,今晚就加个凉拌金针菜吧。”莫南槿笑笑招呼叶青一也过来坐,给他倒了一杯新茶。 小莫把金针菜放下,回来的时候篮子了放了一块腊肉和半只腌制的野兔肉,这还是出游的时候那两只野兔,后来红烧了一只,剩下的一只,腌制起来,前几天做菜用了半只,只剩下这半只,想是渔阳让带过来的。 “夫人说这肉和野兔过两天宴客或许用得着,你拿着吧。”小莫把篮子塞到叶青手里 叶青还待推辞;“我不是,我不是——”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莫南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的笑笑道:“知道你不是来要东西的,但是这是你嫂子的一份心意,你娶亲,我们都替你高兴,邻里街坊的,能帮一把是一把,你说是吧,叶青?” “那我就谢谢莫大哥和嫂子。”叶青低头,眼圈有些红了。这两年真的是得了莫家不少的帮忙。 “你们这几年在南山过的很好,”田程见叶青离开,心里很有些感慨。小地方的人虽然淳朴,但是大家大多是世代居住此地,相互之间颇为熟识,倒不大能接受外乡人了。现在看莫南槿也街坊邻居关系这么好,想来是被这里接受的。 13、接风晚宴 晚饭渔阳弄得很丰盛,糖醋鲤鱼,清蒸草鱼,黄瓜木耳炒蛋,蒜香排骨,麻婆豆腐,香酥焖肉,炒三丝,凉拌金针菜,野鸡菌汤等大大小小的杯盘碗碟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道菜,菜做的多了,索性把叶青一家也请了过来,孙家又端来几道菜,大家添桌加椅坐了满满的一大桌,去年酿的樱桃酒也取了两坛出来,樱桃酒酸甜可口,几个女眷,渔阳,明月,孙大娘,采青都满斟了一杯。 “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吃过饭了。”田程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多久了,都多久没有这样放松的好好的吃一顿饭了,没有目的,没有算计,就这么一大桌人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说说笑笑。 “怎么会呢?田家大哥,你去过京城,京城一定很热闹吧?”叶青咽下嘴里的肉片,提起京城,最远只到过昭阳县的人掩饰不住的向往。 小莫不着痕迹望了少爷一眼,见莫南槿脸色依旧,才放心的低头继续夹菜用饭。 在小莫的低头的刹那,莫南槿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些什么,眼睫微敛,转瞬即逝。 “是很热闹,大街上的人熙来攘往,即使在夜里也会有很多人出来游玩。京城也很繁华,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各种各样买东西的,那里的人生活富裕,有很多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田程没有注意到莫家几个人的异常,对叶青笑笑,回答他的问题。叶青虽然家境也不富裕,也会为生计发愁,但是比起外面世界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来说,这南山镇倒可以算得上世外桃源了,所以对于可能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这个小镇的叶青来说,田程觉得还是对京城抱着单纯美好的想象吧。 “我这一辈子,如果能到一次京城就好了。” “过几天就要娶亲的人了,成天的胡思乱想,等娶了亲,你挣钱养家糊口还来不及呢,还想着去京城。”孙大娘就坐在叶青和采青的中间,见儿子净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忍不住拧了他胳膊一把, “娘,疼!”叶青呲呲牙,语带抱怨道:“娘,我这不是没有去过京城,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去一次,咱镇上除了云家谁家去过啊,我平时打听点也没有个人,好容易见到田家大哥,我就问问还不成吗?” “孙大娘,你就别难为叶青了,到底年轻人,谁不想出去看看,开开眼界呢。”渔阳笑着打圆场,转头对采青道:“采青,快给你娘再盛碗鸡汤,孙大娘,这鸡汤,我可是熬了一个多时辰呢,您多吃点。”当然后面的话是对孙大娘说的。 “你看小莫的年纪比他还小呢,人家小莫就没他那么多事。叶青,你看人家小莫多稳重。” “孙大娘,我要跟着少爷的,少爷在哪里,我就到哪里。”小莫笑着看看坐在上位的少爷,一语双关。 “是啊,莫家就你最忠心了。赶紧吃你的饭。”天色渐渐的暗下来,明庭抬眼看向少爷,虽然感觉依然是笑着,脸上却已经一片模糊了。 “田家大哥,那你认识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吗?是这不是和云家的人一样气派啊?”叶青见过最气派的人家就是自己的东家——云家了,云家的人待人和气,教养也好,还会造福乡里。 “没有的,当时我只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怎么会认识那些京城的富贵人家。”别说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了,就是那些京城的朝廷要员,又岂是一个云州府的云家比的了了。云家虽然在云州府也算是一大族,但是士农工商,虽然在宁国,不特别的歧视商人,商人的后代子孙也可以考取科举,但到底也只是庶籍。官员是仕籍,最上层的人那是皇籍。他的岳父也算是一方大员了,可是到了京城又怎样呢,别说是皇族圈子就是就是世家大族的大门口都进不去的。也只是和京城的中下层的官员有些往来罢了。想到些什么,田程又道:“不过京城流传一句话,是妇孺皆知的,说的是京城乃至整个宁国都很有名的人物,祈王云将,莫家容郎,风流最不过,靖州苏相,这分别指的是当朝的祈亲王南宫致远,大将军云仲淳,莫家的少爷莫云峥,当朝嫡长公主的驸马容季,最后那个说的就是出自靖州我朝的一品宰辅——苏未央。” 小莫手不自觉的一抖,手里的筷子“啪”地落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饭厅突然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小莫自己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条件反射的想朝莫南槿看去,半途又硬生生的止住,弯下身去把筷子捡起来,人未抬头,说道:“抱歉啊,听的太入神了,呵呵呵——”笑声干干的。 田程这次也发现了小莫的异常,但是他也没有多想什么,单纯的认为这个少年估计也是和叶青一样对京城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但是碍于自家主人家在场,不能像叶青一样表现出来,于是神思不属。 叶青是压根就没有发现小莫又什么不同,还开玩笑道:“方才我娘还夸你稳重来着,就这么会儿,就忍不住了。我就说平日里小莫比我的好奇心还重,怎么今天就能住了呢?” “恩,是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着头的原因,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叶青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心想:“小莫,今天到底怎么了。” “叶青不要理会他了,他大概是怕你以后娶了新娘子,就没人陪着他到处闲逛磕牙了。”莫南槿打趣小莫一句,又把旁边田程的酒杯满上,说道:“田兄说的京城见闻倒也有趣,只是今日还乡,一定要多喝两杯。”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小莫咱还不是邻居嘛,有什么事,你去找我说就是了,难道因为娶了媳妇,我还能不搭理你不成?” “是啊,小莫,孙大娘可是顶喜欢小莫的,小莫以后还要常来大娘家玩。”孙大娘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明月又到后面掌了两盏油灯,饭厅里亮堂了许多。莫南槿抬头,不经意的对上明庭沉默凝重的目光,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叶青和田程聊的似乎颇为投机,莫南槿和渔阳也不时的劝说两句,大家推杯换盏倒也尽兴,到最后的时候,田程和叶青都醉了,樱桃酒虽然不醉人,奈何这两位几乎把两大坛都喝光了。小莫和明庭把田程架到小书房里歇下了。采青一晚上几乎都没说过几句话,她本就是一个内向害羞的女孩子加上今晚又有客人在,更是头也不敢抬了,田程离开南山镇的时候,采青还小,虽然见过几面,但是印象已经渐渐淡忘了,现在见到,几乎可以算是一个陌生人了。 她谢绝了莫南槿的相送,自己和孙大娘搀扶着叶青也离开了。 三只小的,因为今天看龙舟玩得太累,吃了点晚饭,中途就送回房间睡了。 渔阳和明月还在收拾饭桌和碗碟。 莫南槿站在院子里,月上中天,可是东边已经开始起雾了—— 14、叶青的婚礼 这几天镇上的人大多也已经知道田程已经回来并住在莫家的事情,田家那边打发人来看了一次,倒也没有提见面的事情,田程也是混不在意的样子,开始张罗着买了些纸钱,素果,祭品,寻了一天到田家的祖坟给祖父和父母祭扫墓地去了。听他说过几天他的新婚妻子也会过来,到时候一家人再去正式的祭扫一次。 五月初十很快就到了。婚礼都遵循这一定的礼数,主要有六礼: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孙家的这次婚事比较仓促,但是该做的也都已经做了,只是简单了许多。 南山镇这里讲究的是新娘要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就要入门,大概凌晨时分,孙家那边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熙熙嚷嚷的笑语人声,约莫都是孙家本家的人过来了,其他邻里街坊帮忙的在天蒙蒙亮的时辰到就可以了,毕竟什么都要讲究个亲疏有别。莫家就是在天微亮的时候过去的,渔阳在家照顾还没睡醒的三个小的,明月也已经起来在家张罗早饭。莫南槿和小莫,明庭,田程一起过去的,众人见到田程都或多或少的上来攀谈了几句,田程也是笑容温和的回应,倒也没什么尴尬的场面出现。 “少爷,你说这幸亏是夏天,如果是冬天,这天未亮就要迎娶新娘子,还不得冻死人啊。”前些天该张罗的事情都差不多已经忙完了,迎娶当天,主要是招待宾客,现在新娘子的花轿还没到,反而没有什么事情什么可忙的了,女眷在后面的厨房里忙着今日的饭菜,男人们大多在前院里准备一些礼数上的事情。因为招待客人,孙家的桌椅不够用,临时到街坊邻居借了些过来,大家又开始忙着摆放桌椅。莫南槿把手中的椅子摆好。侧头看看小莫正在往桌上摆放茶碗。 “幸亏没有让你冬天去迎亲,否则还不得半路扔下新娘子自己跑了。”莫南槿眼中漾起温温润润的笑意,这句话还真有那么几分来历的。因为有新娘子日升过门的习俗。因此如果冬天里婚嫁,如果再加上新娘子家路途远点的,差不多就是要半夜里顶着烈风酷寒赶路的,如果路上再遇上风雪,更是苦不堪言的差事,但往往这个时候,主人家发的红包要丰厚些的,这是历来的规矩。去年冬天的时候镇山一户李姓人家迎娶新娘子,半路上遇到暴风雪,新郎官竟转身自己跑回来了,传为镇上一时的笑谈。 明庭从厨房里提了两壶热水回来,涮了杯子,递给莫南槿一杯热水,说道:“少爷,这里的茶叶不太好,你先喝杯热水吧,花轿一会就到了。” “花轿?我怎么没有看到啊。”小莫伸长脖子,越过人群,向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大门口一片平静,没有花轿啊。 “还有三个路口。”明庭不冷不热的又加了一句。 “明哥的耳朵怎么比狗耳朵还灵。”小莫竖起耳朵听听,似乎隐约之间是有唢呐的声音传过来,小莫看了明庭一眼,低头小小声的轻喃一句。因为新娘子不能从一个门出入,因此这次新娘子是住在叶青的二叔——孙铁匠家里,今天的迎娶也到孙铁匠家迎娶入门的。因为都在镇山也不远,来回也快了些。 “说什么?”明庭把水壶里的热水倒进桌上的茶壶里。 “啊,没什么,我说明哥你的耳朵真好灵啊。”小莫马上堆起满脸的笑意,笑话,谁敢承认啊,在这个家里,少爷他倒不怕,少爷最多就打趣他两句,可是明哥脸一冷,他的心也跟着冰凉一片,谁知道,他会出什么主意整自己啊。 莫南槿低头喝了几口,双手捧着茶杯暖暖手,夏日的早上特别是太阳还露脸的时辰露水重,在外面站久了,真有那么几分凉意。 看到他们两个拌嘴,他眼中的笑意深了深,别看明庭的话不多,可是就爱有事没事的逗逗小莫,小莫空长了一副聪明相,可是次次都要栽在明庭手里。有一段时间,小莫不知道怎么惹着明庭了,每次半夜睡着,都被明庭从床上踹下来。偏生小莫是个贪睡鬼,被踹下床也没感觉,直到早上才发现自己睡在地板上。还一直以为自己睡觉不老实。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被明庭踹下来的。 “新娘子的花轿到了。”大门口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众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往大门口涌去。 “少爷,我们也去看看。”小莫把剩余的几个茶碗放好,拉起莫南槿的手也往大门口凑热闹,明庭在后面也跟着过来。 新娘子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挂在门檐上的大红炮仗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叶青一身红衣从马上下来,镇上养马的人家不多,如果没看错的话,叶青骑得那匹杂色马应该是镇上齐家拉车跑路的那匹,莫南槿有次到县城就是搭乘的他家的马车。马已经很老了,跑的也慢。不过今天披红挂绿,倒显得神气多了。他以前的时候也有一匹马,很温顺,是父亲送给他的,只是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了,又落于何人手中了。 “新娘子下花轿。”迎娶婚嫁之事讲究三媒六聘,媒婆自然是少不了的,孙家这次找的家伙住在镇西头的刘媒婆,四十几岁的年纪,微福的身材,一身艳丽桃红的衣裙倒也喜庆。刘媒婆弯腰牵着新娘子的手出来,把红绸的一端交到她手里,另一端握在叶青手里。 刘媒婆说着一堆喜庆祝福的话:“五谷撒满身,吃穿不愁人。”旁边跑出来几个挽着篮子的小姑娘,笑嘻嘻的把篮子里的五谷高高的抛起来,围着新人从花轿一直撒到大门口。 大门内早有人摆好了火盆,火红的炭火烧的正旺,刘媒婆扬扬手中的红手绢,又唱和道:“新娘子过火盆,一辈子平平安安,日子红红火火。” 还没到正堂,就听到大门口那边已经给乱起来了。五六个人,手持砍刀,棍棒冲了进来,门口的人见这架势,也没敢真拦,只是做足了拦不住的空架子。有几个人甚至趁乱溜到了门外。 为首的人冲过来就把新娘子的盖头掀了,拉起新娘子的手腕就要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拨拉开旁边的人,叶青一闪身拦到他前面,被他也推了一把,手里拿着砍刀对着众人晃了晃,说道:“闪开,闪开,我妹妹早许配了人家,你们孙家今日又娶得哪门子亲?” “放开我,哥哥。”新娘子一脸惊吓的表情,清秀的小脸上一片苍白,惊慌的眼光投向四周的人群。 “你这个孽子,你还想怎么样?你这是成心不让我们活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年老的夫人从正堂里疾步跑出来。 “娘,是你们不想让我活了。我这么大了娶个媳妇容易吗?还不用你老拿聘礼,可是你就是不同意,还带着妹妹跑来这里躲起来,要不是今天迎娶,我还找不到人呢,你就只管妹妹,不管我这个儿子了?” 看来此人就是魏三无疑了。 “三哥,你还啰嗦什么了?把你妹妹往独眼张那里一送,小嫂子就归你了。”来人中一个尖嘴猴腮手里挥着棍棒说道。 “哥哥,我不去,你放了我。”魏玉闻言,眼泪夺眶而出。 “你放开我娘子。”叶青从地上爬起来,一步就要冲上去,被身边的人联手拦住。他们手里拿着砍刀棍棒,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想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这里的人不是街坊邻居就是亲戚朋友,谁也不能让人把新娘子就这样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拖走,拦不住放他们进来是一回事,让他们带着新娘子走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众人有意无意的拦截,让这五六个人神色之间也慌张了起来。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平日里在村里游手好闲也就罢了,但是到了人家的地界上闹事,他们头脑再简单也是避讳些的。但是今天魏三觉得是不得不如此行事了,才纠集了几个平日里的一起胡闹的所谓弟兄闹了这出抢亲记。 “快放开新娘子。不然你们今天也走不出这南山镇半步。”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众人跟着大喊,撸了撸袖子。 其他几个人这时看着魏三的目光也不免带了几分抱怨。 所谓狗急跳墙,魏三现在也顾不了什么了,一把推开还拉着她胳膊的老娘,横刀就架在自家妹妹的脖子上,对众人喊道:“横竖我今天带不走我妹妹,这辈子也讨不了娘子。你们不让我走,我就拉着我妹妹死在这里。” 众人没想到魏三这么犯浑,竟然来了这么一招,一楞间,就让魏三一伙人逃到大门口。 早在魏三一伙人冲进来的时候,明庭和小莫就护着莫南槿退到一边,虽然莫南槿觉得没有必要,他还不至于被几个不懂武功的山野莽夫伤到,但他们的好意也没有必要拒绝。莫南槿示意明庭上前暗地里帮帮忙。 明庭看了小莫一眼,示意他看好少爷,这个角落也算安全。他上前几步融到人群中了。 “少爷,这个魏三竟然连他妹妹和老娘都不顾了。还真是一个泼皮无赖,怪不得他老娘和妹子连夜收拾东西跑了出来。”小莫警戒的看看周围,拉拉莫南槿的衣袖示意他在后面不要出来。 莫南槿好笑的看着执意要挡在他面前的小莫,比他还矮了一大头,是什么让他以为可以保护自己的,他的武功是废了,但是还不至于让他保护吧,小莫可是一点功夫都不会的。 “小莫,再踮踮脚,少爷我的脑袋前面还没东西保护呢。”莫南槿好心情的摸摸小莫刚到他胸口的头。 “少爷,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啊。”小莫转过身来,就看到少爷依旧平静无波的样子。 怎么会没心情,那么大的风浪都挺过来了,今天的这点小阵仗还真没放在眼里,也就是明庭和小莫自打他失去武功后,总是担心着担心那的,关心则乱。 两人顾自说话,谁也没有看到本来已经退到大门口的五六个人又退了回来。被众人冲散后,魏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魏三手里逃脱出来,现在正和自家老娘抱头痛哭,魏三被逼急了见人就砍,众人都不敢近身,魏三提着砍刀正朝着莫南槿两人所在的角落过来。 “少爷,小心!”明庭从远处看到这一幕,原本淡漠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施展轻功向这边飞奔过来。 莫南槿抬头,眸中神色一沉,抬手拨开正面对着他的小莫。屈指刚要弹开已到眼前的刀,只觉腰间一紧,被人揽了过去,撞上一副厚实的胸膛。 明庭这时也赶了过来,抬脚就把魏三踹出去一丈有余,摔在院子了宴客用的桌子上又落到地上,吐一口血,晕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被人连同其他几个一起捆了拖出去了。 “莫兄,好久不见。” 莫南槿拍开还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眉头微挑,道:“好久不见,沈兄。” 不错来人真是田方的表兄——沈子楚。他笑笑收回自己的手臂,偷偷的藏在背后神色不露的揉了两下。心中暗道:“这莫南槿下手真狠,不就是趁机抱了一下嘛。”没错,他是瞅准时机凑上来的。 原来刚才偷溜出去的人,出去招呼了镇上的人带着些家什过来,沈子楚正好遇到这一幕,想到莫南槿家也还住在这附近,估计不可能置身事外,就跟着众人过来凑热闹。进来一眼看到在角落里的莫南槿难得笑得一脸促狭,他瞅准时机就想上来打声招呼,就发生了刚才一幕。其实他也看出来了,即使没有他,莫南槿也不会有事,只是在那一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臂自然而然的就这么伸出去了。 婚礼上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众人的心情或多或少的也受了影响。早饭时间也错过了,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收拾了一下,新人拜了天地,父母。又拜谢了今天的来宾。干脆早饭午饭的酒席一起摆了出来。 莫南槿也没太理会硬是挤到他们这桌的沈子楚。 本来还有一系列的闹新人的习俗,镇上的人也会来看新娘,一直要闹到晚上洞房的。今天这事一出,谁还有心情啊,就算有个把年轻人有心情也得看看新娘子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莫南槿把渔阳准备的鸳鸯枕套和二十文钱的红包交给孙家人,得了一小包的糖团子准备回家。 沈子楚晃晃悠悠的跟在后面。 “沈少爷,田家不是这个方向。”小莫奇怪看他一眼,这个沈少爷难不成还想去他们家不成,他可不记得和田家关系这么好了,田家的亲戚都能到莫家来串门子了。前两天他在街上买东西的时候还被田方送了两个大白眼。 “我是跟着他的。”沈子楚伸手指指一直跟在旁边没有做声的田程。见田程还是一副没有反应的样子,怪异道:“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小时候还玩在一起的。” 这下田程终于有了点反应,说道;“我知道,你是田方的表兄。”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是我现在和这个田家已经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沈子楚也是微微一愣,当年的事情他也觉得姨丈家做的过分了,但是没想到这个小时候没脾气,成人了也没见长多少脾气的人在这件事情上竟然如此决然。 “相公。”莫家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下站着两位仆从,一个丫鬟从车上扶下一个容貌明丽,神态倨傲的少妇。 “娘子,你这么快就赶过来了。路上累了吧?”田程快步上前搀住来人。 “竟然是她。”沈子楚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 莫南槿眼尾扫了他一眼。 他朝莫南槿不自然的一笑,摸摸鼻子,也没和众人道别,一溜烟的——跑了。 15、草莓熟了 把田程的妻子迎进家门,渔阳也出来招呼,大家寒暄了几句。说来也是凑巧,这田程的妻子,姓郭闺名唤作明霞,正是那云州知府家的二小姐,也就春天里指定让渔阳绣嫁衣的那主儿。 这个明霞小姐,不,现在应该叫田夫人了,说话倒也算和气,毕竟是官家的小姐,基本的教养礼数还是有的。但眉宇间隐约的不耐莫家的人也不是没有看到。田程似乎也察觉了,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尴尬。 妇人之间的谈话,莫南槿也不便多留。借口田里有事,挥挥衣袖走人了。 坐下了没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这田夫人就起身准备走人了。渔阳客气的留了留,倒也没几分真留下她的意思。 这位田夫人的姐姐和云思川的妻子年纪相仿,家世也相当,云英未嫁时,两家常有走动,一来二往,两家的小姐也成了不错的手帕交。这次郭明霞到南山镇正是要投宿在云家的。田程自然是要跟着去的。明月带着郭明霞随身的侍女到小书房给田程收拾东西,有这位郭小姐在,田程估计以后来住的可能性也不大,索性一起收拾干净了倒也省心了。不过这位名唤喜蝶的丫鬟倒比那小姐还要嚣张几分,竟然在莫家公然的使唤起明月,这可惹来渔阳的不乐意,明月自小是跟在渔阳身边的,渔阳都把她当姐妹待,这么多年也没这么使唤,哪里容得别人这样欺负,当下就冷了脸色。 田程居中调和了几句,也是两边为难的样子。看那喜蝶的神色就知道了,这姑爷在郭家地位也高不了哪里去,还好这喜蝶还知道些规矩,神色间虽颇有不服,但也没有还口。渔阳也不想揪着不放,赶紧把这尊菩萨请走了了事。 这边渔阳的事情搞定,顾自拿了把扇子,到内院廊下的小榻上准备小憩一下,明月搬来脚凳,把手中的针线簸箩脚边,穿好针线,坐下来开始绣一条丝帕,白色的云缎上一树粉色的桃花乍然绽放,明月子手持银白色的丝线在做最后的锁边。 “小姐,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好几天了,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明月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天,一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又为难的样子。 “唔,什么事?”渔阳歪在榻上已经快睡着了,听到明月的话勉强唤回几分清醒。但眼睛半眯着,一副随时准备再睡过去的样子。 “小姐,这几天我总觉得有很不好的预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月把手中的针又换根线,继续道;“可是自从田程回来,家里就有些奇怪,小莫这些天总觉得是坐立不安,就连明庭有时候也盯着姑爷,神思不属。” “那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了。”渔阳垂下眼睑,暗地里叹一口气,心想:“平静的日子终究要被打破了吗?只是不知道这次是莫南槿还是自己的劫数呢?” “小姐,你睡着了吗?” “没有。” “小姐,你看郭明霞这人怎么样啊?”明月见小姐没有接她的话,心中了然,自动的换了话题。 “小门小户,难登大雅之堂。”虽然有基本的礼数却无基本的涵养,可见也是祖上根基浅薄。就是云家也断不会教养出眼皮子这么薄的小姐。这云州知府的家教可见一斑。 那边莫南槿已经带着三只小的到果园去了,夏日的午后,天已经有些热了,镇上的人大多已经开始午休了,一路上遇到的人也不多。 路边的草丛夏日里很茂盛,不时看到蚱蜢在里面蹦来蹦去,有白色和浅黄色的蝴蝶穿梭在野花上。上百亩的田地,沟渠相连。麦子已经开始发黄,水稻也抽出了长长的谷穗,渠边大家都栽上树。云止是第一次到田间来。莫南槿牵着她软软的小手,听她一路鸟雀似地说个不停。 “爹爹,哪里的田地是我们家的啊?” “云止顺着爹爹的手指看。”莫南槿把云止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果园这附近的的地势高,远远的能够看见自家的田地,继续说道;“水渠边种着槐树的就是我们家的地了。” “啊,爹爹,我知道槐树,就是开白花花,可以吃的。” “我们的云止,好聪明。” 云止欢喜地蹭蹭莫南槿的脸颊。 景止和行止一路上也没闲着,蛐蛐都逮住几只了。一不留意就溜进草丛里找不到人了。 当初开园子的时候,莫南槿恰巧到昭阳县城买东西,在路边看到一个老农卖草莓种子,他就买了一小包,随意洒在果园的边边角角,这东西也好成活,茂密繁盛的铺了一大片,前些天已经看到有发红的了。今天过来,拨开上面的绿叶,一颗颗鲜红的草莓带着饱满鲜亮的色泽趴在绿叶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几个小的欢呼一声,提着自己的小篮子就冲进去了。摘了直接就送嘴巴里,也顾不得上面还沾着些许尘土。 “我的小少爷,小小姐,要洗洗再吃的。”小莫说着就要上前拦着。 “算了,随他们去吧。”莫南槿笑笑,扯住小莫的腰带把他拉了回来。这些草莓放到现代这就是绿色无公害啊,直接摘了吃能怎么样啊?小孩子嘛,随他们的天性吧。 “可是——”小莫还是不放心的又瞅了几眼。 “别可是了。”莫南槿干脆把刚摘到手的草莓塞到小莫嘴里。 “唔,少爷,这草莓很甜啊。”小莫吞咽下去,犹不忘舔舔嘴角的汁水。 “你这吃相可真够难看的。” “本来就是很甜的,不信明哥尝尝。”小莫朝明庭做个鬼脸。 “爹爹,你看我这个草莓好大好红啊,这颗给爹爹吃好不好?”行止跑回来。手里抓着一颗草莓送到莫南槿嘴边。 “爹爹,甜不甜?”行止见莫南槿吃下去,一脸期待。 “恩,很甜。”景止偎进莫南槿怀里,冷不防的在他唇上添了一下,一脸偷腥的大猫的样子,还不忘抿抿嘴,笑眯眯的看着爹爹和行止。 “老爹的便宜你也敢占?”莫南槿被他气笑了,轻揪着耳朵从自己怀里提出来。 行止一脸委屈的戳在一边,不甘心的嘟着粉粉嫩嫩的小嘴,说道:“爹爹,我也要亲亲。” 云止回头,看见两个哥哥和爹爹落在后面,听到行止的话,也笑着扑过来,莫南槿赶快放开景止,伸出双臂把云止接住。 “爹爹,云止也亲亲。”云止扑在莫南槿的臂弯里奶声奶气的说道。 莫南槿唇角抽搐,一脸黑线。 小莫在一旁看的可不可支,明庭也笑弯了眉眼。 西边的山头只能看见半个太阳了,晚霞满天,莫南槿和明庭又看了看,果树的长势都不错,尤其是海棠,挂果不少,三个小的闹着要吃,莫南槿摘个几颗,告诉他们现在还很酸,给他们拿着玩,这三只小的都没有禁得住诱惑,吃到嘴里酸的直吐舌头,连忙又猛塞了几颗草莓。 远远的看到镇上的炊烟已经升起,小镇在青色的烟雾中影影绰绰。矗立在葱郁树木间的黑瓦白墙,如江南三月的烟雨图。 三只小的各自的篮子里一下午也没能留下几颗草莓而且还是红的绿的夹杂着。反倒是小莫篮子已经有大半篮子了,个个通红饱满。莫南槿和明庭索性和他三个人凑了一篮子,篮子不大,其实也没有多少,几个人的肚子倒是都填满了。 三个小的提着各自的小篮子不放手也只好由着他们,几个人下山回家。夏日的傍晚,路边还摆着些小摊子,小孩子在街道上追逐玩耍,临街的人们开着门可以看到让他们家里忙碌晚饭的情形,有些人家晚饭吃的早,已经聚在大树下摇着蒲扇乘凉聊天了。 莫南槿他们回来的时候,在接待口摆着猪头肉摊子的老李头还没有收摊,正坐在摊子后面抽着一袋旱烟。摊子旁边的炉子上,咕嘟嘟的冒着热气,肉香老远就能闻到。 景止和行止有意无意的望那边看看,倒也没说什么。莫南槿笑笑,走上前去,眼尾看见两个小的乍亮的目光璀璨夺目。 “李大爷,还没收摊呢。” “是槿哥儿啊,刚从地里回来呢。”老李把烟锅子在旁边的石头上磕磕,站了起来。 “是啊,李大爷,给我拿两斤猪头肉吧。”老李在镇上已经摆了多年的摊子,主要卖些猪头肉,猪下水,猪大肠什么的卤味。祖传的手艺,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香料,卤出来的肉总是特别入味,有种特殊的香而且一点也不腻。莫家自家也做卤味,但是莫南槿自己也承认,这李家的卤味确实更胜一筹。 “好嘞,瞧好吧。”李大爷用钩子从锅里钩出一块卤好的,手起刀落,放在称上,不多不少正好二斤。 “小景止,小行止,这个是最小的云止吧?”李大爷拿纸和棉绳把切好的肉打包,抽空还朝三个小的招招手。 “李爷爷。”以前莫南槿领着景止和行止来买过几次,这两个倒也自来熟,嘴巴很甜。 “李爷爷,这个是我们今天和爹爹新摘的草莓哦,这些给李爷爷吃吧。” “这几个孩子真是招人疼,来,这个给你们吃。”李大爷从灶上端下一个小碗,里面放着七八颗已经卤好的鸟蛋。 “小莫?”一辆马车已经从他们身边经过,不知为什么却又突然折返。车帘子被掀开,跳下来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 小镇的夕阳下,年轻人的神色有些模糊了。 “少爷,这个我来拿吧。”莫南槿刚要接过肉付钱。小莫笑嘻嘻地横出来一只手接过去。 “小莫?”来人拍拍小莫的肩膀,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啊?”小莫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大少爷?”来人竟然是莫云峥。 小莫心想:最近是怎么了?这人怎么一茬接一茬的来啊? 16、匆匆一别 几个人找了一家茶馆坐下,这是镇上唯一的茶馆,茶馆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平日里卖一些简单的熟食和小菜,是一对姐妹俩经营着,姐姐娟红,妹妹齐红。 一行几人进来,傍晚的茶馆里冷冷清清,只有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两个人,看样子是赶车的脚夫,桌上只要了一壶茶和几个馒头,一碟咸菜丝。俩人边吃边交谈些什么,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下,又低头继续说话。 “莫大哥,你们几个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听到声音,齐红掀开门帘子笑着从里面迎出来,手上还湿着,在蓝花布的围裙上擦了擦。镇上的人一般这个时候都已经用过了晚饭,茶馆里这时辰也是赶路的外地人居多,他们这里用过了晚饭,还要赶到下一个大些的城镇上投宿。 “齐红,在做晚饭呢?”莫南槿点头笑笑,把云止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是啊,刚弄呢,莫大哥,你们要点什么?”齐红看看莫南槿身后的人,小莫和明庭她自然是认识的,但是后面的两人她没见过,看样子应该也不是镇上的人。 “给我们一壶茶好了,给三个小的拿几个花生酥就可以了。” 齐红答应一声,进里面去了。明庭领着三个孩子到单独一张桌上坐着。莫南槿,小莫,莫云峥坐在另一张桌上,另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莫云峥身后,没有入座。 不长时间,齐红端着一壶热茶,并一盘花生酥出来,热茶放在莫南槿这一桌,花生酥放在三个小的那一桌。角落的那桌人正好吃完,顺便结账走人。 齐红看着几个人坐在那静默不语,奇怪的多看了两眼,对莫南槿道:“莫大哥,还要点什么,就喊我一声。” 莫南槿笑应,齐红转身又回里面去忙了。 见其他两人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莫云峥看看莫南槿又看看小莫,认命的先开口:“小莫,你怎么会在这里啊?福伯不是说你回老家吗?你的老家不是临央吗?”莫云峥口中的福伯正是莫家的老管家莫福气。小莫是他的孙子,小的时候在莫府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七八岁才离开,莫云峥也算与他自小熟识。这几年小莫也陆续的回去探望过福伯。 “我是跟着我家少爷过来的。”小莫喝口茶润润喉,又看了看莫南槿说道。 “你家少爷?哦,就是这位莫兄吧?”一路上大家已经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互通了姓名。 “久仰莫兄才名。”莫南槿拱拱手。湖州莫家,当世士林清流的代表,莫云峥,湖州莫家的长子嫡孙,十六岁就高中同熙二十年的状元。如今二十一岁的他已经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正三品的官衔。其父莫凌云是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的太傅,现在授衔太傅加内阁大学士,正一品。 “愧不敢当!”莫云峥也温和的笑笑抬手还礼。儒雅清俊的面容,平和沉稳的举止让人第一印象就很好。 莫南槿眯眯眼,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个莫云峥竟然也是—— “大少爷,你怎么也会到南山镇来了?”小莫喊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他喊莫云峥大少爷,喊莫南槿少爷,加上这两人同姓,乍然让不知内情的人一听还以为这两人是兄弟俩呢。 “是这样的,清明回湖州祭祖,返京途中路过云州府,想买块好些的砚台带回去,恰巧在云家的店里遇到云青川,说他本家收藏有几块上的上等的云砚,他已经托人带信回来询问过家里人,说可以买与我,我此番来南山镇就是为了看看那几块云砚的。” 云砚得名自它的产地云水溪,因砚台上有青白色纹理交互缠绕,仿若枝叶,又名缠枝砚。云砚与产自豫州的红丝石砚和南川州的霜雪砚并称宁国三大名砚。其中云砚以石质优良,滑腻润泽,涩不滞笔,滑不执墨的优点仅次于霜雪砚,是宁国第二大名砚,但凡到过云州的人尤其是文人或多或少都会带几块回去送人。而身为云州望族的云家在云砚收集方面自然是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而又被云家珍而重之的收藏在本家的,那自然是佳品中的珍品了。云青川既然让莫云峥来本家取砚,想必也是知道莫云峥的出身背景的。 说话间,有云家的下人已经过来寻人,说是二少爷已经让人回来说过,有贵客来临,估摸着今日就该到了。大少爷一大早已经着人在进镇的路上迎了几次,方才听人说有辆马车进镇,和莫家少爷来了茶馆。这才寻了过来。 看着天色也晚了,莫云峥询问了莫南槿的住处,道改日登门拜访,就随着云家的人到云府去了。 登车前,莫云峥又看了一眼莫南槿几个人离去的背影,几个小的提着篮子跑在前面,小莫面朝着莫南槿指手画脚的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莫南槿和邵明庭步伐轻松,看不到众人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那份彼此间一份从容和暖暖的温馨。终至渐渐的融入这夏日的夜色中。 莫南槿?为什么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还是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 “少爷?”莫辉早先一步掀着车帘子,却见少爷望着远处出神。 “走吧。”莫云峥抬脚上车。 前几日果园里的草莓熟了,这几日眼瞅着家里的那几棵樱桃也红了,有一枝还伸出了墙外,街上路过的人难免都他抬头多看几眼,这几天莫家门口来来回回的小脑袋比平日增加了几倍,这日莫南槿三个从田里浇水回来,就见三个孩子,叠罗汉似地趴在墙上,最上面的那个孩子努力伸长手臂去抓树上的樱桃。最下面的小胖子被压得满头大汗,一个劲的抬头问:“小牛,够到了吗?够到了吗?” “再高点啊,就差一点了。” “我快站不住了,你快点。”似乎为了验证他的话,身子向前晃了一下。 “小胖,你别晃,我在中间也站不住了。”中间的孩子低头责怪看了小胖一眼,却正好看见莫南槿笑眯眯的站在身后。 “莫,莫,莫,莫叔叔。”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抓着最上面孩子的脚的手劲一松,最上面的孩子“啊“地一声从上面摔了下来。 莫南槿眼疾手快的接住,七八岁的孩子撞得他胸口一痛。 那两个孩子摔倒在地,也立即爬起来,三个孩子看了看莫南槿,满脸通红的低下头,一副俯首认罪的样子,看得莫南槿只想笑。方才他没有出声,就是怕他们一害怕摔下来,没想到还是看见了自己,摔下来了。 “是想吃樱桃吗?”莫南槿俯下身,揉揉他们乱糟糟的小脑袋。 “我们下次不敢了,莫叔叔。”小进是孙铁匠的小儿子,小胖子是一品糕饼店的独子,莫南槿接住的小牛则是镇上那家木器行云木匠家的,平日里常在这条街上玩,莫南槿也是都认识的。 “你们想吃可以进来和叔叔说,但是偷东西是不对的。”莫南槿自认还算和气又撸撸了两下这几个脑袋,本来已经鸟窝似的脑袋现在直接就是一团乱草了。 看到这一幕,小莫嘴角抽了又抽,心想:少爷的恶趣味还真是不敢恭维。 “莫兄。”莫云峥刚走到莫家门口恰巧看到这一幕,不由驻足,眼睛里闪过一抹兴味。及至看到莫南槿抬头,出声打招呼。 “你来了?”莫南槿本来也想开口叫莫兄的,但怎么觉得那么怪异呢,你叫我莫兄,我再倒过来喊你莫兄?索性就把称呼免去了。 莫云峥心中一顿,莫南槿这样称呼一省,倒让人觉得熟络了几分,面上的笑容不由就加深了。 那个侍卫站在莫云峥身后,莫南槿不奇怪,但是为什么田程和郭明霞也在这里?上次郭明霞的态度,可不像想再登门的样子。但来者是客,总不能扫地出门吧,再说人家郭明霞也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不就是知府家小姐看不起一个乡下人吗?也只能说郭家的家教有待提高,这种事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一件多不合常理的事情。甚至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再正常也不能强迫那个被歧视的人还要热情欢迎人家来歧视对不对。所以莫南槿也只是朝他们点点头,先前一步领着莫云峥进门了。 想起什么,又转身迈步出来,朝那三个刚要掉头就跑的孩子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那三个脸上刚浮现的一点喜色顿时又垮下来,耷拉着脑袋过来了。 “莫叔叔。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真的,莫叔叔。” “莫叔叔,你不要告诉我爹娘,他们会打死我的。” 莫南槿不理会他们,只是示意他们跟上来。 “相公回来了?”渔阳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莫南槿身后跟着一干众人。其中一个自己还不认识,便问道:“这位公子是?” 莫南槿给众人做了介绍。在大厅坐定。 明月端来几杯茶水。 莫南槿让明月去把早上刚摘的樱桃给那三个孩子各拿了一包。又洗了两盘给客人尝尝。三个孩子一脸欢喜的带着樱桃走了。大厅里有渔阳照应着。莫南槿三个人到后院洗漱一下,又换了身衣衫出来。他们今天因为是浇水,身上自然沾了不少泥水。打刚才那位郭氏明霞小姐看着他们的衣衫,眉头皱的都可以打成死结了。 “莫兄这院子,倒是清雅。”方才莫云峥提出来想参观一下这宅子,莫南槿便带着众人四下里看看。 “过奖了,只是普通的农家院子罢了。”莫南槿笑道。 “莫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宅子还是当年我们田家的,只是当年相公要进京赶考,他们家又初来乍到,无处安身立命才买与他家的。”郭云霞突然从旁边插出这么一句话。 “娘子——”莫南槿在这个方向可以看到田程拉了一下自家娘子的衣袖,不敢明面上反对,小声只能示意他不要说了。 郭明霞暗里瞪他一眼,扯开衣袖。 莫南槿看到了,莫云峥自然也看到了。 “这么说来,莫兄并不是南山镇人了?”莫云峥状若不经意的问道。 “确实,我们是从临央搬过来的。”莫南槿是有问必答。 “问句冒昧的话,还请莫兄不要见怪。临央是个繁荣的州府之城,莫兄为什么会想到搬来此地呢?”这南山镇怎么看起来都不如临央城啊,这是莫云峥未竟之语,临央是南川州的州府所在地。而南川府是宁国数一数二繁华的州府。 “六年前,临央大乱,我们举家逃难来云州投奔亲戚,不料亲戚未寻到,路经此地,遇到田兄,才在此定居。”莫南槿没说,其实当年逃难,我本来就是奔着你们家去的。 “莫兄,我——”田程听闻此言,不知急得还是怎么的,脸上直发红。 莫南槿示意他不用说什么,他明白田程要说的意思。 “临央大乱——”莫云峥心里暗叹一口气,沉思半晌不语,已经过了六年了,这场临央大乱让多少人心里依旧过不去那道坎。那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风华绝世的容氏父子,大宁国两代长公主的驸马,都在那场临央之乱中魂飞魄散。 “莫大人,莫大人。” “田夫人,什么事?”莫云峥回转神,心想这田家夫人倒也奇怪,从前几天在云家遇到并得知他的身份后,就一直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今天他出门来莫南槿家,她也跟着一起过来。他虽然自认并不迂腐,但是男女有别,他还是懂得的。 “我是听说莫大人此次来南山镇是为了买砚台的,家父那里也有几方上好的云砚,莫大人到云州府不如过府一叙,也给家父掌掌眼可好?” 感情人家在这里等着呢,怪不得又登莫家门,原来是应在莫云峥这里。莫南槿心想。 这些日子也听人说这田家娘子的厉害,竟单枪匹马去了田程二叔家,硬生生的从田家老爷那铁公鸡的身上拔走了不少毛,疼得田家老爷几日未出门,从田家门前三尺处经过都能闻到那冲天的怨气。 “蒙田夫人抬爱,只是圣上许我两个月期限回乡祭祖,而今两月将至,我明日也要启程回京复命了。毕竟圣命不可为。”抬出当今圣上,谁又敢强求。 “是啊,既然大人圣命在身。我等自然是要谨遵的。”郭明霞讪讪笑道。 接下来的时间,郭明霞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了,莫云峥和莫南槿倒也不在意,继续参观宅子,莫南槿甚至还领着莫云峥到后山竹林里走了一遭。一路上莫南槿给他指指山上的花草树木,瓜果虫鸟,其他几个人远远的缀在后面。两个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莫南槿发现这个莫云峥真的算是学识渊博了,山上的许多花草他都熟识名字。甚至在他的指引下,莫南槿还采到了几种药草。 不知不觉大半日竟然就这样过去了。莫南槿本想留他晚饭,但是因为他明日就要启程离开南山镇,今晚云家要给他饯别,只得就此别过。 “小莫,有时间多回去看看福伯,多来府里走动走动,大家伙都很惦念你。”临走时,莫云峥又拍拍小莫的肩膀说道。 “莫兄,今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莫兄多加保重,如若哪天莫兄到京城,我一定倒履相迎。”莫南槿手被握住,但觉手中一凉,低头看去,莫云峥悄悄在他手里放了一枚莹润剔透的玉佩。就听莫云峥悄声道:“莫兄,这是我自小就带在身边的,你若到京城来,只要出示此玉佩,莫家的人都会认识的。” “可是今日一别,也许我们此生都不会见面的。”莫南槿推辞。 “会的,莫兄,我觉得我们一定会再见面。”莫南槿不知道这莫云峥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也只好笑笑,把玉佩收下了。 走出去很远,莫云峥突然又回头,见莫南槿依然站在问口,夏日的风拂动他水色的衣衫,沉静绝尘。见他回头,又朝他示意的笑笑。 莫南槿,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云家老爷云镜平会说五年前是莫家老管家陪着莫南槿到南山镇的,还出示过父亲的家主信物?来自临央?六年前的临央之乱?莫南槿,你是谁?父亲,在那场震惊宁国的临央之乱中您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沉静绝尘?沉静绝尘?沉静绝尘?!宫里的那幅画,似乎想到什么,莫云峥脸色大变。 莫南槿,莫南槿,你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17、风雨欲来 如果可以,莫南槿但愿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踏足京城,也不愿与来自京城中的人有任何的交集。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可是每次一想起,莫云峥临行前一刹那的眼神变化,他心中总浮起不好的预感。 当然接下来的农忙并没有让莫南槿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很快就到了收割早稻价和麦子的时节了,河边的那八亩地,除了一亩作为菜地,二亩作为麦子地,其余的五亩都是作为水田种了水稻。 收割,晾干,舂米,麦子脱粒,补种晚稻和玉米。夏季的雨水多,有时候还要抢收晒着的稻子和小麦。夏季的果园里同样缺不得人,剪枝,浇水,追果肥。如果这个时候管理没有跟上的话,早先的努力也就白费了。莫南槿三个人加上田大壮肯定也是忙不过来的,于是又找了三个短工。素素间或也会来帮忙送饭,但是家里现在的蚕丝的事情也忙,送饭送水的大多是落在渔阳和明月的身上,每天准备十几个人的饭菜也不是件轻松活儿,这些日子她们两个也瘦了不少。 “相公,这几年风调雨顺的,地里的收成也好,我看今年也不错的样子。”渔阳给莫南槿摇着扇子,看着满地已经收割好的麦子和水稻,一派金黄的丰收景象。 “恩,我看今年的麦子这两亩地能收一千四五百斤吧,水稻每亩也有个六七百斤的产量。”他们现在水渠边的大槐树下休息,渔阳送了午饭过来,莫南槿拿着水壶先喝了几口水。 “少爷,这几天闷热得很,依我看估计要下场大雨。”小莫擦擦头上的汗,即使在树荫下也感觉不到凉爽,没有一丝风,灼热的空气里带着满满的潮气,粘在皮肤上,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是啊,已经收割了,也晒了两天了,我估计也干了六七成,我们要尽快脱粒舂米,赶在这场大雨之前做完,要不然雨水一来,就更难收拾了。”四肢突然一阵酸痛传来,莫南槿眉头轻皱。看来真的是有一场大雨了,这几天关节都酸胀的厉害。 “少爷。”明庭本来在一旁用午饭,这时把饭碗往旁边一放,执起莫南槿的左手腕。边朝小莫看了一眼,小莫飞快的扫了下田大壮和那几个短工,见他们低头还在继续用饭,会意侧侧身子,挡住莫南槿的半边身子。 渔阳神色不变,仿若没看见这一幕,继续给莫南槿扇风,边随意的聊些今年田里的收成。但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眼中隐约的一丝担忧。 莫南槿放松身子,背靠在后面的槐树上,一股暖暖的热流从左手腕渐渐流经四肢百骸,关节处的酸痛顿时减缓不少。 莫南槿轻叩明庭的手示意可以了。当年关在水牢里,终日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加之后来也连日的逃难,后来有了景止和行止都没有好好的调理,每次遇到潮湿变天或者季节转换,总是要疼上好一阵子。前些年家里也没有余钱,这两年家里渐渐好转了,用了些药,也是疗效有限,倒是这些年多亏了明庭在身边,用内力缓解着,着实减轻了不少痛苦。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子早已亏损太多,只是不知这幅破败的身子到底还能坚持多久。他只希望可以亲眼看见这几个孩子可以长大成人。 “少爷,好些了吗?”小莫蹲在他脚边,揉按着膝盖,轻声问道。 “好多了,老毛病了。不用担心。”莫南槿朝他们三个安慰的笑笑。明庭和小莫是知道究竟的。至于渔阳他从来也没想瞒过她,渔阳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在一起生活三年多,他知道渔阳心中或多或少的有几分了然,但是她却从来也不会追问,就像他也知道渔阳必不是简单的女子,但他也没有去追根究底。彼此心中明白对方是可以相信和依靠的就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公,吃饭吧,下午还有得忙呢。”就像莫南槿知道她一样,她也明白莫南槿这个人绝不会随她回去休息的。渔阳从食盒了端出一碗米饭,又夹了清淡的菜色给他。 “莫家兄弟,你这地里的庄稼晒得差不多了吧?我看你家今年的收成比往年还要好些。”赵婶也回家带饭过来了,赵家一家人在他们旁边的树荫里坐下。老赵叔手里端着一个大青花粗瓷碗过来他们这边。 “其实和去年差不多,老赵叔这边坐。” “莫家兄弟,我倒是看着你家这地比旁人家每年多收不少。”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种的,一样的地,人家的用的功夫自己也用,甚至用的更多,但是就是这莫家就是每年多收不少的粮食,说起来倒也奇怪。 “我们也只是更精细些罢了。多不出多少的。我看赵叔这片地也快收割完了。”莫南槿笑笑把这话题掀过这一页,其实他也知道这老赵叔的意思无非是要套套有的什么秘诀。他家的地也确实每亩比旁人家多收一百多斤粮食。问题的关键就出在前期的育种,育苗和田地基肥的使用。他毕竟有现代的知识,虽不是专门搞农业的,但多少也比这里的人先进些。不是他不愿意拿出来,只是他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作为一个外来人,他如果教授了这些知识,这些种田人倒是会真的感激他,但是那几个势力大的宗族就不一定乐意见他在此地出风头,笼络人心了。好事也是要分人做的,像云家那样的大家来做,众人不仅不会有微词,还会歌功颂德。至于没权没势的也要出这个头,不是不行,只是后果就得自己先掂量掂量看了。 “收完了这片还有河对岸的那片还没开始收呢。”老赵叔低头,就着碗喝了几大口,接着说:“今年的长工少,老爷让我们多担着些。眼瞅着这雨也快来了。” 莫南槿看看他的碗里,仅能看出有糙米,野菜叶子其余就看不出还有些什么材料了,一大碗黑黑黄黄的,不远处,赵婶和三个孩子吃的正香,一小篮子不知添加什么做的小黑窝窝头,一小盆老白菜帮咸菜还有就是一人一大碗的这种粥了,最小的孩子小水也就七八岁的年纪也端着一个大碗,呼啦呼啦得喝得欢实。 “这是杂菜粥。在我们家乡的时候也常吃这些。”老赵叔见莫南槿看了他的碗几眼,估摸着这莫家的少爷也没见过这东西,也不以为意说道:“在家乡时候糠面也加过,逃难的时候更是什么都吃过。泥土,树皮,草根甚至自己的衣服草鞋也吃过。” “泥土?草鞋?”小莫吃完,放下碗,讶异问道。 莫南槿笑笑,小莫这几年跟着他,确实吃过不少苦,但是还不至于饿着他,早些年更是衣食不愁,哪见过这人家的惨剧,遇到那时候别说是泥土,草鞋,就是“易子而食”也是有的。 “是啊,小莫哥哥,吃白色的泥土,大家的肚子都很饱,肚子还涨涨的。”听到小莫的话,小水凑过来,比划着自己的小肚子。 看到莫南槿碗里的白米饭,偷偷咽了咽口水。 莫南槿让小莫把剩下的米饭给他盛了一大碗,有一盘子小炸鱼几乎没有动开,也一起拿了过来给他。 “这怎么使得。”赵叔连忙推拒。 “无妨,大家已经都吃完了。”莫南槿摆摆手,示意小水端到那边和家人一起吃好了。 老赵叔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了看那几个已经开始舂米的短工,又往莫南槿跟前凑了凑,悄声道:“我说莫家兄弟啊,你做人不能这么实在的,你这家境好,吃米饭自然是无妨的,可是你见谁家给佣工吃白米饭的还有这些菜。不瞒你说,我见过我家老爷给长工吃的那些饭,无非就是些糙米玉米糊糊。善心些的家里也只是给碗糙米饭就罢了,哪有你这样的啊?又不是不给工钱的。” “哦,倒是多谢赵叔指点了,只是先前已经给了白米饭,再换,怕弄得大家都不乐意,赵叔也知道这农忙时节请帮工不容易的。”其实事实是这大热天里闷在厨房烧火做饭绝对不是一件好差事,吃一样的一次就搞定了。分两样,渔阳他们还要遭两次罪。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说家里也不缺这点米,既然请人来做工了,这几个人也手脚勤快,吃食上何必分得这样清楚,只是他也明白这赵叔是好意提醒,他也不便反驳什么。既然是好意,领受就是了。 “莫家兄弟说的也是。你看我家老爷就是了,苛待长工,今年走了那么多,这收割人手都不够。” 莫南槿见小莫暗里撇撇嘴,也明白他的意思。先前这小莫还真说对了一半,田家的长工确实是在收割前走了不少人,可是这田家老爷转身又换了一批人,而且还不比以前的那些还便宜些。这农忙时节虽然说人手短缺些,但是没地的人多了去了,也还不至于说请不到人。做短工不是一件长远的事情,到农闲了就没什么差事了,要做工还要四处打听。一般这些人都想找个长工的活计做,可也并不是每家都能常年用得起长工的,在这镇上也只有云家,田家这为数不多的几家势大些的可以,如云家的,长工契约到期都不愿意离开,剩下就是诸如田家这样的了,虽然苛待些,但是有活计总比没有的好,所以今年很多走了的,一回头又求上门的,反倒是这田家老爷谱摆的大,挑来选去的没要几个,明白人心里都透亮着,估摸是这田程的媳妇上门要狠了,这田家老爷就在银钱上更抠了了。 这些天实在是闷热,但是大家也不敢稍事休息,就怕一停,一场雨下来,大半年的辛苦就付诸流水了。也好在今年的也几个短工都是些熟手,舂米的工具也借到了两架,就这样也三天也就舂了一半,剩下的是些带皮的糙米和麦粒直接入仓了。舂好的精米选了一千五百斤卖到了云家米铺,四十文钱一斤,一共买了六十两银子。省着点用,也够一家人半年的嚼用了。 收割完又立刻马不停蹄的插秧种玉米,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有大半个月,直到麦秆和稻草也已经半干了,雨却一直没有落下来,天倒是越发的潮湿闷热了。大小毛头白日里也不出门了,趴在院子里的树底下直吐舌头。景止和行止一晚上热得醒来好几次。莫南槿只好在房间里放了一盆温水,一晚上轮流的给他们擦擦小身子,坐在床边时不时地扇扇风。随着天气的日益潮湿,关节的酸胀也让他也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有时候早上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人也越发的清瘦下来。 不是没看到小莫和明庭眼中的隐忧,明月和渔阳也变着法子,换着花样的做了不同的吃食。小孩子敏感,景止和行止也似乎觉察到些什么,变得很乖。有时候晚上醒过来,见莫南槿还在给他们扇风,就乖乖的再躺下去,软软糯糯地叫道:“爹爹,睡吧。我们不热了。” 镇上的人都在谈论着这天气的异常,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回忆起六十多年前也出现了一次这样的天气,连续一个多月的闷热潮湿接着是十几天的暴雨不断,流经整个云州的云水暴涨,冲毁两岸的堤坝,河水一泻千里,农田被淹,大批民众流离失所,南山镇因远离云水,没有造成太大的灾难,但是暴雨侵袭,加上云水的支流十里雪河水也泛滥,那一年也是粮食大减,饿死了不少人。 整个南山镇都笼罩在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中。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些事情真的要发生了。 莫南槿望着窗外混黄的天空,风中都带了一股土腥气,喃喃了一句:“风雨欲来……” 18、暴风骤雨 在镇上的躁动闷热中迎来了七月,七月初三是云家老太太的六十九的寿辰,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在这个年代能够活到这个年纪,四世同堂,生活安康,是一种很大的福气,况且这里讲究的是“庆九不庆十”,九意味着长长久久,十与死谐音,代表着终结。所以这云家老太太的六十九岁是当做七十岁的整寿来做,已经算是大寿了,云家办得非常盛大,莫家提前三天已经收到了请柬。 进入七月以来街道上热热闹闹的贺寿的外来的车马不断,不仅是云家宗族的子孙尽数都回来了,就是和云家有生意来往的人,关系深厚的自不必说,那是一定要来的,关系远的或者想要借此和云家攀上交情的更是殷勤非常,毕竟云家在云州经营多年,也是一方的大族,和京城的云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据说云州太守都要亲自上门拜访,太守都来了,云州下属的各级官员不管是为了巴结上司还是云家,那都是要来撑场子的,一时之间,小小的南山镇倒成了整个云州关注的焦点了。 镇上的人每天都能看到整车整车的贺寿礼经过进镇的大路运进来,一箱箱披红挂绿。衣着华丽富贵的人们或骑着高头大马或乘着富丽堂皇的马车驶进这小镇,原本小镇的平静突然在这几天被打破了,人们争相出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盛况,众人或羡慕或妒忌地聚在一起谈论着这云家老太太,真是有福气,子孙都这么争气,看人家这大寿过得。这样一来,倒把镇上因为这燥热天气引起的各种不安和猜测硬是压下去不少,现在的人们更多的是去关注这场即将到来的云家的盛大的寿宴。 前来贺寿的人太多,收到请柬的,有名望的,云家自然是有安排的,但是那些不请自来的就只好自己解决住宿问题了。于是镇上的人又开始忙碌到自家借宿的外乡人。以前说过这镇上是没有客栈的。这闷热的天气,很多人家都是晚上搬张藤床到院子里睡,虽然并不比屋子里凉爽多少,但是感觉似乎还透气些。现在有人出钱租自家的房屋住,反正自己不住,又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大家就纷纷把房子租出去了。除了家里面确实是不方便的,近半数人家都有把房子出租,特别是距离云家近些的,更是火热抢手,租价一涨再涨,乐坏了那些主人家。莫家的宅子放在这个南山镇还算是不错,自然也有人频繁上门想要租房。最多的那一天竟然接到五拨人。连小莫都忍不住说:这也太离谱了吧。最后干脆在自家门前贴了张红纸:此户无房出租。才让租房的事情告一段落。由此也可见这次云家寿宴的盛大,小莫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明庭突然接了一句: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镇子有多小。 小到几个贺寿的人就塞满了吗,莫南槿笑笑。 莫家的贺礼自然是不能与那些外来的富贵人家相比。好在诚意是到了,渔阳前些天的时候已经把一件亲手绣的寿袍专程送过去了,玫瑰红的缎子绣了仙鹤,松树,牡丹花等吉祥富贵的图案,既喜庆又不失大气,渔阳回来说老太太见了一个劲拉着她的手夸她手巧,喜欢的不得了,寿宴当日就准备穿这件寿袍接受众人的祝寿。 莫南槿另外又准备了一件寿礼准备寿宴当天送过去。前些年莫南槿在自己院子里弄嫁接的时候。突发奇想,闲来无事,在一棵小梨树上嫁接了桃树,苹果树,杏树和梨树,栽在一个大花缸里面,每年开花的时候都会四种花次第盛开,莫家人很惊奇,把这当西洋景来看,去年的时候开始结果了,竟然同时结四种果子,果子不多,味道倒也在其次,大家看到这四种果子同时出现在一棵树上就已经觉得很神奇了。小莫那段时间注视莫南槿的眼神就是那种恨不得跪下来顶礼膜拜的表情。今年比去年的还要好些,一棵树上结了二十几颗果子,桃子最多,杏子最少,梨子和苹果都差不多,除了杏子都差不多已经有大个核桃那么大了。莫南槿自己也很喜欢这棵树,可是都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可以照顾到它,也只好送人了,起码云家老太太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可以照顾花草。 转眼间,七月初三到了,这一天,天阴沉的格外厉害,西边清晰可见大片乌云慢慢朝南山镇这边聚拢,今天莫南槿穿了一件簇新的青色外衫,渔阳和明月带着三个孩子先过去了,老太太是在内院先接受女眷的拜寿,然后宗族内子孙的拜礼,最后才是到前院接见外面的男客。 莫南槿从房内收拾好出来,小莫和明庭已经在门外等他了,小池里的荷花开了,衬着田田的碧绿叶子,带着夏日里的一丝清凉。前院里的那两棵桃树因为没有嫁接过,果子稀稀落落的,墙角的蔷薇花开得正好。小莫走在最后,关门前莫南槿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的铺就的小径上。 “走吧,少爷,时间不多了。”明庭手里推着小板车,板车上用红绸盖着的是那棵结四种果子的小梨树。 “恩。”莫南槿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率先抬步走开了。 小莫跟在车旁扶着小梨树,避免它从板车上滑下来。 莫南槿三人到云家的时候,大门两旁已经停满了各种马车,云家的人进进出出招呼众人,仆人来来回回的帮着搬贺礼。 门口迎接的人莫南槿不认识,估计是从外面回来的云家宗族里哪一支系的子孙,不过既然能站在这里迎客,,想必关系也不会远到哪里去了。莫南槿递上请柬,他翻开看了一眼,后面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来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绽开笑容,道:“原来是莫兄,久仰久仰,快里面请。”看到莫南槿板车上只露出一个大花缸的贺礼,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招呼后面的仆人:“来人,帮莫兄把这棵,这棵……这什么……贺礼抬进去。” 莫南槿和那管事擦身而过,点点头示意,那不是旁人,正是镇上一品斋糕饼店的老板。 “前些日子,幼子不懂事,劳烦莫少爷。” 云家的宅子占地面积广,前院自然是极大的,光是院子里粗略打一眼就有七八十张席位,每张席位上都能容纳十几个人同时入座,里面大厅里也有十几张,前门外的大街上摆了流水席,一字排开,宴请镇上的乡亲们。 莫南槿的位置还算不错,在大厅里,中间还略微靠前的席位,给足了他的面子。莫南槿一路走来,承受的目光洗礼已经没有感觉,走进厅里看见众人齐刷刷对着他的目光倒也不在意,泰然自若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反倒是众人在他这种态度下有些不自然,假装低下头继续聊天,可是眼角的余光不时的向莫南槿身上扫来,三人刚落座,训练有素的丫鬟就把茶水端了过来。 “莫少爷,请用茶。”一个鹅黄色长裙,头梳双髻,脸色绯红的给莫南槿递上茶水。 “谢谢你,黄莺。”这个黄莺是云思川身边的人,莫南槿是见过几次的。 听到莫南槿叫出她的名字,小姑娘的脸色更红了,福福身退下去了。 本来同桌上,在假装交谈的其他几个人见到这一幕,都停下讲话,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心想:这人是谁啊?今天能进大厅的人要么是与云家交情深厚的,要么是家世背景显赫的,这个人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云府本家的丫鬟还显然是认识的,并且对他毕恭毕敬,看来这人来历不简单,但是也不外乎这两个条件占其一或者两者兼具。可是生意人嘛,相处久了,都会形成自己的一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和事,大家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一些,没有理由云家结交了这个一个出众的人物,大家一点消息也没有啊。云家二少爷云青川是大家公认的俊秀美貌之人,可是和眼前人一比,高低立下就明显了,总觉得云家二少爷相比此人似乎少了些什么。 大门口唱和的声音不断传入大厅里。莫南槿端着自己的茶杯,吹开表层的茶叶,露出里面碧色的茶水,轻酌一口,唇齿留香,这云家待客的茶水竟然也是上好的龙井。明庭冷冷的视线扫向四周,那些朝这边偷看的人只觉身上一凉,不自觉的打个寒战,乖乖的把视线收回去了。 “关键时刻,还是明哥的冷箭管用。”小莫凑到莫南槿耳边笑道,小莫常说,当明庭冷冷地看人的时候,就像一支支冰冷的箭向人身上狠狠扎进去。 来客的的高潮是云州太守郭守忠及一众云州地界上的大小官员的到来,大多都被安排在大厅里面,只是一些随从属官安排在外面的院子。郭明霞和田程也过来了,田程现在也是正六品的主簿了。 那个与云州云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京城云家送来的贺礼才将今天的贺寿推上了沸点。那是一个真正的一等一的豪门世族,遥不可及的王朝的上层门阀。云镜平亲自带着众子侄迎到大门外,众人也一股脑的跟着出去看热闹。 几大箱的贺礼没有下车直接进到后院去了。那些瞧热闹的人眼巴巴的瞅着,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打开箱子看看人家那样的家族到底送了什么贺礼。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谁真的敢啊。 一个年轻的管事被云思川亲自引领到了上座,经过莫南槿身边的时候似乎顿了顿,落座后云州太守也借故上前攀谈了几句,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这个管事不简单,功夫很好。”这人步速沉稳,看似缓慢,但每一步的力度恰到好处,是个练家子,而且是个武功很不错的练家子,云家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是一个年轻的管事就有如此的功夫,也足够让人惊异。明庭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莫南槿低头喝茶,氤氲的雾气中,向来平静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暗沉的光芒。 至此,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即使没有到的也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了,起码最重要的客人都已经到了,寿宴正式开始了。 19、南宫静深 云家老太太在儿子孙子的搀扶下,一身玫瑰红的寿袍从里面出来了。 云州太守带领,众人齐声祝寿,并把带来的贺礼陆续摆出来,依次上前献礼,字画玉器,丝绸珠宝应有尽有,其中还不乏珍品,其中云州太守送的一尊白玉观音高约一尺,通身晶莹剔透,菩萨面相慈和,雕工精致,衣衫似乎都可以迎风飘起,引得众人一片赞叹之声。 老太太看着也喜欢,当下让人请到内院的小佛堂,日日上香供着。 轮到莫南槿送贺礼的时候,三个下人抬着一个硕大的花缸进来了,众人引颈看去,红绸盖着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物件,只是约莫着看上去是一树小树,可是哪有祝寿给人送棵树的。 这边老太太坐在上位看着也奇怪呢,就问道:“槿哥儿,你这是个什么物件啊?” 莫南槿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朝老夫人拱手笑笑:“今日老夫人大寿,寻思着老夫人是有福之人,万事不缺,家里自己养了棵小果树,送给老夫人看个新鲜景儿。” 厅里厅外的人一听“哄”就炸开锅了。说什么的都有的,都奇怪着竟然真有人送一棵果树给人贺寿,而且还是来给云家老太太庆贺六十九岁的大寿。 “我老婆子平日里就爱个花草什么的,槿哥儿也是知道的,真是还没种过果树呢,倒是个新鲜景儿,槿哥儿是个知心的。”云家老太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莫南槿突发奇想给她送了棵果树给她,但是素来知道他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应有他的道理,也赶忙出声给他打圆场。 众人一见人家老太太都不在意了,还一副亲昵有加的口吻,大家也停下来不说什么了,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莫南槿对众人笑笑,流光溢彩,灿若琉璃,年轻的管事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低喃一句:“造孽。”随后好像想到了什么,向四周看看,再抬起头时又是一副严肃端正的面孔,暗地里偷偷擦了一下冷汗,心想:我真是不想活了,说他的坏话,被那人听见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莫南槿自然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他把手里的红绸子掀开,众人起初不在意,待仔细瞧去,竟然……哎?同时结了四样果子。紧接着想不会是用细线拴在上面的吧,凑到近处仔细看,真的是自己长出来的!各个都惊奇得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竟然在一棵果树上同时结了四种不同的水果,众人沸腾,一传二,二传三,大厅内外一时间就水泄不通,挤满了赶过来瞧热闹的众人,对着那棵果树啧啧称奇。 老夫人也被众人搀着走下来,围着果树转了两圈,看的是又欢喜又惊奇,连连问道:“槿哥儿,你这果树从哪里淘置来的?真真的奇景儿。” “老太太,这果树春天里开花也是开四种花,梨花,苹果花,杏花,桃花。” “是吗?那感情好,这真是个宝贝东西,槿哥儿真是有心了。”老太太满意的连连点头。 “思川,待会给大家看完了,找几个人稳妥些的小厮,仔细点,就放到我房内,我得自己看顾,也找你媳妇她们也去看看,估计她们也是没有见过的。” 云思川答应一声,老太太又朝莫南槿点点头,被儿孙们扶回主位。经过这么一出,后面的人送的贺礼大家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贺礼的环节过去,寿宴正式开始了,身着各色衣衫的丫鬟,穿花拂叶,各色菜品陆续上桌了。众人再端起酒杯齐声贺老太太万福金安。三杯水酒过后,老太太被众人搀着回内院去了,云家众人在各酒席之间穿梭来回敬酒。 小莫和明庭先出去了,几个人借机过来攀谈,莫南槿和众人推杯换盏几杯,云思川过来应酬,不着痕迹的挡了那几个人,暗下里送了一个眼色,莫南槿明白,当下找了个众人不注意的时刻,出了大厅,门外候着一个小厮见莫南槿出来,松了一口气,低头悄悄的引领莫南槿朝后院走去,弯弯绕绕的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地方,终于到了云家的后门。 云家的后门外面是一条小巷子,巷子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小厮在马车旁停住,对莫南槿道:“莫少爷,我家主人让我转告说,只能送到这里了,后面的路希望莫少爷一路平安,尽快到达安全地界。” “替我谢谢你家主子,莫南槿会记住今日相助之情。”莫南槿点点头,跳上马车,渔阳,明月,三个孩子还有小莫已经都在车厢里了,明庭在外面驾车。 出了小巷子口就是镇上宽阔的街道,街上没有人,人们大多到前面的街上去吃云家的寿宴了,明庭一拉缰绳,马匹长呲一声,离弦箭一般冲出去了。莫南槿挑起窗边的帘布向后看去,小镇在阴沉沉的天底下渐渐远去,西边雷声滚滚而来。 行了没多久,车内一道亮光闪过,就听外面“咔嚓”一声,一道响雷打了下来。云止“哇”的大哭了起来。渔阳和明月赶紧哄着她。 “爹爹,我害怕。”行止看看爹爹,圆圆的大眼睛里,掩饰不了了的恐惧。 景止虽没有说话,但是紧抓着莫南槿衣袖的小手瑟瑟发抖。 “不怕,不怕,刚才是打雷呢,去年夏天不是也打雷了吗?没什么的,爹爹在这陪着你们呢。”莫南槿把两个孩子拢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爹爹,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景止不明白,他们住的好好的啊,为什么爹爹突然要搬家呢,今天早上娘亲带他们给云家老夫人拜寿了,就带他们到了这辆马车上,说爹爹要带着全家搬家,去很远的地方,他们想回去带着小莫叔叔给他们做的蝈蝈笼子,竹蜻蜓,爹爹给他们做的小木剑,还有好多的东西,但是娘亲说什么都不能带了。 “很远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到了就知道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就一起到那里。” “恩,和爹爹一起。”两个孩子把头埋进莫南槿怀里。 马车外电闪雷鸣,沉积半个多月的暴雨瞬间倾盆而下,密集的雨水打在马车顶上,震得车厢里嗡嗡作响。 明庭还在外面驾车,虽然有车厢延伸出去的一段廊檐,但是这么大的雨根本不顶用, “明哥,少爷让你进来避避雨。”小莫打开车门,雨水带着凉气一股脑倾进来,让马车内没有准备的几个人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包袱是云家准备的,渔阳打开,里面竟然有几件披风,这云家想得倒周全。渔阳拿出披风分给几个人。莫南槿把景止和行止抱在自己胸前一起裹好。 “小莫。把车门关好,小心进去雨水。我身上有蓑衣,不碍事,我们得赶路,到下一个地方停下休息,车门关好。”明庭头也没回,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小莫把一件披风扔给他,在这瓢泼大雨中,聊胜于无吧。 暴雨倾盆,前面的路已经看不清楚了,马车依然行驶得很快,但是莫南槿知道,他们还没有出南山镇的地界呢。 突然—— 大小毛头似乎听见了什么,从座位底下冲出来,冲着门外“汪汪汪”不停叫,小莫刚要上前阻止,就感觉到马车戛然而止。马车内的人猝不及防向前倾倒。 小莫似乎意识到了,望向莫南槿,脸“刷”地惨白了,泪水夺眶而出。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说道:“少爷……少爷……少爷……” 莫南槿闭上眼睛,天地之间在这一霎那静下来了,只听到外面暴雨敲打着车厢,大小毛头对着门外叫个不停,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什么声音了。沉寂的压抑渐渐在在这小小的车厢里漫延开来。 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莫南槿睁开眼睛,亲亲怀里孩子还有些冰凉的脸颊,连同披风把孩子一起放到小莫怀里。 “爹爹,不要走。” “爹爹。”景止和行止抓着莫南槿的衣袖不放开,泪水涟涟,好不凄惨。孩子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本能得觉得不能松开爹爹的手。 “乖啊。”莫南槿给他们擦擦脸上的泪水,轻柔说道:“爹爹只是出去看看明庭叔叔,一会就回来了,乖乖听娘亲和小莫叔叔的话。” 狠狠心,挣开两个孩子抓着的衣袖。 “爹爹。”“爹爹。” “相公。” “少爷。” “姑爷。” “如果有机会的话,好好照顾孩子长大成人。” 说完,莫南槿没有回头,一把推开车门,出去了。甫一踏出车门,倾盆大雨就把他从上到下浇了个彻底。 “少爷。”明庭立刻把解下披风给他, “不用了。”莫南槿伸手示意阻止。 莫南槿就这样笔直的站在马车上,前面的路上伫立了几千人的卫甲军,手持刀剑,整齐划一的立在路中央。 为首一人,身下一匹黑色战马,一身玄色银绣的外衫,容姿卓然,尊贵出众,非笔墨可以描绘。即使在这瓢泼大雨中,依然带着睥睨众生的气势。 见到莫南槿,薄唇微翘,带出淡淡的讽意道:“容槿,五年不见,一切安好?” 南宫静深,你真看得起我,竟然出动了大宁最精锐的卫甲军。 五年不见,你终于还是找来了,南宫静深。 20、在劫难逃 云思川看看外面乌蒙蒙的天空,电闪雷鸣,风声大作,暴雨瓢泼,前街上的流水席和院子里的酒席从开始下雨就已经散了。只剩大厅里的十几桌人还在推杯就盏,意犹未尽。莫南槿已经出了南山镇了吧?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一路上可顺利?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突然的决定要走?甚至还要借这助于云家这次的寿宴掩人耳目?今日一别不知道今生可有再见的机会? “大哥,你在想什么?”云青川推掉了身旁人的敬酒,刚才还在身边的大哥一转身就不见了,四下里看了看,大哥竟然在窗边发呆,难得见一向稳重有加的大哥流露出这种表情,那是一种什么表情?怀念?恍然?是谁?到底是谁?想到可能性,比女孩子还要纤长的睫羽掩饰下,眸子陡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没什么,只是看今天的雨真是大。”云思川闻言转身,就看到自己弟弟一脸担心的表情,“喝酒要适量,不要太逞强了。”云思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他这个弟弟啊,从小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却偏生一副倔强不认输的脾气,事事要争先。 “大哥?你……”云青川见他转身欲走,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 云思川看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询问的表情看向他。 “没什么。”云青川勉强的翘翘嘴角,放开手。 云思川也不以为意,这个弟弟小的时候和自己最亲,成日的粘着自己,不想成人以后特别是自打他成亲,倒是和他越发的生疏了,平日里呆在云州府,也难得回来一趟。 “你们兄弟两个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把我们这些大老远来的客人丢在一边。”郭守忠举着酒杯向桌上的人笑道:“我看,该每人罚酒三大杯。” 桌上众人齐声应和。 “怠慢了诸位大人,是在下招待不周了,方才二弟与我说,今日雨太大了,估计路上多有不便,不若今日诸位大人就在此留宿。”云思川笑着迎上去,“不过怠慢诸位大人,我还是自罚三杯,二弟酒量浅,我就代他喝了。”说完不待众人回答,一口气干了六杯酒。众人哄然叫好。 大哥,你刚才想的到底是谁?他知道大哥婚娶多年,与大嫂也算相敬如宾,但是也仅止于此了,可是大哥刚才那表情,心中分明是心中已有牵挂之人,是谁呢?他这些年常年在外,但是对家里的事情也还算了解,但是没听说大哥特别中意谁啊,但是刚才的样子他又不会错认。 “对了,云大少爷,方才那位送果树的俊秀公子呢?”郭守忠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此话一出口,周围的其他人呼吸不自觉的慢了半拍,静待下文。 云思川也仿佛没见到众人的异样,轻描淡写的说道:“哦,那位公子有位亲戚家有急事,但他又很得老太太喜欢,夫妻两个都与老太太投缘,所以今日特地过来送了寿礼就急匆匆的赶到出事的亲戚家去了。” “这么说,这位公子是南山镇此地人吗?”桌上另一中年人问出口。 “大约此时已不在南山镇了,他家的那位亲戚据说很远,短时间是不会回转的。”云思川抬抬眼皮看去,是云州的守备,掌管云州军事兵马。他与官场众人打过不少交道,素来知道官场上一些人的为人处事。圈养妓子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现在这年头反倒是玩弄小倌和男戏子成为一时的风尚。他看出这里面有些人对莫南槿是起了觊觎之心,但是把他那么一个清华贵气之人当做小倌,戏子之流,未免这眼神走的太离谱了。不过反过来说,这些人也不是一无所觉吧,莫南槿此人天生带有一种气质,即使穿着粗布青衣,混在平民百姓中也令人觉得高山仰止。否则方才莫南槿在的时候也不会只是拿眼神看几眼的问题了。估计现在也只是过过自己的嘴瘾罢了。幸亏莫南槿是在南山镇这样的小地方,镇上的人淳朴,即使觉得莫南槿容貌过人,也不大会有什么非分之想,这要是在外面,即使众人碍于莫名的原因不敢动,但光出门就收到的那些暧昧的眼神也够让人浑身发毛了。 一个小厮急匆匆的从大门外跑进来,在雨廊下拍了两下身上的雨水,进得大厅后,疾跑的脚步略缓,但还是比往常快了几倍的步速来到云思川身边,支着手在云思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就只见云思川脸色大变,站起身就向门外走去。 “青川,带我招呼诸位贵客,我去去就回,诸位见谅。”云思川歉意的拱拱手,就疾步向门外走去。 “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思川来不及回答他什么,匆忙之间竟然撞掉了其中一张桌子的碗筷,杯盘齐碎,连声道歉的话都来不及说就随着那位小厮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一向稳重的云家的当家人慌乱成这样。 其实这个小厮就说了一句话:莫家少爷被官兵抓回来了。 这个人就是当时送莫南槿出门的那个小厮,是云思川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叫做云念,是云家的家生奴才,机灵懂事很得云思川的赏识,这次帮着莫南槿走人,云思川也没有告诉其他的人,就指使云念一人负责此事,嘱咐千万不得告诉他人得知,并说务必要确认莫南槿一家人安全的离开南山镇再回来和他通报。 这云念做事也稳妥,他送莫南槿进了马车以后,就悄悄的尾随着马车到了出镇的路口,马车跑得很快,他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个影子,但是也确信是安全地出镇了。正想回家给大少爷报平安信,但是忽然之间雨就下来了。他见雨大,寻思着先躲躲雨,就在镇口的一间小茅屋里躲雨,但是见这雨越下越大,云念也急了,想着不管怎样了,先跑回去吧,这雨一时半会也没个停下的样子,就在云念想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冲出去的时候,他听到了进镇的大路上传来了整齐有力的步伐,在这大雨中依然清晰,由此看来估计人数不少。云念心中也惊奇,南山镇这么个小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做什么。他扒开窗户悄悄的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 好多的官兵,每个人都凶神恶煞的,手持刀剑,方才已经离开的莫家马车就被夹在这些人中间,官兵环绕,驾车的人也从莫家的那个明庭换成了一个官兵,他本想多看两眼好回去和少爷禀报,但是为首一身玄衣的年青公子似乎发现他了,远远的瞥了一眼,他看清了那个公子的模样,真是神仙样的品貌,可是那眼神说不上有什么内容,可是就是让他莫名的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他腿一软,坐在地上,直到那些官兵过去了,他才缓过神来,急匆匆冒雨回来和少爷禀报了。 云念一路上把他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少爷,云思川到莫家宅子的时候,就见莫家大门外已经是重兵把守,莫家离开时乘坐的那辆马车就停在门外。那些驻守的兵卒即使在这大雨中也是站的纹丝不动,他自然不会和云念一样认为这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他看得出这是一些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士,云念以为的凶神恶煞就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伐果决之气。莫南槿,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竟让人出动一支军队来追杀,而且明显看得出这还是一支精锐之师,那么能调动这样一支军队的人,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在这里说的时间很长但是在云思川的脑子里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再说他现在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 “这位军爷。”云思川上前两步抱拳道:“我与这家的主人有些渊源,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我与他有些话要说。还望军爷通报一声,给个方便。”云思川话说的极为客气。 站在门口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心想:五年前,那个容王府世子当庭自杀,主子爷就大发雷霆,这次得知竟然是诈死,主子爷亲自调军,日夜兼程从京城赶过来,这会儿说不定在里面怎么雷霆动怒呢。谁敢选在这个时候进去找晦气,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吗?瞧方才主子进门前看着那个可怜的小容王爷的眼神似笑非笑的,想起来就觉得恐怖,心里暗暗打个哆嗦。 云思川不知道眼前这人眼神里是什么意思,但是看这样子似乎也没有进去通报的打算。 “少爷,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在这里等着不是个事啊。”云念又把伞往少爷头上移了移,这么大的雨,打着伞都不顶事,这么一会少爷的衣服已经都湿透了。 “无妨,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人。” “不要等了,你先回去吧。”门内走出一人,剑眉修目,自然流露一股硬挺爽朗之气。 云仲淳,竟然是他!云思川也是心下暗惊,当朝的大将军,竟然在这里守门!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前面说过,这个云州的云家和京城的云家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两家也有来往,所以这云仲淳本人云思川也是认识的。至于究竟两家什么关系,这里先略下不表。说到云思川竟然在此见到云仲淳心中暗惊,脸上却没有露声色,还拱手笑道:“原来云兄,今日到南山镇,怎么不到家里坐坐,今日还是老夫人寿辰,还感念你们送来的寿礼呢。” “我也是公务在身,脱不了身,要不然自然会亲自上门给老太太拜寿的。”云仲淳还礼,继续道:“不过今日听我一句劝,暂且回家吧,这里暂时不会有事的,就算你担心槿世……槿少爷,一帮不了什么忙,还是静观其变吧。” “他不会有危险吧?”这个他彼此当然知道是指谁? “我只能告诉你,暂时是不会的。”云仲淳笑笑,以后的事情他可不敢保证的。 好不容易把云思川送走了,回头看见大厅里还对立的两人,云仲淳觉得自己的头又痛了。 21、过眼云烟 南宫静深,五年过去,你的到来又会带来怎样的变数?你口中的容槿,早已经死在乾安殿的朝堂上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名叫莫南槿的平民百姓,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是一个女人的丈夫,是这个家庭的支柱,是一个只想平静淡泊的生活在一个偏远小镇,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看到儿女长大成人,然后会在某一天,静寂离去,了无痕迹,本来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静静的离开应该会是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说是莫南槿没想到会有今天,也是不可能的,五年前当他决定离开,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罢了。毕竟他从来也没有低估过南宫静深,这样一个自小就生长在这个王朝最顶峰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 “你预备和我在这里一直站着吗?” 忽然觉得有热气喷在脖颈间,莫南槿抬眼就看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玄锦的外衫已经湿透了,距离他不到一个手掌的距离, 他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 南宫静深意义不明的轻哼一声,径自在大厅里寻了张椅子坐下。 三个孩子一路惊吓,现在哭累睡着了,小莫和渔阳他们把孩子抱到内院的房间里去了,明庭本来想要留下来,也被寻个借口他打发下去了,外面的将士没有南宫静深的命令自然是不敢进来的,现在大厅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莫南槿寻思了一下称呼,五年前或许他还可以对南宫静深直呼其名,但时至今日,再看两人现在的身份差距,“您此次来有何见教?” 南宫静深闻言,剑眉微挑,方才隐约之间还带有一丝轻快的语调霎时就沉了下来,“容槿,你不会忘记五年之前你是怎么离开的吧?” “那么说,您这次来果真是准备亲自捉拿我这个钦命要犯的了?”以他此时的身份,竟然亲自出京,真是给足了自己的面子了。 “你明白就好。”南宫静深食指关节轻叩了两下桌子,修长手指上碧青色的扳指碰到桌面,清脆的规律的敲击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也不理会莫南槿口中的讽意,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似乎比五年前瘦了很多,不是说他在这里一直生活的平静安稳与世无争吗? 话到这里,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厅里又恢复了刚开始的宁静。 福顺悄悄门边又探探头,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衫,都半个时辰了,这两位爷可还是一身的湿衣服,虽说是盛夏的天气,可是也不能这样啊,本来这次主子出来就一路上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的,再浇上这么一场大雨,虽说主子的身子底子好,可是这万一就是有个伤风感冒的,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啊,可这两位爷之间的气氛,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剑拔弩张,当然更不可能是温情脉脉了,就是觉得奇怪,不知原因,他也不敢踏进门一步啊。 南宫静深揉揉眉心,叹口气道:“小顺子,你进来吧。” 福顺弯腰应了一声,腿脚麻利地进门。 “你的房间在哪里?”南宫静深突然转向莫南槿。 “你要做什么?”莫南槿一脸警戒。 “你觉得我要做什么?”南宫静深上前两步探凑过来,唇角微抿,沉静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摇摇手中的衣衫:“你不会让我在客厅里更衣吧?” “旁边就是客房。”莫南槿再退一步,暗地里皱一下眉头,他刚才那句话是怕他到自己的房间里发现没有渔阳的日常用品,心中起疑,不知道这南宫静深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方才似乎是表现的太焦躁了些。可是淋了雨现在浑身都酸胀疼痛,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力气的流失,精力也越发的无法集中,他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南宫静深此人聪明绝顶,一不小心露出马脚,就会被他抽丝剥茧,层层揭开。 “你的房间。”南宫静深坚持。 “你……”莫南槿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眼前一暗,身子不易觉察的微晃,旋即稳住,仰首自信淡笑道:“恐怕太方便吧?毕竟现在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在房间里。” 闻言,南宫南宫静深掀起一丝冷冷的嘲笑,“我倒是忘记了,你现在已经娶亲生子了。看样子孩子都四五岁了吧?你只还真是一点功夫都不耽误,算算日子,还在逃难的路上吧?”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直直射向莫南槿,莫南槿视线微垂避开他的注视,,隐在玄色衣袖下的手握紧又强迫自己松开,似笑非笑的继续道,“容槿,你真真好本事,倒也不愧是容熙王爷的儿子。你说容季也算是你的弟弟,怎么就没有好好承袭你们父子俩的本事呢?”南宫静深话刚说完就后悔了,容熙王爷那是他们之间的死结。 果然就见莫南槿脸色一黯,转而讽刺一笑,“您这话错了,我怎么能跟当朝驸马爷相提并论,再说,驸马爷又怎么是在下的弟弟?容家满门不是在五年前已经尽皆屠戮,满门抄斩了吗?容槿认罪伏诛,赐死在乾安殿上,容熙王爷在自己王府投身火海?”容季?他怎么能认这个弟弟,父亲又怎么能认这个儿子? “你明知道……”南宫静眼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欲言又止。 “明知道什么?知道你们本没有抄斩我们容家的意思?明知道没有亲手诛杀父亲和我吗?所以今天我该满心欢喜的迎接您的到来?” “容槿。” “抱歉,方才失礼了。”莫南槿再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他现在已经退到门边,冰冷的雨水洒在身上,让他有些清醒,莫南槿极坚持住,可是头越来越昏沉了,莫南槿你要理智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再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现在,莫南槿你千万不能在这里失去神智。身后抓住门框的手指惨白如雪。 “容槿……”他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南宫静深未说完的话被两个远远跑来的童稚身影打断。“爹爹”“爹爹” 一摸一样的粉白缎子上衣,葱绿的薄夏裤,一模一样的绿色缎带包包头,一模一样灵动的眉眼像极了他们的父亲,说他们不是父子大概谁都不可能相信吧?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在看清两个孩子的样子时轰然崩塌。 两个孩子争相偎进父亲的怀里,伸手揽住自己父亲的脖子,撒娇笑闹着说了些什么,惹来父亲宠溺无奈的笑容。 他见过的容槿,可以冷淡,可以倔强,可以谈笑自如,可以从容优雅,可以清贵无尘,可以……但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也可以笑得这么满足,这么幸福? “爹爹,我刚才醒来见不到爹爹,好害怕,以为爹地自己去新家了,不要我们了。” “哼,胆小鬼。” “爹地,刚才哥哥也吓得差点哭了。”行止立刻不甘示弱的指出,才不是他一个人害怕。 “我才没有。”景止撒娇的把小脸蹭近爹爹的脸颊。 “是是,没有,景止和行止最勇敢了。”莫南槿包容的笑笑怕痒的缩缩脖子。 门外暴雨瓢泼,门内一角,父子三人自成一世界,温馨如晴空。 明明是这么美好恬静的画面,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疼痛蔓延,似乎全身都麻木了。 “主子!?”福顺轻呼一声,主子指尖怎么血迹斑斑? 明庭是跟在景止和行止后面过来的,此时站在门外冷淡地看着这一幕,早知今日,南宫静深,你当初的坚持是否依旧不会改变? 绕了一大圈,原来终究会失去,容槿,原来即使你不是我的妹夫,我们也会终成陌路。 容槿,我一直努力的想走到你的身边,可是事到如今,容槿,我该以什么立场站在你的身边。 这一次,我真的该放手了吗?那么这五年的等待又算什么呢?他从来就不愿意去相信,那么骄傲倔强的人会选择那样一个决绝的方式离开,所以他去努力找寻,五年以后呢,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啊!是啊,南宫静深自嘲的笑笑,从来就是他的一厢情愿,容槿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再加上那场五年前的事情,说不定现在的容槿见不愿见到他,又谈何相守? “主子?”南宫静脸色忽然疲惫下来,未置可否,转身进旁边的房间,福顺赶紧跟在身后进去伺候了。 感觉到他的离开,莫南槿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摸摸两个孩子的软软的头发:“我们也回房间去吧。” 莫南槿起身,踉跄一下。 明庭上前两步扶住,脸上露出几分焦急,道“少爷,你怎么了。”手中的手臂隔着已经湿透的衣衫,高热异常。“少爷,你发烧了?” “没事,回去换身衣裳,洗个热水澡就好了,你让小莫把家里的药煎一副送到我的房间。”在这里并不是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要请个大夫的,镇上只有一个药铺,出诊金也不便宜,一般人家多少认识一些医治平常小毛病的药草,平常进山就顺便采回来,以备不时只需,莫家也准备了一些,家里人的身体还好,其实也用不了多少。 22、心绪难平 莫南槿本想就是淋雨受寒发烧,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起初也没放在心上,这些年除了阴雨变天,身上酸痛,其实算起来还真没生过大病。回房间后,小莫他们早准备了热水,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又喝了一大碗药,不到晚饭的时辰就睡下了。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的,似乎睡着了,又似乎一直醒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前世,今生,往日,今时交叠混乱,他想抬抬手抓住什么,但身体好像被压住了,沉甸甸地动不了,一直向无名黑暗的地方沉下去。 中间似乎明庭来过,喂他喝了一碗粥,那时似乎还有一点意识,心里还想着应该是晚饭时间了吧,不知道三个孩子有没有好好吃饭,不知道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家里余留的粮食还够不够?之后就周围一片漆黑了。天黑了吧,这是最后的一点意识。 “小顺子,现在什么时辰了?”窗外的雨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这山野小镇在这雨夜愈发安静下来了,全新青花面的棉被褥,很松软,没有熏香,淡淡的暖暖的自然气息,可能是刚晒过不久吧,南宫静深心想,在床上已经躺来了两个多时辰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今天的晚饭是容槿的妻子是那个叫渔阳的女子一手准备的,温婉大方,进退有礼,眉宇坚定,柔而不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是个难得的贤妻人选。 “主子,已经过了子时,快丑时了。”福顺伺候南宫静深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对自家主子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个主子的性子好好听点就叫淡定从容,其实说白了就是凉薄寡情,就是对自己的母亲和同母兄弟致远王爷也是并不多亲近,鲜少感情外露。那场临央之乱,即使朝廷禁言,可是那么大的事情,震惊了整个宁国,他多少知道那么一星半点的。他不知道当年的实情是怎样,不知道为什么早已经明正典刑的小容王爷为什么还活着,但是他看得出主子对今天的那个小容王爷是不同的,连他都可以看得出主子今天心绪难平。“主子,要喝点水吗?”福顺端来一杯在外间的小炉子上温着的水。 “主子,还有两三个时辰就天亮了,您再睡会吧。”福顺接过南宫静深喝完的杯子放在一边。 “你下去吧。” 福顺应了一声,端着杯子退到小隔间去了。 他今晚怎么没出来吃饭呢?家里人说不舒服,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听说他的妻子一直在照顾着,他倒是不方便进去了,明天去看看吧。 南宫静深闭目养神,就听到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一阵骚动,动静并不大,但在这深夜就格外清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房间不是容槿的两个侍从那两个名叫小莫和明庭的吗?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主子,您睡着了吗?”福顺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 “什么事?” “主子,听说那个小容王爷病的很严重,已经不省人事了。”福顺也是刚听到动静,就出去打听了一下,今天云将军也歇在那个房间里,他刚进去,就见云将军和那个明庭已经冲出门请大夫去了,小莫也急着要赶到内院,匆忙之间就告诉了他这几句。他直觉这件事如果不及时来报的话他以后估计也不用来了,就大着胆子进来禀报了。 “主子,主子!”福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而过,床上的人已经没有了,“主子,你好歹加件衣裳,这雨夜露深的。”福顺拿起床头挂着的衣衫追着过去了。 容槿,我才刚刚找到你,我才刚刚找到你。 内院左边的房间灯火通明,有人影进出,南宫静深直觉就是那间了,进门一个小隔间,右转进去。东墙下放着一张床。 “少爷,少爷,你听得到吗?少爷,你醒醒啊,少爷……” 南宫静深呼吸一窒。 “静公子,麻烦让一下。”渔阳端着一盆水进来,就看到今天来的公子就立在床前,只着白色内衫,发微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际,面上似乎还平静,只是眸色极深,让人不敢直视。闻言,侧身,渔阳端着水已经来到床前。 “主子,云将军他们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别着急,先坐会,小容王爷不会有事的。”福顺好歹赶上来,把衣服给南宫静深披上。 南宫静深一言不发,在床边坐下,小莫认命的往一边了靠了靠。 “容槿?容槿?”南宫静深一只手握着莫南槿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潮热一片。另一只手摸上额头,人似乎是睡着了,可是在昏黄的油灯下也可以看出,脸被高热灼得通红,却没有一丝汗水,呼吸不畅。眉头紧锁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没有早点请大夫?”南宫静深的语气很平静,似乎怕为了吵醒床上的人,甚至是算得上轻柔了。 可是小莫总觉得身上一寒,但也没有耽误工夫,竹筒倒豆子,一股脑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一一说来。原来今天下午进门的时候,衣衫是从里到外换了一遍,澡也洗了。药也喝了,晚饭的时候本想让少爷起来吃饭,但是少爷睡得正沉,这些日子,少爷难得睡着了,现今又病着,心想让少爷多睡会也无妨。明庭还来喂了一碗粥。避免过了病气,两个小少爷也都在夫人的房间里睡下了,小莫估摸着不能没人守着,就外面隔间的小榻上守夜,半夜雷声大,他起来看看,一摸额头比下午烧的更厉害了,人也叫不醒了,这才慌了神,赶紧去通知了夫人和明庭。 大夫来得很快,估计是被明庭和云仲淳两人架着回来,进门走路跟踩在棉花上似地,深一脚浅一脚的,被小莫直接一把搀到床前,拉把椅子坐下。 “云大夫,你先别喘了,你快看看我家少爷怎么了?”小莫赶紧给他捋捋顺顺气。 “小莫,你们要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啊。”这个云大夫也是五十上下的年纪了,今晚下雨,他早早地和老婆子熄灯睡了,谁知半夜听到砸门声,还没来得及开门,就闯进来来两个人影,二话不说,抄起他的药箱,架人就走。一路上连冷带吓,差点没要了他这条老命,好在半路上明庭终于说话了,才让他知道感情这是到莫家治病的,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云大夫见众人着急的神色,也不多话了,抬手搭脉,还有些奇怪,边上这贵气的年轻人似乎不是镇上的人啊,这云大夫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 诊脉起身点点头,小莫会意赶紧把笔墨纸砚伺候好了。 “云大夫,我家相公没事吧?”渔阳问出大家的心声。 南宫静深自始至终,眼皮抬也未抬,自顾自的拧干了毛巾,搭在莫南槿额头。 “思虑过甚,睡眠不足,又浇了雨,内热发不出来,我开几幅药,你们待会有人随我回去取药,今晚就服下,到明早如果发汗了,就好了,到明早如果不发汗,你们就得赶紧到县城去找大夫了。 大夫开了药方,明庭随大夫回去抓药,小莫准备到后院再烧些热水,少爷发汗了,可以擦擦身,渔阳看了一眼床边两人交叠的手,什么也没说,回自己房间去了。福顺和云仲淳对看一眼,也退到外面的隔间去了。 小莫把煎好的药端来,南宫静深扶起莫南槿靠在自己肩上,小莫拿着勺子喂,虽然莫南槿一直皱着眉头,但是好在药是咽下去了,南宫静深拿着毛巾把嘴角的药渍擦去,连小莫都心里忍不住的嘀咕:这静公子怎么看也是大家少爷出身,应该也是被丫鬟老妈子团团伺候着的,怎么这照顾人的功夫这么熟练呢? 好热,好热,这里是哪里?莫南槿觉得好热,周围灰蒙蒙的,快天亮了吗?待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他看到了自家房子,他又回到现代了吗?还是在那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的妹妹乔子意一身职业装正开车出门,妈妈从后面追上来:“路上小心些,晚上早点回来。”爸爸还在侍弄他最心爱的花园。墙角的几棵白玉兰花开的正盛,闻言抬头笑笑:“你就瞎操心吧,小意都快三十的人了,心里有分寸着呢。” 妹妹俏皮的皱皱鼻子:“还是爸爸最了解我,爸爸妈妈,我上班去了,晚上早点回来,妈妈做我喜欢吃的鱼片粥喝。” 莫南槿不由跟着笑笑,小意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改变也没有啊,上学的时候就这样。可爸爸妈妈都老了,已经有了那么多白头发,他记得爸爸妈妈刚五十出头啊。 不对,不对,有什么不对,小意,小意不是今年刚考上大学吗?他还记得当时他在国外,小意还特地打电话问他要礼物的,为什么小意已经上班了? “爸爸,妈妈。”莫南槿走到他们跟前,可是为什么爸爸妈妈看不到他。 “妈妈。”莫南槿抬手摸摸妈妈鬓边丛生的白发。 “老头子,我怎么觉得小槿回来了。”妈妈似乎感觉到什么,四处看了看。 “你又开始多想了,小槿都走了十几年了,起风了,我看咱回房去加件衣服吧。”爸爸揽着妈妈的肩膀往房间走,妈妈回头向莫南槿的站的地方望望,“我总觉得小槿是回来了……” 莫南槿想追上去,可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景色一转,又到了临央的容王府。 “小槿,父王的小宝贝。”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在孩子小脸上使劲亲了几口,白玉般的小脸上被亲过的地方泛起潮红,惹得小孩子直皱眉头。小孩子面容精致无双,搪瓷娃娃似地,和男子有几分相似。 小孩子心里偷偷翻个白眼:平白无故被个男人占便宜。 “萱萱,你看他还不乐意呢,他都不知道他的父王在大宁有多么受欢迎,呵呵,小槿,你赚了。”年轻男子似乎逗孩子上瘾了。 “王爷,小槿才九个月大,哪听得懂你说的话。”旁边过来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略显普通的容貌,却灵动非常。 “父王,娘。” “容槿,你在说什么?”南宫静深把毛巾放到一旁,服下药不久,莫南槿就开始发汗,人也似乎有了一点意识,嘴里一会喊冷,一会喊热,一会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南宫静深怕他乱动,就干脆踢鞋上床,把人用被子裹好,紧紧搂住了。 “容槿,你醒了吗?”南宫静深似乎看见他的眼睛动了,嘴里又开始嘀咕些什么。 莫南槿觉得好像有人在唤他,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可是眼皮太沉了。 临央的四月,城里都是白色的槿花,槿花花期极短,一夜绽放,一日盛开,一夜凋落,总共也只有两夜一日的花期,花开那一日就是临央城的春祭,那一日万人空巷,街道两旁,百鼓齐鸣。 陵江边上,踏舟而来的少年,白衣玉带,眉眼清亮,“阿槿!” “容槿,你说什么,是要喝水吗?”南宫静深耳朵凑到他唇边,待听清楚,眼中寒芒一闪,倾身覆上唇,辗转相就,吞没即将出口的名字。 他听到,莫南槿喊的名字是:未央! 23、天气晴好 连日阴雨,刚开始的三四天是倾盆大雨,后来的几天就是连绵的细雨停停下下的,也没个要晴天的样子,莫南槿被勒令这几天都不得下床,困在床上七八天了,他都感觉自己再撒点水就可以直接种蘑菇了,其实病也已经好了大半,但是可能真的把他们吓坏了,后来据他们说,他是整整昏睡了两夜一天。 这几天终于雨过天晴了,他也可以下床走走,其实那一日醒来就已经觉得连日的沉重消去很多。 小莫和明庭这几天一直在田里,连日的暴雨,田里积水,虽然排水渠还建的不错,但是奈何这几日雨实在大,田里到底是积下水了,如果不赶快排水,地里的庄稼和菜就会得烂根病了,到时候就不好挽回了。 闲来无事,莫南槿随意的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在窗边的小榻上坐下,前后窗都打开通风,空气里泥土的芬芳荷花的清香让他忍不住深呼吸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也散去不少,前窗下的几棵芭蕉鲜绿欲滴,打了蜡一样,满满一池荷花,亭亭玉立,空中有蜻蜓和蝴蝶低低飞过。 三个孩子跟着明月在后院采蘑菇,雨后,后院的墙角下都会冒出一丛丛白色的蘑菇,虽然不认识,但是前几年已经用鸡都试验过了,没有毒,相反味道还鲜美的很。 “爹爹,有好多蘑菇!”行止看见爹爹坐在窗下,摇摇小手里的蘑菇,黑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莫南槿点头笑笑示意看到了。 “月姑姑,你看这棵树上有好多的木耳。”景止在一棵躺倒的树下蹲下,已经腐朽的树干上密密麻麻长满了黑色的木耳。莫南槿记得那是前几年水渠边的一棵老榆树,枯死了大半,伐回来一直放在后院。 “真的是木耳,还真是多啊。”明月也惊喜得撩了裙摆,蹲下来薅了一把。 “爹爹,你看,咱们自己家的木耳。”景止几步跑过来,踮着脚巴在窗台上,把手里的木耳举起来给爹爹看,后窗下是棵梨树,有一根低枝正搭在窗台上,景止这一伸头正好被树枝勾住头发。 莫南槿放下手中是书无奈笑笑,移开勾住头发的树枝,把孩子从窗台上直接抱进来。 “爹爹,你生病好了吗?”这些天娘亲说爹爹生病了,所以都不能和爹爹在一起睡了,他们这些天都是和娘在一起睡的。 “很快就好了。”莫南槿笑笑,把景止头上的丝带拆下来重新绑好,不长时间就拍拍小脑袋示意好了。手艺还不错的,想他小时候,父王一时兴起,也会缠着他,要帮他绑发带,结果是每次都弄得左掉一缕右散一把,看的他干瞪眼睛,欲哭无泪,父王倒在一旁可不可支,怡然自得。 景止晃晃脑袋,感觉绑结实了,抬起头,一脸期待的望着爹爹,“爹爹,那我们今天晚上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莫南槿忍不住轻捏两下水嫩的脸颊,笑道:“怎么了,在娘亲那里睡得不好?” “我们想爹爹了啊。”景止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 “调皮鬼!好吧,今晚回来睡吧。”其实他也知道这两个孩子自小和他在一起,乍一给他们换个地方,肯定是睡不好的。本来他以为这两个小鬼不在身边,自己也会睡不好的,不过这些天总是一沾枕头就睡着,隐约之间似乎身边有人,但醒来身侧的床铺也不像有人躺过的样子,可能是自己做梦吧。 “天虽然晴了,但是还潮湿着,你要睡好歹也要加床毯子。“南宫静深一进门,就看到莫南槿歪在后窗边榻上,昏昏欲睡,把一旁放着的毯子拿来替他盖上。眼底闪过不易觉察的笑意。 “谢谢。”莫南槿歉然笑笑,扶扶额头,这几天天睡,怎么还是想睡? “怎么也看起这样的书了?”南宫静深很自然的从莫南槿手中把书接过来,随意的翻了翻,眉毛颇觉有趣的挑了挑,竟然是是一本《经义考据》这种书大多是本朝所谓的大儒编纂的,他听说科举应试的秀才举子看的倒是不少,倒不知道容槿什么时候对这有兴趣了。 “是这宅子的前任主人留下的。”这个房间里的书很多都是田程留下来的,其中又以科举应试的居多,说实话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致来。方才只是随意的抽了一本,也没翻了几页。 “容槿?”暖暖的阳光从树杈间渗进房间,书桌上斑驳陆离,风轻轻的翻动着桌上的书页。 “恩?”莫南槿疑惑的看他一眼,怎么没有下文了? “容槿?” “恩。” 院子里小孩子清脆的笑声从风中传来,莫南槿转头看看窗外笑闹成一团的几个小鬼,明月在边上一手叉着腰,一手拎着裙摆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不自觉的带上宠溺的笑容。 宁静的笑容在阳光下流光灿然,南宫静深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慢慢描绘这他的轮廓。容槿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还有这么一天我们可以这样静静坐在一起聊天,想到这些眼中的笑意渐渐深了。 今天是七月十五,是南山镇逢五初十的集日,也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明月说这几天家里的调料不全了,正好莫南槿想要出来走走,就提出自己到街上的调料铺子买一些好了,三个小鬼听见也吵着要去,渔阳怕今天街上的人多,莫南槿照应不过来,再说云止也小,就留下了,可小丫头怎么会这么容易对付呢?好在莫南槿答应一定给她带熟梨糕回来,才安抚了她。不过最后倒是没想到南宫静深也要一起去。 因为恰逢中元节,宁国的习俗是今天要祭祀祖先和家里故去的人,很多人都会在今天采购一些祭奠的物品,所以说今天的集市特别的热闹。鸡鸭鱼蛋的摊子前挤得几乎水泄不通,卖荷花灯的人也多,今天晚上很多人家都是要到十里雪河边去放荷花灯的,据说这样可以引导已经往生的人找到回去的路,顺利转生。 “槿哥儿,这边!”云大夫正在路边的一家摊子上吃东西,老远就看见莫南槿了,毕竟那么两个抢眼的两个人走在一起,想让人不注意也不行,见他们向这边走来,就起身招呼。 “槿哥儿,你身上好些了,看今天的气色不错啊。” “那日多谢云大夫了,我听他们说了,半夜把云大夫请来真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病好了比什么都强。”云大夫捋捋自己已经花白的胡子,笑的满脸的慈爱祥和,一点都不介意麻烦,事后他从莫家回来,有人可是整整给了他一锭纹银,足足有十两,平时他就是到云家出诊也就是五十文钱的诊金,至于到其他地方就更相对便宜一些的。 “这里的糯米果子很地道,是多年的老手艺了,槿哥儿你们也尝尝?” 这是一对夫妻俩的摊子,每逢赶集都是要过来的,前两年的时候还有一位老人一起来,这几年老人年纪大了,赶不动集了,就只有这对夫妻领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莫南槿以前也带着孩子们来吃过,味道确实不错。 “难得你来一趟,不如来尝尝这里的小吃?”莫南槿看向身后的南宫静深问道。 “也好。” “老板,来两个大碗,两个小碗。” 老板娘答应一声,拿着抹布又把他们面前的桌子抹了一遍。 南宫静深打量了一下这个摊子,并不大,只有四五张桌子的样子,一个模样不显的男子正在炉子边不停来回翻煎着铁质台子上的已经做好的糯米果子,虽然天气不是很炎热,但是男子已经满头大汗,不时的要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浓郁的米香渐渐飘散出来。 四个碗上桌,莫南槿把钱给老板娘,大碗的四文钱,小碗的两文钱,倒也还实惠。 糯米果子每个鸡蛋大小,外表已经煎至金黄色,卧在浓稠的汤汁里,南宫静深拿勺子搅了两下,发现里面有菜,有鸽子蛋,还有肉,再就是一些调味料了,最上面撒了一点黄色的咸菜丁和绿色的香菜末。 “静叔叔,真的很好吃哦。里面还有肉。”行止抬头看着这个静叔叔只是盯着碗,没有要吃的意思,“我的这个给静叔叔吃。”他举着小手臂把自己已经咬了一口的糯米团子送到南宫静深唇边。 “行止,不要胡闹。”莫南槿好笑的看了一眼那个糯米果子,还有小牙印留在上面,估计口水也是少不了的。 南宫静深倒是没有犹豫,就着行止的手,一口就吃下去了,末了温和笑着摸摸行止的头,“确实很好吃。” “槿哥儿,这位公子倒是和景止行止投缘。你家的亲戚?”云大夫看着凑在一起的三个人,其乐融融的倒像一家人,不过这样看上去,三个人长得真的有些相似,特别是这轮廓。 “远房……兄弟。”莫南槿倒是没想到这三个人这么快就熟稔起来。撇开南宫静深本身凉薄的性子不说,就是景止行止虽然乖巧懂事,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和人打成一片的小孩,也许这就是……天性吗? “难怪了。”云大夫摇头感叹了一声,难怪长得相像了。 糯米果子外焦里嫩,咬一口,里面还有浓香的肉汁,配着汤汁吃,一点也不腻,直想让人再来一碗。 时间还早,一行四人倒也不介意多逛一会,莫南槿从来不知道南宫静深可以这么宠孩子,简直到了有求必应,不求还要主动提供的地步,一路上又买了鸡丝火腿烧卖,酱肚子春卷,海棠酥,花色团子,鲜肉蒸饺,如果不是后来莫南槿拦着估计整条街上的小吃都要让他们买个遍了。 镇上最齐全的一家调料酱料铺子是田记,没错,就是那个田方家开的田记,莫南槿倒也没觉得为了那点恩怨就跟自家饭桌过不去,再说人家都没有把自己关在门外了,难道自己还要不敢上门吗? 既然来一次了,莫南槿决定多买一些,酱油,醋,香油,麻酱,料酒,花椒,陈皮,大料,肉桂,茴香,豆蔻都要了一点,乐得伙计前后跑得勤快,一口一个莫少爷喊得那个喜庆。最后一定不会忘记的是要了一小坛子豆腐酱,主料是辣椒末和豆腐,最后制好的豆腐酱是桂花黄色,乍闻起来有一点点臭豆腐的味道,但是吃起别有一股鲜辣香气。可以说是这家田记酱料铺的招牌之一了。 本来挺顺利的一趟,愣是在要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来铺子里的田方,莫南槿常想,这田方倒是个实在可爱的人,每次见到他,总是先用鼻子和眼睛打个招呼,哼一声,再附赠个大白眼。其实弄得莫南槿每次想笑,又怕真的惹到他,以后麻烦不断。 这次田方照例想来演练一次的,还没开始呢就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抬眼望去,就看到莫南槿身边站了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年纪倒不大,但是就是有一种凌驾众人的气势,迫得他本来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又压下去了。 后面的沈子楚倒是面色如常的和莫南槿笑笑打了声招呼,待几个人转身,他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他感觉最近镇子外驻扎的那支军队一定和此人脱不了关系,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气势总是骗不了人的。 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些茄子,豆腐,绿豆芽什么的,莫南槿和南宫静深两人手中已经都满了,景止和行止小手中也拎着几个比较轻的调料包。 当然也没有忘记答应云止的熟梨糕,熟梨糕做法也简单,提前已经能够做好的米外皮,裹上梨条,上锅蒸,出锅以后在糯米粉上滚上一圈。要带走的话就放在一个小小的苇叶编就的小盒子里,其实说是熟梨糕,但是馅料不只一种,樱桃的,苹果的,杏子的,李子的之类的都有,云止是偏爱梨子口味的。 午时快到了,买好了需要的东西,四人就准备回家了,温暖的阳光,喧闹的街市,有一种现世的安好。 风停雨住,天气晴好。 24、再次分离 中元节过后,天气虽然还是炎热难当,但空气里渐渐的多了一丝凉爽的气息,这一年一半的时间又过去了。 南宫静深已经来了有十几天的时间了。想起第一天,莫南槿就忍不住额角抽痛,为什么那么容易在他面前失去一贯的冷静。已经选择了彻底抛弃过往的一切不是吗?好在病了一场休息的这几天总算找回了几分往日的冷静自持,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想他此行的目的,既来之,则安之吧。不管是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觉得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了解过南宫静深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在那场被大宁的史官称作临央之乱的斗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他清楚的是当时处在那个位置的他绝对不是那个置身事外,毫无所知的那个。恨,也许有吧,但是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恨对现在的他来说又是何等的奢侈,他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去恨一个人,再说,真的要恨的话,需要去记住的人太多了,他觉得很累,他现在只希望自己可以慢慢的去淡忘,直到有一天那些人和事都会成为他记忆中的过往烟尘。似乎现在还不是很成功,他发现到南宫静深依然可以扰乱他的思绪。但也仅此而已了,毕竟在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以后,两人之间还可以完好如初又怎么可能呢。慢慢来,也许有一天他们可以成为这样最简单单纯的朋友。 “容槿,你在想什么?”窗外夏日里正好的阳光,斑驳入房,暖洋洋的让人平添了几分慵懒,此时两人在书房里下棋,南宫静深下完一子,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容槿的心思不知道哪里去了,直愣愣得对着某一处径自发呆,玉雕般清冷剔透的人,难得的迷惘表情真的……难言的惑人,南宫静深眼神以可见的速度黯了黯。 今天的南宫静深紫袍长裾,莫南槿抬眼看去,气度雍容,端的是修眉凤目的好相貌。五年不见,容貌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却总在不经意间散发出一种冷厉的气息。五年的上位历练果真是功不可没。 “在想什么?”南宫静深又靠近几分,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渗透了一丝压抑的嘶哑。 “你……”莫南槿转头,唇堪堪擦过,蜻蜓点水,准瞬即逝。 莫南槿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就被大力揉进一个宽阔的怀抱,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颈下的皮肤被若有若无的轻啄,“容槿,跟我回去,跟我回京。” “你放开我,南宫静深!”莫南槿挣扎的手被反扣在身侧,南宫静深力气大的惊人。 “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吗?”南宫静深在他耳边轻哼一声,启唇继续品尝久违的肌肤,冰凉而清透似乎还带着沐浴后的香气。“不是要和我做陌生人吗?”以为这几天他都没有感觉吗?一步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表面上看似和善,实际上却是变相的拒绝。 “你……恩……”颈上一阵刺痛传来,这人属狗的吗?竟然咬人! “跟我走吧,容槿。”南宫静深叹息一声,转而含住耳垂,轻轻噬咬。 “南宫静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忘了今天彼此的身份。”耳边日渐急促紊乱的喘息,莫南槿心下一惊,加大力挣扎。 “唔……不要动。”扣住腰际的手臂一紧,两人紧密贴合在一起,感觉到他身体变化,莫南槿一僵,“放心,我现在不会对你做什么,让我抱一下就好。” 南宫静深深呼吸几口,渐渐平息体内被挑起的欲望。 “容槿,你知道我得知你可能是诈死时在想什么吗?”似乎也不是为了要他的答案,不待莫南槿的回答,自己接着道:“我在想如果我找到你,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想撕碎你,一路上都在想我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或者心情来面对你,可是真正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却什么都放下了,你还活着,我还能抱着你,真好。”转而想到什么,恨恨的开口:“可是你先是病倒吓我,醒来又对我一脸的平和淡然。”唇在颈上转移阵地,解开衣领,一路下移至锁骨处下轻挑慢捻转而牙齿一合下狠劲一口,几见血丝,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 “南宫静深,你……恩……”混蛋,莫南槿人忍不住想骂人,再好的举止教养也难以南宫静深夫人近似无赖的行为面前保持。 “跟我回去。”他旧事重提。 “不可能!”拒绝一如既往的果决。 “为什么?”他不放手。 “南宫静深,撇开那些事情不谈,你觉得我们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一起?我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你的前妹夫还是已死的荣王府余孽?怎么面对天下的悠悠之口?怎么面对史官的口诛笔伐?又把我现在的家人置于何地?我怎么对我妻子和三个孩子说?说她的丈夫,他们的父亲,是在男人身下辗转承欢,博取荣宠吗?” “你知道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天子的口才是史官的笔。”一闪而逝的暴乱目光。 莫南槿摇摇头,“你该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撇开所有不谈,我如果这样做了,又怎样对得起我蒙冤而死的临央容氏一门,怎么对得起我的父亲。而你怎能解释那场已经被太上皇盖棺定论的临央之乱。 南宫静深,还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此生都不会知晓,但是我有时会想你如果知道了,是否还会有就今天的坚持。 “南宫静深。”莫南槿迎上他的目光,直直望向他的眼眸深处,“回到你该去的位置,至于我们,如果你还念及往日的情分,就让我们……到此为止。” 那日的谈话还未结束,云仲淳就急匆匆的赶来了,莫南槿不知道呈上的密报中说了些什么,但从南宫静深几乎是瞬间冷凝下来的气息看来,事情应该是不简单的,他决定即刻启程回京,只是在即将踏出房门时,他又回转身,紧紧拥住,勒的莫南槿手臂隐隐生疼,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旋即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绝不放手。”音犹在耳,南宫静深,你又何必! 虽然在莫南槿病倒的第二天门前的看守就已经撤到镇外驻扎,但这足以在这闭塞小镇上掀起轩然大波了,不少人都见过这些将士曾经是在莫南槿门前出现过的,在加上莫南槿家里最近来了一个看起来就贵气非常的年轻人,小地方就是有这么一个特点,就是但凡哪家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尽人皆知,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更何况,南宫静深和莫南槿也相偕出来过几次,也是完全的没有避讳什么。那些将士还在的时候,镇上的人最多在自己家私底下评论几句,但是将士一开走,镇上的人立刻像扔进开水里的饺子,呼啦啦一下就沸开了。各种版本层出不穷,有时候连莫南槿听到不禁感叹: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竟然什么离谱的剧码都有。好在大多数人都是认为莫家有一个带兵打仗的富贵亲戚,无形之中倒是对莫家更尊敬几分,莫家也没想到会带来这样南辕北辙的效果,果然世间的事情是不可预料的。 25、孩子生日 八月初六是景止和行止的五周岁生日,莫南槿常想时间过得真快,见证在孩子身上又格外明显,似乎昨天还是抱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子,现在已经能跑能跳能撒娇了。 虽然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告诉过月遗一族的特性是男女皆可孕育自己的子嗣,而且月遗一族的男子也可嫁为人妻,这在大宁的律法是许可的,但是他并未放在心上,他是权倾宁国的容王府的嫡长子,向来只有他选择娶谁,断没有他嫁人的道理。他身上是九月火莲,普天之下又有谁能知道他是月遗族人呢,除了他的父王和母亲。就是他的生身之人,即使知道他的孩子是月遗族,但是却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里的。 月遗族人的特性是无论男女身上都有一朵莲花印记,与生俱来,若为女子则为银莲,若为男子则是火莲。莲生九瓣,莲花印记从一瓣到九瓣,分别称为一月莲到九月莲,一到三月莲印记是出现在额间眉心,四月莲一般是胸口,五月莲在腰际,六月莲在大腿内侧,七月莲是在脚心,八月和九月莲是不显的,世人也普遍称为隐莲。说是全不显也是不对的,八月和九月莲在出生后一年之内是显现的,周岁过后就消失不见,承下一方会在初夜盛开,自身孕育子嗣后出现。若身带八月和九月莲的男子一生未自己孕育子嗣是很少有人能知道他们是月遗族人的。一般的认为是莲瓣越多,资质越好,这样的说法莫南槿是无从考据的,但是一般除了一到三莲瓣是在额心较易辨认以外,其余的几个即使在身上印着,但是也不能随便去脱别人的衣服求证,倒也让世人难以说清。但是月遗族人有他独特的办法,就是高阶的月莲可以一眼就可以认出低阶月莲,则很可能就是普遍认为莲瓣越多资质越好的原因之一吧,月遗族中各月莲的数量是随着莲瓣数量的增加而递减的,物以稀为贵,这可能是另外的一个原因,九月莲中火莲是可以认出银莲的,两个火莲之间是否能互相认出,这就是个人资质的问题了,至今没有具体的说法。虽说月遗族人无论男女皆可孕育子嗣,但是下五月的火莲手孕育子嗣是比较困难的。至于银莲女子则没有太大的区别。 知道这些以后,莫南槿倒也从来也没有担心过会有人知道他是月遗族人,倒不是有歧视或者其他的想法,别人还好,就是一想到自己也有孕育子嗣的能力,虽然他从来也没想过在男人身下承欢,孕育子嗣,但本身有这种能力就让他觉得难以接受。估计没有几个正常男人在被告诉可以生孩子的时候还可以满心欢喜的。 基于这个原因,当时在他得知自己身怀有孕时,第一反应是不能接受,而不是什么期待小生命的惊喜。再加上当时身子亏损的厉害,孩子双胎,景止和行止刚生下来的时候才四斤多一点,皮肤红红皱皱的,身子瘦瘦小小的,吃奶的力气都没有,缩在他怀里,哭起来嘤嘤咛咛,像两只病弱的小猫咪,莫南槿那时候才真正体会到做为父母的责任,他是这两个孩子在世上所有的依靠和全心的依赖,他既然把这两个小家伙带到这个世界上,就有责任疼爱他们,抚养他们长大。 好在这些年,家里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是孩子将养得还算不错,现在两个孩子长大点了,白白胖胖可爱到不行,一点也看不出刚出生时病弱的样子。 在这年代,小孩子是不兴做寿的,据说这样要折寿的,莫南槿也没想要大操大办的,只是想喊上两个小家伙的奶娘一家人,大家凑在一起吃个饭就可以了。 渔阳提前给两个孩子裁了一身精细棉布的新衣服,杏仁白的对襟海棠花盘扣小上衣,湖蓝色的小裤子,为了应景,还特地绑了两条玫瑰红的发带,明月直笑说不知道的,只道是庙里菩萨跟前的两个小仙童跑出来了。 “爹爹,这根豆角可以摘吗?”夏日里,地里的蔬菜长势很好,黄瓜,豆角,葫芦,苦瓜早些时候都已经用木头搭好了架子,现在已经密密的结了不少,长长的豆角,顶上带花的黄瓜,番茄和辣椒红得透亮,冬瓜和南瓜个头也不小了。整个菜园一片的生机盎然。 “这根还有些嫩,摘旁边那根颜色浅些的。” 今天带着两个小家伙来菜地里多摘些菜,今天过来吃饭的人不少呢,算算奶娘那边起码会来七八口人呢。 “爹爹,摘那个最大的葫芦!”挂在棚顶的小葫芦,点缀在层层的绿叶间,珠圆玉润,煞是娇嫩可爱。 “那个已经有些老了,我们可以以后留着做水瓢,葫芦要摘个头小点的做菜才好吃。” “少爷你这边摘是怎么样了?我已经掰了些芹菜。挖了几棵莴笋,韭菜和香菜也摘了些,葱的话,家里小菜园的那些应该够了。”经过一个夏天的暴晒,小莫的小脸盘明显的黑了不少,一开口只有牙齿雪白雪白的,人倒是精壮不少。小莫也长大了,莫南槿突然有种自家儿子初长成的自豪。看见他鬓角的汗水,莫南槿刚要把袖子里的帕子递给他,就见一只还带着泥土的爪子上来就是一把,脸瞬间就花了,莫南槿额角抽痛,收回前话。小莫提着的那个不小的篮子里的菜确实已经不少了。 “小莫叔叔,你看我的里面也有很多了。” “小少爷也好能干啊。”小莫景止的小篮子里是翠绿的黄瓜和火红的辣椒,行止也摘了不少的豆角。 莫南槿摘了番茄,葫芦,苦瓜,再抱上个冬瓜和南瓜,明庭还去买了肉,现在又去塘子里带些藕和几条鱼回来,这些菜再加上几个人一起吃应该也够了。 “夏奶奶,王妈妈。”几个人还到家,就见有两个人已经在路口张望,小孩子眼神好,老远就瞧见了。 “景止,行止啊,快让夏奶奶看看,哎呀,媳妇,你看,这快两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夏奶奶今年也快六十的人了,早年的生活艰辛是她的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但是精神很好,脸色红润。气色也比两年前好了很多。 “娘,看您高兴的。”旁边扶着的就是两个孩子的奶娘,是夏奶奶的儿媳妇。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眼和顺,一身干净的蓝布衣裙,发上别了一只玉簪子,整个人都非常的素净。 “夏家婶子,嫂子,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还在路上迎我们?” “槿哥儿还和我们客气,我一向是拿着这俩孩子当我的亲孙子,我这两年没见这俩孩子,还怪想呢。”举止之间倒比当年还热络上几分,莫南槿联想到这些日子镇上的传言倒也并觉得太奇怪。夏奶奶这个人,怎么说呢,人并不坏,可能早些年自己一手拉拔孩子太辛苦,造就了有点趋炎附势,有点爱贪图小便宜,总起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个爽快利落的人 。 “相公回来了,夏婶子一家都来了,夏家婶子和嫂子去路口迎你们去了,见着人了吗?”渔阳笑着从堂屋出来,把莫南槿手里的菜接下来。在众人没有看到的角度,对着莫南槿俏脸笑脸一拢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飞了个眼色示意屋里。 “和两个小的在后面。我们几个提着菜就先走了一步。”莫南槿唇角微弯,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估计堂屋里的人已经把渔阳彻底惹毛了,难得见渔阳这么急赤白脸的想砍人的样子。就是上次那个郭小姐渔阳也就是当场冷个脸子。 “老爷,你看这乡下地方,没有一处合心意的地方,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连个唱堂会的也没有,今天更好了,还要来这个劳什子的地方给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过寿辰。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人倒是还没见到,一道尖细娇柔的声音已经从堂屋里飘出。 “小祖宗,你轻声点,这是在人家家里呢。”听起来就是一个中年男人,估摸着就是夏家的当家了,可听这做派可不像是传闻中所说。 “怕什么,这种乡下小地方,还有人惹不得不成,看你那副孬种样子。” “千红,你在这里胡吣什么?” 夏奶奶从门外进来恰好一进门就听见自家儿媳妇这话,看见莫家人还站在堂屋外,老脸一红,上前几步就把虚掩着的门给推开了。 “娘,你这是~”从莫南槿这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大汉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身褐色金纹的袍子,仓促之间还留有一份被发现的尴尬。 “我这是什么,老脸都让你弄来的这个小娼妇给丢尽了。” “娘,您老说谁是小娼妇啊,您口里的小娼妇可是您宝贝孙子的娘。”人未起身,看不见人的全貌,橘色的衣角绣着两只蝴蝶,一双红色的绣鞋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渔阳妹子,你看今天这么多菜,我和你到后面去洗洗吧。”王氏仿若未见这一幕闹剧,神色冷淡,对着渔阳的一笑倒有几分神采。 渔阳看起来也懒得进去搭理了,莫南槿看里面的情形估计夏奶奶也是吃不了亏的,就由着他们去,打算去后院给孩子洗洗,这下子索性几个人都走了个干净,隐约的骂声还不间歇的从门内传来。 明月在厨房带着几个女孩子在后院里嬉笑玩闹,树下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洗净的瓜果葡萄。 几个人见到景止和行止进来都热闹的凑了上来。 这个夏家原先也是南山镇上的人,现在的这个当家人名叫夏都,是夏奶奶的独子,在外面一家镖局里跑江湖的,和这王氏成亲以后,一连生了四个女孩子,这夏奶奶即使原本再满意这媳妇,这时也有怨言了,莫南槿五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好夏家第四个女孩还没满月呢,但是夏都据说已经在外面有相好的,不常回家了。当时还是叶青家帮忙找的奶娘,说这女子虽命苦,但人本分干净,莫南槿看来也是不错的,就留下了,这夏奶奶那时常陪着一起过来,天天还念叨着沾沾莫家的喜气,给自己也抱个大胖小子,这王氏生的孙子是没见着,但是外面的倒是有了,据说是夏都在走镖时遇到一个青楼女子,死活要娶进门,本来这夏奶奶也是不同意的,但是架不住夏都几年不过家门,几年后回来就抱来一个孙子,夏奶奶呢不想认这个媳妇但是孙子是舍不得的,最后也不得不妥协,就演变成今天这样子了,听说这个夏都是个硬脾气,今天看来倒是闻名不如见面了。这王氏估计在家也免不得的要受委屈,这两年夏都在昭阳县城买了宅子,全家人都搬过去了,消息就此断了,这次景止和行止过生日,恰逢路上遇到他们。王氏还记得两个孩子的生日也问起此事,就顺道邀请他们一起过来了,毕竟两个孩子是吃了她大半年的奶水,倒不成想这夏都和他的二夫人也会不请自来。 井边上渔阳和王氏边打水洗菜边聊着这女人的私房话,厨房里传来一阵芝麻的香气。 “哎呀,我的黑芝麻糊。”渔阳突然想来锅里还添着柴火,熬着黑芝麻糊,光顾想着把那女人丢出门了,把这茬给忘了。 “大家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渔阳从厨房了提出来一个食盒,里面放了一个小瓷盆,浓郁香气在院子里飘散开来。明月端着一摞的碗和勺子放在院子里的青石桌台上。 “今天景止和行止是小寿星,我要先给小寿星们盛一碗,这一碗是景止的,这一碗是行止的,小心烫。”渔阳每碗都小口的吹吹再递给他们,明净的容颜上是满满的关爱,不得不说这些年渔阳真的是扮演了一个好母亲的角色,孩子的衣食住行,她都细心打理,面面俱到。有时候也会想就这样一直相伴着走下去或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够甜的话,这边还有糖,云止,小心洒在衣服上。”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眉眼颇为怪异的弯了两下,手飞快在围裙上擦了两下。 “明月,你把厨房里还剩下的那些端到堂屋里去给二夫人好好的……尝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明月先是明显的一愣神,有点不明其意的看向自家的小姐,眼里带了几分询问的意味,渔阳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明月眉目一舒展,“是,小姐。我这就过去。”果然不愧是多年的主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明白对方的意思。莫南槿虽然没有明白她们两个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渔阳绝对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果然不久,明月就“一脸慌张”跑回来,“小姐,我很不小心的……那些黑芝麻糊都……洒在那个二夫人的衣服上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明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没把二夫人……烫伤吧?”渔阳还挺像那么一副焦急的样子。 “莫家娘子啊,这不关明月的事,都是千红乱发脾气。我已经让我儿子陪她回去了。”夏奶奶也从前面追过来,见到渔阳难得竟有几分局促不安。估计方才的一不小心也让夏奶奶明白了不少事情。 本来今天只想大家平静的吃顿饭,倒没想到还弄出这么鸡飞狗跳的一幕,估计他们没来之前,那个二夫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了,要知道渔阳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不管怎样,渔阳开心就好,打发走了该走的人,渔阳明显的心情飞扬,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不复平日的端庄,倒显出几分女孩子恶作剧成功以后的得意和娇俏了。 “爹爹,娘亲,你们在做什么好吃的?”景止的小脑袋从厨房的小窗下探进来,眉眼弯弯,玫瑰红的发带随着小脑袋在风中飘来荡去。 “给你们做好吃的,乖,先带着弟弟妹妹在外面陪夏奶奶和王妈妈,不许进来偷偷看。”嘱咐着他们,渔阳手中搅打鸡蛋的活儿也没停下。 “相公,这个生日蛋糕是怎么做啊?”她以前只知道过生日一定要吃红鸡蛋和长寿面,竟然都不知道这个生日蛋糕是怎么回事。 “待会你就知道了。”莫南槿神秘一笑。 说起蛋糕这个主意,莫南槿觉得今年也算是突发奇想了,毕竟这里奶油什么的都没有。为这个蛋糕他还特意去打磨了一个模具,圆形的,一个手掌的高度,中间突出一个中空圆柱体,把蛋液,面粉和糖搅拌好,装入模具上锅蒸。 把前些时候已经密封好的水果坛子开封,里面都是莫南槿自制的水果罐头,有苹果,草莓,梨和桃子,盛出来分别放在藤条浅盘中沥干水备用。 明庭很快就把需要的肉剁好了,明月和渔阳留下来帮忙,今天他们做了干煸豆角,番茄炒蛋,粉蒸肉,红烧豆腐,鱼香茄子煲,冬瓜盅,红烧狮子头,凉拌苦瓜,芹菜小炒肉,莴笋拌木耳,荷叶烤鸡,蒜泥黄瓜,醋鱼,韭菜炒蛋,醋溜藕片,小葫芦炒蛋,丝瓜三鲜汤,当然也没有忘了两个小的最爱的糖醋排骨,都是些家常小炒。 长寿面是莫南槿之后到这里刚学的,大概只有自己成了父母才会想学做长寿面吧,他刚开始做的时候,总是拉不长就断了,往往一碗他都要鼓捣上半天,甭说两碗了,好在现在已经很熟练了,猪骨,鸡肉,香菇,葱熬好的汤底,撇去杂质,清亮干净,把两根长长的面条捞出锅,每人一只小瓷碗。 蒸好的蛋糕是个环形,中间有深深的凹槽,把已经沥干水的水果填到中空的地方,一个简单美味的水果蛋糕就好了。 今天桌上的小孩多,气氛热闹非常,几个孩子对那个水果蛋糕格外的感兴趣,每人一块,托着自己的小盘子吃得津津有味。临走的时候王氏送给两个孩子两只不错的狼毫笔和县城带来的几盒点心。 下午的时候,莫南槿和渔阳专程到镇口的大榕树下给孩子放了平安符。那棵老榕树上挂满了红绸带绑的平安符,镇上的人过寿辰都会来这里挂张平安符祈求平安康泰。 “爹爹,小荷姐姐他们说宝宝是从娘的肚子里出来的是吗?” 小荷是王氏大女儿,他们一家还没搬走的时候也常来莫家玩耍的。 “是啊。”莫南槿把他们的小脚从水盆里拿出来擦干净,抱到床上。 “我们是从爹爹肚子里出来的吗?”莫南槿闻言,暗下里一惊,谁对他们说了什么吗? “景止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小荷姐姐长得像王妈妈,所以她是从她娘肚子里出来的,我们长得像爹爹,所以我们是从爹爹肚子里出来的。” “歪理。好了。来盖上毯子,快睡吧。”他还是没法开口告诉自己的孩子是从自己的肚子里出来的,在孩子面前亲口承认这个事实,起码他现在还做不到。 “爹爹,今天水果蛋糕很好吃。” “喜欢的话,明年爹爹还做给你们吃,睡吧。”莫南槿侧着身子,轻轻拍打着两个孩子哄他们入睡。 夜深人静,窗子下泻进几缕并不明亮的月光,莫南槿心里隐约之间有一丝庆幸:幸亏南宫静深已经走了。否则孩子的生日他真是难以解释了。毕竟那个时候…… 26、昭阳之行 两个孩子的生日过后,也渐近中秋了,云州虽然位置偏南一些,但早晚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秋天的凉意。 他们现在正去往昭阳县城的路上,天色还早,一路上行人不多。前几天的时候,云思川派人从昭阳回来传话,说让他务必今天去一趟,虽然没有明说,但莫南槿估摸着应该是合作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水塘边放养的鸭子入秋以后已经长的很不错了,大的有三斤左右,小的也差不多两斤了,虽然还可以长些日子,但是现在却是入菜的最佳时刻,太大了,口感就不若现在好了,会多少有些柴。当初云思川没问理由就答应帮助他离开南山镇,他也没有什么可酬谢的,就把手中所有的鸭子菜谱和鸭子都交给了云家,只是要求云思川可以给老李叔家一份应得的酬金就可以了,至于菜谱并没有多繁琐的程序,需要注意的配料,比例以及什么样的火候甚至需要什么样的柴,莫南槿也都事无巨细的写上了。云家酒楼里的都是多年的老厨子了,这些菜他们上手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虽然后来没有走成,但当时莫南槿觉得既然已经给了云家,怎么也不能半途收回的,好在当时离开的时候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东西都没有卖,现在才可以和以前一样过活,镇上的人也没有什么察觉,最多觉得莫家似乎有一门颇为富贵的亲戚来了又走了。 倒是没想到后来云思川主动找上门来说,还要按原先商议的价格两家四六分利钱的,不是说商人重利吗?云思川的做法倒是让莫南槿有些意外,可是莫南槿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再承这份情。最后妥协的结果是莫家两成,云家八成,从前些时候鸭子已经开始陆续出塘,制成的菜品也开始在昭阳和云州府的云家酒楼挂牌出售,但是结果和反响就不得而知了。照今天的情况来看,应该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吧。 “相公,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了,你喝杯茶吧?”渔阳从一旁马车里固定住的小桌上拿起一个茶杯涮了一下,沏一杯新茶递给莫南槿。 莫南槿笑笑道谢并接过来。听说最近昭阳来了一位贵人,是个极为讲究的人,在昭阳的绣品铺子里订了很多上好的料子,店家不敢怠慢,渔阳的绣品在那家售卖的时候很受欢迎,所以那个店家特意托南山镇的绣品铺子老板带话想请渔阳去指导一二。本来渔阳已经准备推掉了,正好这次莫南槿也要去昭阳,就顺路一起过来了。说是为了路上便于照顾,于是明庭也执意一起过来了。家里有小莫和明月看顾那三只小的,其实他倒也放心。 “莫少爷,前面就是昭阳县城了。”马车也是云思川派来接送的,今天一早就候在莫家门口了,说来也巧,这次驾车的小厮,莫南槿认识,就是那天他们离开南山镇的时候给他引路的叫云念的那个,后来听明庭说他和云思川当天就来过,可是被南宫静深的属下挡在门外,不过想来云思川能那么快就得到消息,估计就是他的缘故了,当时出镇的时明庭就说过那个小厮从云家出来就远远的缀着了。 果然马车又向前了走了没有几步就停下了,应该是到城门口了,“莫少爷,这几天城里来了贵人,城门盘查挺严的,估计要耽误些时候。” “无妨,既然这样,我们就多等会就是了。”莫南槿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顺手撩开帘子看了看,果不其然,城门外已经排起了很长的队伍,不少人都是临近的村子里的百姓,挑着的东西从新鲜的蔬菜瓜果到鱼虾肉蛋不一而足。还有些商人模样的,带着大批的货物,人和马车都停在路边的树下休息。 看样子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也不知道是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弄出这么大的排场?莫南槿有些无聊的支着胳膊想,易觉察的打了个小呵欠。病了那一场,醒来虽然轻松了不少,但是就很容易发困,今天早上又起得早,若不是路上是实在颠的难受,估计他早就直接睡过去了,强打着精神撑到现在平静了,睡意就涌了上来。 “少爷,你靠着我睡会吧。我看这次盘查很仔细,估计一时半会是进不了城门的。” “也好。”莫南槿也不想做无所谓的逞强,头往明庭的方向一歪,很快就睡过去了。 明庭用马车上的薄毯子给他盖好,很少见到少爷这么沉的睡眠,脸色有些苍白,即使睡着了,眉头也一直皱着,似乎有些烦扰一直让他放不下。 “明庭,”渔阳把一旁掀开的帘子放下,挡住了照在莫南槿脸上的阳光。双手握着一个青瓷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轻啄着。她背着阳光坐着,脸陷在一片阴影中,明庭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明庭一直尊重这个女子,因为她给了少爷一个明面上正常的家庭,才能让一大家人没有活在别人的目光下。 “那个静公子……”渔阳也不知道她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这些天来她的心里也很乱,突然的逃离,突然来临的静公子,莫南槿甚至都没有介绍过他的名字,只说告诉家里人,称呼静公子即可。隐去姓名,无非也就两种了,一种是不敢用真名,躲避他人,怕随之而来的灾难,另外一种就是不能用真名,因为他们的名字天下皆知,名字出口就等于直接道出身份了,那个静公子言行举止,举手投足那一份矜贵,又怎是轻易惧怕他人的主儿。这样想来必定就是第二种了。 “是少爷以前的……故人。”明庭是这个家里出了莫南槿以外唯一知道南宫静深身份的人,就连小莫也不知道。 只是故人吗?渔阳垂下眼,茶水青碧,杯底卧着一片茶叶,随着茶水微微晃动。她记得莫南槿倒下的那一天,静公子站在床头,她只是从旁边经过,也能感觉到他的那份僵直,是什么样的关系让那么一个从容镇定的人失态至此? 虽然隐约的知道渔阳担心什么,但是明庭不是多嘴的人,只是道,“夫人,你放心吧,他对少爷的性命是无忧的。”至于其他的伤害……少爷已经到了今天个地步了,他们还想怎样? “这样,我就放心了。”渔阳把喝完的茶杯放下,抬首,轻笑一声。 马车内有重新安静下来。 “莫少爷,快到咱们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云念兴奋的掀开帘子进来,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满脸兴奋的笑容就僵在脸上,配上那个掀着帘子的动作,说不出的怪异,莫南槿一睁眼就看到云念这副怪样子。 “云念,后面的人在催了。”莫南槿在云念那一嗓门出口是就醒了,现在马车不动,他都听见外面已经有人礼貌的轻敲马车厢壁示意了。 云念干笑两声,摸摸鼻子,驾车去了。他刚才看见什么啊,莫少爷窝在那个明庭的怀里睡着了,那个莫夫人事不关己的坐在一旁喝茶,一点也没有不自在。这是什么关系啊,他有点懵了。 其实真是云念多想了,莫南槿真的就是靠在明庭的肩膀上睡了一觉,明庭见他似乎睡得不舒服,就轻轻给他换了个姿势,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但是说到窝在怀里就有点言过其实了。 马车很顺利的过了城门,驶入了昭阳城里的石板路。马车外的声音渐渐的热闹了起来,街道两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云家酒楼硕大的黑底金字的招牌远远的就可以看见,走到近处,才发现云思川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云念喊了一声大少爷,莫南槿几个人从车上下来,立即有个店小二勤快上前把马牵到后院的马棚喂草去了。 “莫兄弟,弟妹也来了?不好意思还麻烦莫老弟这么大老远的从南山镇赶过来。”云思川上前两步,亲自引着他们进酒楼。一个店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恭谨的站在他身后。 “云兄,不必客气。”莫南槿轻笑,即将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正门口挂的那块招牌,以楷书写就:集味轩,名字倒也风雅。 现在还不到用饭的时候,但是一楼的人已经不少了,坐了有五六成的样子。常在这里出没的人或多或少的见过云思川这个人,今日见他在门外等人,并亲自引了进来,不无好奇者引长了颈子向这边张望,待看清来人,竟然是位极为俊美的年轻公子,众人的好奇心更重了。 云思川也没有理会众人的大量,径自领了莫南槿三人上了三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清净的包间,三楼的装修更为精致用心,是留着给云家招待贵重的客人的,当然有时候也租给相熟的友人,三楼的私密性也好。 几个人刚落座,店掌柜亲自在一旁伺候,把准备好的茶水端出来,云思川刚要开口,就被窗下街道上传来的一阵喧哗声打断,他皱皱眉头,起身走到窗前观望。 “莫少爷,请用茶。”店掌柜熟练的给每个人把茶水沏好。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外面的动静似乎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来越近了。 “估计是那位贵人出来了,莫少爷有所不知,我们昭阳这几天了驾临了贵人,想必莫少入城的时候也感受到了,现在城里为了保证贵人的安全,最近盘查的厉害,不仅是城门口就是我们这些客栈酒楼,官差每天都要来好几遍的,贵人出门更是要出动官差清道的。” “哦?什么贵人这样金贵啊?”莫南槿状似感兴趣的追问一句。 “这就不知道了,也没处打听去。”掌柜想了一下,接着道:“估计来头很大,你看,昭阳城这么多年哪有过这阵仗啊?” “好了,张叔,你下去吧,让后厨做几个拿手好菜,新学的鸭菜也做几道来,让莫兄弟指点一下。”云思川从窗前转回来,依旧在莫南槿的邻座。 掌柜应承一声,退出了门外,临走还不忘关上房门,隐约听到他嘱咐门外的伙计好生看着门,支着耳朵伺候好了。 “是当今的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驾临了昭阳。”云思川冷不丁的在莫南槿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哦,是吗?那倒是当得起这排场了。真真是贵人了。”莫南槿也轻声回了一句。 云思川说完那句话就不动声色的观察莫南槿,想从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可是他失望了,莫南槿闻言,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说是沉静如常,倒不如说是毫不在意更确切。他虽然不能现在判断他猜测的那件事情,但是却让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情,莫南槿的来历绝对不简单,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会是这么淡漠的反应吗?那可是宁国尊贵的长公主和名闻天下的驸马爷。再冷淡的人即使不会太失态,也不该是这样的毫无反应啊。这个莫南槿到底又是谁呢? 其实也不能怪莫南槿没反应,只是他当时听到云思川的话时,在想的却是幸亏这次跟来的是明庭,以明庭的耳力,即使云思川说的再小声,他也是听得到的,如若是小莫来,他要听到这个消息,再掉双筷子摔个茶杯的,云思川不是田程,他一定会察觉有异,况且在他看来,云思川此举就有极大的试探意味在里面,估计南宫静深上次的到来也让他怀疑到了什么。 27、步步逼近 一顿午饭在大家表面上其乐融融,实际上各怀心思的情形中结束,饭后,听说渔阳要去绣品铺子,掌柜的主动提出让他的小女儿陪着去,小伙计上来把桌子收拾了又重新上了一壶热茶,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了四个人,莫南槿,云思川,明庭,张掌柜,云念在外面守门,这时云思川才把事情一一道来,预料之中的是菜品的问题,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陌生事物被接受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这个过程的长短,过程太长了,成本增加不说,成功的几率也会被相应的减少,那么我们这时候就需要营销,,当然这些是他前世的大学营销学课教授讲的。营销学中最简单直接的就莫过于打广告了,在这个时代怎么把广告打出去就是一门学问了。 “莫兄弟,我虽然不明白你说的广告是什么意思,但是你大概的意思就是说首先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的鸭菜这回事吧。”云思川不愧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即使不是十分的明白,但是也能猜到八分的意思。 “对,我相信云兄应该也想到了这点。”云思川点头示意,确实是想到了,还想到了一些具体的做法,这次让莫南槿来也是想把做法说给他听并问问他的看法,毕竟这生意也有他的份额,再说他觉得或许莫南槿会有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他也不知道这份信任从何而来,也许莫南槿本身就给人的安定平和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就付出了信任吧。 “我们原先商量了一下,”张掌柜得到云思川的眼色,开口道:“现在市面上鸭子的价格比鸡便宜了不少,而且我们的鸭菜,菜色现在也挺多,口味也非常好,如果我们把鸭菜的价格降下去,应该会有不少的客人愿意尝试一下,等生意好了,打出了我们的名声,我们可以再把价格提上来。” “莫兄弟,意下如何?”云思川私下里觉得这个方法还是不错的,他们以前的时候也用过,不失为一种平稳保险的做法。 “云兄这个方法也是没错的,这应该是算是由下而上了,云兄,你有没有想过反其道而行?”莫南槿平淡的开口。 “莫兄弟的意思是……”云思川不解的望向他。 “就是我们不讲价,反而要提价。”莫南槿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想了一下怎么组织说辞才能让大家明白,“现在,我们这些鸭菜在宁国算得上独一无二的,物以稀为贵,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自贬身价,而是要借此来打出云家酒楼鸭菜的招牌,如果我们现在降价,的确是会有一定的效果,但是这样吃鸭菜的人只是奔着低廉的价格去的而不是鸭菜本身的特别,再说,这样本着低价来的人,大多是一般的百姓,大户人家就会看低我们的这些菜,无形之中就会让我们的菜品处在一个比较低的定位上,即使后来提价了,大户人家已经看不上,百姓会抱怨价格上涨,即使觉得美味,但是也会在价格面前望而却步。” 云思川有些惊奇的停下手中摇着的扇子,“莫兄弟,说得在理,以莫兄的意思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要把鸭菜做精做细,定一个相对高些的价位,大户人家一般不会在意这些钱,可以让小二适时的推荐一下,为了尽快的打出招牌,我们坚持不降价,但是本县的士绅官员宴客的时候我们可以赠菜给他们,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在宾客面前很有面子,二来我们就可以子在他们的上层的朋友圈子里打出名气。”莫南槿顿了一下,端起已经有些温凉的茶水,入口已经有些发苦。“我呢还可以做一个规定,就是来店里花费一定银钱,就可以获赠一道新出的价格不菲的美味鸭菜,规定写好了就张贴在酒楼门口,这样既可以吸引客人到店里,又双重的为鸭菜做了宣传。” “莫兄弟,这主意实在妙啊。”云思川在莫南槿讲述的时候眼睛发亮,几次握紧了拳头,才忍住激动没有打断,现在一听他说完,立即忍不住抚掌叫好。“这样一来,我们的鸭菜即在大户那里赢得了名声,应该也会有百姓偶尔的想来尝鲜,还无形中奠定了我们的酒楼的地位,即使将来还有些酒楼也出了这些菜品,我们也是最正宗的。” 是这个道理,将来其他的酒楼即使也出这些菜品,价格高了,客人会认为正宗的还没有这价钱高,心里会颇为不认可,价钱低了,会有客人,但是也不会认为有多正宗,想吃最正宗还是会到云家酒楼。至于会有很多百姓会对这价格望而却步,说地直白点,其实哪家酒楼是奔着平头百姓去的,这个年代又有哪个普通人家会经常出入酒楼的? 莫南槿轻笑,这云思川倒很会举一反三。 明庭不动声色的又给莫南槿换了一杯热茶。 云思川在莫南槿平和的目光下渐渐的平复下来,他是打算让莫南槿来商量的,也想过莫南槿会有不错的主意,但是没有想到莫南槿会想到这么好的注意,真是让他太意外了,看此人的言行举止倒也不像是从商贾之家出来的,但是对这经商之道倒是意外的熟悉,很精准的抓住了不同人群的心理。 张掌柜很少见自己的东家这样喜形于色,但是这个莫少爷,掌柜不由多看了两眼正和东家说低声商量交谈的这个莫家少爷,听大少爷提过几次,语气里倒也听得出对这个莫少爷心存好感。今日一见才知道这个莫家少爷虽然不常出南山镇,但就听方才的一席话也比他这个在酒楼呆了十几年的掌柜还要好些的。 “大少爷,莫少爷,你看我们这个赠菜规定的标准是多少。”掌柜这次开口,听得出现在是给予了莫南槿和自家少爷同样的敬意了。 “张叔这个问题问的很是,莫兄弟,你看呢。” “我想云兄一定已经有了主意的,不妨说来听听。”做人要懂得低调,特别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莫南槿一向深谙此道。他方才已经讲得很多了。 “好,我说一下,莫兄弟觉得不对的地方就指点一下,我觉得我们这个价格是应该中间靠上,价格低了没有很大的效果,本身也影响酒楼的红利,价格高了,大多数人就没兴趣了。” 云思川说的不错,莫南槿也表示没什么需要说的了,之后几个人又具体的商议了细节,中间的时候楼下似乎有客人闹事,掌柜的就下楼去了,云念又送了几样点心进来,橘色的阳光从西向的窗子下照进来,房间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线中。 莫南槿看看天色,渔阳怎么还没有回来?今天他们是要赶回镇上的,渔阳也是知道的,应该不会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她做事一向妥帖,就算有事耽搁了,应该也会托人回来带话的。会不会遇到了什么事情? 云思川见他有些神思不属,把桌上散落的纸收了一下,问道:“莫兄,可是有什么忧心的事情吗?” “我有些担心渔阳。”莫南槿觉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云思川闻言轻笑一声,说道:“怪不得镇上的人都羡慕莫兄弟伉俪情深呢,今日得见,果然不虚。不过,你也无须担心,昭阳还算是一方平安之地,云家在昭阳也能说得上几句话,弟妹的安危你大可放心,我这就让张叔派几个人去迎一下。” 似乎为了印证云思川的话,就听到门外的云念喊了一声“张叔”,话音未落,就见张掌柜急匆匆的推门而入,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大少爷,莫少爷,出事了,刚才有位街坊来店里说,看见我那小女儿和一位年轻的娘子在街上被人拦住了,我估计应该是莫家夫人。” “什么人这么大胆,当街掳人?”云思川一听也急了,方才还信誓旦旦的给莫南槿打包票,话音还没落,这边就出事了,等于直接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来的人说不认识,听口音不像是本地的人。” “掌柜的,她们在什么地方?你带路,我要过去看看。” “少爷,你不要太担心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夫人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接夫人过来。”明庭担心少爷会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我和你一起去,明庭。”他知道明庭在担心什么,但是不管怎样,渔阳是他的妻子,他一定要去。 “少爷,外面天气凉了,这是夫人来的时候给你带的薄披风。”明庭知道少爷一旦下定决心是很难改变的。 “莫兄弟,我和你一起去。” 几个人下楼,报信的人还在一楼等着,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主动提出可以带他们去。几个人急着赶过去,一路上听他讲了个大概,这个年轻人是张家的邻居,和张家的小女儿自然是认识的,他今天路过铜雀巷子,就遇见了前面说的那场面,他见人多,也没敢上前,连忙的回来报信了。 几个人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莫南槿当时心就一沉,打听了几个路人,那几个确实也是嚣张,一路上不少人都看见了那些人拉了两个女子走了,那个小的姑娘一路上还哭个不停,很是惹人注目。 根据路人的描述,几个人来到一座大宅子的后门。 云思川眼中掩饰不住的讶异,这宅子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原户部侍郎田祖生的,有一次这位田老宴请,他还进出过这宅子几次,肯定不会认错地,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云兄认识这宅子的主人。”莫南槿没有错过他的表情。虽然是问句,但是其中肯定的意味不言而喻。 “恩,也算是吧,确实有过几面之缘,莫兄,你我从正门进去吧。” 直到转到正门才发现,这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庭院宅子,朱门深院,左右门前各立着一座一人多高的铜狮子,倒也算得上雄壮威武。只是门外站着十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让人觉得生疑,田祖生只是个年老致仕的官员,怎么会养这么多的侍卫? 几人还没到门前,就被带刀的侍卫拦住了,好在有田家的门人多少是认识云思川的,代为通报了一下,才得到允许入门。 莫南槿拉了拉头上的兜帽,跟在几个人后面进去了。 28、箭在弦上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候在门房檐下,见几个进来,略扫了几眼,目光在云思川身上停住,上前勤快地了打了个千,开口笑道:“云少爷,老爷在厅堂里候着您呢,您随小的来。” 暮色渐沉,晚霞西起,庭院里花木扶疏,隐约之间有桂花的香气袭来,几个小厮已经在忙碌着点燃檐下挂着的红色灯笼。 厅堂里正座上的田家老太爷,一身皂色绸长衫,头发花白,体型肥胖,手里握着一根黄梨木的鹤首拐杖,抬眼看人,细长的眼睛里带了几分浑浊不清:“原来是云贤侄啊。这么晚了,不知道有何要事啊?” “老太爷,实在是无事不敢登您老的三宝殿,今日此来确是有一事相求的。”几个人在两侧的椅子上落座。茶水是已经给你备好的,但是只有一杯,显然是只准备接待云思川一人的。云思川看了一眼,动也没动。 田家老太爷转了转食指上硕大的玉扳指,略掀掀眼皮,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云贤侄有话直说好了。怎么说我和你仙去的祖父都是从小认识长大的。虽然最后殊途同归,我入朝为官,他混迹商市,但是毕竟相识一场。” 云思川现在心里倒有几分了然了,这田祖生他见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说他曾经是四品的户部侍郎,在外面,云家管不着,但是在云州地界上,云家的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这田家老太爷混迹官场多年,也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每次见到云思川倒也算是礼貌周全,不想此次竟然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架势,其中变化之大之快,果然不出他的猜测,应该是自以为有了更大的靠山吧。 “那我就直说了,希望您老人家不要嫌我直白,事情是这样的,这位是我的兄弟。”云思川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侧的莫南槿,田祖生也混不在意,眼皮抬也未抬,云思川嘴角牵起一抹冷淡的笑意,继续道:“今日我这位兄弟的娘子在路上被人当街掳掠走,据路人描述,有人亲眼见到进了老太爷的后门,此番前来,就是想让老太爷主持公道,让我那弟妹早日归家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绝无可能。云贤侄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老夫的清誉。”拐杖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作响。 “老太爷,今日我是尊重您所以特地登门造访,人我是无论如何要带走的。”云思川一甩袖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冷厉,脸色暗沉如水。 “你……” “老爷。”管事模样的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些设什么,只见田祖生在极短的时间内脸色变了几变。勉强让身边的管事和小厮把他扶起来,露出了众人进门之后的第一个笑容,虽然十分牵强。“云贤侄,你们在做稍等,后院里的有点家务事。”看到留在厅外的几个伺候的丫鬟,不无迁怒道:“都杵在那里没事做吗?还不给几位贵客看茶,一群不长眼色的东西。”再转向云思川的时候,和缓几分:“贤侄稍等,我去去就回。” 转过几个回廊,管事模样的人左右张望一下,推开就近的一个小房间,打发了小厮出去守门,搀着老太爷坐下,田祖生已经大汗淋漓,一伸手打断管事的扇子:“到底……怎么回事?呼呼……你快说。” “是这样的老爷,我听后门的小顺说,今天公主,”说此处,又压低几分声音;“带来的那些侍卫就在云思川登门前确实带回来两个女子,关在后院里了。” “什么?”田祖生手一抖,鹤首拐杖摔在地上,“这事竟然是真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老爷,那些皇家侍卫咱可是惹不起的,平日里这些人可是近臣,天天在王公贵族眼前打转转的,再说这些公子少爷本身的出身也不低啊,保不准就是哪位大人的亲眷呢?这大少爷可是还在京城为官呢,这些人咱不能惹啊……” 田家老太爷烦躁的摆手打断他:“行了,行了,你说的你当老爷我不明白,不过你看看现在的形式,咱现在虽然有公主和驸马给咱撑腰。我可以略微打压一下云家,但是云家在云州经营多年,岂能是短时间内可以拿捏得住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方才在厅堂你也看到了,这件事云思川是不依不挠的,这件事真要闹起来了,就算是公主驸马在这,他一时半会不能如何,但是咱这是在云州的地界上,和云家闹得太僵了,咱也断断得不了好的。” “要不,老爷,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行了,到这时候,你还打什么马虎眼啊?有什么主意你快说。” “老爷,既然两边都不能得罪,咱就哪边也不招惹。”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狡诈的笑意:“老爷,现在这个时辰,除了跟着公主驸马出去的那些人,留在后院里的那些人大多数都去用饭了,咱们可以告诉云思川这事咱是不知道的,让他带着他的人到后院自己搜,搜出来咱就把人放走,这样公主驸马那边咱不得罪,云思川那边咱也好交待。” “这行吗?驸马那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老爷,我看那些侍卫也都是些官宦子弟,估计也就是耐不住,咱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的也没人降得住他们,才敢在大街上强抢女人入府,这种事情是未必敢和驸马爷禀明的,再说了即使驸马爷一定要追究,咱也可以推脱说是为了公主驸马的清誉,毕竟这种事情是不好张扬的。” “好你个老田,不枉你跟了老爷这么多年。好,就照你说的办。” 回到厅堂,田祖生就这样这样把事情按预先商量好的和云思川几人说了一下,并特别说明如果找到,就一定放人。 云思川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带着几个人跟在领路的小厮身后,直接到了一个小偏院,还未叫门,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明庭领着渔阳和掌柜的小女儿莺儿一起出来了。原来就在云思川提出可以直接进门要人的时候,莫南槿担心事情不会太顺利,时间长了生出变故,就先让明庭潜进来探查一下,找机会把人就出来。 “你,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的府地?”田祖生在明庭冷厉的眼光下,不自禁的退了一步,质问的语气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少爷,夫人我找到了。”明庭没有理会田家人的诧异,径自走到莫南槿面前。 “恩,”莫南槿低低的应了一声,微笑示意,看向后面的渔阳,眼神里带了关怀和询问:“渔阳,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一场虚惊罢了。”渔阳平顺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安抚的笑了笑。 “我看看。”莫南槿拉着她走到灯光照到的地方仔细的看了看,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外,衣服有稍微拉扯的痕迹但还算完好。 莫南槿把渔阳脸颊边的一缕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握着她的手腕道:“我们回家吧。” 田祖生直到刚才才注意到这个从进门就低着头跟在云思川后面的人,云思川说是他的兄弟,并这么为他出头,可见两人的关系是很不错的,但是他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云思川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而且方才云思川引荐的时候,他虽然有些不屑,但是现在才想起来这人似乎也没出声。现在这人裹着披风也看不出样貌,但是声音倒是难得清雅动听。 渔阳倒吸了口气,握在莫南槿手里的手臂不自禁的缩了缩。 “渔阳,我看看。”莫南槿觉察到什么,难得的沉下了声音,停住脚步,把渔阳的衣袖挽到手腕上方,只见白皙的手臂上,在手腕处两道红肿的淤痕清晰可见。 “渔阳,”莫南槿伸手把她揽到怀里,语气里带了不容错认的感伤:“渔阳,对不起。”他原以为,他再也不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伤害,可是到头来,渔阳,他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疼爱的渔阳,他以为可以为她撑起一片晴空的人,竟然还是因为他而受到了伤害。 “莫南槿,我很害怕,谢谢你来救我。”渔阳直到此时才真正安心,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低泣出声,她真的是吓坏了,以为多年的噩梦又要重演。好在莫南槿来救她了,好在他来了。 “别怕,渔阳,都过去了,我们回家。”他明白即使平时渔阳表现的再怎么成熟得体,可是毕竟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莫南槿拉拉披风,把渔阳一起罩住。 “恩。”渔阳眨掉眼睛里的泪水,主动握住莫南槿的手 “老太爷,这件事情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希望老太爷早日给我个说法。”云思川临走瞥了一眼角落里自以为事情圆满落幕的此刻正志满意得的田祖生。 “怎么这里这么热闹?”众人谁也没有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廊的入口处,一道修长的人影隐在傍晚阴暗的树影下。 田祖生一听这声音,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原本肥胖的身体这时竟然意外的灵活,不用任何人搀扶,趋步向前:“驸……”在来人暗沉的目光下硬生生改口:“您回来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人从树影下走出来,一身红衣云绣丝袍,极为秾丽的五官,狭长的凤目,在红色烛光的映照下,明明身为男子,但是却平添了几分妩媚和妖异。 29、千钧一发 “田祖生,你们方才在做什么?”男子见众人不回答,扯出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又很有耐心的追问了一句,语气似乎并无半分不耐。 田祖生离得他最近,吓的腿都软了,这个祖宗,接触过他的人大多知道,他不笑的时候并不代表他心情不好,但是他这么一笑就一定是代表他的心情很坏,他不知道今天怎么惹着这个祖宗了,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情是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了。 “驸……”未说完,先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磕磕巴巴道:“是这样的,这位是云州府,云家的当家人云思川云少爷,今日是……是来属下家里……做客的,这不刚要走。云贤侄……”田祖生向云思川示意。 云思川也看出自打这个漂亮异常的年轻人出现,事情的发展似乎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也不想在这里多做无谓的纠葛,再说细观此人的做派和田祖生小心翼翼中又带了不容错认的惧怕,估计此人的身份应该就是了。 “云思川见过这位大人。” 来人斜睨他一眼,似乎习惯了接受众人的行礼,见云思川这样脸色也并无多大的变化,只是可有可无的回了声:“免了。” 脚步却未停的朝着莫南槿的方向过来了,嘴角始终挂着一抹不明其意的笑容,在这个傍晚,逐渐暗下来的挺庭院里,竟然有说不出的诡异感。 渔阳感到和她交握的莫南槿的手一紧,她条件反射的想抬头,却又被莫南槿生生了扯住了。 来人在莫南槿的面前停住,伸手欲抚上。 明庭面不改色抬手挡开。 来人怪异的挑挑眉,看看莫南槿不置可否。 “这位大人,这位跟随在下来的小兄弟。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云思川起初没注意到这人要做什么,但看着他一步步的向莫南槿逼近,再迟钝也看得出此人是冲着莫南槿来的。看到几人的对峙,连忙上前解围。 来人这时才正眼看云思川,看到云思川表现出来的执意维护,眼中玩味的笑意更重了。 “让开!”来人似乎终于用尽了耐心,冷厉开口,虽然眼睛里的笑意还未散去,却周身寒气暴涨。 云思川首当其冲,直觉周身一寒,身子已被远远的摔了出去。 “大少爷。”跟来的几个云家人来不及气愤,赶忙上去把云思川扶了起来。随后几个人挽挽袖子就要上前理论,云思川抹去嘴角的血迹,伸手挡住了众人。 云家虽然是商贾世家,但是子孙后代也是自小延请武师教授武功的,一来为自保,二来也为强身健体,云思川作为这一代的当家,不仅生意头脑好,连武功也是不错的,可是方才他都没看到这个人是怎么出手的就被他摔了出去。这些人上去也只会是自找苦吃,根本就不是对手,况且此人的身份也容不得他们动手。 “你还不让开?”说话的同时,两指弯成钩状闪电般的向明庭眼睛疾射而去。 也没看到明庭怎么出手的,只见明庭手臂一抡一点,就把来人的手臂拨开。 来人不自然手臂垂下,眯眯眼睛,有些阴狠的盯着明庭。 从云思川的方向看去,正好能看见那人手背上了有道细细的血流。不由的多看了明庭几眼,很早以前就知道莫南槿身边的这个侍卫一般存在的人总是沉默寡言的,不欲让人多加注意,今日看来,这人倒真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了。 “阿季,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娇脆的女声从走廊上传来。 “公主,小心脚下。”来人一身鹅黄百褶宫装,外罩了一件秋香色的薄披风,行走之间,环佩叮当作响。在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的搀扶下,正缓步而下,风姿极美。 红衣青年闻言厌烦的皱皱眉头,转身又是一张温柔宠溺的笑脸:“清韵,你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今天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身上累了吗?” “我看你出去了好久还没有回来,就过来看看,阿季,你在这里这是做什么啊?”女子面对这个称作阿季的人面前非常的娇软绵甜,看得出应该是很喜欢这人的。 “一点小事而已,你不要担心了,快点回去休息。我这边好了就回去陪你,春秀,扶着公主回去休息。”低头帮女子整整披风,笑道:“天气有些凉了,你自己注意些,回去让春秀熬盅燕窝,喝了早些休息。” “恩,你也早些回来。春秀咱们先回去。”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对一边还在不停点头哈腰的田祖生,厉声道:“好好照顾驸马,若有半点闪失,拿你人头试问。”一点不复方才的温柔娇媚。 田祖生摸摸自己的一脑门子汗,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啊,本来想着是让公主和驸马在自己家住着,自己多少得点荫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迎来的个个都是祖宗,个个都不好伺候,看现在的情形,荫庇他也不想了,就祈求老天保佑,这些祖宗行行好,少找他的麻烦,早日离开才是正道。 “驸马,您看这天色也晚了,您……”田祖生颤巍巍的开口道。 “闭嘴。”又转向莫南槿的方向,极为秾丽的五官阴沉下来格外凌厉:“我今日倒要看看,这里是到底来了什么何方神圣,倒让人见都不能见了。” 不理会田祖生的有意无意的阻拦,又径直向莫南槿走来。 莫南槿见他今日的架势,定是不肯罢休的,容季,五年前,容槿已经被你逼死,五年之后你为什么依旧还这么不依不挠。 既然你想看,我就给你看。 莫南槿拉下兜帽的手被明庭拉住:“少爷,不要。”明庭低声道。 “怎么?不敢了?”容季嗤笑一声。又走近几步,“要不要我帮忙?” “有什么不敢的?请问这位公子,你有什么事?”渔阳脱开莫南槿的手,上前一步站了出来。 月亮渐渐升上东天,因为渐近中秋,月亮已经趋于圆满,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庭院,给周围的一切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月色下娇弱的女子硬生生平添了几分凌然的气质。 容季似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出,微愣了一下。转而讽刺的笑意重新浮上面容:“竟然躲在女人的身后。还真是个人物了。” “相公是怎样的人,奴家自己知道就好了,不劳公子您的费心。”渔阳回以一抹温婉大方的笑容。 “相公?你们成亲了?”渔阳只觉得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这位公子说笑了,不成亲,如何说得是奴家的相公,奴家与相公已经成亲五年,再说……我们孩子都已经三个了。”渔阳继续微笑。 “你……” “公子还有什么疑问?”渔阳摆出一副有问必答的架势。 “哼,我就是想知道,你相公有什么不得见人的地方吗?为什么一直不露出真面目让我看看?” “公子,请恕奴家多言一句,公子与我家相公……非亲非故,又为什么一定要看我家相公呢?”不知有意无意,渔阳加重“非亲非故”四个字,成功的让容季的眼光又阴森了几分。 “好一副伶牙俐齿。” “公子客气。”渔阳火上浇油。 “找死。” “呵呵……容季,你也有这么一天了,被个小女子堵得说不出话来了。”来人显然与容季极为熟悉,幸灾乐祸的奚落道。 “言若!”一道极为温暖文雅的喝止道,里面却包含着无奈的宠溺。 莫南槿闻言,倏地抬头,两道身影月色下踏尘相携而来,他只定定的注视着一人,衣襟带风,依旧风采绝然,清逸无尘。 “未央,未央……”莫南槿无声唤道。 苏未央感觉到一道打量的目光,隐约间似乎充满了怀念和悲伤,好熟悉的感觉。 他慌忙四处望去,却又找不到了,又是错觉吗?苏未央低头无声绽出一抹无力苍白的笑意。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容季看到这里,眼中的讽刺阴森的笑容加到最深。 “容季,你要笑不笑的做什么?笑的比哭还难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里的气氛怎么怪怪的。 “不关你的事。”容季硬邦邦的丢了一句话。 “真是好心没好报。”苏明若嘀咕了一声,看着还站在一旁的渔阳,绽开一抹大大的明亮的笑容;“这位姑娘,你方才真是太厉害了,容季的嘴巴一向最坏了,你竟然能让他哑口无言。” “让公子见笑。”渔阳见他贸然搭讪举止虽然有些失当,但是眼神清澈真诚,倒无一丝猥亵的意味,让人感觉到这个少年的率真。 “这可不是姑娘,人家可是已经成亲五年,孩子都有三个了,”不待说完,向后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况且人家的相公还在后面呢。” “原来是夫人,不好意思。”苏言若拱拱手,抱歉笑笑。望了一眼,也没看出哪个是她的相公。只是后面一人裹着披风,看不出身形,倒是让人觉得奇怪。 渔阳也不以为意,牵起莫南槿的手,说道:“相公,我们回家吧。” 竟然这个怪人,是这个明秀可人的女子的相公,可惜了,还真不是一般的不般配啊!苏言若有点无语。 这次容季倒是意外的没有再阻拦。 几个人眼看就要走出庭院,一个小厮急匆匆的闯进来,惊慌之下,竟然直直撞到莫南槿身上。 “急着作死啊。”田祖生眼看事情就要解决了,这不长眼的又来这么一出,刚才所受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少爷,你没事吧?”明庭没有理会吓得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厮,径自望向莫南槿:“少爷,你没事吧?” “恩。”莫南槿极低的应了一声。拉着渔阳就要离开。 苏未央如遭噬,蓦地转身:“阿槿!” 30、浮生半日 从昭阳城回来,莫家很是清净了几天,这个时节田地里的活计不算很多,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田间虫子,好在这几年种地,或多或少都知道些简单自制药剂的方法,小莫照例到杂货铺子买了些劣质的烟叶,放在大木桶里加水泡足十二个时辰,之后把烟草渣子过滤出来,再加上些皂角水,把做好的药水淋在叶子上和土壤里效果都不错。 得一闲暇时间,莫南槿就带着背篓自己一个人到山里走走,山上还是一片葱绿,即使偶尔有片黄叶落下,也是没有秋天的景象的,天空倒是一日比一日的愈发高远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正好是九月,他的出生地比这里还靠北一些,九月初的生日,等他出生半个多月能睁开眼睛,差不多已经是九月末了,他还记得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景色就是一片明静如水的晴空和窗外蝴蝶般飘零的黄叶,他的那个父亲抱着他歪在窗前的暖榻上,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名字,那个男人总是爱在他耳边叫他:宝宝,宝宝。等你父王来了,给你起个好名字。那么尊贵的身份却有那么温柔的声音,他的怀抱很温暖还带着熟悉的香气,总是让他能够在那个男人怀抱里沉沉的睡过去。 有些年没有想起他了,他在三个月左右的时候就被父王带走,虽然以后有再相见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那人应该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认出他来吧,否则又怎会怀着那么刻骨铭心的痛恨去把他置于死地呢。不知道有朝一日当他知道,自己迫不及待要处死的人就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时,又会是怎样的表情了。莫南槿曾经想过报复,父王去了,母亲临终都不得安生。可是到头来他又怎么忍心?毕竟是他的生身之人,而且据他所知,自己应该是他唯一亲身孕育的孩子吧,毕竟除了父王,那么骄傲尊贵的一个人又怎肯雌伏于他人身下? 昨夜忽然又梦到,他还被包在一个小小的云锦芙蓉花的襁褓里,那个人总爱把他的小拳头放在唇边轻轻的咬:宝宝,宝宝,笑笑,笑一个给爹爹看看。一脸单纯的宠溺,丝毫不见后来的冷漠寡淡。 为什么又想到这些呢?也许是这个季节的原因吧。秋天又到了。天空又复明净纯澈了。一如初见时的晴空。 莫南槿记得中秋节前后正是山里的野莓子成熟的时候,酸酸甜甜的,渔阳和明月他们都爱吃。山里很寂静,偶尔有鸟叫和不远处溪流的声音。莫南槿边往山里去,边随手捡些干枯的树枝扎成一捆放在小路旁边,山上上的林子还算茂密,镇上的人家大多不会缺这点柴草,所以大家一般看到这样捆好放在路边的干柴也不会去动的。沿着小路向上攀,其实后来也算不得什么路了只是草木稍微稀疏些罢了,莫南槿抓着树枝丫和藤萝,手脚并用。先到的是一片野生的挂了不少果子的梨树林子,果子都不大,也就婴儿拳头大小,渔阳怀着云止的那一年,莫南槿倒是来采了不少,明月给渔阳做酸梨膏,渔阳给他尝过一次,以至于莫南槿后来一看到这片林子,唾液都不自觉的分泌加快,被酸的。转过这片林子就是生长着野莓子的灌木丛了,莓子已经红得发紫,大的有小指肚大,拨开灌木丛,随处可见。不过莫南槿意想不到的是,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孙家的媳妇——魏玉儿,莫南槿有一点尴尬,毕竟荒郊野岭,孤男孤女,没事情也说不清楚。这魏玉儿本就是一个天生害羞的人,乍一见到莫南槿转出来,虽然邻居街坊也见过几次了,但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莫南槿笑笑,不欲多言,转身刚要走。 “莫大哥?”采青刚在另一边采莓子,回来就看见自家的嫂子满脸通红,手指绞着衣袖,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而莫南槿正转身。采青当下就明白了原因。 “莫大哥,这些是我刚采摘的,还新鲜着呢,你把这些带回去给嫂子和几个孩子尝尝吧。”采青把手里的小半筐递给他,莫南槿看过来,采青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沾着莓子紫红色的汁水,偷偷藏到背后擦了擦。 莫南槿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紧张,看到她们后面还有个大些的筐子,里面的莓子已经装了不少。就笑着道谢并接过了小筐子。心想着还他们筐子时多放些回礼就是了。 越往上去,渐渐的感觉到空气里的凉意重了,草木也不若山下的茂盛,山核桃和野生的栗子树叶子已经有些焦黄,山核桃和栗子远远近近的落了一地,一阵风吹来,有一个山核桃竟然还砸到了莫南槿的脑袋上,地上落的,好些已经被山里的小动物们吃空了。莫南槿索性摇摇树干,又落下了不少下来。他把小背篓里路上采到的草菇香菇拿出来,先把山核桃和栗子装进去,竟然装满了大半筐。 莫南槿一个人是不大往森林深处去的,凭他如今的这副身子,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只在林子边上走走,偶尔可见些小猴子,小松鼠之类的在森林边缘的树上奔腾跳跃。 在几棵杉树下,莫南槿发现了几从菌子,淡褐色的顶盖,交织着黑色几近圆形的凹坑,有点像羊肚,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应该就是羊肚菌了。这羊肚菌可是极好的东西,记得前世,这羊肚菌可是法国菜里昂贵的招牌菜,不仅味道极好,而且还是一位药材,具有调理脾胃,化痰消食的作用。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山里采摘的到,竟是意外的惊喜了。 虽然日近当空,但小瀑布下的潭子边上,溅起的水珠也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暖意。瀑布不高,也就是几十米的落差,飞溅而下的水流撞到岩壁上形成薄薄的水雾,在阳光的映照下,瀑布上方凌空悬着一道彩虹桥。在这雾气中,潭边的兰花和野百合越发显得深静悠远了。从包袱里拿出自制的小手卷,摊好的鸡蛋饼,刷了一层酱汁,过上葱丝,蔬菜和肉段,实用又美味。用竹筒从潭子里舀些水,清澈甘甜。 用完午饭,莫南槿在离潭子几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块阳光照射到的大石头,躺上去,温热又平坦。他枕着双臂,望向天空,今天的天气真好,阳光很暖和,天很高,蓝的像块水晶,几乎要透明,有几朵白云飘过,在天空中变化着形状。 白云真白,像棉花糖。莫南槿想到这里,不由暗嗤一声,这是什么话,白云不白,难道还黑不成了。 棉花糖啊?莫南槿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微微合上。 那时候应该有四岁岁了吧,比现在的景止云止还小一些,那时候未央经常住在容王府里,父王把他当另一个儿子待,他记得那时候父王应该在教连字作诗吧,那天的未央也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衫,父王爱捉弄人,就指着未央道说:“就以白云为题好了。” 父王促狭一笑,出上句:“胖胖白云何所似?” 容槿顺口就接到:“未央就像棉花糖。” 父王笑喷,搂住容槿,连亲几口,不停夸到:“我儿大才啊!老父甚慰。” 未央实在委屈到不行,那时候未央很胖,再裹上一身白衣倒真像街上叫卖的圆滚滚的棉花糖。他小时候就十分聪明了,知道是取笑他胖,到晚上就死活不肯吃饭了,母亲问清了原因,就罚他和父王端着饭到角落里的小桌上去吃,后来未央回到靖州,再回来时就是一个隽秀雅致的小少年了。 未央,未央……莫南槿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 那一日听到那句“阿槿”,他觉得心脏有一霎那是停止的,无数的过往向他压过来,透不过气来,只是心脏那里隐隐作痛。 没想到的是,后来竟然是容季拦住了他,懒懒道:“苏未央,容槿五年前已经死了。”走廊上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容季低笑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语调明显的上扬:“而且,你不是亲眼看到他死在你眼前的不是吗?” “你让开,容季。”未央似乎平静下来了,没有方才的失态,却有种斩金裂铁的决然。 “苏未央,容槿是先皇在位时已经定案的死刑犯,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人吗?还是说已经勾决的死刑犯至今逍遥法外?”容季无所谓的让开身,继续道:“别忘了,几日后太皇太后也要经此回京。” 似乎是并不理会容季的话,苏未央径直来到莫南槿面前站定,莫南槿微垂着头,并没有看他,只看到苏未央放在身侧的双手几次欲抬起,又强制性收紧。 周围是让人无法喘息的压抑的静默。 “你……走吧。”声音竟是嘶哑难言。 31、中秋节至(一) 这些日子以来,莫家陆陆续续的发生了很多事情,或多或少的给莫家的人带来了一些心理上的阴影,特别是去过昭阳城后,莫南槿看得出最近渔阳心绪很不宁,他晚上睡觉警醒,和渔阳的屋子挨得也近,这几日经常在在夜里听到渔阳惊醒的动静。这不禁让他想起渔阳刚来的情形,整晚整晚的噩梦缠身,人也消瘦的厉害。 以前清晰可预见的平静安宁的日子,现在觉得渐渐的迷茫。莫南槿这些晚上也是经常入梦,很多原本以为已经忘却的事情,在梦中依旧清晰得恍如昨日。梦中最多的是自己走在一片满是雾气的荒原,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他努力的想走出去,可是找不到方向,他想着也许只要往前走,总会穿过去,可是真的走进去了才发现,原来这雾是越来越浓,望不到边际的,想要回头,却发现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在梦中挣扎着醒来,看到身边安然入睡的两个孩子,才有一点真实的感觉。 眼看着就到中秋节了,莫南槿想着不管以后的日子会如何,起码现在这一家人还在平安一起,所能做的也只有要珍惜当下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到是一个举家团圆的日子,在这年代也是仅次于过年的大日子了,这几日看着在外做工的男人也都断断续续的回来了不少,没有回家的也都托人带回了口信和东西。 吃过早饭后,莫南槿和三个孩子到云家的一品斋去买了月饼,南山镇是个小地方,倒是难为一品斋竟然作出了五六种不同的口味和花色。五仁和豆沙馅的最多,卖的相对便宜些,买的人也多,这掌柜的在云家见过莫南槿几次,也知道他现在和大少爷合伙做买卖,倒对莫南槿多了几分格外的客气。亲自领着莫南槿倒后面的院子里挑了刚出炉的。芙蓉花样的白莲蓉馅,菱花样的枣泥馅,嵌福的核桃仁馅,缠枝梅花的绿豆沙馅还有方形的五仁馅各要了两包。 到家的时候小莫和明庭正在门前挂两匹枣红马的小灯笼,这八月十五的花灯虽比不得元宵节灯会,却也是难得的热闹了,一路上走来,已经看到不少人家已经挂起来了,各式各样的都有。这两匹小马的还是景止和行止自去年就闹着要的,今日也正好是集市,估摸着应该是刚买回来。 “云止小姐,你看这是什么?”小莫神秘笑笑,从身后扯出一截麻绳,晃晃悠悠的拴着一只金黄色的,雕刻着两只小兔子模样的南瓜。 “啊,小莫叔叔,是南瓜灯!”云止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现在瞪得溜溜圆,摇着两只小短腿巴巴的就要冲过去。 “小心台阶,你个小不点。”莫南槿好好笑的揪住她衣服后领拎过来。 “莫少爷?”几个人说笑着正要进门去,就听到后面有人唤道。 “云念,是你啊,你怎么过来了?”莫南槿转身就看到云念并两个家丁打扮的人抬着一筐东西正站在门外两尺开外的地方。 “莫少爷,这筐里是刚从南边过来的大闸蟹,正肥着,恰好今日中秋,大少爷让我抬一筐过来给您尝尝,加个菜。”云念向后招招手,示意后面的两人抬过来。 “让云少爷破费了。替我谢谢云少爷。”莫南槿暗下里挑挑眉,这个云思川,到底在想什么,那一日从田侍郎府里出来,云思川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回到南山镇以后,两家更是几乎断绝了来往,隐隐之间就带上了别养的生分,莫南槿也明白云家的明哲保身,不想去勉强。所以今年的中秋也没到云府上去走动,他现在自身难保,能不连累的人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可在这节骨眼上,云思川又上赶着过来?莫南槿这倒是有些不解了。 “好嘞,莫少爷,您的话我会带给大少爷的。您忙着,我们这就回去回话了。”云念一路让两个家丁把螃蟹送到了厨房里。也在自己心里拨拉着自己的小算盘,那天的事情,他也在场,虽然事情他没有看明白,但是这莫少爷惹到的人,看上去就不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能惹得起的简单人物,这不大少爷和二少爷还在家里为这莫少爷吵得不可开交。不管怎样,这莫少爷以后还是远着些好点,要不然哪天惹火上身就犹恐不及了。 “等一下,云念。”莫南槿想想随不明白云思川的用意,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的。 “小莫,把咱弄的松花蛋捡一篮子来给云念带回去给老太太他们尝尝。”松花蛋这东西倒也不是什么珍贵物品,起码就没有这些大闸蟹来得值钱。但是世间各位总是以稀为贵,据他所知,这时候还是没有松花蛋的。养鸭虽然主要是为了鸭肉,鸭蛋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但是用来自家吃也是吃不完的,莫南槿早就想好了要做成松花蛋,毕竟那细腻润滑的口感他以前也是很爱吃的。 “那我代咱家的各位主子谢谢莫少爷了。”松花蛋?这云念可是头一遭听说,鸡蛋,鸭蛋,鹅蛋他听说过,可是这松花蛋又是个什么物件?难不成松树下的蛋? 云念在这想七想八的时候,小莫已经拎了一个篮子回来了,云念毕竟年轻好奇心重,早就拿着眼角迫不及待的撇过去了,又碍于主人在场,不好意思做得光明正大,很是纠结。等小莫把篮子一递给他,这才得以看清楚,第一感觉是失望,这不就是鸭蛋吗?第二感觉是不对,这不是鸭蛋,这蛋皮上可是开着一朵朵的小松花呢,怪不得起了这么个名字,倒是贴切的很。这莫家的少爷就是会捯饬东西,上次弄得那个同时结四种果子的果树,老太太至今都爱不释手,逢人便夸,连看顾都不假手他人。今日弄这松花蛋回去,阖府的大小主子们估计又是一番热闹折腾了。 “凉拌,热炒,煮粥都可以。你自己也回去尝尝。我家少爷做出来的松花蛋可是世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小莫抿嘴笑笑,抬手把另装在小布包里的五六个塞到云念怀里。 “谢谢莫少爷,谢谢小莫兄弟了。”小莫能当面这样给他,自然是莫家少爷默许的,云念也明白,话说这莫家少爷人吧人倒是极好的,奈何就是总是麻烦缠身啊。 32、中秋节至(二) “小姐,你看看,这些大闸蟹确实个个肥美,每个都有足足两斤重。”云念走后,明月就挽着袖子在厨房里那一筐大闸蟹,放到盐水中养着,准备今天中秋就吃螃蟹宴,这一番收拾下来发现竟然足有四十多只,真是不小的手笔了。莫南槿在昭阳的时候也见过鱼鲜铺子里的,差不多要八十文一只,而且也未必及得上这些鲜美,这样算下来这些至少也要三四两银子了。 “对啊,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螃蟹了。”最近渔阳消瘦了不少,眼下有了淡淡的青影。 “小姐,记得以前中秋的时候,大少爷就爱吃螃蟹,我记得每次小姐也要吃几只的。”想起了以前热闹的中秋家宴,明月的语调不自觉的上扬,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原本还算欢喜的眼神微黯了一下。 “我竟然不知道渔阳原来喜欢吃螃蟹,今天我下厨,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吃一顿。”莫南槿浅笑着拍拍渔阳的肩膀。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倒真是有几年没吃了。”渔阳低头,苦笑一声,避开了莫南槿关怀的眼神。她已经害了自己的亲哥哥,现在她是否又在给莫南槿带来不幸?莫南槿从来没有问起在昭阳她被抓的事情,是否也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娘亲,云止喜欢爹爹的饭饭。”一直跟在莫南槿身后的云止小不点,探出头来,手里还拎着那盏小南瓜灯,嫩声嫩气的开口。 “你爹爹的什么你不喜欢?小鬼头。”看到云止什么心都软了,即使终究得不到那人的心,起码还有云止陪着她啊。可是“明明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女儿……”渔阳不甘心的抿抿嘴。 “恩,什么不喜欢啊?爹爹的头发,滑滑的,云止喜欢,爹爹身上凉凉的,云止喜欢,爹爹做的饭香香的,云止喜欢……还有什么呢”云止晃着小脑袋,扳着自己的小手指煞有其事的数了一堆,看得渔阳一阵好笑,突然云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惊喜抬头,指着自己的嘴巴道:“还有爹爹的嘴巴香香软软的,云止也喜欢!” 渔阳“扑哧”终于笑出声,不顾莫南槿的无奈的眼神。把云止抱在怀里逗弄道:“云止怎么知道爹爹的嘴巴香香软软的?” “恩,是静叔叔说的。”云止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爹爹睡觉,静叔叔亲亲,云止看见,鸡蛋糕,香香软软。”云止年纪小,表达的含糊不清,但是这些也足够让一旁的两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渔阳倒是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愕然了一下。 莫南槿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抽痛,抬手揉按了两下,心下暗自恼恨:该死的南宫静深,到底在孩子面前胡说些什么。 远在京城的正在批折子的南宫静深打了个喷嚏,随侍在旁的福顺示意值守的小宫女把大开的窗子关上,一边利落的拧了条温热的毛巾递上来:“主子,先擦擦手,眼瞅着就天凉了,我去给主子在取件衣服过来吧?” 南宫静深抬眼看看窗外正午的大太阳。福顺讪笑两声,腰更深的弯下去。 南宫静深停下手中的笔,似乎无意的说了句:“我怎么觉得有人在骂我呢。” 福顺只觉得颈上冷汗顺着衣领刷的流下去,后背冰凉一片。天理可见,他只是在心里稍微嘀咕了一声而已啊。 “不知道容槿在做什么?”南宫静深揉揉眉头,轻叹一口气,微不可闻,径自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今天中秋呢,容槿你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一家团圆,儿女环绕膝下?” 蓝色晴空下,一群大雁正排成“一”字形,向南迁徙。 福顺站得近,听到主子低声念叨的几句,鼻子一酸:主子统共就这么一个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却总是求而不得,就算现在坐拥天下,也得不到那人的一句回心转意。 “相公,螃蟹做起来费时间,眼看快午时了,待会几个孩子就该喊饿了,晚上我们吃螃蟹,今天中午就将就一下吧。” “面面,云止要吃面面。” “好,今天中午我们就吃面,爹爹给你做。”莫南槿摸摸她的小脸颊。 前两天日子家里煮面条,做多了,没有吃完,莫南槿就就把剩下的搓了麻油放在库房里阴凉着,今天可以做热干面吃了。 莫南槿把已经晾干的面条入沸水烫过,待面稍软,捞出来放在笊篱里沥干水,加少许油和着小磨麻酱搅拌,小莫拿着大蒲扇在一边扇风,使麻酱均匀又不至于粘连。 把面条分开入碗,浇上已经已将炒熟的肉丁和酸豆角,简单好吃的热干面上桌了。 几个人正在厅堂里用饭,就见叶青和魏玉儿上门来了。见莫家正在用饭,还未待主人家开口,连忙道:“莫大哥,来的不巧,耽误你们吃饭了。” “叶青说这话就见外了,如果没吃的话就坐下来一起吃些吧。”莫南槿把还没完的面放到一边,起身招呼道。 “不了,谢谢莫大哥了。”叶青把手里的篮子放下来,打开上面盖着的蓝布盖,露出底下几色不同的果子,略显一丝尴尬道:“今天中秋,昨日小莫送家里两只鸭子,我们也没有什么回礼的,这篮子野果子是玉儿老家的山上产的,不值钱,”顿了一下又加一句:“味道还行。” “叶青兄弟客气了,玉儿妹子不是有了身子吗?应该喜欢吃个酸酸甜甜的。”渔阳说到这里就见魏玉儿脸刷的红了,略带羞涩的看了叶青一眼。 “嫂子说笑了。”小声回了一句。 “这种事情以后什么好害羞的,这是喜事。”渔阳拉着她的手笑道:“我也是过来的人了,这有身子的人就应该好好将养。” “不瞒嫂子说,玉儿这些日子是吃什么吐什么,我们真是一点办法没有,看你家几个孩子生养的这么好,我还想请教莫大哥是怎么侍候嫂子的呢。” 渔阳闻言笑容一顿,又有些想笑的瞅了瞅莫南槿。 “叶青兄弟,你别看我们已经成亲五年了,可是你莫大哥可没有什么经验,有景止和行止的时候还好。”是还好,那时候两个孩子又不是在她的肚子里。“后来和你莫大哥走散,重逢后又怀了云止,早些日子的时候是在娘家的老人伺候的,等三四个月才来到这里,他哪里是知道这些的啊。”渔阳笑笑,这是她和莫南槿三年前就商量好的说辞,夫妻离散又破镜重圆的版本。“不过,我那时候就喜欢吃些酸甜些的果子,玉儿妹子也是这样吧?” “恩,采青带着我采了好些酸甜的莓子。” “光吃莓子可不行,饭也要吃的,对了,今天家里做了面条,加了酸豆角,你应该能吃得下。”渔阳让明月端来一碗面条,多加酸豆角,少加肉酱,魏玉儿推拒了几下,耐不住渔阳的诱劝,连叶青也开口让她尝尝,这才小口的吃了起来。 叶青和魏玉儿说起来是亲表兄妹,莫南槿倒是不大不担心他们的孩子,毕竟在这个年代“姑表亲,亲上加亲”这种说法还是很得人们认同的,表兄妹结婚的比比皆是,也没真见过几个是畸形孩子的。就是在现代,他也看过这方面的报道,说表兄妹结婚,孩子畸形的概率只是比常人略高点,并不是一定,甚至有专家指出,如果表兄妹结婚前做一下基因方面的检查,也是可以结婚的,反过来说如果真的是表兄妹结婚就生畸形的孩子,那中国的古代估计就要满大街的畸形孩子了。 这一日礼尚往来,街坊邻居的来来往往,莫家倒是难得热闹了一整天,送来的东西五花八门,大大多是自己产的,倒不是多值钱,要的就是这份心意和感情了。莫家买的月饼和自家树上结的苹果,梨和桃子也送出去不少。 夜幕渐渐来临,八月十五的月亮圆圆亮亮的挂在东天际。 镇中心的大路口已经架起了篝火,这是南山中秋节的惯例,几家大户凑了份子买几头猪和一些酒,猪都是现场杀了,镇上老老少少用过晚饭后凑在一起吃点烤肉,喝点小酒,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有时候也会请几个草台班子来唱唱戏,是镇上难得的热闹景象了。 这时候莫家的厨房里和热闹着。 清蒸的大闸蟹加了一点盐,已经上了笼屉。 现在准备做香辣蟹了。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放孔明灯,小孩子脆生生的笑声不断的传进厨房。 “飞的好高啊……” “景止,行止,云止你们小心脚下,天黑,不要摔着了。”渔阳和明庭在院子里摆放着桌椅,今天一家人就在院子了赏月吃饭。 莫南槿把小莫已经剁好的蟹块,沾裹上一层薄薄米粉,下热油炸成金黄色,蟹子的香味出来。锅里再放少许油,加红辣椒,葱段,姜片煸炒出辣味,把已经炸好的蟹块加进去一起翻炒。勾人的香味引人口水直流,刚上盘,小莫就直接夹了一块入口,又脆又热,辣得呼呼直吐舌头。 “好烫好辣!” 煸炒好的螃蟹块加清水煮沸,倒入切好的豆腐块,出锅加一点香菜,就是清淡爽口的螃蟹豆腐汤了。 蟹块炒青菜,蒜蓉蟹块,红烧蟹块,又炒了几个青菜。最后用姜汁,白醋和糖调了清蒸蟹的底料。 晚饭直接摆在庭院里,桌椅已经摆放好了。月光很好,桌上又点了一盏油灯,不远处有女声的声音依依呀呀唱到:可知我常—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羞花闭月花愁颤。 “戏班子开唱了,少爷。”小莫侧耳听了两声,也没听出是什么曲子。 “恩,快点吃,吃完了还能早点去看看。” 莫南槿拨开蟹壳,露出里面的蟹黄,取出多余的部分,倒上调料汁。把弄好的递给三个孩子,说道:“趁热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晚饭后,小莫去凑热闹了,渔阳又端出来已经切好的喜欢和苹果,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静静的赏月,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三个小的吃饱了精神劲又来了,又拉着自己小灯笼满院子玩着大人看不懂的游戏。 月亮渐渐升高了,撒了满院子的银色的月光,渔阳和明月带着三个孩子回去睡了。 “少爷,早些睡吧,夜里露水重。”明庭给莫南槿又加了一床薄毯子。 “你先去睡吧,我再待会就回去了。” 明庭启唇想说些什么,轻抿了一下,又硬生生的止住了。 莫南槿听到路上人潮聚来又散去,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月光下的一切都有种朦胧的美好。 他第一次见到南宫静深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月色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段相遇只是一段不真实的美好呢。 六年前的那个中秋似乎也有这样的月色,只是那一夜的容王府注定不会拥有安宁,依稀之间,那一夜的躁动不安,刀光剑影,穿越六年的时空扑面而来。 ——第一卷·田园生活·完——  第二卷 前尘往事 33、大乱伊始 大宁同熙十九年中秋临央城 这一日中秋,临央城里灯火通明,家家户户悬挂了黄色的灯笼,给病重的容王妃祈福,王妃为人乐善好施,很得南川一府百姓爱戴。 容王府内,没有一点过节的热闹景象,府中众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仔细看来每个人的脸上倒是带了几分肃穆。 王妃的卧房内床榻上,一位容貌秀雅但苍白的妇人,只着白色单衣,被一个贵气俊美的男子轻拥在怀里。 “萱萱,再喝一点吧,这是我刚从西陵请来的名医开的药方,应该会有点用的。”男子拭去她嘴角的药渍,轻柔和和怀里的女子打着商量,语气里满是无法掩饰的疼惜。 “容哥,没用的,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了。”女子唇角绽开一抹无声的笑意,微摇头示意一旁端着药碗的侍女。 “萱萱,”男子几次欲开口,声音干涩难言,“容熙此生自负傲视天下,不曾亏欠他人,可是独有你,对你的愧疚,我一生不能偿还。” 这两人正是容王爷容熙和王妃玉萱萱。 “容哥,屈指算来,我们在一起已经有十七年了,这十七年里有你和小槿陪着,我每一天都很满足。”纤白近乎透明的指尖抵在容熙唇角,“容哥,先听我说,我一刻也不曾后悔,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十七年前我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只求换来与你的相守。再说,我早已注定一生无子无女,如今可以得小槿唤我娘亲,我此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可是当年若不是我带着小槿去找你,你便不用承受这么多年的病痛,还被迫的远离故土,与亲人离散。” “哪有什么亲人啊?只有师父疼我,可是师父至今还是不肯原谅我,咳咳咳……”玉萱萱突然痛苦的皱紧眉头,揪着胸口的剧烈咳嗽,四肢也开始痉挛抽搐。 “萱萱,沉气,沉气。”容熙握住他的手腕处,体内的温纯的真气从四肢八脉涌向玉萱萱的胸口,暂时缓解了疼痛。 “好了……容哥……你放手吧,我已经好多了。”剧烈的挣扎和疼痛,汗湿了单薄的衣衫,鬓角的汗水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容哥,不要再为我浪费内力了。”玉萱萱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道:“虽然,你不想让操心,可是我多少是可以知道的,现在是多事之秋,朝廷一心想削掉容王府世代执掌的兵权,以后恐怕还会动作不断,你要留存自己的实力,不要再为我浪费内力了。” “无妨的,你不要担心了,萱萱,我早有准备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把身体养好,这比什么都重要。”容熙眼神闪了一下,对着萱萱弯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恩,这么多年了,一直时好时坏的,还不都熬过来了,这次你也不要担心了。”其实玉萱萱心中了然,这一次可能真的过不去了,今年病痛如此频繁的发作,她的大限到了,看向她这一生心系的男子,无声的描绘着这日夜相对的容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似乎一点没有见老,还是如当年初见时,俊美迫人。够了,此生真的无憾了,他已经陪了她十七年,尽管她心里明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的心从来不在自己的身上,可是得他十七年,于愿足矣。 “萱萱,怎么了?”容熙略带疑惑望向她直愣愣的眼神。 “容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年轻,我却已经老了。”前些时日还可以下床的时候,对镜自揽,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脸也苍白憔悴的没有血色。 “萱萱永远是我最初见到的精灵古怪的小姑娘,还故意引错了路来捉弄我。”雪峰山下,一身绿色衣裙在南绍的烈日晴空下摇曳生姿。 “呵呵,原来容哥还记得,那一日还是师父……”玉萱萱抚抚自己的衣袖,话锋一转:“容哥,你和小槿是我现在仅有的亲人了,就算为了我,也要好好的保重,要不然……”玉萱萱顿了一下,似乎思索着怎样开口,“要不然,哪一日,我走了,也不会安心。”极小声的说了最后一句。 容熙眼睛一酸,侧头转向门外,避开萱萱追询的目光:“萱萱,我让人进来给你换身衣服,你这件都湿透了。” 容熙自己一人站在回廊外的小径上,负手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圆月,今天竟然是中秋啊,秋湖你倒是真会选日子,忍了这十几年,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了吗? “父王,娘怎么样了?” “小槿?!”容熙一脸震惊看向正从回廊深处,匆匆而来的少年,少年容姿过人,戎装还未褪下,一张与容熙王爷六七分相似的脸上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极为焦急的眼神出卖了他,才知道少年现下并不若脸上的平静。 “父王,娘现在怎么样了。”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的异样,又追问了一句。 “小槿,谁让你回来的?”容熙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一出口才发现还是带了几分颤抖。没有人能知道他此刻的害怕,他最珍爱的孩子,他明明明已经送走了,为什么这当口又出现在了王府内。 “没有谁?我听说娘病得厉害,自己决定回来了。”少年清澈的眼神毫不避讳的迎向他,明亮的月光下,容熙清晰的看见了那一抹倔强和坚持。 “离开,现在立刻离开。”容熙难得厉声开口,尽管明白他的坚持,但是他不允许小槿有任何的差池。 “父王,你明知道,在这种时候,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早在他突然命令他常驻军队的时候就应该明白的,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遣走他,还没有到边疆,他就警觉到事情不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他称之为父王的那个男人,朝夕相处十几年,他怎会对他没有半分了解呢?在半路上好不容易摆脱了邵将军的围追阻拦,日夜兼程,终于在中秋节晚上赶了回来,入城,看到满城的黄色灯笼,他就心中一惊,这是南川的习俗,为亲人祈福的黄灯笼,能让全临央城都悬挂,这人选可想而知。 “容槿,你放心吧,我不会死,”中秋晚上的风夹杂着莫名的凉意吹过这小花园,容熙的脸庞隐在丹碧树的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所以我不需要你陪着我,我只是要留下来陪着你娘。”园中的丹碧树都是当年南绍——萱萱的故乡移植过来的。当年萱萱初来临央,他怕她思念家乡,特意种了这一园子的丹碧树,容熙抚摸着这龟裂的树干,经过这十几年的繁养生之,如今都已经亭亭如盖了,可是如今萱萱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到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王爷,少爷。”给王妃洗漱完毕的侍女鱼贯从房内退出来,见到站在园子里的两人,依次行礼。 “是小槿回来了吗?”房内传来玉萱萱略显虚弱的唤声。 “娘,是我。”容槿连忙应了一声。 “少爷,王妃请你进去呢。”留在房内侍候的王妃跟前的贴身侍女清荞打开房门。 “小槿。”豆蔻把王妃扶起来,腰后侧加了两个靠垫。 “娘?”容槿疾走两步,握住了母亲伸出的手。“您觉得怎么样了?”近看之下,心中也是暗惊,明明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竟然出现了几根白发。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过些日子就好了。”母亲安慰性的拍拍他的手。转而道:“我听你父王说,你不是去边境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回转了?”想到什么,皱了细长的眉头:“小槿,你不会是听说我病才回来的吧?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不分轻重的孩子,你父王不是说边境那里有要紧的事情让你务必在中秋之前赶过去吗?” “不是的,娘,是其他的事情,父王知道的,是吧?”容槿望向身后进门的容熙。 “恩。”容熙简单的应了一声。 “那就好,今日中秋呢,我们一家人能都在一起,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娘,你要好好的将养身体,以后的每年我们都在一起过中秋。”对这个给予了第二次生命的女子,他心中有着最深的敬意,尽管他知道,她是为了父王才肯这样做的,但是这又能怎样呢,这十几年的慈母般的关怀是不会变的,她这十几年因为他救他所承受的病痛也是让他愧疚难言的。 “恩,娘还等着你娶妻生子,好抱孙子呢,就是不知道那长公主的脾气怎样?咱家的小槿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皇家的公主总是娇贵些。”思索片刻,释然一笑:“不过那有怎样呢?咱家的小槿这么好,不会有姑娘家不喜欢的,公主也不例外。” “是,是,是,咱家的小槿最好了,谁也没有咱家的小槿好。”容熙上前拥着她躺下,轻声诱哄:“将来小槿的孩子还要你来看顾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恩,对了,咱家一家人好久没有出去打猎了,等我身子好些了,咱们一起去猎场走走吧。” “好好,什么都依你。”容熙笑笑,替她拉好被角。 “容哥,小槿……”玉萱萱把他们两人的手放在一起。 “萱萱,你要说什么?”容熙握住手中的略显冰凉的手指,容槿不自在的动了动,被更紧的握住。 “没事,我累了,想休息一下。”玉萱萱抬首,满足的笑笑。 “你好好休息。” “娘,我明天再来看你。” “恩,去吧。” 很多年以后他还记得,最后回首的那一刻,拥在暖色锦被中的女子虽然容色苍白却带着一脸的满足笑意,却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面,片刻即成永恒。 “父王……”容槿示意交叠的两只手。 容熙没有回头,又拉着走了两步,突然回身拥紧他。 “小槿……”容槿只觉得耳际一热,“父王,你说……”什么,容槿话未说完,后颈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小槿,你是我最珍爱的孩子,是我在世间最后的牵挂,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容熙打横抱起怀里软倒的身体。 “夜一!” “主人!”凭空出现的一身夜行衣的男人单膝跪倒在容熙面前。 “不惜任何代价,带少爷出王府。”那一年,他也是这样安静的睡在自己的怀里,被他带离了那人的身边。 “可是主人……”他一直是跟在主人身边,贴身保护主人的。 “夜一,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吗?”容熙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 “誓死效忠主人,唯主人命令是从,主人,我会誓死保护少爷出府。” “把他带到边境,交给邵将军,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主人,拼得一死,我也会保护好少爷的。” “那就好。那就好。”容熙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交给夜一。 不到一盏茶,容王府的大门被撞开,一道尖细的声音回荡在临央中秋的夜里:“圣旨到,容熙接旨…… 34、圣旨到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容亲王兼镇国将军容熙,罔顾圣恩,私募兵役,匿藏兵器,意图谋反在先,妄图毁灭证据在后,证据确凿,罪不容诛,累及九族,朕念及容氏一门,开国功勋,世代忠良,特赦免其九族之人,旨到之日,着靖州侯苏远平即刻押解容熙进京受审。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容王爷接旨吧。”传旨的太监不阴不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的语气。 “谢主隆恩。”容熙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初春的湖水,从地面上站起来,掸了两下外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派的优雅自然。方才的圣旨宣下,竟然惹不起半点的涟漪。 宣旨的太监王金也在这平静的威压中渐渐收敛自己的态度。毕竟容王府祖上那可是与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开国功勋,那画像至今与太祖皇帝一起供奉在太庙里,享受世代皇家香火的供奉。自古以来的朝臣哪有受过这等待遇的,恐怕也只有那位已经故去百年的老容王爷了吧?不说容家世代镇守南疆累积的威名,就是这一代的容亲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传闻中这位容王爷傲视群伦,潇洒不羁,十七年不曾入京朝见天子,皇上也只能忍着。虽然现在一朝失势,也不是他能贸然招惹的。 “侯爷……”王金陪笑着请示一旁的靖州侯。 苏远平轻轻挥了几下衣袖。 王金得到示意:“来人,搜!” 围住府地的兵士听到,命令,四下散去。 “慢着。”声音不大,带了几分低沉的磁性的暗哑,“流碧轩,是王妃的住处,你们不要过去打扰,你们要的证据在沧桐院的书房里。” 止住脚步的众人,不动声色的闪过疑惑的神色,这是什么状况,不是圣旨说妄图湮灭证据吗?怎么还主动往上交呢?从来没有搜集过这样的证据。 “还愣着干什么?按容亲王说的去做。”苏远平疾声厉色道。 “容王爷,请吧。车马已经在府门外候着了。” “我不会去的。” 王金闻言,已经向前迈去的步伐踉跄了两下,才稳住身形。 “容王爷,您说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这容王爷看着也是个聪明人,他现在犯的是谋反的大罪,罪当诛九族的,皇上已经大发慈悲,赦免九族死罪,只让他一人进京受审,他竟然拒绝。 “我不会随你去京城的”容熙不介意再说一遍,眉峰微挑,还微微带了笑意看向这个小太监眼中乍起的怒气, “您……”王金在那若有实质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求助的望向从方才进门就一直少言寡语的靖州侯。 “容熙……王爷,你还是随我进京吧。”苏远平自从领兵进门后,目光一直未落到实处,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曾经踏进过这座府地,甚至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不会比这里的主人生分多少,可是他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身份进来。现下是避无可避,苏远平也只能选择面对。 “苏……侯爷。”昔日的至交,今日的敌人,命运总是爱和人开这样的玩笑。从今往后,无论如何,两人终究难逃分道扬镳一途。“你应该知道,现下萱萱病重,我是不会离开她而去的。”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容熙,现在应该是你知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从进门后目光第一次落到容熙身上,此刻难言的焦躁替代了愧疚之心,人到中年,一向脾气不错的苏远平也禁不住火气上涌,“萱萱,萱萱,你口口声声都是你的萱萱,那你又置他于何地?” “他?”容熙在他们面前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平静以外的表情,薄唇角扯出几丝讽刺的笑容:“我和他早在多年以前早已经毫无关系。” “你说的是什么话?” “苏侯爷,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容熙侧首躲开挥来的拳头,轻松转身离开。 “容熙,你站住!” 容熙毫不理会,只留给众人一个静寂修长的背影,紫衣宽袖的袍子渐渐隐于这中秋的月色中。 “容熙,你如果不去京城,你真的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容熙离开的脚步不曾有半点的停顿,只是风中轻飘飘的送来两个字:请便。 苏远平目送他远去的身影,容熙,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是这样有潇洒依旧,张狂如昔啊,所以他才会如此恨你却始终难以忘怀吗? 传闻中大宁容氏一门,容色与才华同样卓绝,但天生性子寡淡,难以对人生出情爱之心,除非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 苏远平以前一直认为容熙是真的爱他的,纵使中间有这么多年的分离,可是今天他看到容熙决绝的背影,突然不敢再坚持自己的肯定了。难道却原来不是他吗?难道竟是这十几年朝夕相对的妻子吗?如果真是这样,想到那个清冷如月华的人,他都想替他笑了,苏远平扯扯唇角,又妥协的垂下来。纠纠缠缠这么多年的恩怨何时才能了结呢,难道真要至死方休吗?虽然他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两同样骄傲如斯的人终成陌路,十七年不曾相见? 对他如此的寡情,却对自己的妻子无尽的蜜意。如今竟为她要放弃自己幸存的机会,她对于你容熙真的是重要到连命都可以舍弃的地步吗? 王金不明白两人打的什么机锋,他清楚的是这趟差事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了。 “苏侯爷,您看这……” 苏远平皱紧的眉间压上了深深的一道褶皱,他与容熙半生相交,自然是明白他说一不二的性格。 “上面还有什么别的旨意吗?”以那人做事的精细周密,滴水不露的性格来说,他不可能没有后招,特别是这件事情又关系到容熙,那人更不会这样轻易妥协。 “另外的旨意了?”王金又认真的回想一下细节,肯定的回答,“确实没有。” 苏远平看他的神色不像作假,再说圣旨这样大的事情,他一个太监总管也没有这么大胆子隐匿不报。 清冷的月光下,偌大的容王府到处弥漫着死一般的宁静,秋风吹起庭院中的枯叶,只余下刷刷的声响,值守的年轻军士面面相觑,皆不理解只是寻常的捉拿钦命要犯的旨意,怎么现下演变成这个局面,虽然他们也大多听过容亲王的威名,但是十七年来容亲王不曾踏足京城,这些年轻的一辈也只是从父辈中听闻过名字罢了。乍看之下也不像征战沙场的将帅,倒十足是养尊处优一派悠然的王爷,而且人太过于年轻俊美了些。 “可是皇上明明说过,容王爷不会反抗的?”王金自以为小声的喃喃加了一句。 “你说什么?”原来如此吗? “皇上说过,容王爷不会抗旨的。” 是了,如果不是容熙自己允许的,谁又能在南川府的地界上动得了容亲王一根头发,南部边境驻扎的那六十万军队,那是大宁三分之一的兵力啊。 皇上,您有拿到了什么,逼得容熙不得不就范? “父王,您这么晚了,到哪里去了?”一身红衣的少年,噙着一抹凉薄的笑意倚在在景澜院月门前。 “你还没有走?”容熙平淡开口。 “父王,我刚回来,为什么要走,我这次特地回来陪您过中秋节的,父王……”少年刻意拖长的语调,掩饰不了的讽刺。 “那些物证你不是已经放好了吗?还有什么未办完的事情?”容熙微微抬眼,扫了他一眼。 少年闻言,笑容一顿,转而低笑出声:“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眯眯眼看向自己的生身父亲,“怪不得呢,怪不得我一回来,你就把的宝贝送走?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这里是临央的容王府。”所以他知道不是应该的吗? “那您为什么还要纵容我这样做?”想到什么,少年笑弯下腰,“您千万不要说是对我没尽养育之责的内疚和补偿,我会笑死。” 少年直起身,夸张的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 “容季。”容熙微皱眉头,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孩子相处。多年不见,每次见到,又是总是不经意现出不符合年纪的狠戾之气。 “父王原来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原以为容王府只有一个容槿少爷。”见容熙未开口,墨色眼瞳更加暗沉下去,一手轻抚着景澜院门前白色玉雕的凤凰图腾,“这是母亲一直思念的景澜院。”母亲常立在窗前向着西南方眺望,应该就是在怀念这个男人吧,可怜母亲一生强势,却在他面前,只能放下身段和公主的骄傲,卑微的奢求他的怜爱。可是却还是一生求而不得。“母亲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将她和我置于京城的公主府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父母之间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吗?不就是想弄死你那个药罐子和小拖油瓶吗?我只恨母亲当年怎么没把他们一起弄死,让他们活到现在。”容季咬牙切齿道。 “容季,你适可而止。”容熙深邃的眼眸里,有风暴在慢慢酝酿。 “呵呵呵……”容季拨开脸颊边的风吹乱的发,“父王,你终于发火了啊?说到你的痛处了吗?你的痛处是那个端庄贤惠的王妃?还是……心肝宝贝的容槿?”容季一顿,笑的别有意味。 “够了,容季。”低沉声音隐含一丝警告的意味。 “不够,怎么会够?他们是什么人?只不过一个是南绍国的贱民,一个贱民未婚生的私生子,凭什么占据容王府的王妃和世子的位子,凭什么与我的母亲平起平坐?我母亲可是大宁的尊贵的长公主。” “萱萱是先进门的。”这是事实,不容抹杀。 “那她也不配。” “配不配,由不得你说。”南宫溪岚,你养的好儿子。 “好,好,好……”容季气得全身发抖,却有硬扯出几分恶毒笑意,“我会让你后悔的,后悔曾经这样对待我和母亲。” “你又想做什么?”容熙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沉声问道。 “做什么?哈哈哈……”容季干笑两声,“您问问自己吧,您心里最在乎什么,我就要毁了您心里最在乎的。” “你对小槿做了什么?”容熙心中一慌,脱口而出。 “果然,呵呵……果然如母亲所说。”白皙手指轻点唇际,眼睛里转着恶意的轻笑,“可是您无论怎么问,我都是不会说的。” “你不怕我杀了你?”眼中不容错认的厉色一闪而过。 “没关系啊,您不是早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十几年不闻不问,现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觉得奇怪啊,就是如果我死在这里,我母亲会让容槿死得更惨。” “溪岚?”容熙忽而轻笑一声,“你母亲比你聪明的多,她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你母亲比你更了解我。” 擦肩而过的同时,容季清晰的听到父亲在他耳际说的话:不要去想着动容槿,否则我会让你和你母亲都生不如死,我说到做到,不要试图去怀疑我的话。 容季狠狠打了个寒颤,眼中狠毒之色欲烈。 35、一些往事 明亮的火把燃烧在容王府各处,喧闹的人声,晃动的火影,玉萱萱猛地从梦中惊醒,略显茫然的看了一下四周,窗外火光一片,当下暗惊。 “夫人,怎么了?”豆蔻听到动静,披了件夹衣,端着油灯从小隔间过来。 “豆蔻,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夜深了,怎么还如此喧闹?”怎么觉得左眼皮一直跳,似乎是不好的预兆。 “夫人,不要担心,青荞姐姐已经出去看了。”豆蔻拧了条温热的帕子,仔细的给夫人抹抹脸颊和颈上的汗水。 “夫人,喝杯茶润润嗓子吧。”红药也从外间重新提水沏茶,夫人面前的四个丫鬟中红药年纪最小,做事虽时常有点糊涂,但是人难得是娇俏可爱,这时也过来凑趣道:“夫人,您就放心吧,在咱这南川的地界上,谁敢来咱容王府里闹事啊,咱家的王爷可是威名远播的大英雄,有坏人来,咱王爷一剑就砍了他,再说还有少爷呢,我听邵将军一直夸赞说,少爷是什么青什么蓝的……”红药抓抓头发,到底是什么词儿来着? “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夫人,您不知道,平日里淮竹姐姐教大家念书识字,红药是有多远躲多远。”豆蔻用湿布巾开始给王妃擦手,眼睛却瞪向红药:“现在书到用处方恨少吧?” “什么多?什么少?”红药茫然的眨眨眼睛,不依的向夫人抱怨道:“夫人,您瞧瞧,偏生就有这么个会说的,道理一套一套的,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好了,你们两个别打嘴官司了。”与萱萱抿嘴笑笑,知道这几个丫头懂事,故意在逗她开心。 “夫人,您笑了就好,您笑了病就好了,你不知道,你这一病,王爷和少爷有多担心呢。当然我们也很担心。”红药说着眼圈已经开始泛红。 “恩。”玉萱萱伸出一只手安抚性拍拍他,“我知道你们的心意。” “对了,夫人,我继续和你咱家少爷啊。”红药看到豆蔻急赤白脸的示意,赶紧把话题转移过去:“邵将军说,少爷天赋异禀,恩,夫人,邵将军就是说的这个词呢,我这次记得清楚。”脸颊上两个酒窝深陷出来:“邵将军说,少爷的武功比王爷当年的还好,所以夫人你什么也不要担心了。”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夫人,应该是青荞和淮竹姐姐回来了。”豆蔻起身向门外看了一眼,回身说道。 青荞和淮竹入门来现在外间抖抖衣服,去去外面带来的寒气,才入得内室来。 “外面是怎么回事?”玉萱萱不待来人开口,赶忙问道。 “没什么事,夫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很快就好了,我们刚在外面遇到王爷了,王爷让我们先进来和您禀报一声,让您不要担心。”淮竹是这里的大丫头了,做事妥帖可靠,她说的话,玉萱萱是相信的,可是;“这么晚了,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什么东西啊?” “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王爷已经派了侍卫守在流碧轩外面,不会打扰到夫人的,夫人就早些睡吧!”青荞用银簪子把灯芯调暗些。 “你们各自休息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几个人退到到外间去守夜。 “王爷,您怎么来了?”红药开门就见自己的王爷竟然一身朝服的站在外面。 “夫人睡了吗?”容熙想内室看了一眼,举步进来。红药把薄披风接过,豆蔻放在一边挂起来。 “刚才在梦里惊醒了,这会子刚睡下。” “你们下去吧,我进去陪王妃坐会。”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油灯昏暗,玉萱萱听到声音,把床上的纱帐轻撩起一层。 “怎么还没睡呢?”容熙轻声问道。 “睡不着了,可能是白天睡多了,晚上反而睡不着了?” “我在这陪着你,你再睡会吧。”容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前。 “不睡了,你帮我这床帐子挂起来吧,怪碍事的,咱们就好好说会话。” 容熙把床上的几层茜红纱帐子用床头的钩子固定好,帮着玉萱萱侧身向外躺着,在背后加了长靠枕,这才又回到凳子上坐定。 “容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玉萱萱曲起一只手臂枕在颈子下面。 “这件事情,我觉得要亲自告诉你才好。”容熙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告诉萱萱,现在病得这么重,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刺激。可是不说,这家事情又能瞒得了多久,明天一早,整个临央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情,让萱萱从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情,容熙觉得更不放心。 “什么事?容哥?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满我?”玉萱萱追问道。 “萱萱,我说了你先不要着急,事情还没到不能转圜的余地。” “恩。”玉萱萱轻应一声。 “是这样的,今晚朝廷来了旨意,说我意图谋反,朝廷的禁卫军和靖州的军队已经驻扎在临央了。”容熙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玉萱萱耳李,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顿时觉得目转头旋。 “萱萱,冷静点,没事的,没事的。”容熙把她拢在怀里,轻拍了两下。 香炉里江离花清淡的香味慢慢弥散开来,这是容槿特意入深山采来的江离花制成的香料,具有宁静安神的效果。这些年玉萱萱的房间里一直待会点的此香,平日里因为味道清淡,大家习以为常并不觉得什么,现在玉萱萱情绪激动,再闻到这股香味就觉得果然非常清爽,令人觉得安宁放松下来。但突然想到…… “那小槿呢?他有没有怎样?”玉萱萱情绪有开始激动,扣住了容熙的手臂。 “小槿我已经让人带出府了,我让人带他去了邵允那里,邵允现在是边关驻军的大元帅,为了边疆的安宁,南宫秋湖也不会动到军队去的,等这阵子过去了,他会想办法把小槿送到南绍的,萱萱,你不要担心了。” “那我就放心了,容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知道朝廷一直想收回南川的兵权,可是意图谋反?容家百年来一直替大宁守护南疆,居功厥伟,难道就为了这兵权,就一定置容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吗?”玉萱萱想不明白。 “自古上位者边忌讳自己的卧榻边上有他人酣睡,有何况容家执掌大宁三分之一的兵权百年之久,龙椅上的皇帝哪个不想把容家扳倒,只是找不到机会而已。”所以,南宫秋湖,你一寻到机会就刻不容缓的动手了是吗?容熙不易觉察的嗤笑一声。时机把握的如此好,他都有点怀疑,南宫秋湖是不是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了这一局了。 “那容哥,如今……”玉萱萱就算再足不出户也知道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放心吧,我和他有协议,无论他按了什么罪名给容家我都会一力承担,不会拖累众人,代价是不会抗旨并上交南川六十万大军的虎符。”至于原因就当弥补容季缺失的养育督导之责吧。同时也让小槿解脱出那段已经注定成悲剧的婚事。 玉萱萱没有问出口,因为容熙似乎刻意回避了那个问题,为什么突然会答应这样协议?这样的协议怎么看都是容家这边吃亏的,容家虽然不见得多恋栈这些兵权,但是也不可能这样没理由的,平白无故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去吧?再加上这样直接的后果不仅是失去这些,还有百年来容家的列祖列宗用鲜血换来的荣耀和百年的昌盛。 “我有些累了,萱萱。”说完这一切,容熙依然年轻的脸上,露出了几许这些年一直隐忍的疲惫。容熙埋头床外侧靠枕边:“我有时候常常会想,带着你和小槿到一个平静的小镇上生活,地方不需要很大,就买一座小宅子,带着小的院子,院子里要种满了果树,春天我们赏花,夏天乘凉,秋天摘果子,冬天我们我们一家人守着围炉,看看窗外的雪花,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小槿会娶妻生子,我们不要求人家多富贵,只要姑娘脾气好就行,等我们有了孙子,我们俩也老了,我们可以一起在果树下,摆个卧榻,就这样天天晒太阳。”容熙的语气里充满了向往,这些年自己承担了太多人的期待,肩负了太多的责任,虽然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但是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去推开这些,去享受一下美好的田园生活。 “那样的日子真好,容哥,我是第一个听你这样说的吗?” 容熙轻笑着挑挑眉:“以前和小槿提过一次,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一点反应也没给我。” “容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事到如今,为什么不让小槿去找他的生身父亲?”她以前的时候听容熙说过一些的,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听起来也是大家族的公子少爷出身的,虽然这些年容家与那人断绝了关系,不曾有来往,但是如今的状况,小槿待在亲生父亲身边总比自己一人流落南绍要好些的, 玉萱萱未说完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虽然内室里的光线昏暗,但是因为离得近,她还是清楚地看到容熙唇畔的仅有的一点笑意在他提到那人的时候消失殆尽。 “容哥,我……”玉萱萱十指绞紧了撒花绸的暖锦被。 “没关系,萱萱,这些是你该知道的。当年……”容熙的声音似乎因为回忆起了那些事情而略带了几分空落落的暗哑:“当年是他,为了得到权力而放弃了小槿,那时候小槿只有两个月大,我清楚记得就包在一个青花缎面的小襁褓里,第一次抱着他,他在睡觉,被我戳醒了,瞅我一眼,不搭理我,接着闭眼睛就睡,肉团团的,像个大号的包子,可是隔了一个月我再回京的时候,孩子已经中毒奄奄一息了,可是他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放任凶手逍遥法外,那时候小槿只有三个月大,众人已经宣告无救了,我抱走小槿的时候,孩子在我的怀里安安静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其实那时候已经是微弱的没有呼吸了,我是一路用真气护住了那仅有的一点心脉,才赶到南绍找到你。”容熙的眼眸深不见底:“在他的心里,小槿早在十七年就死了,一同死去的……还有我们的过往。小槿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所以他对小槿的残忍,让我永远都无法去原谅。”南宫秋湖,你连这个小槿也可以放弃,又有谁值得你去珍惜,当他那一日想明白了这些,才果断抽身这段注定无望的感情,与其两个人在一起相互折磨痛苦,不如相忘于江湖。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以后,又谈何相守? 玉萱萱深深了看了他一眼:容哥,无法原谅却无法忘记,所以这些年才会这么辛苦,是吗? 房间里的油灯光线很弱,明亮的月光静静泻这一方小天地,玉萱萱看着这笼罩在月光中的男子,五官比平日里更加柔和,清雅俊美难言,却弥漫了满身的疲惫,一个人孤独的走了很长的路,容哥,也累了是吗? 玉萱萱葱白的指尖揉向他皱紧的眉间:容哥,我不怕死,真的,十七年对我已经满足,可是我怕自己走了,谁还会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陪你说说话,让你得到短暂的安歇? 36、关于容槿 “少爷……”夜一抱着容槿翻墙的动作一顿,感觉到身上是几大要穴已经被点住了。 容槿眉眼轻松的笑笑,拍拍手从夜一的怀里跳了下来。 “少爷,你没有晕过去?”夜一暗自恼恨,他是太粗心大意了。 “夜一,为了避免你现在去给父王报信,就只能委屈你先待在这里了。”容槿扛着夜一躲过府内的几个暗哨,把夜一解开穴道,用绳子绑紧了塞到自己房间的柜子里,柜子门还没有关上,就听到外面一阵躁动不安,侧耳听去就听到了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喊,圣旨到了。这个时候来什么圣旨啊?容槿心里有些疑惑。 夜一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身体在柜子里挣扎了两下,塞住口布的嘴里发出“呜呜”声响,示意容槿放开他。 “你有话跟我说?”容槿即将踏出房间的脚又退了两步回来。 夜一忙不迭的点头。 “你说吧。我听着。”容槿把拿下来的口布暂时放到一边。有些百无聊赖的在柜子旁微侧身。 “少爷,夜一恳请您赶快离开容王府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他答应过王爷,无论如何,也会把少爷送出王府,现在的状况真是让他始料未及。 “哦?为什么?”容槿微挑了一侧的眉头,貌似感兴趣的问道。这些死士都知道的事情,他竟然毫无所知,父王啊,父王,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你以为你骗走我一次,就以为第二次还会毫无防备的任你所为吗?早在父王回身拥住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暗下戒备,果然,他也趁势卸了力道,假装晕了过去。他明白,父王打定主意要瞒着他的事情,他就不可能问出半句话,只能避开父王,另找途径。 “少爷,我不能说,王爷一切都是为了少爷好,请少爷体谅王爷的一番苦心,尽快离开临央,到边境去找邵将军吧,以后少爷你会知道。”夜一挣扎着从柜子里翻出来,双膝及地跪伏在房间的青石地面上。 “夜一,你跟着父王多少年了?” “我是孤儿,是上一代容王爷收养回来的,从十四岁出师,已经跟着王爷十九年了。”虽不明白少爷怎么会突然转移话题,但还是据实回答。 “那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情是吗?“容槿不紧不慢的问出一句。 ”少爷,夜一不明白您说的什么事情。“夜一矢口否认,没有可能的,当年的事情除了当事人就只有当时随侍在王爷身边的几个暗卫知道略微知道一些内情,就是王妃只是知道有那一个人的存在而已,少爷又怎么可能知道?不会的,少爷肯定是在试探我,夜一给自己安心。 “算了,你不说,我也不会逼你,我只问你,父王早就知道今晚会来这么一道圣旨是不是?”这边在和夜一说话,没有留心圣旨宣读什么内容,但是看眼下的情形,想想也知道大概内容,朝廷终于对容王府动手了。 “少爷,夜一求您了。”夜一突然以头击地,重重得磕了一个响头。 “夜一,起来。”容槿命令道。 “少爷,请您听属下一句话,离开吧,只有您离开了,王爷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面对眼前的危机,王爷会不会有事的,皇上答应过会保容氏一门平安的。” 如果真是这样,夜一,父王又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送我离开?恐怕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吧? “夜一。” “属下在!” “父王,有他的坚持,我也有自己的坚持。”容槿轻叹一口气,爸爸妈妈子意,你们在现代过得还好吗?我不能守候在你们身边,可是现在这个家,我想自己来守护。 夜一闻言,抬起头来,眼前的少年,明明是少年的温润涓细的眉眼,却隐约带了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历尽的澄澈清透。 把夜一扶到床上躺下,没有解开绳子,知道了这些事情,他倒不急着去弄明白什么了。 四处涌动的火光,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容槿揉揉因为一夜未睡而艰涩的眼睛,外面天天渐渐亮了,秋日的早上笼了薄薄的乳白色的雾气,夜一的院子靠近院墙,已经可以听见街道上早起的叫卖声,热闹的声浪一波一波传来,只是府内空寂如死城。 夜一也一整晚没合眼,就这么望着一直站在窗边的少年挺直如松的身形在月光下渐渐隐去,又在日光下渐渐明晰。 各怀心思的两人一夜无语。 “侯爷,天亮了!”容王爷走后,容家的人也各自回去,就留了他们这些人在前院的厅堂里,王金也只得靠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小盹。 苏远平喝了一口手边的凉茶,入口冰凉,这还是昨晚上的茶了,容家的所有人都在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无声的抗议吗?苏远平苦笑。 “侯爷,我让他们送些热茶过来吧,这些实在是……”王金叶喝了一口,差点没喷出来,再好的茶水凉了以后都是苦涩的难以入口。 “不用了。”容熙的性格桀骜刚烈,他的人多少带了一些他的习性,至今隐忍不发,肯定是容熙下了死命令了,再去撩拨的话,冲突就在所难免的。 “那侯爷,您看现下这境况,奴才临来的时候,皇上特意交代了,旨到之日,即刻启程,唯恐……迟则生变。”驻扎在边境的那六十万大军可不是吃素的,再说那是世代归属容家掌管的,虽然容王爷已经交出了虎符,可是谁知道这些大军是听令于虎符还是容王爷本人呢?虽然皇上也说过容王爷不会抗旨,但是性命攸关的时候,谁又能保证呢? 苏远平暗下冷笑一声,好你个奴才,现在搬出开始皇上压人了。 “以王公公看来,现下该如何是好?”苏远平端起冰凉的茶水,一口喝掉。 “奴才不敢多言,一切但凭侯爷做主,但奴才听说,侯爷带的五千亲军现在就驻扎扎在临央城外,我们何不趁现在……” “好你个大胆的奴才!”苏远平不等他说完,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粉碎,冷叱一声,“容王爷是什么人,放眼天下,除了皇上谁见了不礼让三分,由得你这奴才在这糟践?” “侯爷,奴才哪敢啊?我这不是,不是……”王金腿肚子抖了抖,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可眼下的这可怎么办?得罪了容王爷是死,得罪了皇上他可是更没有活路啊。 “侯爷,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呢?我想王公公不是这么个意思。”容季从门外走进来。已经不见了昨晚的失态,现在都似乎是一个举止有礼的少年郎了。 “季少爷。”关于这个容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若论容熙这边,容季还要叫他一声伯父的,但是他毕竟是长公主的独子,听说当今圣上也对他看重有加。但是他又无官衔爵位在身,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以“季少爷”称之了。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容季隐在宽袖下的手指轻颤了几下,又握紧。季少爷?好个不清不楚,不尴不尬的称呼。原本容府的这一切都是他的,如果没有容槿,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他会是这容家的唯一正统的继承人。可是现在…… “侯爷,现在证据确凿,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容季背对着门口,阳光从他背后射进来,他的脸隐在暗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苏远平似乎是没料到他能说出这番话,吃惊的抬头,却只觉得他的脸上一片迷糊,当年容熙和大长公主之间的事情他是略微知道一点的,似乎从一开始大长公主就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逼着容熙娶她进门,甚至逼容熙休妻,他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容熙会妥协,但是也仅是以平妻之礼迎娶入门,虽然是和嫡妻一样地位,但是玉萱萱是先进门的,南宫溪岚虽然有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但到底是被玉萱萱压了一头,当年南宫溪岚没少为这些事情闹。但是众所周知的容熙独宠玉萱萱,甚至因为她从未纳过侧妃和庶妃,那时候不知道伤了多少一心想嫁进容府的贵族少女。没过多久长公主就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回到京城的公主府,从此未踏进过南川的地界上。容熙也因为一些不知道的原因,十七年未踏足京城。 “皇上圣旨里说,要押解容王爷入京受审没错,但是现在容王爷不肯随我们去,这是南川,在这里谁都不能逼迫他。”苏远平分析道。 “王公公,我皇上舅舅真的就没有下过别的旨意吗?”容季微撩袍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定。看向王金的眼神虽然笑着,但其中不容错认的冷意还是让他心下一凉,这可是个一个不小心就把下人拖出去打死的主儿。 王金战战兢兢的上前,陪个笑脸道:“这皇上确实没说过什么明确的旨意了,若有想不到的地方还请季少爷明示?” “你临走的时候,皇上舅舅没说过什么话吗?”容季提点道。 苏远平在不远处不着声色的打量着两人,特别是容季,那与南宫溪岚八分像的容貌,色若桃花,只是现下总让他感觉这秾丽容貌的掩盖下正有什么蓬勃欲出。 “皇上说过什么?”王金绞尽脑汁的把那几天情形回想一下,他临走的那天下午,在御书房伺候皇上笔墨,皇上在批奏折的间隙,曾经无意中说道:“听闻容王世子惊采绝艳,倒是很想见上一见。” 37、决定入京 苏远平闻言,心下大惊,脸上也不由变色,这可真真触到容熙的逆鳞了,众人皆知,容王爷独宠玉王妃,可是亲近的人都知道,他对这个儿子恐怕是比王妃还要上心几分的,今天皇上就是下令把容家的祖坟掘了,容熙最多是冷笑两声,提剑杀了那些胆敢动手之人,但是今天有人动了他的宝贝儿子,这谋反的罪名他就敢给他坐实了。这是容熙没听见,要是听见了,后果他可不敢想。 “可惜不凑巧,容槿现在不在府里。”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苏远平暗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上一出还没有解决又弄出来这一出了。 “父王不必担心,临来的时候舅舅就与我说过,怕哥哥在边境不能及时回还,已经派了朝廷的暗卫去迎候了。”容季满不在乎的继续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 “是吗?你倒是有心了。”容熙的目光仅是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未曾有半刻的停驻。秋湖,你了解我就如同我了解你一样,你不相信我会如此简单的交出兵权,也不会相信我在这时候舍弃萱萱而去,所以就想以小槿为质牵制我,我却也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但是我绝不会把小槿再次送到你的身边去。你出动了朝廷的暗卫去拦截,又怎知我没有派容王府的暗卫去保护呢,只是没想到小槿会自己摆脱了暗卫跑回来,他以前的时候倒有些小瞧了这个孩子的潜力,总觉得自己的孩子还小,似乎就应该在他的庇护下平安康乐。虽然跟着几个边境的将军早在几年前就上过了战场,也赚会些薄名,但是总是忍不住想纳在自己的翅膀下自己偷偷养着护着,这也许就是做父母的心情吧。 “可是皇上舅舅说了,如果父王和哥哥谁也不同我回京的话,他无法相信容王府的诚意,到时候南川府重兵集结,战争一触即发。”容季笑的灿若幼童。 “你以为我会怕那些朝廷派来的兵卒?”容熙轻蔑一笑,他的南川军都是在战火中洗礼过来的,对付那些朝廷里没上过战场,终日庸碌的小卒子,结果可想而知。 “朝廷的那些庸碌之才自然是比不过父王的兵强马壮,但舅舅也说了,战争是在南川府,不管最后谁胜谁负,最后受难的一定是南川一府的百姓。” 南宫秋湖,你疯了吗?这样做最后固然有我的南川一府的百姓受苦,可是你却拿自己的江山在赌,赌我不会执意出兵,赌南绍不会趁机出兵入侵大宁边境。 一边是自己最珍爱的孩子,一边是容家世代守护的南川一府之地的百姓,甚至是大宁整个的南部疆域,对天下来说,孰轻孰重,自然是一目了然,但对于他来说,真的是难以抉择,如果有可能他多想卸下这责任,带着小槿和萱萱远走他乡,再不入这是非之地,可是现在,他自己的安危可以不顾,甚至是整个容家的安危他也可以不顾,但是这千千万万即将陷入战火中百姓的安危他如何不顾。 可是让他把小槿交出去,他做不到。 秋湖啊,秋湖,终究这么一日你把逼到了悬崖的边上。 “父王,让我去京城吧!”容槿来之前已经洗漱过,昨日的戎装已经换去,一身湖蓝色锦袍掩盖了一夜未睡的疲惫,阳光下走来的少年端的是灼灼如玉。 “夜一呢?”容熙的语气是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窒息的宁静。夜一竟然敢违抗他的命令,没有将小槿送出王府。 “父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在外面他已经什么都听见了,父王的迟迟不肯退让,已经给他莫大的安慰,这个养育了自己十七年的男人,真的是用尽了生命中不多的热情来疼爱他,在他的心里竟然把他和天下的百姓放在了同一个天平上,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吗? “既然小槿同意,我们就准备即刻启程吧。”当他听到容季的最后一句话时,他已经忍不住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皇上,你这是在把容熙往绝路上逼,这是让你们之间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管容熙最后选择是什么,你们之间将很难再出现转机,皇上,你该知道的,容熙此生最恨人胁迫,你却非要拿刀往他最痛的地方扎。再这样下去,他都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局势了。好在容槿自己同意去京城,这已经是现在一触即发的局势中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小槿,不准去。”擦身而过,容熙扣住他的手腕。 “父王,现在只有我去京城才能换来事情的一丝转机,况且我去京城不一定会怎样,我既然是牵制您的人质,他们便不会对我怎样,以后的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做决断。” “不行,不准去。”他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陷在那样尴尬的境地。 容季看到这一幕,嘴角冰凌子般的笑意越来越大,同样的两个儿子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啊。 “我说容熙……”苏远平试图开解。 “闭嘴,苏远平。” “走,我们离开临央。”他们离开了这一场战争就打不起来。 “容熙,你站住!”苏远平怒喝道。这些人都疯了吗?容熙这一走就是公开的叛逃。 院子里的禁军闻声抽刀。 比他们的到更快的是容王府侍卫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剑。 双方剑拔弩张,场面一触即发。 “父王,你我都知道母亲现在的身体。”容槿立住身子,容熙回头,迎着晨光,自己呵护了十七年的少年眉宇间第一次有了如此不容拒绝的坚定。 容季再也忍不住的嗤笑一声:“还真是一家人情深啊,让我在一边看的真是好生感动。” 容季,当年若有真有亏欠南宫溪岚,如果迎娶她,并给她肚子里不明来历的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还不足以补偿,那么这次为了你,对南宫秋湖一次次的妥协退让,终止今天,容家的百年基业,自己唯一的孩子,全都无法保全。是否能彻底割断容家与南宫皇室的世代的纠缠? “父王,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容季的眼尾细长,眯着眼打量人,别有一种挑衅的味道在里面。 “代我转告南宫溪岚,容槿在京城若有半分差池。,当年的协议的一切全都作废。” 说完似乎没察觉容季铁青的脸色,拉着着容槿倒一旁有交代些什么,并找了几个小厮回房间收拾行装。 苏远平知道容熙这就算是答应了,长舒了一口气,摸摸自己唇际短短的胡子,招呼副将过来,传达下去早饭后就起程回京。 “我就不去和母亲告别了,母亲问起我,父王您就说告诉她,我又随着邵将军去边境了,很快就会回来的。让他好好的将养身体。” “这些我都晓得。” 又将淮竹和青荞叫过来,嘱咐了一些起居饮食上的需要注意的几个事情,两个女孩子自昨晚起就一直陪在王妃身边,府里发生的事情她们这一路上虽然也有所察觉,但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现在听着少爷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怎么像即将分别的临别嘱托似的。 “行了,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赶紧着上路吧,到京城还有大半月的行程呢。”容季早就在一旁的待的不耐烦了。 容槿淡淡看了他一眼。想开口对他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事到如今,也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少爷,你为什么要去京城?”她们都知道容家都和京城已经十几年没有来往了。 “为什么?说白了就是让你家尊贵的少爷进京为质。” “少爷”“少爷”两个女孩子闻言一下子红了眼圈,她们虽是奴籍,身份低微,但是身在容王府,有些事情就算不刻意打听,也会传到她们耳朵里的。质子?那就是攥在人家手里的棋子,前些时候还听说北原的一个质子,原本还是皇子的尊贵身份,竟然被发现在京城质子府的家里被砍去双手双脚,引起了两国的轩然大波,北原国几次欲因为此事出兵大宁。 “好了,不要哭了,擦干净眼泪,不要让我娘知道。”容槿揉揉额角,有些无奈浅笑,淮竹和青荞在四个人中还算稳重,这才着人把她们两个偷偷的喊了过来,但看他们现在哭的这么哽咽,怎么回去流碧轩,又怎能让娘不怀疑啊。 “小槿,我们该启程了。”苏远平硬着头皮过来打断:“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如果再不起程,今晚就到不了徽州城了。” “小槿,你做什么?”容熙脸色一变,伸手欲搀住。 容槿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撩起下摆,双膝跪地,面向容熙磕了三个头“父王,我走了。” 父王,无论此去结局如何,对您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容槿铭记于心。 容熙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应声而断,一甩衣袖,蓦然转身,只留给容槿一个挺拔到近乎僵直的背影。 “记住我说的话。还有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记得我在等你回来。” 38、南宫身份 来到京城已经又大半月的时间了,容槿原本以为很快回到得到皇上召见,然后会随便寻个理由以静养的名义行软禁起来,这这就是绝大多数质子的生活,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一路上赶了大半个月,九月初到达京城,那日刚到城门口,圣旨就到了,圣旨中只是嘉奖在这次平乱过程中苏远平和容季政绩卓越,苏远平加封太子少保,容季赐郡王爵,即刻领旨入宫,皇上另有封赐,只是在圣旨的最后,可有可无的附了一句:容王世子暂居瑜王府。 现在已经是九月下旬了,大宁的都城盛京位于北地,比不得临央地处南方,现在的临央还是桂花飘香,盛京现在确实桂花落尽,菊花倒是开得正盛。 容槿现在居住的院落就叫秋赏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迎合这名字,院子里费尽巧思的便植翠竹,红枫与很多珍稀品种的菊花,甚至引用城外的温泉水造了一个小湖,湖面中年烟雾缭绕,湖边花木丛生,园子虽不大,可是胜在精巧细致,可见造园的主人定是爱极了这园子,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瑜王爷南宫江诚,也是大宁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了,与当今圣上虽不是同母所出,但是感情甚笃,是圣上登基以后第一位册封亲王爵位的皇亲贵胄,同时也是皇室中难得的将帅之才,瑜王爷终年镇守北疆,与当时驻扎南疆的容王爷并称是大宁的“南北双璧”,不仅是夸赞这两位王爷才华卓绝,更是说这两位王爷就像大宁的南北两道坚固的墙壁,守护者大宁的安危。可是这位传奇般的英雄人物在多年前的与北原的战事中,以身殉国,大宁也是在那一年中彻底击败了北原,让北原国从此成为大宁的属国,年年岁贡,北原的质子也是常年住在盛京,说到这里前段时间喧闹一时的“北原质子案”,就是说的北原的质子在自己的府地被人断去双手双足。虽然质子的身份地位尴尬,被人瞧不起,暗地里糟践的不知凡几,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被人残害倒也是罕见,毕竟这也是事关两国脸面的事情。听说北原几次以此事为借口几次屯兵边境,不知道最后为什么竟然会在皇上派去的特使交涉后选择偃旗息鼓,并送来了另外一位质子,当时在书房与父王谈起此事的时候,父王一反平日里提到皇上时的平静无痕,微微勾起的唇角难得泄露了几分淡薄的冷意,现在仔细回想,似乎自那以后,父王就在着手准备送他离开的事宜,莫非那次事件与容王府今日境况有什么关联? “容大哥?”南宫媛媛一进入院门,就见靠坐在书房窗前的少年,手里的书卷早已掉落在窗外的菊花花丛中,露出一截皓洁如雪的手臂,灼灼日光下,竟似有荧光之感。 “三小姐?”瑜王爷生前共迎娶了了一位正妃,一位庶妃,正妃育有儿子,长子南宫静深,次子南宫致远,庶妃李氏原是瑜王爷的贴身侍女,身份低微,育有一女南宫媛媛,自小记在正妃梅氏的房内,瑜王爷故去后,李氏也因忧伤过度不久于人世,南宫媛媛就正式入在梅氏的名下了。这时的南宫媛媛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养在王府深闺里的无忧少女。自从容槿住到这里以后,这个活泼的少女倒是三五不时的过来陪他说说话,容槿自小没有姊妹,倒是乐意见到媛媛常过来坐坐。 “说好要叫媛媛的,我都已经喊你容大哥了。”少女一身梅红深衣,头发两侧各分出两缕,绑了琉璃蒲叶蝉的发饰,随着少女的跳动,蒲叶蝉也上下翻飞,很是娇俏可人。 “媛媛。”容槿从善如流,清淡浅笑,眸中秋日晴空,淡淡流云。 南宫媛媛有片刻的愣神。 “媛媛?” “你刚才笑起来好像皇伯父哦。”他的皇伯父,当今的皇上,优雅俊美,罕有人匹敌,虽然现在已经三旬有余,但仍就是扣人心魄,特别是笑起来,都不敢让人直视。 “媛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怎么闻到了一股甜味?”容槿流连的目光从墙角的隐约泛红枫树上收回。 “啊?我怎么忘了,这是我今新学的双色芙蓉卷,丁妈和玉喜都说不错,容大哥,你快过来尝尝。”南宫媛媛放下手中食盒,从中取出了一盘点心,色如新碧,紫若流锦,颜色鲜亮,倒让人觉得很有胃口。 “怎么样?好吃吧?”媛媛只手托腮,眼睛都不敢眨盯着容槿夹起一个放进口里。 “恩,很好吃。”容槿咽下去:“有股很……清香的味道在里面,好像是荷香。你里面加了什么?” “绿色的是碧玉粳米,紫色的是紫芋,蒸的时候,我特意在笼屉里铺满了一层荷叶,你再尝尝一起出锅的莲子粳米粥,是不是也有荷香?”粳米碧绿饱满,圆胖的白莲子已经熟透软烂,吃起来确实一股淡淡荷香,这个时节吃倒是正合适。 一直听说当今的皇上对瑜王府恩宠有加,瑜王爷生前就赏赐不断,瑜王爷往世以后,更是待若至亲,看今天的情形确实这样,这碧玉粳米和紫芋是江南和桂川的贡品,现在竟然这个小女孩的学厨的试验品。 “这粳米粥可是我的拿手饭啊。”听完容槿的肯定,小姑娘立刻眉眼笑开,弯弯的眉毛一翘一翘的。“这可是连大哥也夸奖的。”看到容槿揶揄的表情,眉毛立刻倒竖起来:“真的,要知道,得到大哥一句夸奖多么不容易,大哥比皇伯父还难讨好。我大哥人呢,样样都好,相貌好,才华好,能力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难讨好。” “看来你狠敬佩你大哥啊?” “嗯嗯,”小姑娘点头如捣蒜:“我最佩服大哥了。我从小没见过几次父王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都是大哥在管我的,虽然大哥待人冷淡,但是人很好的,你如果见到他就知道了,不过大哥从小是在皇伯父身边长大的,不经常回来的,在宫里有他自己的寝殿。” 他对你好那是因为他是你哥哥,若换成别人,南宫静深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父王曾经给他了八个字评价:风平浪静,深不可测。 “那你二哥呢?”瑜王府的二少爷,他至今也没有见过,只是有次从秋赏居外面经过,似乎想进来,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我二哥啊,我以前最喜欢二哥了,他小的时候都会带着我一起玩,现在都不大搭理我了,都不让我跟着他出去,说什么女孩子家家的,不能抛头露面,我现在不喜欢二哥了,我现在喜欢容大哥。” “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的?”两人正聊得起兴,谁都没注意到瑜王妃什么时候进来的,荣王妃现在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容长脸,刀裁眉,一身米黄百蝶穿花的掐肩绣衣,最近天有些凉了,又加了一条银鼠绒的搭衣,满身雍容华贵的气度,毕竟梅氏也是大宁的望族,家里出来的小姐,教养和气度总不会差的。虽然笑骂着,仪态却还是极好的。 “娘,您怎么来了?”南宫媛媛投林小鸟般的嬉笑着挽住了瑜王妃的手臂。 “没大没小的。” “娘,您来这坐。”南宫媛媛拍拍手下加了两层坐垫的椅子:“这边不会凉。” “就会撒娇痴缠。”瑜王妃摸摸她的头,拉着她在一旁陪着。 “世子在这住得还舒心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不必客气。”瑜王妃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掏出锦布帕子轻拭嘴角。立刻有一旁侍候的丫鬟上前收走了茶盏和用过的帕子。 “谢王妃关心,容槿住在这,得王妃多方照顾,容槿的生活起居也被照顾的无微不至,正想找机会去拜谢王妃呢。” “世子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了,实不必如此客气,话说当年你父王在京城的时候也是常来这里走动的,只是这些年发生了些事情,两府来往少了,但是情分是不变的。”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她是真的喜欢,承袭了父母的好相貌,看着容槿的相貌,容熙王爷她是见过的,想必容王妃的相貌也必是倾城的美人了,否则怎么那一向潇洒不羁的容王爷收敛习性,独守一人,连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的溪岚长公主委身平妻下嫁也不为所动。 “容王爷和王妃的身体还好吗?” “父王身子一向安康,只是近些时候母亲身体有些微恙,正在家里调养着。” “这就好。” 之后王妃又拉着聊了些家常,半个时辰后方走。只是总觉得王妃临走钱看这园子的最后一眼充满了一些……怎么说呢,怀念?媛媛把瑜王妃送到园子门口又折了回来。耷拉着脑袋,不复方才的俏皮。 “怎么了?媛媛?”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能发生什么事? “娘说,好久没到这园子了。”小姑娘白编贝般的牙齿噬咬着下唇,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条凳上了,脸埋在双臂见,隐隐已经有了鼻音:“我想起了父王和我娘,我是说我亲娘。这个园子是父王生前最喜欢的,以前父王每次从边境回来,都要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个园子里好久,那时我还小,但是已经记得事了,我娘总是抱着我哭。”小姑娘摸摸眼角的泪水说:“,她总是说这园子里住着父王最爱的那个人,可是我记事起这个园子一直就只有父王一个人住,从来没见其他人住过。后来父王过世以后,这座园子就被封了。” “那为什么我会住在这里?”没道理一个已经封了的园子,而且是这么有其他意义的园子,居然会让他来住? “你不知道啊?容大哥?”媛媛疑惑的歪歪头。 “我知道什么?”容槿皱眉,他忽略了什么事情吗? “是我大哥一定让你住这的。” 怎么会是他,南宫静深? 39、两人见面 有时候被人遗忘也是一种幸福,这是容槿在瑜王府住了一个多月来最大的体会。 眼见就是十月中旬了,宫里却依旧一点消息也没有,似乎彻底遗忘了有他这个一个人的存在,当然容槿也没多想要他们挂念就是了。在现代的时候不是有句话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进入十月盛京的天气越发的冷了,他记得刚来的时候,园子里的枫树还是碧绿的,这些日子已经渐渐红透了,灼灼耀眼,如花似火,绚烂的逼人眼。 容槿虽然走的匆忙,但是该带的衣物也都齐备,瑜王妃也着人送来了一些新裁的冬装,用料也都是极好的,倒不存在忍冻挨饿的问题。 南宫媛媛今年十三岁了,现下正是张罗婚嫁对象的年龄,当然这些事情是不用她来抛头露面的,她需要做的就是琴棋书画不落下的前提下,多学点刺绣女红和厨艺的,瑜王妃也时常的把她叫到房间去,提点些掌家事宜,也许一般人都会认为贵族的小姐嫁过去就是当家做太太,也不用亲自下厨和女绣,其实恰巧相反,越是世家贵族的小姐越是注重这些所谓“妇德”的培养。反而是才气,有也不错好,没有大家,夫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容大哥,你看我的手指头……”南宫媛媛嘟着嘴一路从园子门口嚷嚷到书房里,十指张开,递到原本正在写字的容槿眼前。 这样的事情在这一个月是第几次了,他都有些数不清了,起先他还跟着紧张一阵子,后来发现这根本就是几乎天天都在上演的剧码,于是,他现在已经很镇定的取过一旁的翡翠琳琅镇纸,压住还未练完的字。 这才仔细看去,媛媛的十指修长,又带了少女的圆润,原本保养的柔嫩的十指现在被扎的血迹斑斑。容槿无奈的轻叹口气,不得不说,媛媛在厨艺方面算是很有天分的,一学就会,很多时候还能举一反三,自己弄些新鲜的小点心出来。可是在女红方面……就是今天见到的这样了,容槿心想一般人就算不会刺绣,也不至于针都对着自己指肚子上扎过来吧,可是媛媛就有本事把自己的手指扎成马蜂窝的摸样。 容槿领着她湖边的石凳上坐定,又回房取了这些天已经用惯的白瓷瓶里的上好的刀伤药,南川多将士,出产的刀伤药也是极好的,容槿手中的这瓶更是上品中的上品,在南川即使将军一年也只能限量分到一瓶,只是如今竟然要给天天给小姑娘摸针刺的手指了,容槿边走边想笑。 南宫媛媛驾轻就熟的把手指送到容槿手里。 容槿先把白色的药膏倒在自己的手心里,托住媛媛的手,均匀的涂抹在她的十指尖。 “呲!”南宫媛媛只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倒吸一口冷气,眼泪也涌上来了。 “很疼吗?媛媛?”容槿抬头关切的追问一句;“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随后每涂抹一根手指,都轻轻的吹一下。 容槿还记得在现代的时候,他的妹妹乔子意从小就娇气的很,每次一点的磕到碰到,都会惹得她眼泪汪汪的,每次给她搽药水,都要一边搽一边吹吹,容槿虽然好些年没做了,但到底是曾经熟练的业务做起来自然是驾轻就熟。不知道子意现在怎样了,离开了他,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知道另一个人来宠着她了,说起来这个媛媛性子倒是和子意很像,容槿很多次都觉得好像是子意就站在自己跟前似地,他也乐意多宠些。 南宫媛媛看着眼前正给他上药的容槿,浓密的睫毛微垂,投下一点暗影,样子温柔而专注。媛媛想起早饭时候二哥说的消息,清韵堂姐已经正式向皇伯父提出取消她和容王世子容槿的婚约。理由是容王谋反证据确凿,虽然皇上念在容家过往对大宁有功的面子上赦免死罪。但容王世子容槿同流合污,不宜再为驸马。听二哥的意思是虽然皇伯父虽然没有立刻下旨,但是多半是同意的。一个被皇室公主在天下人面前退婚的驸马,等待他的也只是身败名裂了,还有什么好人家的好姑娘肯下嫁。何况现在容家又有谋反的罪名在前面。 可是容大哥明明是这么好的人…… “容大哥,等媛媛长大了就嫁给你吧。”南宫媛媛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回神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的脸想火烧一样,热得发烫。 “小丫头。”容槿眼睛里净是宠溺的笑意。 “我不是小孩子了,容大哥,我还有三年就及笈了,反正清韵姐姐又不喜欢你。”南宫媛媛本来还有些羞涩,但见容槿把她当小孩子待,仅有的那几分羞涩也飞到九霄云外了,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倒出来。说完才反应过来,立即后悔的捂住嘴巴。 “是吗?媛媛是听说了什么吗?”容槿倒没觉得怎么惊讶,这只是早晚的事情,以他如今的身份配皇后嫡出的长公主确实高攀太多了。当初抄家的那道圣旨没有一起废止婚约他还觉得奇怪,如今取消了倒正好,否则让他迎娶自己的妹妹,这样的事情他还真是不能接受。 南宫媛媛见容槿并没有表现出太过于在意的样子,暗下呼口气。也稍稍放下了从方才一直提着的心。“没有,容大哥,我什么也没有听说。”只是眼睛眨得飞快。不可以告诉容大哥,容大哥表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会难过,还是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容槿装作没看到她的小动作,拉过另外一只手继续之前上药的事情。 南宫媛媛生怕自己再说错话,也闭紧了嘴巴。两人之间倒出现了难得的安静。 站在园子门口的人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面色沉静,看着以前两人略显亲密的动作,男的俊,女的俏,衬着满园的红叶,氤氲的湖水,当真是画一般的景色。 “大少爷,要不要我……”门口的侍卫都是王府的老人了,虽然这大少爷自小就是喜怒不行于色的,这些年在皇上跟前走动,人也越发的捉摸不准,但是现在直觉大少爷是不高兴的,因为他觉得本来就已经转凉的天气现下似乎直接进了寒冬腊月了。大少爷一定是在意小姐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太亲密了。 “不必了。”南宫静深转身,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开了。 南宫静深转身的刹那,容槿抬头,越过媛媛的肩膀看去,只看到一身玄色的修长背影。 打发值夜的侍女下去休息,容槿在床上翻来故去怎么也睡不着,今天竟然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了,两个月前的今天,他还在容王府,圣旨到达,两个月的今天他就已经身处京城的瑜王府了。今夜月光似乎分外的明亮,房内即使没有灯火,家具摆设可清晰可见。 想着书房里还有一本书,今天还未看完,起身披件厚衣服出门,夜深了,迎面扑来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寒颤,门口的红灯笼下,侍卫还在,几个人凑在一起不时的跺跺脚,小声的交谈着些什么。 容槿进书房很轻易的在桌上就找到了还向下倒扣着的那本书,本打算拿了书就走,可是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脚,容槿身子一歪,反应极快的抓住了一旁书架上的什么地方,还没等他看清楚,书架竟然“吱呀”一声,向两侧缓缓的移开,露出后面的一道暗门,暗门做得精细,几乎与墙面成为一体,这要是在白日里,即使移开书架,也难以发现暗门所在,只是今夜月光明亮,又加上月光角度的问题,暗门在月光下竟隐隐的显了轮廓。 容槿伸手推了两把,竟然纹丝不动,他又加了几分内力,结果还是推不动,容槿皱皱眉头,不可能啊,这明明就是入口啊,敲敲墙壁,也分明听出里面必定还有一个暗藏的空间。 容槿试着向两侧用力,往右侧的时候,没有反应,往左侧用力,门悄无声息的滑开了,一条狭长的楼梯一直通向深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昏暗。 容槿回身在抽屉里摸了蜡烛和打火石,为了怕火光引来外面侍卫的注意,容槿一直到踏上楼梯的才点燃,走了不长的楼梯就到了密室底下了,先入眼的是一个大的房间。靠墙的架子上零散的摆着些小玩意,竟然有小孩子的拨浪鼓,不倒翁,泥塑娃娃……似乎都是些小孩子的玩具,旁边的桌子上摆了好些盒子,上面也都落满了灰尘,容槿打开了几个,里面有扇坠,玉佩,玉带还有几个长盒子里装的竟然是剑,这些东西看起来放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即使沾了灰尘也也可以看得出是些极为名贵的东西。因为其中竟然有一把竟然是天下四大名剑之一的秋水剑。 转过一条浅浅的走廊,又是另一个房间,虽然是地下的密室,但是一点不潮湿,人走在里面甚至能感觉到风的存在,这个密室应该不止一个入口。 推开第二扇门,比第一个房间略小了些,只在房间正中摆了一张床,因为没有其他的摆设反而显得空荡荡的。四周的墙上似乎挂满了字画,蜡烛光微弱,容槿看不清楚,又把蜡烛凑近了些,可是一张一张看下来,也看越心惊,如果现在身边有人,就会看到容槿难得失了平静,这么些画的内容其实就一个男人,或坐或立,或舞剑,或沉思,衣带翻飞,拈花而笑,风姿雍容,容貌绝伦,这些都不是他惊讶的重点,他惊讶的是这个人,尽管了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毕竟那人是他的——生身之人。 没错,就是当今的皇上——南宫秋湖。 “看够了吗?”一道冷淡的声音平地而起。 容槿心底一惊,这次他是真的没有觉察到有人接近。 容槿回身,就见一道人影慵懒的斜靠在门边,烛光微弱,看不到来人的容貌,但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年青的男子,而且是一个武功修为颇高的年青男子。 “你是谁?” 男子低笑了一声,在这深夜里,竟有一种暗沉的诱惑。 “你在别人家里乱闯,竟让还问主人是谁?” “南宫静深!”容槿肯定的回答,因为南宫致远的声音他听过,而且南宫致远也没有这人迫人的气势。 “早就听闻容王世子聪明绝顶,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面。幸会了,容槿。”最后两个字,南宫静深喊得别具意味。 40、南宫番外 这是盛京城边上的临河的一家小酒坊,面向回江搭了简单的草棚,沿江摆放了十来张桌子。 “这位少爷,天色晚了,您看……您看这……”一身粗布短打的店主披着打着补丁的棉衣,搓着手,有点尴尬的站在一张桌子面前,桌上的年轻人只顾着自斟自饮,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盛京十月深夜的寒意。这个年轻的公子酉时就过来,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只点了一坛高粱酒,也没要小菜和饭食,他这个小酒棚子,靠近城边,平时就是些进城的乡民和脚夫稍作休息,见惯了粗拙的乡下人,这个公子一看就明显是盛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出身的,即使只是一坛普通的高粱酒,也被这位公子喝得优雅自然,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定是什么美酒佳酿呢。 身边侍卫模样的人,见此景,老板拉到一边,塞了一块碎银子给他,道:“店家先去歇着。” 店主又惊又喜的看着手里的银子,平日里生意好些的时候,每日里也就能收个百十文,至于银子几乎是见不到的,料想是今天遇到贵人了。 赶忙应道:“这位少爷,这么冷的天不能只喝酒啊,还有些菜,我让婆娘给少爷炒几个小菜吧?” “不用了,让我家少爷在这里自己待会,你就不要过来打扰了。”侍卫打发他下去。 店家也不敢再多言,赶忙的打个千儿,不一会就听到了还在灶火旁等待的婆娘兴奋的小声喊了一句。被她男人捂住嘴,两人烤着灶火,边不时翻着灶里的红薯,边兴奋不减的商量着什么。 南宫静深定定的看了几眼。眼睛黝黑地流不出一丝光芒。 “主子,要不要我过去让他们小声点。”顾十三小声请示道。 南宫静深收回目光,摆摆手,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酿制粗糙的高粱酒入喉,犹如一条火舌蔓延而下,异常呛人,却又有种别样的爽快。 “圣旨已经到了吧?” 顾十三不知道主子这句话时问他还仅仅是自言自语,主子是希望听到圣旨到了还是没到呢,略迟疑了一下,才试探着回答道:“我们申时子宫里出来的时候,王公公已经带着圣旨出宫了,这会子估计是已经宣过了。”其实顾十三心里想的是现在已经过了亥时了,都三个时辰了,估计出城宣旨都可以有个来回了,别说是瑜王府了,这可是离皇宫最近的府邸了。 “恩。”南宫静深淡淡的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顾十三又退回该待南宫静深身后侍卫的位置上。 容槿如果有一天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恨我? 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放手。 就算你恨我,我也会和你纠缠一辈子。 就算你恨我,我也不想去重蹈父王的覆辙。 手里的白瓷酒杯戛然而碎。 顾十三看了一眼桌上碎成粉末状的酒杯,默不做声又向店家要了一个,热水滚了一遍,放到桌上,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父王阵亡的那一年,他已经七岁了,很多的事情已经可以清晰的记忆。 记忆中的父王是个豪爽明朗的人,他有很多朋友,每次从边关回来,家里都会有很多人上门拜访,父王喜欢武将胜过于文官,他偶尔会在一家人用饭的时候抱怨两句说,文官连说个话都啰里巴嗦,不如武将直来直往的爽快。他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喝酒打猎。 每年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北部的边境,甚至过年有时候也不回来,但是每年皇伯父的寿辰他是一定回来的,回来朋友又很多,所以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家里子嗣并不兴旺,或者应该说整个南宫皇室的子嗣一向单薄,即使皇伯父现在后宫佳丽三千,十几年来,也只得皇后所出的一子一女而已。父王待三个孩子一向是一视同仁,并不曾厚此薄彼,那时候媛媛还小,父王经常抱着她,逗得年幼的媛媛格格直笑。父王似乎更喜欢致远一些,可能致远的性子和父王更相像一些,但是父王也从不曾亏待他,相反父王甚至似乎是最重视他的。父王抱着他坐在怀里,常常对他的说的话就是:静深是我们瑜王府的嫡长子,以后要好好的孝顺你娘,要好好的看护弟弟妹妹们。每次他想抬头,都会被父王深深按在怀里。 父王故去的很多年他都常想起那时候父王说起的话,但父王的脸始终迷糊。 父王说那些话的时候,是不是早就知道终究一日他会永远停留在那他为之尽撒热血的地方。 父王喜欢秋赏居,每次回来大多住在那里,母亲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是李姨娘,他见过她暗地里流过几次眼泪。 其实有很多时候,他不理解父王为什么会娶李姨娘,母亲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小姐,又是皇上的赐婚,自然无法拒绝,但是李姨娘只是父王路上捡回来的逃难的难民,起初收在身边做贴身侍女,漂亮是漂亮了点,但是性子太过于软弱,身子也不好,一年倒有半年是待在病床上的。 直到后来,大概也就是父王故去的三年后吧,他也在无意间闯进了,秋赏居的那间密室,看到那一整个房间的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姨娘仔细看去,眉目间有三四分像极了皇伯父,也就三四分而已了,如果不是看到了那满屋子的画,他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是太惊世骇俗了,他的父王终其一生,都在以一种绝望而虔诚的态度爱着自己的哥哥,那个可望而不及的存在。 及到他被接进皇宫,更近距离的接触到了这个皇室的最顶端,见到了暗书房的那些永远不见天日的关于这个皇室家族的秘密典籍,才知道这个家族宛如被诅咒一样,陷入不伦恋情的父王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而这其中大多没有好的收场。 父王以战死沙场,结束了年仅26岁的生命。 就连皇伯父又何尝不是呢?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他跟在那个人身边十几年,就算做的再怎么隐秘,十几年下来总会发现些蛛丝马迹的,他的天下至尊,手腕冷酷的皇伯父这么多年却只能苦恋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他的妹夫——临央容熙。 他不想要这似乎被诅咒的命运,他想和容槿可以白首不相离。所以容槿不要怪我,在你成为我的亲人之前,就由我来亲手斩断好了,今日你所承受的,往后就由我会加倍的补偿给你。从遇到你那日,就注定了放不开手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天生就有些冷淡的,所以当他刚开始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很难理解父王的选择,去选择这么一份沉重的感情,并为之终生守候。直到遇到容槿。 大宁立国至今,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这五百多年中,虽不能保证个个帝王圣明,但也没出现过太过于不像话的,总起来说大宁在南宫皇室的统治下也算是海晏河清,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但这长达五百年的和平时期,却衍生了另一个弊端,那就是家族门阀,有些家族日益壮大,甚至互相通婚,相互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抱成团形成更大利益团体。这些团体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开始在朝廷各部门安插自己的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大肆拉拢官员,朝堂上朋党横行,政策法令的实施借故延误,皇权受到严重的威胁,皇爷爷性子和软,更让这些朋党肆意横行。 及至皇伯父即位,不得不说他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他即位后,起初没有大刀阔斧的改革,先是风平浪静了几年,让那些因为新皇登基而暂时安静的人又开始出来肆无忌惮,皇伯父一边着人收集他们的证据,一边拉拢他们可以拉拢的人,而在这其中当初力挺皇伯父登基的容王府无一是一股最重要的力量。数百年来一直掌控了大宁三分之一的兵力,守卫着大宁最漫长的边境线。据他所知,当初容王府是倒向皇伯父这边的,也正是因为有了容王府的坚定支持,皇伯父才开始了那场大宁历史上称之为“同熙之变”的变革,那些豪门大族该打压的打压,该诛杀的诛杀,皇伯父奉行斩草除根,凡是抄家灭门,无论妇孺老幼,一律不留活口。那几年京城菜市口刑场地面,据说深挖一指,土壤还是红色的。随后皇伯父又颁布了一系列的改革变法,政治得到迅速清明。皇权得以稳固。从这一方面说皇伯父不失为一个高瞻远瞩,雄才大略的皇帝。可是另一方面,也由于在那次变法中杀戮过多,颇受史官诟病,被冠上了“治世严酷,缺乏仁爱”的名声。 可是也是在这时,众人皆知的一个转变出现了,皇室和容王府决裂了。虽然将皇室的长公主,京城的第一美人——溪岚长公主嫁给了容王爷。可是容王爷也还是从此绝迹了京城,甚至在一年以后长公主带着孩子独自回京,也未换得容王爷的再次踏足京城,虽然大家明面上不敢议论,但大家私底下明镜似的,南宫皇室和容王府是彻底断了。 说什么的都有,但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那些大门阀被清理以后,压制和诛杀的不说,就说那些剩下的,大多是和皇室关系密切的,比如皇后的娘家林家,要不就是世代尽忠皇上的,比如说云家,还有的是清流大族,比如莫家,其余的也都是翻不出大浪的。而在这里面,手握重兵的容家加上这次襄助之功,可谓是权势滔天。这无疑就成了皇帝眼中心的眼中钉,肉中刺,况且要说南宫皇室对容家没有半分的猜忌那也是不可能的。 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据说都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有人亲眼见了,皇上借款待容王之际,暗地里早在酒里下了毒药,打算毒死容王爷,但是被容王爷察觉,在身边侍卫的护送下连夜回到了临央。 但是令众人讶异了很多年的是,容王府竟没有因此而起兵造反。令众人同样不解的还有当今皇上的态度,当时处理豪门大族的冷酷态度竟然意外的对容王府特别的宽容,容王府十几年不曾入京面圣,皇上似乎也竟不以为意,对容王府的赏赐也未曾短缺半分。 也许直到这时节众人才开始恍然大悟吧,容王府没谋反是因为这些年在暗中筹谋,皇上没动声色是因为皇上已经暗地里部署好了,斗智斗勇的结果就是:皇上技高一筹。 南宫静深想起今天进过上书房外听到的众大臣的嘀嘀咕咕,朝堂上尚且如此,估计不明所以的民间,更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子,估计话本都出了几个了,明天容槿被清韵长公主退婚的消息一出,估计又为众人茶余饭后添了多少谈资,又会被说得多么的不堪。 容王府几百年来祖祖辈辈用鲜血成就的清誉,就在明天,灰飞烟尽! 南宫静深的唇角饱含讽刺的冰凉的笑意,举杯饮尽手中的酒水。 而一手促成这些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容家败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是皇伯父是刺向容家的矛头,那他无疑就是冒矛头最尖端部分,能够狠狠的刺进身体的锋利。 容槿一直以为那个月夜的密室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更早些,那时候皇伯父已经决定对容家动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主动请命去南川的首府临央城探查,临央四月的春祭问名天下,那个时节的临央客商云集,游人如织,他混在里面不会引人怀疑。 在在临央,他见到了那种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槿花,也见到那个以槿为名的少年,从此……万劫不复。 槿木自上古时代就存在的树木,却只生长在南川,尤其以临央为盛,移到他处,绝无可能成活,所以南川以外的很多人只知道槿花极美但是大概终其一生也不曾见过。 临央的大街上的那些槿木遮天蔽日,大多都有上千年的树龄,粗壮些的要四五个壮年男子才可以合抱。 槿花一夜初绽,一日盛开,一夜凋落,所幸南宫静深起身早,到了四五天后才到春祭,春祭前的几日,南宫静深在临央城的大街小巷走了走,这里是不同于盛京北方的大开大合的宏伟大气,而是别有一种意味,是那么一股子从烟雨中透出来的清气,是从那规划的井然有序的房屋和青石板铺就的宽敞大路的流露着的爽利。百姓的脸上是忙碌而认真的满足,街上甚至很少有乞丐,时常就可以听到对容王府的尊敬和感恩戴德。在他们嘴里,这个容王爷一家人个个是善人,容王爷就不用说了,宽厚仁和,又骁勇善战,保卫一方疆土,守护百姓安危,容王妃是温柔高贵的人,时常对百姓赠医施药,听说医术很是不错,可惜是医人难自医,容王妃本身的身子很不好,光这几日就听到好几个妇人商量说,春祭那日要到庙里为容王妃祈福消灾,祝愿她身子早日安康。 他倒有些好奇这个容王世子极得容王爷喜爱,取名为槿。百姓也是颇多溢美之词,竟也觉得这“槿”之一字,也就小世子配用了。据说这容府世子不仅治理陵江的连年水患,规划了临央城的建设,还办了学堂,每家十岁以下的幼儿可以免束修,学识字和算术。据说这世子十四岁就能上战场杀敌,立下战功……南宫静深嗤之以鼻,别的他是不知道,至于战功,边境每次出兵都是要上报朝廷的,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虽然南军隶属容王府辖制,但是容熙倒也没有因此当做自己的私兵,该上报的照样上报,那些军报他也是都看过的,可是从来没在里面见到过容槿的名字。 他对容槿的名字最初的印象,还是在容槿十岁的时候,容熙给皇伯父上折子,请求封容府的嫡长子容槿为世子,算是正式确立容槿的继承人位置。 当时他就在皇伯父旁边的椅子上看皇伯父扔给他的一些折子。 就听到一声脆响,缅王进贡的硬翡翠的笔杆拦腰截断,要知道这些硬翡翠,缅王进贡的时候可是说过硬比坚石,不可摧折。 皇伯父的血带着着墨沾染了那份奏折,奏折上的字被血晕开,但也隐约可见,抬头就是:容槿,母,容氏玉萱萱,南绍国人氏…… 春祭之日很快到来,南宫静深住的客栈旁边就有几棵古龄的槿木,临睡前的时候打开窗子见到的还是光秃秃的树枝,仅见几个零星的小花包,谁知第二日清晨就感觉到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不若一般花香的浓艳,清冽的一如山间的冷泉,幽幽暗暗却又无处不在,令人精神一振,灵台都为之明净了起来,这就难怪南川府的很多寺庙也喜欢种植一些槿木。 打开窗子望去,整个临央城都笼在一片白色花海中,比雪更白,相比梨花,花朵更大些,也多了几分坚挺凛冽之气。 早饭过后,春祭就正式开始了,容王府的人并没有出现,临央的父母官,一个身着大宁六品藏青色的官服的中年男人,例行了念了一篇祝词,无非是祈求国泰民安,今年风调雨顺的话,南宫静深夜没有仔细听。接着就是鞭炮齐鸣,一辆辆装饰一新的花车,踩高跷的,边走边舞的人群,后面还跟着些彩带装饰的车子,上面或坐或站是百姓扮的神仙,沿街的人手里大多提着篮子,里面装的是花,这里是一说是向自己祈求的神仙撒花就可以得到保佑,心想事成,撒的越多越灵验。昨日里就就见老板娘把客栈园子开得正盛的几株牡丹全摘了,花苞都没留下一个,不过这临央也倒有趣,即使是全城花采尽,也没人去攀折槿花。 南宫静深素来不喜欢这些热闹,却又贪恋这些槿花的清美。 顾十三就提议到:“主子不若到江边走走,陵江边的槿木也是极多的,现在百姓都在大街上,江边偏僻些,想必那里应该是很清静的。” 很多年后,南宫静深问过自己,是否后悔那天去了江边,是否后悔遇到了容槿,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曾后悔,是庆幸,庆幸此生可以遇到他。 那个于漫天槿花中朝他微微一笑的青衣少年,只一眼就被摄走了神智,迷了心。 在那一刹那,他知道也许就是这个人了,就是这个人了。也许一直以来他等的就是这个人的出现, 甚至于这个仅有的微笑也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身边那个年龄相仿的白衣少年。 不过没关系,终究会是他的人。 当时顾十三就站在他身边,心惊地发现,从来都是冷情冷性的少年主子,眼中迸射出的是极深的占有和掠夺。 “容槿,你不要怪我,”南宫静深饮尽最后一杯高粱酒,转身就走。顾十三赶忙丢了酒钱在桌上,紧随其后。 店主夫妇缩在灶台旁边,吓得瑟瑟发抖,这两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越往内城行来,灯光越亮,虽然已是深夜,家家户户门前挂的红灯笼彻夜不息。 临近瑜王府。 “主子,你看家里……”顾十三止住脚步。 南宫静深也看到了,瑜王府深夜里,灯火通明。 41、亲密接触 南宫静深进门的时候,听说容季已经在厅堂里等了不短的时间,南宫静深暗下微皱了眉头,想不出最近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需要深夜来商议的。今晚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应付其他。刚才管家陈叔在路上告诉他,容季是和宣旨的王公公一起来的,王公公早已经回宫复旨了,容季却留了下来。 南宫致远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与故去的瑜王爷无论是性情还是相貌都有七八分的相似,在这里陪着容季已经有两个多时辰,茶水也喝了七八盏,这时候勉强在黄梨花木靠背椅上坐直了身子,侧过身偷偷的打了几个呵欠,这个小表弟他也不是不喜欢,小时候的容季玉雪可爱,性子也还算调皮机灵,南宫到了他们这一辈比较亲近的也就那七八个孩子,尽管容季不是年纪最小的,但是确实是最得宠的。连年纪最小说媛媛都知道要凡是要让着他的,他也记得大概就五六岁的时候吧,他和容季为了抢一个泥塑福娃娃,把容季惹哭了,向来疼的父王毫不犹豫就照他屁股来了两巴掌,至今记忆犹新。近些年都长大了,可这容季的性子反而像这江南的梅雨季节,阴雨连绵,晴少阴多了,虽然不应该背地里非议长辈的不是,可还是想说,容季的变化,少不了溪岚姑姑的推波助澜的。 “阿季,我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今晚就在这住下吧,我打发个人姑姑那里回一声。”真困啊,南宫致远摸摸眼角的泪水,掩口又打个呵欠,他可是每天天不亮就要到京畿防卫营晨起练兵的。 “我再等会儿。”容季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简短回答,又端起手边的不知道第几盏茶喝了一口。这么晚了,静表哥到底去什么地方了。皇帝舅舅明明说他傍晚时分就离宫了。 又一次的沟通失败,南宫致远识趣的摸摸鼻子闭嘴,偌大的厅堂又陷入略带几分尴尬的平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围墙外传来三声更夫击打梆子的声音,竟然已经三更天了。 容季,没有你这么访客的吧? 大哥,你到底去哪里了?这个小祖宗也就你能管得了。 南宫致远单手支腮,看似闭目思考,但在伴他多年的小厮雨庆看来,他的主子八成已经开始进入梦乡了。 南宫静深方才去了秋赏居,听门口的侍卫禀报说,容槿已经睡下了。随身侍奉的侍女也说今晚也未见异样,芙蓉醉鸡吃了几块,清炒菇片,炝八珍菜,笋子滑虾片还有一盘麻油小白菜动得比较多,碧玉粳米还添了一次饭,南宫静深知道他晚饭喜欢清淡些的口味,特意嘱咐了府里的厨子。 南宫静深在门口站了一会,清浅的呼吸声即使隔着一扇门也隐约可闻。 他摆手让还在一旁等着问话的侍女退下,随即放轻脚步,推门而入。 顾十三有些无语的望望天空,刚过了十五,月亮还有大半个,又望望自己的主子,年轻俊美的大宁王爷,可是怎么就感觉这么像……,算了,还是认命的守门吧。 “容槿?”父王崇尚简洁,所以这个园子的一切以简单干净为主,不若王府的其他院落有太多富贵繁丽的装饰,当时只觉容槿会喜欢,就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把这个园子留给他住。现在看来是正确的,这几日相处下来,容槿虽然没说,但在字里行间的还是可以听出,他对这院落还算是喜欢的。 “容槿?”南宫静深撩起垂地的碧青色床帐进去,在床边坐下。床帐是徽州的雨过天青纱,轻薄软透,是以床上并不是全然的暗沉,月光透进来,弥散开,像一个不敢轻易碰触的梦。 “容槿?”南宫静深又低唤了一声,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感情,手摸上了散落在枕头上的长发。 容槿似乎在梦里被打扰了,眼皮动了动,无意识的翻个身又朝床里侧睡去了。 南宫静深在黑暗里几不可见的翘翘唇角,溢出了几丝没有声音的笑意。 手底下也没闲着,拉开被子的一角,从衣摆下方抚上容槿的后背,沿着脊背请勾画了几下,清晰的感觉到底下的身子一僵,随即似乎是不可抑制的轻颤。 南宫静深很想就此罢手,今晚就只是想来看看他,并不急于现在想做些什么,可是看到让他日夜辗转难眠的人,就这么安静平和地在自己的面前睡着,此刻的幸福美好的这么不真实,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迫切的想做些什么确认。 触手可及的丝滑柔韧的肌肤,不过女子的滑腻,却让他沾了手就不想再离开,手不禁的向下下移去…… 容槿梦里低喃一句,又翻了一个身,正对着南宫静深的方向。 南宫静深眼神暗了暗,抽出被压住的手指,毫不犹豫的俯身,贴上容槿的双唇,起初是蜻蜓点水的啄吻,少年清澈干净的味道让他不免有些得寸进尺,逐渐加深这个吻,唇齿纠缠…… 容槿被子下的双手扣紧了身下的被褥。 “晚安,容槿。”南宫静深最后舔舔泛着水光的唇角,声音暗哑,不经意间流露急了几分强自压抑。 听到房门重新合上的声音,容槿睁开眼,眼神清亮,并无一丝的睡意。抬手擦擦唇,眼神晦暗难辨。 其实字南宫进院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毕竟这么多年的功夫练下来,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会敢来京城,不得不为之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凭借这身功夫,将来万一出现变故,他也可以顺利出逃,至少自保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父王最后可以妥协的一个原因。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隐隐约约间觉得南宫静深对他好的好像有些过头了。 第一次见面的就在密室,还发现了已故的瑜王爷惊天的秘密,这样的皇室秘闻,以防泄漏,没有几个不被灭口的,就算南宫静深可能认为他不认识当今皇上,识不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可是即使以他现在的身份,也难保不会有那么一天皇上召见,那么所有的一切不就全部暴露了吗?他能想到这里,相信以南宫静深的能力不会没想过,可是他不仅没杀他灭口,甚至连一句警告的话没说,是笃定了他会保守这个秘密吗? 做主让他住在这个园子里,衣食用度将皆是比照瑜王世子的标准,甚至还有特意的合他口味的饭食,起初他以为是瑜王妃念着父辈的情谊,后来和园子里的侍女熟悉一些以后才知道这一切是来自南宫静深的意授意,他看起来可不像会顾念旧情的人,何况他的年纪小,和容王府也确实没什么旧情。 所有的这一切都透着古怪和异常。 可是今晚的一切又让他陷入更深的迷茫。 他从来没想到原因会是这个。如果他是女子,他可能会多少会往这一方面想点,可是问题他是男子,而且也不是倾国倾城,雌雄莫辩的容貌,又怎么会在这短短时日内招惹到南宫静深。 而南宫静深又当他是什么,可以随意欺侮玩弄,只能听人摆布的柔弱质子吗? 虽然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是隐约知道南宫静深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今天晚上又算什么呢?容槿似乎能抓到一点思路,可是他下意识的觉得不能再深想,容槿有些烦躁的抓抓头发,转而想到刚才被南宫静深握在手里了,火烫似地又松开,把头埋进被子,准备睡觉…… 可是南宫静深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南宫静深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幅景象:致远已经开始在宽大的椅子上东倒西歪,雨庆在一旁不着痕迹的时不时扶两把,避免自己的主子从椅子上跌下来,摔得太难看。等了两个多时辰的容季在右侧的椅子上那份气定神闲倒是让南宫静深有些微诧异了,要知道,容季自小可不是这么有耐心的孩子。逐渐加大的杯盖摩擦声让南宫静深知道,那份特意的气定神闲已经维持不了多长的时间了,倒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非要在今天说不可。 “表哥。”看到南宫静深进门,容季眼光一闪,一旁的侍女识趣的接过从刚才就在容少爷手中,摸得已经温热的茶盏。 “阿季,这么晚了等我,有什么事?”南宫静深随意捡了一把椅子坐,示意雨庆把致远弄回房去。顺便让一旁的侍女也随着退下,顾十三最后出门还体贴的合上门,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守卫。 厅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表哥,这些日子以来,那些传闻是真的吗?”容季抿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才开口道。 “什么传闻?”关于他的传闻只要不涉及到利害关系,他也懒得理会。反正那些官员也只是敢私下里嘀咕几句,并没有在井坊间流传着什么不好的传闻。 “就是关于容槿……”接下来的话让无法开口。 “容槿什么?”据他所知,这兄弟两个的感情一向不是很好,倒是难得容季会为了容槿的传闻巴巴的等到现在,说他们兄弟情深,连他都不会相信,那么容季今天此来就值得玩味了。南宫静深眯眯眼,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几眼。 “关于容槿是你的私宠。”容季咬咬牙,脱口而出。早先从户部尚书儿子口中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他的静表哥从来都不是喜欢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他又何必…… “有什么不可能的?”刘辰林嗤笑一声,喝得有些迷蒙的醉眼勉强睁了两下,又妥协的垂下,趴在桌上哼哼两声。 “你起来,说清楚。”容季揪着他的衣领,提起来,有些狠厉开口。 “说……说什么……不喝了……不喝了……”刘辰林挣扎两下又倒了回去。 “算了,你不要为难他了,他喝成这样,也回答不了你什么。”一旁的另一个年轻人开口阻止容季的下一步动作。 不禁有些抱怨,这个刘辰林可真能惹麻烦,在座诸人谁不知道,这个容季对瑜王世子南宫静深那是尊敬有加,半点错话都说不得的。 “你们都知道?”容季环视一周,这些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子弟,平日里大家常聚在一起喝酒,今天就是这个刘辰林提头牵线,大家才来兰竹轩,名字起得清雅,但也就是个只做富贵生意的妓院罢了。 众人无声的沉默等于是间接的承认,被容季这样打量,都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直视目光。 “容季,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这是见心照不宣的事情,我听我爹说,其实在容槿还没有入京的时候就有这些传闻了,当时南宫静深就在皇上面前,力争让容槿入住瑜王府,而且听说还是当年瑜王爷别居的院落,这些日子以来,就连在宫里的寝殿也不回了,无论多晚,日日返家。听说皇上几次提到让容槿搬到质子府,都被南宫静深寻了理由回绝了,你也知道,你的那个哥哥……早就传闻他风姿过人,北原质子的前例在这……再说呷昵男宠在上流的贵族圈子也是司空见惯的……”在座的人谁敢说自己家里就没养过男宠,有些权势大的府里,甚至很能寻到月遗一族的绝色,那才是真真的让人羡慕死。说到后来,在容季在阴沉的目光下,讪笑两声,声音渐渐低下去,终至不可闻。 “你从哪里听的这些混话?”最近他是太过仁慈了吗?这样的闲话也敢传出来了。看来是该找机会让那些有这闲心思的人找点事做,添点记性才是。 “既然是混话,表哥,你为什么不把容槿送到质子府,为什么还要让他留在瑜王府?”容季按着有些失律的心跳,只要有容槿在,总让他觉得不安定,他直觉不能让容槿再留在这里。这样下去,就算现在不会,但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容槿,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能让人省心。 “阿季,你失态了。”南宫静深垂下眼眸,转动手上的青玉扳指,提醒道。 这样的执念多少年了,他早已经分不清楚,母亲告诉他说,这世上只有不争,没有争不到,可是如果没有,母亲这么多年又是什么,他的这些年又是什么。他已经决定听从母亲的意愿迎娶清韵,他知道表哥和他之间永远是不可能的。可是今日的事情又算什么? 容槿,就算我此生不能陪在他身边,但是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你…… 42、皇后寿宴 “待会进宫后,你记得跟紧我,不要自己四处走动,你第一次入宫,宫里地方大,今晚上人又多,走失了反而不好。”现在他们正在进宫的马车上,南宫静深犹不放心的紧着叮嘱了几句。 容槿在心里翻个白眼,自从接到入宫的圣旨以来,南宫静深的第几次了,你能想象一下平日里没事还带着三分霜色的人突然转身就变成事儿妈的那种感觉吗?总之容槿一时还无法接受这转变,实在是太诡异了,容槿在宽大衣袖的掩饰下,摸摸自己的手背,松一口气,还好……不过也明白这是南宫静深的好意,所以还是平静的开口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十七年了,今天应该就会见到他了吧?容槿闭闭眼睛,毕竟是王府的马车,空间是极宽广的,准备也齐全,顺手拿过一旁放着的靠枕垫在腰后侧,姿态闲逸的斜倚着,瑜王府临近宫城,算是内城了,街面上安静,只有巡防的禁卫军看到瑜王府的马车不时的过来问候一声。 他不明白,今晚是皇后娘娘的寿诞,他跟着过来做什么。虽说皇上赦免了容王府所谓的谋反之罪,依然保留了爵位,他现在名义上也还算是容王府的世子,可是在这些天长公主退婚的余波不断的情形下,让他出现在皇后的寿宴上到底是不怎么合适的吧?怎么想皇后也不会喜欢这个被退婚的前女婿出现在她这个喜庆场合吧? 他有时候会觉得很难去理解皇上的想法,尽管两人是这个世界上血缘最亲近的人。 “少爷,宫门口到了。” 马车渐渐的停了下来。 “陈锋拜见瑜王世子殿下。”一个还算年轻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可以听到盔甲隐约之间的摩擦声,应该是在行礼。 “起吧,十三把门打开,让陈将军看看。” 名叫陈锋的将领道声告罪,车门打开后亲自过来查验一番,入目有些惊讶,真是碧玉般的一双人物,两个少年郎,同样的深紫三爪蟠龙的宽袖盘襟朝服,一样俊美过人的相貌,只是气质略有不同,左侧的少年清贵温雅,右侧的瑜王世子尊贵漠然。 想必这少年就是那位最近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的容王世子了,深紫朝服在大宁只有亲王的爵位才可着,亲王世子是正式下旨赐封的爵位继承人,同样着深紫色朝服,区别就在于,亲王绣四爪蟠龙,世子是三爪蟠龙。大宁拥有亲王爵的人屈指可数,而且这些人是时常出入宫廷的,他在此把守朱雀门已经十几年了,哪一个没见过,算来算去也只有十七年未入京的容王府的人了。 陈锋吗?关门前,容槿掀掀眼皮看了一眼马车外一身戎装,棱角分明的中年将领。 “要记得我的话,不要离开我身边。”南宫静深凑过来,飞快的在容槿的唇角亲了一下。 “南宫静深,你……“容槿反应过来,又被这人占了便宜,看到南宫静深笑的愈发明亮邪肆的眼瞳,不禁好气又好笑,生气的是,自从那晚以后,南宫静深总是找尽了机会,出人意料的小动作不断。最近越发的不避讳人,现在秋赏居的那些侍女和侍卫见到他都是一副暧昧想打听又不敢打听的样子,好笑的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男人占便宜。 “主子,锦绣宫到了。”容槿未完的话被马车外的顾十三打断。 容槿随着南宫静深下车,早早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殷勤麻利的上前见礼,引领着他们内院走去,天色近晚,绫绢制成的红底黄字的宫灯已经点了起来,宴席还未开始,身穿粉色衣裙的美丽宫女和藏蓝色服饰的清秀小太监,穿梭在走廊,庭院和宫室间。早先已经到的诸位大臣和王孙贵胄,或坐或站,或大殿或庭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着,今天因为是皇后娘娘的寿宴,还可以见到一路上有不少女眷被引领到偏殿,毕竟“男女不同席”,来拜寿的女眷自然是要另开席面的。 容槿觉得自己活了两世,都未曾享受过这么高的关注度,众人见到南宫静深大多都要起身行礼的,本来站在他身边的人关注度就够高了,再加上最近发生的谋反,长公主的退婚,他现在的身份,在京城的第一次露面,无论拣出那一条都够他出名的了,何况是这么多事件的中心了。他能理解那些好奇,打量,猜测,疑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视线,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竟然会在其中夹杂着很多暧昧视线,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迟钝的人,况且那些人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打算。 容槿自然是不迟钝的,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关于他和南宫静深的流言早已经在大宁上层的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这两个人,一个是皇上自小教养在身边,圣恩重于皇子的大宁未来的王爷,一个是被视为大宁传说的容王府的世子,这两人之间的暧昧流言所造成的震撼就可想而知了,众人无不好奇,这能让在京城有名的冷情冷性瑜王世子动了凡心的人,而且是个男人,大家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见识一番,可是这容王世子自入京后不曾踏出瑜王府半步,想见也没处见,没人活得不耐烦了自己上门得罪瑜王府。 南宫静深稍显冷淡的扫了周围众人一眼,被扫到的众人,心中一凛,识趣的收回目光,可是心中越发坐实了这流言的可靠性,何曾见过这位主子这么维护过一个人啊。 “宴席还早,你随我到前边的园子里走走吧。”南宫静深没理会诸人急于上前攀谈的示意,径自带着容槿转身进了另一个园子。 只是一墙之隔,似乎就是两个世界了,不同于那边的热闹,这边倒是清幽的很,只是两人在树下的石凳上没坐下多久,顾十三就匆匆的追了过来。 “你先在这里坐会儿,这里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你不用担心有人打扰到你,我待会就回来,你等我一起去大殿。” 容槿低眉敛去几分笑意才抬头道:“好,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你。”南宫静深,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子啊。 夜幕四合,有成群的鸽子飞过皇宫的上空。 南宫静深说的没错,这里是清幽,可是说到没人打扰,那边的假山后面传来的喘息和呻吟是什么,不用看也知道在发生什么事,他刚才只以为是有人路过,所以也没起身,现在是想走也不能走了,他离假山不到五步的距离,即使他的动作再轻,也不能保证不惊动假山后的人。而能在这里做这些事情的人,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大概总不会是无名小卒吧。 “恩……恩……恩……皇子……饶了我……饶了慕加……”少年既痛苦又愉悦的声音这安静里显得愈发娇媚。 有个低沉的男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换来另一个少年的娇喘和尖叫。 容槿进退不得,只有扶额苦笑了,他还真是没听人墙角的癖好,何况是这会子,他也听出了是三个男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其中的一位应该就是大宁唯一也是嫡出的皇子南宫经年,那两位应该就是北原的双胞胎质子慕加和慕亚,听媛媛提起过,他还记得媛媛的说的那词:貌美如花。 “谁在那里?”方才没注意,这会情事暂停,南宫经年几乎立即就觉察到附近有人。既然被发现了,容槿也没有再躲藏的打算,所幸就从树下走出来,来的时候没注意,头上的是棵早冬的白梅树,在树下坐了这么会,竟然落了一身的白梅花。 “父皇!”南宫经年看到树下走出来的人,大惊,那熟悉的眉眼分明是……脱口而出的称呼,来人挑眉,南宫经年才看清来者是一个少年。 “容槿!”南宫经年看到他身上的朝服,确定的开口。 “临央容槿参见皇子殿下。” “免礼。”南宫经年握住他的手扶起。 “谢殿下。”容槿抽出手,拉开距离,淡淡一笑。 可是这少年眉眼间怎么会有几分肖似父皇,是月光的错觉吗? 南宫经年有些着迷的望着这月下的少年,通体的矜贵气派,一身的白梅气息,南宫静深倒是懂得先下手为强。 容槿直到南宫经年带着那两个少年走远,才厌恶的皱皱眉头,南宫经年的眼神太露骨了,他想忽略都不行,好不容易才打发了他。 “你这点不像你的父王。”温润沉雅的男声从园中的暖亭传来,明明是不算近的距离但那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容槿猝不及防的一震。 宝宝,宝宝……那是相隔了十七年的熟悉的声音。 43、父子相见 “小容王爷,皇上在暖亭等你,你随老奴过来吧。”走了没几步就是园子里的湖面,四周临水,只有一条浮廊连接着湖心凌空而建的暖亭。 “小容王爷,仔细脚下,这走廊是浮在水面上了,晃得厉害些,老奴先前给您打着灯笼。”这个自称老奴的其实年纪并算大,三十出头的年纪,白净清秀的面皮,有些娃娃脸,给人一种容易相处的错觉,可是知道他的人,从没人敢因为外表或者太监的身份而轻慢他,从八九岁就服侍皇上,到现在也有二十几年的时间了,从当时的粗使小太监到现在的大内太监总管,把内宫上上下下的奴才收拾的服服帖帖,这不光是依仗皇上的宠信就可以的。 当年容槿是见过他的,他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皇上曾经亲身孕育过一个孩子的人之一。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少年,负责在床边,看护刚出生的小皇子,拿着拨浪鼓的逗弄还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小殿下,看这里,看这里,我是小果子公公……” “多谢小果子公公带路。”容槿貌似很自然的开口。 “您……方才喊我什么?”吴果似乎是被这唤声吓到了,猛然回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我说多谢吴公公给我带路。”容槿站定,神色不变的回望他,眼神中还带上了几分询问的意味。 “没什么?兴许我听错了,皇上还在等着,老奴就带小容王爷紧走几步。”应该是真的听错了吧,这个小果子的名字还是当年容王爷起的,容王爷的性子洒脱,爱戏弄人,当年听说他的名字叫吴果,众人称他一声吴公公,容王爷偏生就叫他小果子,最后皇上也跟着叫小果子,可自打小皇子去了以后,容王爷再也不曾来过,这些年皇上喊他老吴,小果子的名字倒是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容槿跟在他后面。低头整理衣角,唇角浮现出一抹逗弄的笑意。 “小容王爷,里面请。”吴果当先一步,打着帘子。 清淡的佛手香,容槿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乱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在这当口,他又觉得见了未必就比见了好,但是他心里也明白,今天的事情,主动权并不在自己身上。 容槿暗呼一口气,一撩帘子进去了。 佛手的甘香味又浓郁了几分,当今的天子一身墨色金绣的朝服,挽着一根通体莹透的白玉簪子,斜靠在亭子南侧的暖榻上,榻前的矮几上零星的放着几本书,角落的香炉里燃着佛手甘料,亭子中的烛光并不明亮,当今天子的脸半隐在阴影中,却难掩自身的魅力,那是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润和睿智,是时光无法打磨的与生俱来的尊贵和沉雅。面容还很年轻,可是当你看到他的眼睛,才会发现如果没有长久岁月的凝练,怎会这么有这么一双惊世绝伦的眸子。 容槿在打量当今天子的同时,皇上也在不动声色的回视他,果真是容熙教养出来的好儿子,小小的年纪,竟是这般的从容大气,处事不惊,也难怪容熙这些年藏着掖着的。朝廷奏章从不曾提到容槿只言片语,生怕朝廷把主意打到他的宝贝儿子身上。 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依稀之间可以看出容熙几分相似的容貌,他遇到容熙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年纪,如果他的孩子,如果他唯一的孩子,他还没来及起名字的孩子…… 心口处猛烈的灼痛感,俯下身痛哼出声。 “皇上……药,药……”吴果有瞬间的慌乱,转而强自镇定下来,轻车熟路的从随身的荷包掏出两粒冰粒似的药丸,看着皇上毫不在意的服下,苍白紧绷的脸色得到缓解,得到示意躬身退下,皇上这两年发作的少了,特别是近半年来几乎都没有发作过,他本以为这是好转的迹象了,可这次怎么反而看起来更严重了呢,要不是他惦念着徐御医的嘱咐,皇上这病发作时断不能少了这清心丸,常年戴在身上,吴果心下一凉,这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皇上,十七年已经过去了,您还是无法放下吗? 容王爷,您只是一味的怪罪皇上放弃了小殿下,可是怎么不去想想皇上的难处?小殿下是皇上以天子之尊承欢您身下,亲身孕育的孩子,如果不是深爱,他何须做到如此的地步?而您却连小殿下最后的葬身之地都不肯告之。 也是在那一年,皇上在失去容王爷和小殿下后,强自挺着处置了那场变革的后续,下了那道“满门抄斩,妇幼不留”的圣旨。变革告一段落后,皇上不顾众人劝阻,单身匹马出宫,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了,他清楚皇上是去了临央,他不清楚的是在临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回宫就开始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年余,甚至几次御医都已经暗示:回天乏术,准备后事。要不是瑜王爷的坚持,那时候皇上说不定真的挺不过来了,遗旨都已经立好了,传位瑜王爷,最后虽然挺了过来,可是却伤了心肺,落下了无法痊愈的病根。 他无意间听到了徐御医低喃过几句话,别的他也不明白,只记得一句:悲伤肺。 “皇上,您没事吧?”吴果立在一旁刚要开口阻止,皇上一向不准人近身,就见小容王爷已经俯下身,不轻不重的在还在咳嗽的皇上背上拍着。 容槿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手下的身体一僵,接着低低的咳声又从雪白的锦帕间泄出来。 “你到那边坐下吧。”南宫秋湖指着身边的小脚凳,咳嗽后的声音有些嘶哑。 “您喝口水润润嗓子吧。”不是没看到他眼中的戒备,容槿把矮几上茶水递给他,看他喝了几口,又顺手接了下来,吴果静立在一旁看着两人似乎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的默契。 “您以后可以多用点杏仁茶。那个对咳嗽好。” 南宫秋湖眉梢微挑,颇觉有趣的近处这打量眉眼清润的少年:“你不恨朕吗?” “就算要恨,那个人也不应该是我。”这是父王和他之间的纠葛,对于这个给予他生命的人,他不应该也无法言恨。 “这话倒是有趣地紧,朕怎么听不明白?”南宫秋湖唇角绷紧,容槿不要告诉他,容熙已经把过往的一切悉数告诉他儿子了。 “我没什么要恨的。” “抄了容家,公主退婚,毁你容家百年清誉,你都不恨?” “没什么可恨的。”容槿依旧是这句话。 南宫秋湖怒极反笑,这万事不上心的性子倒真是十足像极了容熙。 如果他的孩子还在,应该也会这么大了,应该会像他也像容熙,是不是也会有这温雅冷淡的性子?可是他却连自己的孩子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朕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七月生人吧?” “劳烦皇上惦记了,微臣是七月初八生人。”容槿沉下眼睑,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七月初八?真是个好日子,真是个好日子……”南宫秋湖以手遮眼,笑声中的凄凉让容槿心下一紧,还不等他说什么,南宫秋湖狠狠的一巴掌掴了过来。 容槿毫不躲闪的硬受了这一巴掌,右侧的脸颊火辣辣的疼,巨大的冲击下,咬到了唇,腥甜的微热滑出。 突如其来的清脆的巴掌声,也让低头侍立在一旁的吴果也吃惊的抬头:皇上……事到如今,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的孩子是九月初八生人,这个容槿却是同年的七月初八,当年他知道的时候就该死心的不是,当年容熙一边说此生只爱他一人,一边却在南绍与另一个女子轻怜蜜爱,孕育子嗣,每次一想到这些,他就恨不得杀了这些人。 容熙,你口口声声指责我,牺牲自己的孩子坐稳皇位,那么你如果那么爱我们的宝宝,这个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现在你还说会说不恨朕?”南宫秋湖轻笑一声,保养极好的手竟然隐隐带着玉石的色泽,挑起容槿的下巴,拇指压上唇下的血迹。 “没什么可恨的。”容槿不习惯这样的姿势,上半身向后撤撤身子,又被扣住。 南宫秋湖指尖压紧了唇角的伤口,本来已经停止的血又流了出来,触手的温热似乎灼人,神色微变,抬手一把将人推开,任凭容槿跌落在暖亭里的白色玉石的地面上。 南宫秋湖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右侧脸颊上鲜明的掌印已经红肿,唇角的血迹未干,下巴处还能看出淤青的指印,唯一不变的是少年平淡如昔,那是一种似乎带了淡淡慈悲的平和。 玉萱萱的孩子,他怎么能去珍惜?容熙,容槿,玉萱萱,一个也不会原谅! 可是这少年的血,为什么让他心头一颤?有刹那,他甚至想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好好的安慰一下。 “容槿,你怎么了?”南宫静深回来就没见容槿待在原地等他,想到在路上遇到南宫经年似笑非笑的恭喜他得了宝贝,他有些担心的找遍了真个园子,门口的守卫也说没见人出去,不过皇上在园子里,这才想起来这暖亭还没找过,可是一进来就见到容槿被身子半侧出暖榻的皇伯父扣住下巴,推在地上的情形。 当下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 南宫秋湖修眉微蹙。冷眼看着这个自小疼宠的侄子,难得失了冷静,半跪在地上,满心都是掩饰不了的心疼和焦急。 “容槿……”宽大衣袖下的手握紧了容槿。 “我没事。你扶我起来。”容槿安抚性的回握一下,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 南宫秋湖装作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开口问道:“静深,你怎么过来了。” 南宫静深这才回身行礼道:“皇上,容槿是和我一道来的,宴席快要开始了,我是来寻他一道过去的。” 南宫秋湖望望外面的天色,道:“那你们先过去吧。” 两人躬身退了下去。 南宫秋湖望着相携离去的两人,神色不明。 “让我看看!”走到一个拐角处,南宫静深把容槿拉到角落的灯下,挑起他的下巴,凑过来,仔细又确认一遍。 “都和你说没什么事。”过近的距离,容槿清楚地感觉到南宫静深的呼吸,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头躲开。 自从知道那一晚南宫静深吻过他以后,他隐隐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在悄悄的改变,他以前没见过南宫静深的时候只觉得这人是南宫皇室一族不简单的人物,见到以后似乎并没有外人传言的冷清薄性,当然也可能在面前收敛了,不管怎样,他觉得这个人对于他会是不错的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碍于很多原因,他真正算得上亲密的朋友只有未央一个,他不介意再加一个,可是他的一厢情愿被那天晚上的吻打破了,他不相信南宫静深不知道那一晚他根本就没睡着,也许刚开始没发觉,但是他后来感觉到南宫静深的暧昧动作,心惊之下,失了分寸,根本就掩饰不了他没睡的事实,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南宫静深非但没有罢手,反而得寸进尺的吻了他,宣告的意味可想而知,这是他想了几天得出的结论。 “你怎么得罪了皇上?我都很多年没见皇上这么失态了。”他的皇伯父给人的印象,可以温和优雅,可以严酷冷厉,但是却从不失态。 “我也不知道,刚提到了我父王,皇上就发火了。”关于过往,他怀疑南宫静深多少会知道一些,所以搬出他的父王是应该是不错的借口。 “我想也是,你以后尽量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容王爷,即使皇上主动问起,你也要尽量少说,至于容王妃,你最好提都不要提。”南宫静深不疑有他,又一一叮嘱道。 “哦,为什么?”南宫静深,你果然是知道的。 “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你听我的话就是了。”要知道,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牵扯到皇族的,总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好,我知道了。”容槿看到远处有巡逻的侍卫经过,示意南宫静深拿开放早自己肩膀上的手。 “容槿。”南宫静深突然唤他一声。 容槿闻言抬头。腰间一紧,就被南宫静圈在怀里,冰凉的唇贴了上来,容槿只觉得自己受伤的唇角被他的舌尖轻轻舔舐着…… “南宫……唔……”容槿甫一开口,软滑的舌尖就撬开牙齿,长驱直入,强势扫荡一切,容槿的手臂伸到南宫静深的颈后方,一个手刀正要下来,却被突然吸住舌尖,腰间酸软,卸掉了手上的力气,只能任南宫静深予取予夺。 “容槿……”站在不远处的容季目睹这一切,手边的婴儿手臂粗的树枝应声而断,眼中黑色的风暴渐渐酝酿。“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和我抢?父王也罢,表哥也罢,你为什么一样也不放过。” 径自沉浸在两人世界中的南宫静深和容槿自然没看到这些。 “容槿,你要记得,无论待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南宫静深在容槿的唇边低声道。 锦绣宫的主殿是凤轩殿,今晚因大宁皇后的寿诞又重新装饰一新,灯火通明处,无不显示着皇家的豪奢富贵。 容槿的位子还算不错,毕竟有亲王世子的位置摆在这里,只是真的不受人待见吧,不要说离南宫静深里多远,就算是一身宝蓝色郡王朝服的容季都比他高了多少个位子,不过少了上诸人的应酬,如果再忽略周围若有如无的射过来的视线,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远远的看了南宫静深一眼,似乎有所感应,本来在冷淡应酬众人的他,露出一抹轻笑,遥遥举杯。 “你比我们幸运。”身旁的还是少年的声音,感叹一声。 有些熟悉的声音让容槿定下神来打量了身旁的人,满殿朝服中这连两个身着窄袖绿色绸衣的少年倒是很显眼的,更不要说在加上这两张一摸一样的亦男亦女的出色容貌,只是容槿方才刻意忽略了。 “幸会了,慕加,慕亚皇子。”容槿颔首致意,方才在园子里,这两人一直垂着头,容槿也没打量过,如今看来这两个少年恐怕年纪比他还小些。应该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吧,哥哥慕加看起来懦弱些,反而说是弟弟慕亚可以柔顺的外表下不时有不相称的桀骜闪过眼底,可是慕加真的是懦弱还是掩饰的太好,容槿也不太想去研究,直到不久后,容槿真真的栽倒了这个人身上,才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看起来不经意的一个人却能轻易的改变你的人生。当然容槿没有预知的能力,所以这时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得也算开心。 “皇上驾到!”尖细的太监声音传进大殿。坐在上位的皇后带头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南宫经年和南宫清韵,迎到大殿门口。 一身黑色朝服,上绣五爪金龙,天子的尊贵之姿展露无遗,众人伏地,山呼万岁。 “梓潼,快免礼,今天是你的寿辰,今天可是寿星最大。”当今天子温和的俯下身,亲自搀扶起一身橙黄色皇后品级打扮的妇人。 帝后相互搀挽着走向上位。 “皇上皇后的感情真好。”慕加又敬了容槿一杯,上位的帝后伉俪情深,一家人喜庆美满,羡煞旁人。 大宁的帝后一向是天下夫妻的楷模,两人相处数十年如一日,这在普通的百姓之家都不容易,更不用说在帝王之家了。在民间,随处一打听,都能听到帝后情深的几个小故事。当今天子独宠皇后柳氏,冷落后宫三千佳丽,甚至一度当今天子要为皇后驱逐后宫,遭到众位大臣的联名反对,虽然后宫得以保全,但据说皇上对其他的妃嫔态度冷淡,以至今时今日,皇上膝下也只有皇后所处的一子一女,子嗣可算单薄。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私下里,这个柳氏皇后可是被冠上了“天下第一妒妇”的恶名。传言她好妒成性,凡是被皇上临幸的妃嫔和其他妃嫔孕育的孩子都被这个柳氏暗下里处置了。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殿上众人觥筹交错,不时有人起身祝贺,正在这时却突见当今的长公主清韵跪在帝后案前,开口道。 这本是外臣的宴席,按规矩是长公主身份虽然尊贵,但毕竟男女有别,是要避讳些的,但众人深知皇上爱惜子女甚重,看到长公主在此,倒也没人出来反对,只是这会这长公主今天又要做什么。 前些日子长公主早朝时跪在乾安殿前,手捧陈本,历数容氏父子的罪状,请求皇上废止他与容王世子的婚约,这事还没过几天,大家还都历历在目,这长公主现在唱的又是哪出,众人屏声静待下文。 “清韵有什么话,不能私下和父皇说,一定要在你母后的寿宴讲出来?”皇上又给柳氏夹了一筷子菜,这才带些宠溺的开口道。 “父皇,”清韵带着小女儿的娇态嘟嘟嘴,这才开口道,“我想您能成全我和容季。”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清韵再说一遍。”皇上把递到唇际的酒杯又放了下来,唇角的笑意淡去了几分。 “皇上,你别生韵儿的气,他自小和容季青梅竹马的长大,难免了有了自己的小女儿心思,这件事情我和大长公主也是知道的。我们也都乐见其成。”柳氏一看情势不好,赶忙出来打圆场道。 “可是清韵毕竟曾经是……”大家不言而明。 “皇上,我愿意娶清韵公主为妻,并不在乎过往,毕竟那不是公主的错。是我哥哥配不上公主。”容季越位而出也俯身跪下,情真意切的请求道。 “皇上,原本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是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心思纯良,您也是知道的,原本如果临央容氏如果继续效忠朝廷,我虽有担心,也会把韵儿下嫁容王世子的,只如今,容王府谋反在先,而今据说容王世子品行也……略有瑕疵,既然韵儿已经与容王府没有瓜葛,容季这次又大义灭亲,立下大功,这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岂不是两全其美?皇上,你说呢?” “父皇,我可是您唯一的女儿,您不疼我了吗?” 这时已经有不少会看眼色的官员起了身附和。 这边刚说道;“公主和郡王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那边又起:“公主和郡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地造一双。” 皇上挥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别有深味的视线越过众人,直直的落到正在听慕亚绘声绘色北原风光的容槿身上。 “容槿,你觉得怎么样?”心思活泛的人已经知道这是皇上在可以为难这个容王世子,作为被弃婚的一方,他现在还有什么立场说话。 “父皇,您问他做什么?他只是个乱臣贼子。”果然,清韵公主先忍不住了。 “不知道皇上您问微臣什么?”容槿似乎自始至终都没看到清韵公主,正对着皇上行礼后追问了一句。 “朕问你,你觉得公主的提议怎样?”皇上示意清韵公主稍安勿躁。 “请皇上恕罪,因为没人告诉臣必须要听公主说话,所以方才微臣正在追问慕亚皇子北原风光,并不曾听到公主什么话?”就更遑论提议了。 容槿答得云淡风轻,众人听得可是暴风骤雨,心下为这容王世子捏把冷汗,但是也有不少人佩服这人的勇气,临央容氏即使没落,又岂是那般好折辱的,不少在座的老臣不约而同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桀骜不群的身影,再看看现在他正在受辱的稚子,都不免有些唏嘘,一时之间,偌大的富丽的凤轩殿竟也带上了几分凉薄的冷意。 44、无可逆转 从凤轩殿出来,冬日夜深,北地的盛京,凉风刺骨,灯火通明的凤轩殿,热闹似乎才刚刚拉开帷幕,新一轮的歌舞又开始上演,管弦丝竹,绕梁不绝。 南宫静深落下几步远,前面的少年,乌发墨瞳,紫衣长裾,猎猎生风,明明应该是贵气清润的少年,眉宇间却隐隐流露出隔世的淡泊和沧桑,这样的矛盾却这样的让人难以移开目光,回想方才在大殿里,因为容槿的回答,皇上当场摔了酒杯,佛袖而去,连清韵公主的一贯好用的撒娇痴缠,也在皇上毫无实质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场面一时尴尬难言,南宫静深却清楚的看到这个少年的眸子:风过无痕,波澜不兴。 容槿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在你的眼底留下一个影子? 自皇上离开后,柳氏虽然勉强带着几分欢颜接受众位大臣的恭祝,但是乍青乍白的脸色,微微抖动的手指以及为微不可察的扫向容槿的目光。 “不对。”南宫静深有些心不在焉的和邻桌的仁亲王世子举杯,“不对,皇后的目光似乎并不是针对这一次的容槿,虽说这次变相因为容槿的原因搅了她的寿宴,可是不至于会有那么深的怨念?但是容槿这么多年在临央,怎么会有机会得罪从未踏出过京城的皇后?” “怎么,担心你的心肝宝贝了?”仁亲王世子南宫宁阁看他一副魂游世外的样子,一边的嘴角勾起,坏笑着歪过身子,手肘捣捣他,凑到他耳边,戏谑说道,皇后的目光虽然并不明显,但是有心人也并不难以发现,就算他今天瞎了没看见,但以他对皇后睚眦必报个性的了解,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南宫静深懒懒的扫了他一眼,仁亲王是南宫皇族世代的宗族长,家风一向以严谨公正着称,偏生到了南宫宁阁这一代,出了这个一个泼皮无形,风流天下知的世子。 “别那么叫他。”容槿不属于任何人,他喜欢容槿,却并不想把让放在一个从属的位置上,他只想与他比肩而立,携手一生。 “我难道喊错了,他不是你的心肝宝贝?”南宫宁阁戏谑着又凑近几寸,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脸色一正:“不要告诉我你认真了,我也承认,这个容槿确实与众不同,但是你该明白,就算宗族这边,我可以给你帮忙,皇上那边你也过不去这一关,你也别说,你不知道这些年皇上对你所作的一切,对容家所作的一切意味着着什么?就算皇室肯让你娶一个男人进门,但也绝无可能是容槿!” 南宫静深脸色一凛,抬头,不置可否的望了他一眼:“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眼角的余光看见不久前皇后身边的宫女悄无声息的退下又出现,从衣袖里摸了什么东西出来,柳氏嫣红的嘴角诡异翘翘。 南宫静深直觉和容槿有关,刚要起身。 “别去,他不会当堂毒杀容槿。”南宫宁阁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在桌下,眼疾手快的扯住南宫静深的衣袖了。 他当然知道皇后不会这么蠢,在凤轩殿明目张胆的毒杀容槿,就算不是她,她也难脱干系,但是要让人比死更难受的方法可不只是一个。 他也知道皇上方才的拂袖而去,本身就是对他的一个警告,警告他的沉迷不前。同时也在告诉他,他准备动手了,让容槿与柳家结仇,要借柳家之手除去容槿。 “放开,不要逼我和你决裂。”就算什么都明白又怎么样,他怎么能忍受容槿在他的面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南宫宁阁闻言,明显一愣,就这样看着南宫静深快步走向容槿,夺下他即将入口的酒水,和皇后告罪后,拉着容槿毅然决然的出了凤轩殿。 南宫静深,你知道你今天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又可能会失去什么吗? “静深,皇后的寿宴结束了吗?”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后面跟着一位身着绯色官服的文雅中年文士,正和他们一样,向宫门走去。 “莫师傅。”一南宫深静深向他行礼道。此人正是莫凌云,官拜一品太傅,南宫静深这一辈的皇室子弟有几个都是拜在他的门下,莫凌云出身清流世家的湖州莫家,少年时就文名动天下,与容熙,苏远平,南宫江诚等人私交甚笃,俱是一时风流人物。 “要出宫吗?一起吧。”莫凌云接过灯笼,摆摆手让一旁的小太监回去,不经意间看到近处的容槿,笑意僵在唇际,眉眼俱是明显一震,再开口嗓音竟然带了几分轻颤:“容槿?” “容槿见过莫太傅。” “竟然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莫凌云拉着他的手,又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一遍,颇含了怀念的意味道:“我上次见你还在襁褓里呢,真是岁月不饶人呢?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你的……父王现在还好吗?” 父王每次提起过这位挚友,都是溢美之词,说他是一位真正的清正孤标的君子,虽性喜读书但并不迂腐,是个性情纯良之人。 容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儒雅温和,让人一见如故,有股难言的柔和气质,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静深,你有时间就带容槿到我那里走走,这个孩子,我看着喜欢,让我们多说说话。”临分手前,莫凌云又再三叮嘱道,喜爱之词溢于言表。 见南宫静深答应了,又转头对容槿道:“可惜云铮现在湖州老家,不然就可以让你们这些孩子都认识认识了,云铮的性子随和,你们应该是能相处的来的。” “会有机会的。”容槿亲自把他扶上马车,轻笑安慰道。 “恩,总会有机会的,要静心等待。”莫凌云一语双关。 “下雪了,容槿。” 雪花自墨色的天幕下飘散下来,一开始还零零落落的,不一会就一大片一大片弥漫了整个视野。 “这是今年的冬天的第一场雪吧?”容槿有些欣喜得笑开了眉眼,南方的临央很难见到雪花,即使年份异常见到几片雪花,也是在未落地之前就化了,这些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走吧,这盛京的雪不下个一两天是不会停的,我看今晚的雪下得这么大,起码要下两天的。”南宫静深示意马车过来,颇有些宠溺无奈的望着眼前笑得一脸餍足的少年,说他少年心性吧,有时候他有成熟的让人看不透,说他心思深沉吧,此刻又笑这么明净无垢。 不管怎样,我还可以在这么近的地方守护着他,其余的一切慢慢的来解决吧。 此时皇宫的另一边,皇上的寝宫泰和殿里。 南宫秋湖已经沐浴更衣,准备就寝,他只着白色单衣半侧在暖榻上,外面虽然是大雪纷飞,寒冬料峭,但是泰和殿地龙烧得热,即使单衣也感觉不到丝毫冷意。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一左一右的分立两侧,正在给皇上小心仔细的擦着已经半干的头发。 “主子。”对于凭空出现人,两个宫女似乎已经司空平常了,眉眼未抬,手里擦头发的动作未停。 “怎么样?”南宫秋湖把手里的奏折放下,吴果接过来,转身把准备好的茶递上去,南宫秋湖也没在意,只喝了一口,眉头微蹙。 “皇后娘娘给容槿下了千机,容槿好像并未察觉,刚要喝下但是被瑜世子打断,现在瑜世子已经带着容槿出宫回瑜王府去了。” 千机,让人慢慢变得疯傻,却不会夺人性命。柳珊珊,你倒是没辜负朕对你的期待。 “皇上,这杏仁茶,凉了,苦,您赶紧趁热喝了吧。” 南宫秋湖怔怔看了几眼手中乳白色的茶汤。 “皇上,这里面加了野生的柃木桂花蜜,不仅冲淡了杏仁苦味,还有清火,润燥的功效。” “老吴,你什么时候对医术也有研究了?”南宫秋湖淡淡的眼风扫向他。 “老奴哪里知道这些啊?还不是那个小容王爷说的?”吴果赔笑两声。 “这个容槿倒会做人,这人刚见一面,你就倒向他那一边了?”南宫秋湖说话的语气不重,甚至算得上慢条斯理。 吴果却是脸色一白,“噗通”跪了下去:“皇上明鉴,奴才是万万不敢的。”当年的爱有多深个,现在的恨就有多深,他知道皇上要把容家置于死地的决心有多大,他心里也清楚无论如何不能和容家扯上半点关系的,可是那个无法让人生出仇恨之心的少年,又何其无辜? 南宫秋湖想起容槿说这些话时,眉眼殷殷,不禁心中一阵烦躁。 “玄二,容槿那边的事情,你们先不要插手了,先放一下。” 那夜的雪果真如南宫静深所说,足足下了两日才停了,雪后这几日放晴,积雪融化的很快,房顶上的雪融化了滴下来,滴滴答答像断线的珠子,也许是因为园子里温泉的原因,那几棵枫树即使入冬了,依旧灿若烈阳。院子里不时会有小鸟雀来觅食,这些日子侍女寻了些谷子粒过来,容槿就洒在书房的窗台上,这些小雀起先不敢过来,这两日胆子倒是大了很多,也不管窗边的人,自顾跳到窗台上啄食起来,有一两只特别胆大的,甚至还跳到了书桌上和容槿正在看的书页上,屋檐上的冰凌子整块的融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这些鸟雀受惊而起,又远远的飞出墙外了, 赐婚的圣旨最终还是颁下来了,婚期就定在明年开春。当今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大宁的长公主和大长公主之子的联姻颇受世人的关注, 另外一件大事就是有北原太子亲自带领的使臣团,不日即将抵达盛京,南宫静深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这件事情,虽然北原已经向大宁称臣纳贡,但是国力仍不容小觑,再加上这次是由北原的储君亲自率领。接待的规格自然是更上层楼。 这时的容槿和南宫静深都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向无可逆转的方向转动了…… 45、容熙离世 大长公主的府邸位于城郊三里处的紫竹苑,这里原本是皇家的一处别院园林,苑内四季花木扶疏,小桥流水,九曲回廊,一派江南景色,据说是当今圣上和大长公主的母妃,已逝的莹妃娘娘来自江南,先皇特地命人修了两处园林,一名紫竹苑,一名暮寒居,两处园子遥遥相望。十几年前大长公主自临央回京城后,拒绝住在内城已经准备好的公主府里,而是选择紫竹苑,皇上又命人修葺一新,钦赐大长公主,至于暮寒居,先皇临终前下旨永久封存,列为皇家禁地。 这日,大长公主府的后门,未时悄悄打开,一顶青布小轿被抬了进来,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大长公主南宫溪岚住的莹尘居,偶有路上好奇的仆从伸头张望,都被主子旁边的近身仆妇东娘厉眼扫了回去。 “公主就在里面的等你,你请吧。”东娘让轿夫停在院门前,示意他们退下,对着从轿子出来的少年,略微躬身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冷冷道。 少年没有看她一眼,径自来到门前。 “容槿吗?进来吧。” “容槿见过大长公主。” 门内上首的位子上坐着一位美貌妇人,柳眉杏腮,虽然已届中年,仍是艳光四射,依稀可见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的风采,说起来这位长公主虽与当今圣上虽然是一母所出,容貌倒是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长公主容貌明艳照人,当今皇上则是清逸绝俗,听说长公主的容貌酷似其母,瑜王府有供奉先皇画像,先皇相貌样貌英伟,那倒是不知当今圣上的相貌到底像谁了。 “容槿?”南宫溪岚乍一抬首看清来人的相貌,手中茶盏一抖,心下大惊,这个孩子的容貌……如果不是清楚这个孩子的来历,单看这个孩子的相貌,她会以为这个孩子是容熙和她皇兄生的,但是怎么可能呢,且不论这两个男人能否生出孩子,就说他们两人之间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孩子,两人应该也不至于闹到今天不死不休的地步,一定是自己多想了。就是不知道皇兄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会有何感想,不管怎样,这个孩子留不得。南宫溪岚暗暗下定决心,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缓缓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紊乱的心绪。 “来京城两个多月了吧怎么不来我府里坐坐?”南宫溪岚重新坐定,纤白的手指划过已经很平直的衣角,殷红的唇角牵起几分轻蔑意味,复又开口道:“还是玉萱萱和你说什么了?说我会害你吗?” “大长公主多虑了,母亲并未和我说过什么,只是容槿如今的身份不便外出,所以才没能来拜访您。”容槿见这大长公主似乎忘记他站着了,只得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南宫溪岚见此,眉头很明显的皱了皱。轻哼一声;“如此便好,以后没事可以常来走动走动。” 容槿倒是有些想笑了,这话说的太言不由衷了,这大长公主轻蔑的表情掩饰都懒得掩饰了,让他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大长公主说的是,容槿晓得了。” 这大长公主明明是和容季一样,对他很不待见,那今日又巴巴的把他接来,却什么也不做,难道就坐在这里纯喝茶,可是这冰凉刺骨的目光,夏日里或许有解暑的奇效,在这寒冬腊月里真的不怎么舒服。 外面的天地大雪初融,这个房间北向的窗子大开,刺骨的寒气一股一股的涌进来,隐隐带着一股莫名的香气,容槿这才定睛望去,他方才以为那是一棵落了雪花的树,现在仔细瞧来,竟然密密匝匝的开满了白色小花,枝干笔直,黝黑如墨,花色纯白如雪,还有这香气,竟然是…… “看来你也看出来了,这确实是一棵难得一见的雪沉木,这几日下雪,正好开花,你倒是赶巧了。”南宫溪岚显然也看到了,起身来到窗前若有若无的挡住了他的视线。 雪沉木,他在前人着的《珍木图谱》中见过,此木生长于极寒之地,雪落始成花,这香气却不是自花中来,而是雪沉木枝干,因此也是一种极品的香料。但成活的雪沉木确实另有奇效,香气具有养气凝神,久驻容颜,延年益寿的功效,是难得的养生佳品。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南宫静深握笔的手一直在抖,奏章上的批注字体已经有些倾斜。这怎么可能? 顾十三担忧看了一眼案桌后的主子,收到消息的那一霎那,他也想到了,若容世子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这两人之间将再无转圜的可能,虽然别人一直说自家的主子天性凉薄,冰冷无情,可是他知道凿开了主子表层的坚冰,底下有一片炽热是留给容世子的,反观容世子倒是温润如玉,却如一团温水,半点也波澜不起。 暗下握紧拳头,顾十三重新伏下身,一字一句的禀报。 “玄部临央传来的消息,昨日容王妃玉萱萱病重过世,夜里容王府走水,火势很大,整个容王府一夜之间尽成瓦砾,次日清晨,发现容王爷在火海中未出来,已经随王妃去了……” “够了,十三,不要说了。”朱笔在奏章划下了长长的一道鲜红。左手扣住了右手腕,手为什么抖个不停? 为什么会这样?当初他就知道,容王府有太祖皇上亲笔手书丹书铁劵,他们这样做,或许会毁了容王府的清誉,但是他们都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爵位都可以保留。 为什么容王爷会最后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容槿不是他最珍爱的孩子吗?为什么容槿还在京城为质,他竟然就这样撒手? “容槿呢?容槿现在哪里?”南宫静深霍然起身,案桌上的奏折,笔墨纸砚,哗啦啦的带落了一地…… “府上的人早些时候进宫禀报过,容世子被大长公主接过府,说是叙叙旧。” “叙旧?”南宫静深略停顿了一步,紧接着,大步走了出去。 “已经着人暗中跟着了。”顾十三也从地上起来,紧走几步,跟在身后。 “皇上应该也知道这个消息了吧?”马车飞快驶出宫门,巍峨庄严的皇宫上方,乌云开始重新聚拢,暗影重重。 “他最后说了什么?”南宫秋湖面色平静如常,甚至还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皇上,那茶……”吴果在皇上有些凶残的目光下住口,那茶水是刚泡好的,还烫人。冬日里,皇上喜欢手边放一杯热茶,当年容王爷还在,两个人总是喜欢凑在一起,一边吹着,一边喝同一杯茶水,那便是皇上难得轻松的时刻,时至今日…… “老吴,退下。” 吴果离开后,偌大的南书房内,只剩下两个人,玄部的暗卫玄七跪在地上。 “我们曾试图冲进那个房间,可是在门口遭到容王府暗卫的反击,后来还是容王爷出来了,他似乎知道我们是主子的暗卫,他让我们告诉皇上一句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希望和皇上之间所有的恩怨,到此为止。”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说的真好啊,原来只有玉萱萱才是你的心上人啊。 “秋湖,容熙此生有你足矣。” “哦,我如果先死了呢?” “你若先去,要在奈何桥上等我,马上就会随你去的。” 言犹在耳,言犹在耳…… “容王爷还说,请皇上不要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了,他把容槿留给您……” “你们转告皇上,请他善待自己,也善待容槿,我把小槿留给他了,让他看看小槿右手手臂内侧,他一切都会明白的。还有告诉皇上小槿的生辰是……同熙三年九月初八。” “再见,秋湖,不,是永不相见了,秋湖。”容熙最后看了一眼北方已经烧成火红的天空,转身走进了火海,房外容府的暗卫静静了跪了一地。 “就是这些了,皇上。”玄七虽然不知道容王爷最后说这些话的意思,但还是据实禀报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南宫秋湖口中来来回回的从方才就念叨着这几句话。这句话后他已经什么话都听不到了。 “下去!” “可是皇上……”玄七想提醒皇上两句,因为他觉得容王爷在说最后这两句话时,那表情似乎有很深的意思在里面,他直觉应该是很重要的话,玄七张张嘴,看看皇上,又犹豫了。 玄七不知道因为他的这次犹豫,有一场悲剧将要开始上演了。 “容熙,容熙……咳咳咳……”口中的血顺着指缝滴了下来…… 盛京城里停了两日的雪又开始下了…… 46、莫如归去 窗外风雪紧。 “小容王爷,你看今夜的雪这么大,您今晚就早些歇着吧。”天色晚了,琉璃在收拾床铺,今晚天冷,又多加了一床厚些的褥子,见容槿还坐在书案前,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把桌上的油灯拨亮些 “恩。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再给您添个手炉吧,您看这么晚了,看书仔细手冷。”翡翠把窗子关严实了,重新换来一个鎏金描红双色蝶的碳手炉,新添了一盅热茶。 今天傍晚和大少爷回来的时候,小容王爷好像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反倒是大少爷刚来,又神色匆匆的离开了,珍珠来请示小容王爷晚饭想用点什么,小容王爷还颇有兴致的说前几日尝过的酒糟鹌鹑还不错,今日雪大,再温壶酒,就是不错的下酒菜了。 翡翠在一旁的脚凳上做些针线活,小容王爷甚至还抓了一把包谷,雪天鸟雀不多,仅仅飞进来那几只,小容王爷逗弄了好一会子,之后神色有短暂的异样,再后来就是这样长久的沉默。晚饭也用了,不见异常。 “我这边没什么事,你们俩下去休息吧。” 俩个侍女对看一眼。躬身行礼,默默带上门,退了出去。 待听到两个侍女已经远去的脚步声,容槿猛地推开窗子,晚饭全吐了出来,风夹着雪花扑在脸上,冰凉一片。 “娘,娘……”离天亮还早,南方的天空一片漆黑,临终的最后一面竟然不得见,如果没有他,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在这个年纪香消玉殒。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及的,两道孤傲的身影浮上心头,心中一时纷纭交错。 下定了决心,容槿拧开了发上别着的青玉簪子,青色的珠子在手中化作了一缕青烟,片刻消散在空气中。 是时候离开了…… 侧耳听到院门处有动静,容槿吹灭了油灯,掀被上床。 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来人似乎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一直朝着床这边过来了,容槿屏声静气。 过了好一会,不见来人的动静,容槿暗暗握紧手中的簪子。 这是什么声音?如果他没听错了,来人竟然正在解衣服…… 容槿伺机而起,却被来人先一步压倒在床上。 “唔……南宫静深,起来。”容槿被撞得眼前一黑,在他压下来的那瞬间,他已经看清楚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宫静深。 南宫静深一言不发,双手撑在容槿的身侧。 平心而论,南宫皇室的人相貌都是上佳,容槿自问对男色没什么爱好,但也不得不承认南宫静深是其中的翘楚,极为俊挺的相貌,却不显冷硬,特别是那双眼睛,有着倾绝星空的深邃和璀璨。只是此刻这双眼睛里,却有着极深极深的,容槿看不明白的暗潮。 “南宫……唔……唔……”容槿受不了两人之间的暧昧难言,刚一开口,就被南宫静深狠狠堵住,决绝的扫荡一切。细细的搅动,密密的纠缠,容槿只觉得舌尖被吮吸到发麻,两人之间来不及咽下的口水,沿着唇角缓缓滑下…… 容槿只觉眼前阵阵晕眩。虽然今生还没有,可不代表他前世的记忆不再了,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男人如此强势的索取。 手中的冷硬簪子提醒了他。 南宫静深,不要怪我,只能怪你挑错了人…… 手中的簪子对着南宫静深的肩膀狠狠地扎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向要害部位扎,只扎肩膀是死不了人的。”容槿的手腕半空中被抓住,南宫静深自他身上抬头,神色淡淡的问道。 “你……”容槿突然觉得手脚酸软,四肢无力。运气内力一丝也感觉不到,不由惊道。 “终于发现了吗?”南宫静深凤眸微眯。 “你做了什么?”容槿不死心的重新试了遍,内力依旧是没有丝毫反应。 “只是散去你的内力而已。”南宫静深眼眸深处浮起淡淡凉意。继续道:“你以为表现出没有功夫的样子,我就会相信我吗?容王爷文武双全,他的孩子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就算你掩饰的再好,可是在第一天,你就发现了隐在秋赏居四处的暗卫了吧?” “你什么时候下的药?”容槿并没有否认。 “今天的晚饭里。”南宫静深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据实相告:“本来我还在担心你知道了临央消息,今晚会吃不下去,没想到你怕翡翠他们看出异样,还是强忍着用了晚饭。这倒是省了我的另一番功夫。你现在发现已经晚了,那药入口即发生作用,不过你不用担心,除了让你丧失内力,还会有一天的手脚酸软,一切和平日里没两样,反正你在他人眼里也只是个温雅世子,现在倒是表里如一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那些鸟雀里有些带着来自临央的消息。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训练那些小鸟雀的,可是我所知道的临央容槿却绝对不会是一个束手待毙的人,我起先是不知道,可是当你唯一能接触到的只有鸟雀的时候,再不可能,我也不得不去怀疑了。你竟能在翡翠他们的眼皮底下做些事情,而没有被发现,要知道翡翠她们可不是普通的侍女,她们暗部数一数二专使监视和刺探的高手。” “我还没放在心上。”他早就发现了,那不同于一般侍女的轻盈的脚步,事无巨细的面面周全,无不显示着这些侍女的身份不仅仅是侍女的身份而已。 “这才是临央惊采绝艳的容槿。”南宫静深有些着迷看着他难得表现出的清傲,曲起手指,沿着脸部轮廓缓缓滑动,细腻的触感,让他不忍离手。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下的是化功散?”容槿扯开他的手,不动声色的道,他虽然没服过化功散,但也听师傅说过,一瞬间化去修炼多年的内力,痛苦的程度可想而知,简直不啻于剥骨抽筋,现在南宫静深就这么简单的一副药就能毫无感觉的化去他十几年的内力,他怎么相信? “果然还是骗不了你吗?”南宫精神似乎与有荣焉,轻笑一声,低头亲昵的在容槿的嘴角轻啄了两下。“我也没想过能骗过你,虽然我很想就这么折断你的翅膀,让你以后只能留在我的怀里,只能依附我生存,可是临到尽头,我还是不忍心了,不忍心你受散功之苦,不忍心看你失去你的天空,放心吧,这些药只是暂时锁住了你的内力。” “给我解药。” “等你有一天肯心甘情愿的待在我身边,我才能给你,否则你就会跑了。让我再也找不到你。”南宫静深沿着银丝吮吸,从唇角一直来到胸前。容槿的外衫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褪去,只余薄薄的单衣。 “休想。”容槿的脸别到一旁,避开他又落下的吻。 “那你今晚也休想离开。” “你……”容槿这次真的震惊了,今晚离开的决定,他也是刚下定的,为什么南宫静深会这么言之凿凿,还是他只是猜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容王妃去了,容王爷一把火彻底断绝了你的后顾之忧,我不会愚蠢的认为这里还有什么能困得住你。”南宫静深有些自嘲的扯扯嘴角,转而强硬的按住他的手腕,深深了吻了下去。 上面的衣衫大开,南宫静深有些发狠的吮吸,噬咬,所过之处白皙皮肤上浮现出斑斑红痕,容槿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手上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身上的感觉却随着黑暗的到来愈发明显,身子已经隐隐有些情动,却有着更深的绝望。 寂静的深夜里。隐隐传来的打斗声音越来越近,容槿蓦然睁开眼,是夜一他们,一定在约定的时辰没见到他,才贸然闯进了瑜王府。 “都来了吗?”南宫静深凑在他的耳际,低声说道:“你要相信,我能让他们进来,就能让他们走不出瑜王府。” 他相信,既然南宫静深知道他今晚会走,就不会没有准备,他对这个人的了解不深,但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也知道这个人不会做没把握之事。 “你要我怎么做?” “留在我身边,只要你答应留在我身边,我就让他们安然离开。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南宫静深扣住他的脸不容他逃避,直直得看进他眼眸深处。 “我要看着他们安全离开。”他没得选择。 “夜一,你们都住手。”暗部的人显然也事先得到过知会,容王府的暗卫一停手,他们也跟着放下手中的武器。 “少爷。”夜一带头,后面跟着跪下了十几个人。 “夜一听令!” “夜一在。” “想必你也已经知道,父王去后,我就是暗卫的主人,我现在以暗卫主人的身份命令你。率暗卫余部即刻返回临央,终生不得踏进盛京城。”只有你们离开了,南宫静深才能真正放心,你们也才真正安全。 “可是王爷临走前,给我们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保证少爷的安全。”夜一看着从刚才就把少爷一直扣在怀里的俊美青年,瑜王府的世子,南宫静深,他直觉少爷不能离开一定和此人脱不了干系,他看少爷的眼神,那是全然的独占。而且他们都清楚的看到他们方才是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的。这么晚了,他们待在一个房间里做什么,联想到最近的流言,夜一不寒而栗,难道少爷真的被……不行,他们今晚就是拼死也要把少爷救出瑜王府,他不能让容王府的世子殿下落到这种不堪的境地。 王爷已经走了,如果他们再不能保护好世子,那还要他们这些暗卫做什么? “难道父王的命令可以遵从,我的就不能了吗?”容槿冷了脸色。 “不是的,少爷……” “不要说了,容家从不留违背主人命令的暗卫,你们只能有两个选择,听令即刻离开京城,或者……永远剔除容家暗卫,你们自己选择。”容槿说完,转身进门,再也没看他们一眼。 “少爷,夜一听令,会带着他们即刻离开京城,我们会在临央等着少爷回来,少爷请多保重。” 夜一见房内没有动静,又俯身下一拜,“夜一率暗卫京城余部拜别少爷。” 带领众人在夜色中遁去。 南宫静深又把容槿拽住床上:“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就不准你想着其他人。” 刚换上的衣服又被扯掉。 “别逼我恨你,南宫静深。”容槿没有反抗,只是淡淡说道。 “我不会逼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不会逼你。”南宫静深停手,长臂一伸,卷进怀里,深深的埋在的他的颈侧,“我只想你留在我的身边。” 怀里的呼吸渐渐平稳,南宫静深指尖平复开他微皱的眉间。为什么,他已经这么安静的睡在自己的怀里,为什么心口还是空的这么厉害? 南宫静深,你何必执念如此?你明知道,我即使现在被迫答应你,终究有一天还是会离开。 在这个雪夜里,同在一张床上的人却各怀心思。 失去后,南宫静深会想起,如果没有当日的执意强留,是不是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那时离开的容槿,会不会已经过上了他一直向往的平淡宁静的生活? 47、一切开始 时令已经进了十二月份,四物俱寂,百花凋敝,秋赏居里,只有墙角数枝腊梅凌寒怒放,只是花色惨淡,很难引人目光,偶有喜鹊立在上面,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距离容门暗卫离开,算来也有半月时间了,这些日子以来,南宫静深夜夜宿在秋赏居,在瑜王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容槿甚少踏出院门,也不知道外面传言成什么样子了。 瑜王府的女主人王妃一反常态的没有表示什么,他不知道南宫静深和她说了什么,还是觉得年轻人偶尔荒唐也没什么。 其间南宫媛媛来过几次,看到房间里南宫静深的用品,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容槿见她拐过转角处,偷偷的立在那里抹掉眼泪,转过身来又是活泼乐观的亲王郡主。身在这样的家族里,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的无忧无愁。 媛媛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是云家的大公子云仲淳,云家也是大宁世代执掌京畿兵权的大族,虽说媛媛是庶出,但早已经记在正室王妃名下,现下瑜王府皇恩甚重,媛媛又早早的封了郡主,配云仲淳也算身份相当了。 南宫静深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远远就看到秋赏居,木棱格窗子里透出的暖色的灯光,在这冬夜里,不禁加快了脚步。 床内侧,悬了拳头大的两颗夜明珠,容槿拥了被子,朝里歪着,满头的乌发散落了在背后,手里拿了一本书随意翻着,床上柔软舒适,容槿的书页越翻越慢。 “怎么还没睡?在等我?”南宫静深从后面拥住他,下巴靠在他的颈窝里,心情似乎很好的调笑了一句。 容槿刚沐浴完,衣衫单薄,冷不丁的接触到他身上的从外面带来的寒气,硬生生激出一个冷战,自从失去了内力,这个身子不若往常能运功御寒。 “呵呵~抱歉,我忘了换下了外面的衣衫了。”南宫静深很自然的在耳际落下一个轻吻。起身换了翡翠已经拿过来的衣衫,容槿皱皱眉头,忍住自己想擦一擦的冲动,尽管这些日子一直同床共枕,他还是无法习惯和一个男人这样的亲密。 “在看什么书?”南宫静深又凑了过来,握着容槿的手腕把书拿过来看了看,“农学杂谈?怎么看起这书了?要去学人家隐居南山,种田采桑不成?” “只是打发时间罢了。”南宫静深温热的气息打在颈间,有些酥痒,让他忍不住稍微侧侧头。 “用过晚饭了吗?”南宫静深似乎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环在腰上的手臂又紧了紧。 “南宫静深,你……”容槿恼恨的白他一眼,这人怎么最近越来越泼皮无赖了,不搭理他,他就越发嚣张无形,直到惹到他变脸为止,由着他,就更变本加利,这些天一直这样,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噗嗤!”翡翠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来。自家的这个主子在外人眼里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朝堂上的不少权臣将相都对他颇为忌惮,无人敢触其麟角,又谁会想到,一到小容王爷面前,浑然的没个正形。 琉璃看了一眼床侧靠在一起的两人,自家的主子笑意盎然的说着,小容王爷虽然依旧冷着脸色,但唇角已经不再僵直,依稀听到几句耳语。 “哦,那时候……父王。” “气得追着敲我的头……就这里……” “娘就在父王面前哭……” “哭到……父王告饶……” “致远和媛媛……” 很少见到自家主子有这么轻松的时候,琉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两个都是男人又怎样呢,只要是主子喜欢的,他们就喜欢,况且小容王爷这样的人品,也没惹人置喙的地方。 “死丫头,还不去和珍珠布置饭菜,杵在这里偷懒?小心我敲你的头。”转过身来,看见翡翠还在那看得目不转睛,小声笑骂一句,拿起正在收拾着的书卷作势要打他。 “我不敢了,琉璃姐姐。”翡翠笑着扭身跳开一步,告饶道,“对了,主子,还没用晚饭吗,这么晚了?” “方才听十三说,那个北原的太子这些日子游性颇大,今天又拉着主子逛了大半天市集,送走了北原的太子,后来主子又回宫处理半天政务,马不停蹄的又赶了回来,珍珠已经在厨房收拾了,你去搭把手,也好快点,早些用了晚饭,也早些休息,北原太子后天就要启程回国了,明晚宫里还要为他准备饯别晚宴,皇上都要参加,明天一天又有的忙了。” ****** “主子,晚饭在外间准备好了。”翡翠进得内间说道。 “你还没用晚饭吗?” “这两天有点忙,再去陪我用点吧。” “我已经吃过了。” “再多用点也没关系,我养得起。” “你不要故意歪曲我的意思。”容槿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这些天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又恼恨南宫静深的强迫,故意漠视,朝夕相处这么多天,竟然没发现这人短短几日,就憔悴了这么多,脸颊明显消瘦,眼底血丝隐现,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听翡翠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在他耳边念叨,这些日子,白日里除了日常的政务还要料理北原太子的事情。 不是不知道,夜里几次醒来,明显的感觉到南宫静深睡得极浅,他略微动下身子,都能引得他起身询问,自己的手都被他攥到发麻。 南宫静深,你又何苦把我们两个都逼到如此的地步。 心下暗叹口气。 “你先过去,我加件衣服随后就来。” 闻言,南宫静深一愣,旋即展颜一笑,光耀满室。 “今日,我亲自伺候你一回。” “南宫静深,你做什么,你放手……”容槿这次真的被南宫静深吓到了,脸色忽白忽红,双手撑在床上,身子后撤。 “别动了,这就好了……怎么在被窝里捂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冰凉。”南宫静深戏谑的看他一眼,握紧了手中的脚掌,摩挲着又低头呼气,手底下清晰的感觉到脚底的茧子,表明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没吃过苦的贵族世子。 几次抗议无效,被半强制的轮流搓热了两只脚,又套上棉布鞋袜,裹了外衫。容槿的脸色已经换了又换,自己都不知道什么颜色了。 “好了,又没人看见,你害羞什么?”南宫静深倒是喜上眉梢,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伸长手臂,搭上他的肩膀。 害羞?容槿忍住爆粗口的冲动,懒得看他一眼,大力拍掉他的手,先前一步,摔了隔帘,转身先出去了。 南宫静深忍笑到肩膀颤动。 “喂,容槿,你等等我啊。” ****** “南宫静深,吃你自己的。”在不知道第几次,南宫静深又凑过来咬走了他筷子上的菜时,容槿额角抽了抽,拿着筷子的手抖动几抖,忍不住想直接揍他,拖着人出来一起用饭,自己都没吃到几口,就被他半路劫走,索性放了筷子。 “可是我觉的你夹的比较好吃。”南宫静深笑的全然的纯良无辜。 “要不然我夹给你吃好了了,这个八宝虾仁豆腐很鲜,你尝尝。来,张嘴。”南宫静深举着汤匙凑到容槿的唇畔,诱哄道。 南宫静深,你到底多大了? “我自己来。” “苏未央来京城了。”南宫静深把豆腐放到自己碗里,突然换了话题,眼角的余光没有离开。 “哦。”容槿夹菜的手很难分辨的顿了一下,夹了一根翠绿的芹菜送到嘴里。 “听说你们关系很好。” “还行,苏侯爷以前常去我……算了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们也是很多年没见了。”他们现在这样的立场,犯不着再把苏家拉下水,划清界限,离得远远的,是再好不过的。 撒谎,容槿。临央春祭上他见到那个白衣少年就是苏未央,你到底在掩饰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 这是容槿第二次踏进皇宫,同样是为了宴会,上次是皇后的寿宴这次是北原太子的饯别宴。 苏未央背光而立,枝叶间透过来的烟火的余光洒在他的一身白衣上。 酒宴之后是盛大的烟火表演,本来说皇上会亲自莅临为北原太子送行的,后来又传下圣旨皇上因圣体欠安,交由皇子南宫经年和瑜王世子南宫静深代为送行。 五彩缤纷的焰火在他们的头顶上绽开,又湮灭消逝。 两个人在焰火的角落里相对而立。 “阿槿。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过了半晌,苏未央才沙哑开口。 “总是发生的,只是或早或迟的问题。”容槿没有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未央,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无可转圜,也不容逃避。 “阿槿……”苏未央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他可能真的要失去眼前的这个人了。 四月里他们在临央分别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意兴湍飞,亲密无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甚至只要对方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可是现在,他感觉彼此之间相隔了什么,他不知道,所以他在惶恐不安。 他今年一直在西陵游历,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他马不停蹄的赶回大宁,还没到南川,就听到了容王和王妃去世的消息,又日夜兼程的赶到京城。 “未央,虽然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总会过去的,我现在一切都好。”这些年两人聚少离多。每次见面,都感觉这个少年又成熟不少,靖州苏家世代武将起家,没想到苏家长子却以文名动天下。可是很少人知道,这个少年的功夫也一等一的,不过貌似自己以前比他还好些,容槿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笑开了眉眼。 “你又在想什么?”每次见到他笑成这样,准没好事,长期吃亏的经验让他心里立即开始打鼓。 “想起去年冬天,你打不过我,你被我踹下水。” “你是还敢说,害我病了四五天。”少年有些委屈不满的瞪他两眼,又低声都嘀咕了两句。“看你现在这样我也放点心了。” “你又偷偷的嘀咕什么?是不是在骂我?”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想让人欺负呢,容槿刚抬手。 苏未央向左边滑开一大步,捂住额头道:“我没说什么。别动手。”每次阿槿生气,首当其冲遭罪的就是他的额头了。 容槿原本黑沉沉的眼瞳里笑意加深再加深。 眼前的少年眉眼美好的恰如三月里最和润的景色,朗月般的气质,一双在夜色下显得更加深远的眸子,即使现在在他面前还残存着几分稚气,但日渐俊朗的眉眼已经有了青年人的意气风发,相信假以时日必定是大宁翻云播雨的人物,所以未央,即使我们以后,永不能再相见,你也要在自己道路上走好。 南宫静深站在北原太子身边也没有错过这一幕。他的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烟火中模糊难辨。 容季顺着南宫静深的视线望去,嘴角诡异的翘起。 在更远的望月楼,南宫秋湖静静的望着这一幕,不置可否。 ****** “小容王爷,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略带惊奇的声音在背后想起。 “慕亚殿下。”容槿转过身来就看到慕亚皱了眉头,打量的目光落在未央身上,带着一股探究的意味。 容槿刚给他们互相作了介绍,就被慕亚以急事为由,不由分说的拉走了。 “慕亚,你拉着我到哪里去?”一路被拉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慕亚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罕见的一脸凝重,抿抿唇,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 “容槿,我当你真的朋友,所以劝告你几句,在这个京城里,谁都知道,质子的生活并不好过,但至于怎么不好过,恐怕不置身其中,没人都不知道,背地里使绊子,暗地里的阴损手段不说,就像我五哥,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了,他的母妃分位低,很小的时候就被作为第一个送到到大宁的质子,落到被人剁了手脚,折磨致死,我父王也没见怎么在乎,反而是把我和哥哥送了过来,我们的母妃为此撞死在大殿上,也没能阻挡住父皇的旨意,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说好听点是质子府,说白了还不就是个皮肉场所,但凡有点权势地位的人进门,我们都要伺候。”慕亚落到远处的目光收回来,言辞决绝道:“所以你绝对不能去那个地方,南宫静深对你很好,你整日待在瑜王府里,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打你的主意,你要呆在南宫静深的身边,不要去妄想其他人了。” 听到这里,容槿才明白,感情这个慕亚是以为他和未央在…… “你误会了,我和未央是……” “我误会不误会没关系,只要南宫静深没误会就好。”慕亚打断他的话,“好了,我不不能和你多说,哥哥应该在找我了,我们今晚还要单独的送送二哥。” ****** 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容槿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上提不起一丝力气来。打量一下周围,似乎还是在宫里,房间里的摆设也是宫廷规制,这么说来,他还在宫里,但是现在是宫里的什么地方? “我这是在哪里?”容槿压住眉心,这明显是间内室,窗外暗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他记得……他和慕亚谈完话,正要离开,却遇到了慕加,他记得慕亚擦肩而过的时候,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小心我哥哥。” 接着他就感觉到眼前一阵晕眩,再接着…… 不对,背后温热的气息告诉他,床上应该还有一个人,容槿想翻身查看,身子一软,又倒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南宫静深下的药明明只有一天的酸软反应。 为什么现在不仅一点力气也没有,而且明显感觉身上烫的厉害,身子深处似乎有无名火在慢慢燃烧。 “小容王爷,你醒了了吗?”慕加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到床边,原本清秀可人的脸庞,此时却如刚出闸的猛兽,满是嗜血的笑意。 “慕加?我为什么在这里?”他最后见到的人就是慕加,所以这事绝对和他脱不开干系。 “哦,只是想请小容王爷,帮我一个忙而已。” “我不认为,我们的交情好到可以互相忙的地步?”有什么关节除了差错,就算他现在被封制了武功,可是道理上说也不可能被这么容易迷倒,毕竟娘亲的……还在他的身上。 “哈哈哈哈哈。”慕加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又走进几步,眼中伪装的懦弱温良一扫而空,语调开心上扬道:“这恐怕就由不得小容王爷了,啧啧,近处看,小容王爷这张脸果然更加夺人心魄啊,怪不得那么多人惦记着呢,干净清贵的很,就连慕亚都想放了你,他也不想想自己都是在污泥中的人了,自身都难保,居然会心软想给你留点干净。” 48、一寸相思 容槿扭头避过他的手指,冷冷道:“你给下的什么药?” 慕加嗤笑一声,也不在意,收回手,在衣服上轻抚了两下,径自在床尾坐下了,这才开口道:“说起来,这个方子,我也是偶然间得到的,这配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说它简单呢,是说只需要两种药材,说它的,是说这两种药材实在难得。” 容槿强忍住身体内传来的异样,不耐烦他的啰嗦道:“我没兴趣听你在这卖关子。” 慕加原本坐在床尾,和容槿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闻言,颇觉有趣的咋咋嘴巴,向前探探身子道:“小容王爷,你不会已经发作了吧?想不到小容王爷身子这么敏感,发作的这么快?”手指试探性爬到容槿的腿上。 “滚开,慕加。”容槿眼中闪过恼怒的火光,双腿方抬起,又无力落下。 “呵呵呵呵——小容王爷,你不知道,你这副清贵倔强的样子会让人压在身下好好疼爱吗?”慕加又大着胆子靠近些,“难怪南宫静深这么爱若眼珠,同样是质子,你可比我们干净多了,我们在质子府任人欺凌的时候,你却能安然待在瑜王府里受到百般保护,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容槿懒懒的看着状若疯狂的慕加,冷笑道:“你这个样子,很难看,慕亚。” 他不会相信仅仅是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让慕加做出这样的事情,妒忌,或许真的会有,可是绝对不会是促成慕加冒着得罪南宫静深的危险来做这件事情,事到如今,给自己寻这么理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自己会比较好过吗? “容槿,你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很惹人厌,怪不得就连自己的亲……”惊觉失口,慕加闭嘴,但看向容槿的眼神再无一丝笑意,阴沉开口道:“你不用白费心思从我这里套话了,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我可不认为你还能走出这个房间。” 门被从外面有规律的三长两短的轻敲了两声,就听慕加对着门外,不耐烦地开口道:“知道了,这就好了。” “主子让你快点,小心误事。”容槿听那声音异常尖细,初步判断应该是宫里的太监,这就更确定了他现在是还在宫里的。 “我知道分寸,你转告你家主子,我要确认容槿必须完全被药性控制了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慕加走到门边,并未开门,只和和门外的人隔门交待了几句,似乎已经不再顾及容槿,说话的声音并未有太大的避讳,所以即使床铺距离闷有一丈有余,容槿也听得清楚,随后门外的人似乎不满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慕加又走回来,面沉如水,一拳打在床柱上,愤愤开口道:“这么个阉货也敢来耍起威风了,等事成之后,看我怎么收拾这些人,我要所有亏欠我的人百倍偿还。” 容槿没有再搭理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抵抗住身上一波波涌来的灼热感,到底被下的什么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烛光下密密的汗水渗透出来,脸上一片潮红。 慕加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知道药性已经起作用了,起先他被叮嘱过不要靠容槿太近,以防容槿有什么后招,可是现在看他这样,慕加也放心了,直接坐在容槿身边,在他的鬓角边揩了几滴汗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做这种无谓的抵抗,你知道这种药叫什么名字吗?叫寸相思,这是雪沉木和幽碧花制成的,很多人都知道两者都是上乘的养生佳品,却不知道,这两种香料混在一起就是天下无人可解的媚药,只要在一个月内闻到过这两种味道就会发生作用,当然雪沉木生长在极北之地,幽碧花生长在南方阴热绝谷,移植极难成活,当然也不可能一月之内因为他们中了药性,而这两种药又都是养生之物,分开让人吸取,即使百毒不侵之人也难以觉察和抵抗,中药之后,全身酸软,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要想以后不成为废人,除了与人交合,别无解药,你看我们为你真是费劲了心思啊。” 容槿只是掀掀眼皮,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仍未说话。 慕加继续自说自话,这时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得意:“这药还有一个特性,我好像忘了告诉小容王爷了。” 这声小容王爷唤得千徊百转,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 “那就是你越抵抗呢,药性发作的越快,你越强行抑制呢,药性越深,所以小容王爷,你现在怎么样呢?” “你的目的。”容槿再开口,声音因压制药性已经带上了几分轻颤。 “目的?小容王爷,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身边躺着的人是谁吧?那里可是我们北原国尊贵的太子殿下。”慕加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等明天早上工宫人再发现你们的时候,北原的太子强迫了大宁的小容王爷一夜风流,小容王爷恼羞成怒,就这么杀了北原的太子,到时候我的那个父皇必然会大军压境,擒拿凶手,那时候就算南宫静深可以只手遮天,不顾百姓的安危,引起来两国的战争,大宁的皇帝陛下也不会答应,那么现在失去了容王府的支持,无权无势的您就只能在被人侮辱之后,再被送到北原任人处置,以交换两国的和平相处。” “那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认为你们的太子死后,北原的皇帝会迎回你这个被当成女人玩弄的质子回国继承大统?”容槿原本清亮的眼瞳这时蒙上了几分泪意,但却散发着冰碴子般的冷意,不无讽刺的开口道。 “你……”慕加暴怒,脸上青筋隐现,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明天整个大宁国都会知道,堂堂容王府的世子殿下已经已经被男人用了一夜,到时候就不知道南宫静深还会不会要你?我在盛京的时间不算太长,却也耳闻过他的凉薄无情,他难保不会厌弃你这副被污了的身子?到时候说不定你的命运会更惨。还比不得我的现在。” 慕加阴阴笑道,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瓷瓶,越过容槿上床,捯饬半晌,才起身,在容槿的脸颊上舔了一口道:“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我倒也想尝尝堂堂大宁容王府世子殿下的味道,可惜不行,只好便宜我二哥了,还有我二哥今晚也被下了药,虽然不是寸相思,但是也是猛烈异常,希望小容王爷今晚能承受得住啊。” 慕加起身下床,解开床帐,又熄灭了灯火,随着床帐的慢慢聚拢,容槿清晰的听到身后之人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心一点点下沉,终至一片冰冷黑暗。 沉入黑暗前,南宫静深的脸一闪而逝。 容槿感觉到身上的衣衫被撕破,一个黑影俯下身开始在他身上撕咬着,仿佛要把他拆吃入腹。身上的疼痛换回几分神智。 手边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是北原太子身上的短刀!晚宴的时候,容槿见过这个北原的太子,典型的北方草原男子,身材魁梧高大,腰间配着一把弯刀,因为弯刀的样式特别,容槿还留心看了几眼,没错,手中的感觉就是那个。 容槿暗下攒了几分力气,他必须一击即中,他没有第二次机会,必须一次就让他失去行动力才行,这样选择的位置决不能太轻松了。 北原太子揪住了容槿的头发,咬上了他的肩膀,胸口正在容槿手边的位置,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容槿毫无犹豫,举刀便刺,北原太子惨叫一声,挣扎这抽搐两下,昏在容槿身上。 ****** 这时候容槿还不知道,因为他的失踪,整个皇宫都开始乱了,南宫静深彻底冷了脸色,命令禁卫军全面搜宫,皇帝得到这个消息,也并未多言,于是深夜的整个皇宫到处灯火通明,火把游移,不少已经歇下的宫中嫔妃也被破门而入的禁军惊醒,整个后宫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就连皇后住的凤宁殿也未能幸免。 皇后气极,直接闯到了皇上的寝宫泰和殿,却在门口遇到了大总管吴果的阻拦。 “皇后娘娘,陛下已经歇下了,现在不见任何人,娘娘有什么事情明天起早吧。” 皇后娘娘对皇上的面前的这个老人也不敢轻易撕破脸皮,遂停下脚步,缓了几分脸色道道:“吴公公,还烦请通报一下陛下,你看南宫静深弄的整个后宫鸡飞狗跳的,就为了找那个一个质子,这传出去成什么体统?置皇室的尊严何在啊?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娘娘,这个老奴不知,老奴只知道陛下休息不容任何人打扰,娘娘请回吧!”吴果面皮动也未动一下,殿前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不见温度,依旧是那句话。 皇后闻言,似乎没想到有人这么不给她脸面,满面涨红,染了鲜红蔻丹的手指直直逼向了吴果,怒斥道:“好你个老奴才,本宫念你是皇上身边老人的份上,对你客客气气,你竟然还得寸进尺了,今天本宫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在这宫里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玲珑,给我掌他的嘴。” 皇后的贴身宫女玲珑小心的看了一眼暴怒中的皇后和一脸平静的大内总管,她平日里虽然自恃皇后身边大宫女身份也对其他的宫人颐指气使,开口就骂,抬手就打,但是对着大内总管伸手,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的。 皇后见她怯懦不敢前行,又唯恐再搜下去事情败露,心中恼恨南宫静深小题大做,如今见玲珑这副行为越发不喜,狠狠一巴掌抡了上去,玲珑原本还算姣好的脸颊被皇后的长指甲划破,脸上红肿一片,皇后犹不解恨,咬牙切齿道:“作死的狗奴才。” “娘娘不必在这里演给奴才看,奴才是皇上的奴才,并不劳烦皇后娘娘的指教,皇上的旨意老奴不敢违抗,皇后娘娘若执意再次纠缠,打扰到陛下休息,就不要怪老奴对不住皇后娘娘了,来人,送皇后娘娘会凤宁宫。” 廊下应声站出来几位禁军兵士。 皇后知道守卫泰和殿的禁军都是皇上亲自挑选,不隶属于任何部署,只听命于皇上,是皇上名副其实的近臣,看他们的架势,她也不敢在此多有纷争。 再说她在这里这么久,泰和殿里有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可仍就心中不甘,抱着几分希望,哭着拜倒开口道:“皇上,请您听臣妾一言,皇上,经年才是您唯一的儿子,只有他才能在百年之后继承大位,南宫静深他充其量也只是个亲王世子,你这么纵容他,置经年于何地?置祖宗的家法于何地?” 吴果看了一眼平静如昔的大殿,复又开口道:“来人,掌灯,送娘娘回宫。” ****** “你站住,你,就是你,站住……” 一队禁军搜到凤宁宫的不远的一处偏僻配殿时,一个原本守在院落门口的小太监,匆忙之间看到禁军过来了,起身沿着墙角就要溜走,被逮个正着。 这个小队长也是个心思敏捷之人,见这个小太监言语无错,神色慌张,断定这个配殿内有问题,于是一边着人通知南宫静深,一边扯着小太监的衣领就要往着个院落里去,小太监挣扎几下无果,就被半拖半拉的弄进来了,虽然是处配殿,但是房间也不少,一间一间搜起来也费时间。南宫静深得到消息,也顾不得在众人面前露了功夫,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就到了这处偏殿,这时候众人还在挨个房间搜索,那个小队长揪着小太监恐吓威逼力求能尽快把话套出来,谁知道这个小太监眼皮子一翻直接吓晕过去了。 南宫静深功夫好,命众人安静,静心倾听,东排房屋靠内墙的那里隐约有人的呼吸,拔腿就奔了过去,后面的禁军紧跟着。 推开房门,又进的内室,满屋子的血腥味让南宫精神头皮一紧,几个快步,来到床前,扯开床帐,借着透进来的几分月光,看清床上的情形,肝胆俱裂。 只见容槿衣不蔽体,被一个面朝下看不清楚长相的男人压在身下,床上血腥味弥漫。 南宫静深寒了眼睛,抬手就把上方的人掀下了床。手忍不住有些发颤,摸上容槿的脸颊,再开口,嘶哑的竟难辨原先音质,试探性的唤道:“容槿?” 容槿几乎被药性折磨得失去神智,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喊他,只略略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有些不确定道:“南宫静深?” “是我,是我,容槿,是我。”南宫静深见他还有反应,扶他起来,一叠声的回答他。 “你怎么才来?”说完这句话,脑袋一歪,容槿这才最终安心的沉入黑暗的包围。 南宫静深凑到他唇边才听清楚他这句近乎自喃的话,胸口翻江倒海般痛楚淹没了他,自父王离开后,泪意第一次涌上眼眶。 他解下身上的外衫,小心给容槿裹上,俯身打横抱起,回头看见地上的容貌,皱皱眉头,直觉这事不简单,无论这事的原因如何,北原的太子都不能死在大宁,尤其不能死在容槿手上。否则有人拿这件事情发难,难保不会牵扯到容槿身上。 禁军的人还等在外面,这件事情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南宫静深只唤顾十三进门,此时北原太子不宜移动,就此在这里安置,找值班太医火速过来救治。 他则带着容槿去了他在宫里的住所——紫宸宫。 ****** 回到紫宸宫,南宫静深直接带人进了温泉浴池,他方才进去的时候,已经大体的检查了一下,发现身上的血迹大多北原太子的,容槿身上没有太重的伤,于是也没找太医,只让宫女去拿了些治外伤的药过来。 南宫静深把容槿放在浴池旁边的小榻上,自己先解了衣服,有宫女上来帮忙,让他挥手放下药,退了出去。这才解了容槿的衣服抱着他进了浴池。 容槿还恢复意识,静静的伏在他的怀里,南宫静深拿了蘸水的绸布,轻轻的给他擦拭身上的沾惹的血迹,血迹拭去,露出底下的咬痕和抓痕,满室白色雾气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手下的动作越发轻了,痕迹主要集中在上半身,南宫静深从旁边摸过药瓶,先抹了一些白色药膏在自己手上,研匀了,又小心仔细给容槿涂上。 “恩……”容槿昏沉中不适的皱紧了眉头,低吟了一声。 “有点疼,你忍一下。”南宫精神安慰的吻吻他的眼角,手底下抹药的动作未停,但凡是好的外伤药,都有这个特性,好的疗效都伴随着刺人的疼痛。 “热……热……” “热?”南宫静深再试试水温,正好啊,隆冬腊月里,这样的温度刚刚好。 “热……”容槿不停喊热,也让南宫静深觉察出不对,从方才起就发现容槿的身体异常高热,起初没太在意,这时才想起同床共这这些日子以来,容槿的体温一向偏低,夜里还会不自觉的往他身边靠,怎么今日温度高的吓人,再想到偏殿里的情况,当下一派了然,进来送衣服的宫女看到南宫静深的脸色,很乖觉的放下了两套衣服,又悄然退了出去。 “容槿,我们去宣太医,一会就好了。” 这时的容槿仅剩的几分清明迫使张开了眼睛,看清眼前人,暗哑开口道:“南宫静深?” “恩。我在这里,不要担心了。”南宫静深以为他还在担心了他刚才的事情,出口安慰道。 “不用找太医了。”容槿摇摇头。 “为什么?难道你知道被下的是什么药?”南宫静深利眸一闪。 “寸相思。”容槿不认为那个时候慕加还会骗他,再说一般的药物也确实难以对他产生作用。 “寸相思?那是什么药?”南宫静深虽然少时就博览群书,但是他性子凉薄。气度深远。对房中事也看得淡,是以对于春药是一点不了解,虽然觉得容槿现下的状况应该是被人下了春药,但要让分清具体是什么药就无能为力了。不过听容槿的这个意思,他是知道这个药的。 “那你知道解药是什么吗?我立刻着人取来。”宫中珍贵奇药不缺,但凡知道解药,取来应该不难。 容槿摇摇头,他不知道,慕加说过无药可解。水下的腿缠紧了南宫静深。 “容槿?”南宫静深只觉得身下一热,立刻有几分情动,他本来就爱容槿至深,没人会不想拥抱自己挚爱之人,只是碍于容槿一贯冷淡的态度,才用非人的理智忍住了,今日虽知容槿中了药,但遇到今日的事情,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占了他的便宜,他要的是以后而不是现在的一晌贪欢。 可是那所有的前提都是容槿不自愿的前提下,有几个人能忍受心上人的主动靠近还能无动于衷。也许有人能,但南宫静深显然并不想那么做。 于是他深邃的眸子暗了暗,试探性的舔了一下容槿的唇瓣,虽然微不可察,但南宫静深离得近,清楚看到容槿闭着眼睛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唇微微开启。 南宫静深得到鼓励,俯下唇长驱直入,把容槿压在池边,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手下光裸的身子。唇一路从唇边到颈侧到胸前,背上的手慢慢下沿。 似乎触到哪里,容槿身子一僵。 “相信我,放松,小槿,放松身子。”南宫静深在他颈侧轻轻吮吻,轻轻诱哄道,又抹了些药膏在手指上,探进去轻轻开拓。 事到如今,容槿也无路可退,只得慢慢让自己放松下来。 在容槿放松的一瞬间,南宫静深分开他的腿,挺身而入,两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南宫静深是为这温热紧致,容槿是那一刻似乎被人全面侵占的错觉。 容槿觉得高估了自己,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就为这点床第间的事情而终生成为一个废人,显然是不值得的,但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前有毁了一个女子的清白,况且南宫静深肯不肯为他找个女子来还真是一个问题。这样的话就算和南宫静深上一次床也不能改变什么,况且南宫静深这个人,他也并不讨厌。就当自己被咬了一口,容槿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这一刻的被人侵入的感觉,他似乎此时才明白男子和女子在这种事情上不同的态度。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是这体质的原因吗?容槿并未觉得有多痛,相反,身子内处不自觉的迎了上去,身上的快感涌了上来。 容槿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被南宫静深撞击的溃不成军。 “慢点……你……慢点……恩……”容槿仰起颈项,抑制不住的的呻吟溢出唇际。 “容槿,睁开眼睛,看着我,看看现在在你的身体内的人是谁?”南宫静深吻上他紧闭的眼睛,沿着眼睑轻轻勾画。 “南宫静深……你……”容槿此刻的眼睛不复幽深与平静,薄薄的笼了一层泪意,脆弱无助到引人发疯。 “小槿,你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南宫静深握紧他的腰身,又深深的埋了进去,大力撞击起来。 容槿抓着他的后背,指甲陷进肉里。 体内一热,容槿想到什么,脸色一白:“不要……不要在里面……出来……” 过后,南宫静深拥着他静静的靠在池边喘息。 “南宫静深……你……”容槿感觉到体内的他又发生了变化。 “一次怎么够?今晚我不准备让你睡了……”南宫静深带着有些餍足无赖的笑容道。 “可是我累了。”容槿闻言脸色一僵,南宫静深,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们到床上继续。” 毫无预警的南宫精神就着两人相连的姿势,抱着他出了浴池。 “唔……”擦过体内的敏感,容槿反射性的搂住了南宫静深的颈项。 南宫静深随手从方才宫女送来的干净衣衫中取了一件长衫披在容槿身上,就这么走了出来。外面伺候的宫女早已经听到动静,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 门内春意浓浓,门外的隆冬深夜里,静静的对立着几个人。 本来称已经安歇下的南宫秋湖站此时正站在廊下,吴果站在他的身边提着一盏红色的宫灯,绘着牡丹富贵花开的吉祥图案。 “任何人搜不得进去打扰,违者,格杀勿论。”南宫秋湖看了一眼,台阶下站着不肯离开的两人,苏未央和容季。 “是主子。”南宫秋湖身后一队黑衣人整齐下跪。 “静深,我给你最后任性的机会,过了今晚,你清醒的去面对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南宫秋湖最后望了一眼紫宸殿里透出来的烛光。 “皇上……”苏未央“噗通”跪在庭院里,头重重的磕在大理石地面上,血迹立时迸散开来,开口道:“皇上,求您了,求您放过容槿。” 房内的云雨声音虽然隐晦,但是在场的人个个身怀功夫在身,耳聪目明异于常人,又哪会不知道现下房内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苏未央一想到清傲如容槿现下正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下承欢…… 几次欲冲进去,都被门口的黑衣人拦住,他的武功虽然也不低,甚至比他们还高,但是这些黑衣人也不是易于之辈,他寡不敌众,一墙之隔,他却只能任阿槿被人欺凌至此。 南宫秋湖停下脚步,看着一身血迹的白衣,眉头微皱,淡淡开口道:“你应该学学你的父亲,终有一日也要入朝为官,要会审时度势,我今天看到你父亲的面子上,不予你计较,你速速出宫吧。” 说完转身欲走。 “皇上,就算不为了我,看在容槿刚刚去世的父亲的份上,容王爷一生精忠为国,容家百年来守护南疆安宁,容槿身为容王府的世子,如果南疆的百万将士,知道他们世代效忠的容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在大宁的京城,遭此大辱,皇上,你让他们作何感想?岂不是令南疆将士寒心?他们会怎么想皇上,怎么想大宁?难道大宁就是这样对待忠臣良将的后人的吗?” 吴果就占了皇上身边,看到皇上衣袖下的手紧了又放,放了又紧,心也被高高吊起,见皇上慢慢的缓了脸色,心也跟着放下,却忽有听苏未央接下来的话。 “容槿是容王爷生前最喜欢的孩子,您就念在容王爷的尸骨未寒的份上,放过容槿吧。” 吴果抬眼看看阴影下,皇上闻言骤变的脸色,暗道一声:“不好。” “既然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就到地下尽孝吧!”南宫秋湖回头望他一眼,眸光暗沉难言。 苏未央显然没想到事情这么急转直下,明显愣住了。 容季看看门口的守卫,又看看仍然跪在地上的苏未央,冷哼一声,抬脚也离开了。 房内缠绵的两人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也许知道了此时也无暇理会了。 两人都没注意,有火红的莲花在容槿的肩背上悄悄绽放…… 49、等我回来 北原太子死了。 这是容槿最二天早上醒来就得到的消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慕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皇上直接下的命令,当时禁卫军的几十双眼睛都看到了他和北原太子是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的,不管理由如何,事实是摆在那里的,因为是一国的太子死在这里,有时候追究原因实在是一个很薄弱的可以直接忽略的存在,也许这就是慕加当时为什么会把他和北原太子连在一起的原因吧,因为不过过程如何,只要结果存在,他就很难逃脱杀人的罪责。 这里是紫宸宫里的一个偏僻的院落,可能因为距离主殿太远,没有人住,久未修葺,枯草连天,到处是一片衰败的景象。 当然这还是容槿被押解进来的那天看到的,这几天禁在房间里,窗户是封死的,门口有重兵把守,中午日头正好的时候,会有几缕阳光从破损的窗格子里透进来,这几天天色不好,他已经有几日没见阳光了,更别说是看一眼外面的景色了。 盛京的冬天真的很冷,特别是是到了夜里,呼啸的北风夹着雪花,从破损的缝隙里吹进来,他出生三个月的时候被人下了毒,虽然最后被救了过来,但是到底伤了根基,天生有些畏寒,好在这些年,一直有调理,师傅传授的那套武功对他的身体也有很大的帮助,又加上临央温暖的气候,他倒没觉得和旁人有什么不同,刚来盛京,住在秋赏居的时候,房间有地龙,炭火盆还有暖手炉,也还好。 容槿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衣服还是南宫静深的,当时没来得及,后来也没人来过。被褥上潮湿霉烂的味道,即使容槿已经在天气好些的时候,放在南向窗子下晾了几次,也是很难散去的。 容槿躺在床上好一会儿了,实在冷得睡不着,阴凉和潮湿,似乎直接穿透了肌肤,一丝丝的渗到了骨头缝里了。也许吃点东西会好些,容槿翻身起来,棉被内外都是一样的湿冷,躺了这么久也没多少温热,手指有些僵直,他在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 房间里没有灯,廊下的那盏灯笼也早早的熄灭了。他在黑暗里摸索到了房间内仅有的一张桌子旁边,晚饭送来了三个馒头还有一壶水,他吃了两个,还有一个,他扣在茶碗下面了,房间里有老鼠,前几次没留心,剩下的馒头就被老鼠啃了,所以这几日他都用茶碗扣起来。馒头本来就是凉的,过了这大半夜,更冷硬了,不管怎样,吃了才能暖和点,抱着这样的想法,容槿又吃了大半个,茶壶里的水倒出来有些冰碴子,容槿双手捂了会,才喝了几口,从嘴里冰到心里,倒比夏天冰镇的酸梅汤还要爽利几分了,容槿不无有趣的想道。 剩下的小半个馒头实在吃不下了,容槿又把他扣回到茶碗下面,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又忘了送他的饭。 容槿合衣回去躺下,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处,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的合上眼皮。 ****** 容槿醒来的时候,还没亮,也或许是天色太阴沉,房内很昏昏暗暗的,容槿觉得头有些重,身上也觉得疲累,自己下床倒了小半杯凉水,送饭的没来,他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想起茶碗下的那半个馒头,现在还不是很饿,就没动,趴在桌上枕着手臂,很快又睡了过去。 苦涩的药味在嘴里弥散开,容槿皱皱眉头,醒了过来,唇上温热,药水被哺进嘴里。 “咳咳咳……”容槿刚要开口,药水呛进喉咙。 “你醒了?”南宫静深把放下手中的药碗放在临时拉过来的椅子上,伸手在他的背后轻拍。 “我睡了多久?”房内加了一盏小油灯,也觉不出有多明亮。 “不是睡了,是昏了多久。”南宫静深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北原太子被杀的事情,那一日他检查过,容槿的那一刀虽然是对着胸口扎的,但是当时容槿的力气不足,伤口并不见得有多严重,加上也不是心肺的要害部位,他是断定北原太子没有性命之忧才带着容槿离开的。 后来顾十三也说,北原太子的伤势稳定了下来,北原使团那里又急着找人,才把北原太子送回了驿馆,途中意识还清醒了,还记得在宫中的烟火表演,再后来的事情就有些模糊不清,只是隐约记得似乎在一张床上。 到了卯时,天还未大亮,北原副使就进宫禀报,北原太子因伤重不治,过世了,南宫静深觉得这里面定有蹊跷,越早着手调查,越不给凶手湮灭证据的机会,再加上皇上答应暂时不会让容槿入狱,他这才没多加注意容槿这边,岂不料今日过来,人已经趴在桌上高烧不醒了,房间阴冷,桌上只有小半个馒头和已经空了的茶壶。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外面已经天黑了,你先把药喝了。待会晚饭就要送过来了。”南宫静深把药碗又端过来。 容槿看了一眼,还剩半碗的黑色药汁,微微皱眉,这么些年了,他一直无法习惯的就是喝这些汤药了,不习惯归不习惯,可是他又不是娇弱的小姑娘,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闹什么别扭。 南宫静深见他明明是一副敬而远之的表情,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脸上的线条不禁更加柔和几分。 “下来吃饭吧。我让人准备了几样你喜欢的素菜。”两三个宫女提了食盒进来,把几个菜碟端出来,又温了壶酒,准备妥当,很快的提着裙角下去了。 大大小小的有七八个盘子,平菇白菜,香芋丸子,腰果炒松茸,豆腐卷,糟烩鞭笋,炒素鳝丝……分量都不大。 “你怎么不吃?”容槿见他只顾自己夹菜,自己一口也没吃,抬首,有些疑惑问道。 南宫静深笑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吃了,这是给你预备的,你多吃些。你还病着,我告诉他们了,这几日先送些素菜过来。”边说着又夹了一个豆腐卷放在容槿面前的盘子里。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么多,我也吃不了。你也陪我用些吧。”从自己最近的盘子里夹了一筷子鳝丝给他。 南宫静深见此,满目笑开,昏暗的灯光下隐见光华流转。 “你还是第一次主动夹菜给我呢。” “不想吃就别吃。”容槿恼他。 “我怎么能不吃,好不容易夹一次给我,下次还不定等到什么时候呢?”南宫静深把鳝丝夹到嘴里。可有可无的说了一句。 “你要出门吗?” “你也尝尝。”南宫静深倾身吻住他,嘴里的菜渡到容槿的嘴里,加深了这个吻,容槿还没咀嚼一张嘴就滑进肚里了。 “好吃吗?”南宫静深贴着他的唇问道。 “走开。”一吻方定,容槿面色潮红,气喘吁吁,就着他靠近的额头使劲推开。 “真是的,更激烈的事情都做了,这么点还不习惯。”南宫静深摸摸自己的唇角,调笑道。 “去你的习惯。”容槿忍不住啐他一口。 “总会习惯的。”南宫静深确信道,虽然容槿不承认,但是他可不相信容槿会和自己一点不在意的人上床,即使是中了药性,即使当时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如果容槿没有一点动心,怎肯轻易雌伏。慢慢来,总有一日容槿会正视他的存在。 可眼下的危机必须尽快解决才行。 “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需要你把我当成女子似的保护。”容槿定定的看向他。 “你要是女人就好了,娶你进门,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省得又有人跑来抢人。” “慕加出事了?”从方才南宫静深就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而南宫静深想隐瞒他的无非就是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了。 “慕加死了。”南宫静深脸色一正道。那日早上,容槿被带走前,曾和他说,前一天晚上的药是慕加下的。 据他所知,慕加和容槿也只是几面之缘,而且都是在大众场合,不可能结下什么私怨,慕加就算想害死北原太子,也不应该挑上容槿。 除非幕后还有什么人与容槿有怨,两人联手,一举两得的除去两人的眼中钉。慕加的目的很明确,现在的北原老皇帝日渐衰老,现在长大的成人的皇子除了北原太子外就是慕加慕亚两兄弟,北原太子一死,老皇帝就有可能诏他们会北原,幕后之人肯定可能还许诺了助他登基之类的话,既然是为了利益在一起的人,就会因为利益而分开。找到慕加,就不难找到幕后之人。 可是等他们找到慕加的时候,慕加已经在自己的房间内三尺白绫,悬梁自尽,房内也没留下打斗的痕迹。 “慕亚不见了。”南宫静深知道他想问什么。 “所以现在呢?”容槿追问,他觉得南宫静深的话还没说完。 “北原以太子在大宁被害为由,陈兵嘉岭关。”南宫静深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现在的情形。 “所以你要去北疆吗?” “北疆的将领是我父王一手带出来的,是他的老部下,我去坐镇是最合适的。”南宫静深解释道。 南宫静深,何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北原一定提出了把凶手交给北原处置了吧?你此去北原不光是为了坐镇边关吧?皇上命你解决了此事,才可能放我一条活路吗? 你不说,我边不问,南宫静深,这份情,我记下了。 “你不要担心,北原的皇帝是慕文博一个贪财好色的人,上次北原质子在盛京被害,他也只是在边关虚张声势,皇上赏了大批的奇珍古玩,美女秀童给他,很快就退兵了。这次也不一定能打起来。”南宫静深见他沉默,以为他担心,遂出口说道。 质子和太子,南宫静深,你何苦欺瞒我,这两者之间差别有多少,他心里明白的很,一个在他国的质子死了,皇帝和大臣可以视而不见,毕竟送去当质子就有被牺牲的心里准备,可是太子那是一国的储君,一国的颜面,在他国被害,就算北原的皇帝再怎么贪财好色,寡情薄恩,他也要给自己的臣民,给天下的看的人一个交待。断不会就此罢手。 “什么时候起程?”容槿问道。 “明天一早就走,临近年关,我这次也要带去朝廷犒赏三军的封赏,要在年前到嘉岭关,行程很匆忙。”南宫静深答道。 “你刚喝了药,不能喝酒。”南宫静深扣住他倒酒的手腕。 “只喝一点,无妨的。”容槿脱开他的手。 “明天不能给你送行,今晚这杯水酒祝你一路顺利。”容槿先举杯。 “恩。”南宫静深也端起酒杯。 两人边说边边聊,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外面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子时了。 “很晚了,我先走了,你赶快睡吧,被褥我已经让人都换过了。加了火盆,窗户也重新裱糊了,你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对了,给你从府里带来的冬衣在床头的那个柜子里,你看还需要什么,就让他们带话回去,让媛媛进宫的时候给你带来。” “谢谢你。” “你和我客气什么,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人了。”南宫静深笑道,回身抱住他。“你先委屈在这里住着,毕竟有这件案子压着,我现在也不能做的太惹眼,皇上答应我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会对你动手,所以你在这里放心,虽然条件不太好,但是很安全。”今天早朝的时候已经有大臣对容槿涉嫌杀害北原太子还没有入狱颇有微词,他明面上不能再做什么,否则更引起朝臣的反弹,最后受害的一定是容槿。 “你说什么?”南宫静深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了一句。 “我说,你晚上有些冷,你要留下来吗?”南宫静深,你要,我便给你,从今以后但愿我们能两不亏欠。 南宫静深眼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有些发狠的抱起他,随手扯落了床帐,衣服很快零散的被扔到床下。 烛光的映照下,隐约可见两道交叠纠缠的身影,压抑不住的呻吟和喘息声。 “南宫静深……你慢……慢一点……” “够了……不要了……”容槿攀着他的肩膀,狠狠的咬下去。换来南宫静深更深的进入。 “恩……” 容槿,我不会问你理由,只要你给,我就要,我与你不死不休。 南宫静深握住他的手,身下的撞击加快,深深的吻了上去。 ****** “等我回来。”南宫静深亲亲汗湿的鬓角,被他折腾到几乎天亮,才昏沉沉的睡过去,真的把他累坏了。 贴着额头试试体温,似乎已经退烧了。这个退烧的法子不错,下次他发烧了,可以再试试。南宫静深想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给他掖好被角,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再见,南宫静深。”容槿望向那个已经离开的挺拔的背影。 南宫静深离开时未曾回头,于是错过了这一幕。 等他再回来,等着他的是,此去经年,天人永隔。 ****** “圣旨到,容亲王世子容槿,因涉嫌杀害北原太子,即日打入天牢候审。” 50、真相大白 “起来,都起来了,中午饭来了。”隐约听见上面的门打开又关上,三个穿着灰布衣衫,胸前和背后各贴着一个大大的“狱“字的狱卒们边走边吆喝。前面的一人手中拿着面锣,边走边敲打,尖锐刺耳的声音,把容槿从昏沉的意识中换回来一丝清醒。 “喂,喂,喂,里面的人过来拿饭了,听到没有?”为首的狱卒有些不耐烦的用木质锣槌敲敲玄铁的栅栏,催促里面一直未动的人自己过来拿饭。 “宋哥,今天早些时候,刑部的人刚来又上了重刑,估计现在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我们就把他的饭放到外面吧?待会醒了,让他自己过来拿吧?”后面提着一桶米饭的,个头矮小的少年狱卒说道。 被称为宋哥的人看着缩在水牢一角的瘦削的身影,褐色的囚衣单薄,这水牢又是一年到头的阴冷,他的手脚抱成一团,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血迹斑斑,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他还记得这个少年,大概很少有人见过他后能很快的忘记那吧,俊俏如玉,风姿翩然。虽然眉间带着丝丝疲惫,但掩饰不了的是绝好的风采。他当时还奇怪,这个看起来就像是出身良好的世家文弱少爷是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要被关到这个只有罪恶滔天,武功高强的囚犯才被关进来的水牢。 这水牢的水是引自城外的冷泉,终年低温,再加上水牢是建在地底下的,终年不见太阳,所以即使外面是炎热的夏日,进的水牢来都会冷的打哆嗦,甭说是这寒冬腊月了,他穿了三层棉衣下来,还是觉得阴凉刺骨。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水牢建来就是为了消耗他些重犯的体力和意志的,在阴冷黑暗的地方呆上两个月,任凭你铁打的身子,也被摧毁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乖乖招供和听后处置了。何况这少年进来这几日,刑部的人日日用刑,新伤叠着旧伤,他见过这少年用刑,虽然脾气不若外表的柔弱,反而硬气的很,可是照这样子下去,人也撑不了多久。真是可惜了…… 宋哥摇摇头,叹口气,又敲打着响锣向里面走去了。 “小莫,你还在那磨蹭什么啊?后面还有几个人没送呢,你再在这里磨蹭,我们冻死在这里了。”另一个提着菜桶的年轻人看着盛饭的少年还愣在那里,过来拉他一把。 “走了,走了,看啥啊,看这样子就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要不然至于让刑部的人天天用重刑。”“小莫,你说今年这是他娘的什么天,真是邪门了,隔三岔五的就下大雪不说,天也冷得紧。” “小莫,你看这水牢,这大冬天的,没人愿意来,就会欺负我们这些新来的,对了,小莫,不是听说你和莫太傅家还有些渊源吗?怎么也来天牢这种鬼地方当差?” “……”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容槿从两腿间抬起头来,看看玄铁栅栏外面放着的饭菜,嘴唇干裂的已经出血,有血珠渗出来,他吮了一下唇角,咸咸的。今天的早饭还没有吃,就被刑部的人带出去了,现在肚子真的饿了,他尝试扶着墙皮,从现在栖身的石床上站起来,腿上传来撕扯般的疼痛,身子一晃,没站稳,又跌了回去,上午,腿上又上了夹板,伤口还没有愈合,血肉模糊和衣服黏在一起,他从囚衣下摆还算完好的地方撕了一角,蘸了些冷水,拍在伤口上。 “嘶……”容槿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咬紧牙关,持续的拍打,衣服湿透了,再和皮肉慢慢的剥离开。因为身上受刑面积大,这中间的过程进行的异常缓慢,等全部做完的时候,大冷天里,容槿的额头上已经满布了密密的汗珠。 把几处较深的伤口粗粗的包扎了一下,容槿又一次尝试着站了起来,虽然艰难,但好在成功了,扶着墙壁,走下大石头,踏进水里,寒气逼人,冷水没过小腿肚子,淌水走了大约两丈,踏上四层台阶,玄铁的栅栏就在眼前了,外面摆着一碗饭,一小碗菜汤和一壶水,米饭有些发灰,吃在嘴里有股发霉的味道,但是容槿现在实在是饿了,也顾不得这许多,把那碗只在表面上飘着几片菜叶子的菜汤一起倒在米饭里,拌了拌,吃得很快,不一会就见了底,没有茶杯,只得对着茶壶嘴灌了半壶温热的水,才感觉到身上有了一丝热气。 三个送饭的狱卒又里面返回来。 提着菜桶的年轻人边走边嘟囔着:“冻死了,冻死了,赶快上去烤烤火……” 唤作宋哥的男子训斥道:“就你话多,看看人家小莫,年纪比你小,也才来没几天,人家怎么从来也不抱怨,每次让他水牢送饭,一点怨言没有。” 小莫看着伏在栅栏边满身伤痕的男子,悄悄的红了眼圈。 “少爷,你一定要撑下去,大家在外面都在想办法救你出去。”小莫从发梢间偷偷再看一眼,快步跟上前面的两人。 容槿听到沉重的铁门又关上的声音。 今日刑部的人又来用刑,明里暗里的提示他,只要他承认了杀害北原太子是受南宫静深指使的,就可以保他一命,南宫静深挡了谁的路,这一切的幕后指使又是谁,昭然若揭。 容季,大长公主,柳皇后,南宫经年,你们又一一在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皇上,亲手布下这局棋的您又从中要得到什么,或者说,您这次……要除去的又是谁? ****** 远远的似乎有鞭炮的声音传来。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这么些鞭炮声?” “你被打糊涂了?今天腊月二十七了,再过三天就是除夕了。”对面的牢房里看不清楚容貌的男人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原来又一年要过去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母亲还说要亲自动手蒸梅花糕,在临央,从腊月二十五到正月十五都有庙会,临近年关,父王都会到南疆去一趟,一直到年二十八九才回来,母亲的身子不好,过年的事宜他就一手全包了。如今母亲已逝,父王也走了,他在盛京的天牢里,容王府付之一炬,也算是物是人非了。 “我和你说话呢,听你说话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进来这水牢了?”听声音也是个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容槿来的这些日子,这人性子似乎很活泛,很喜欢隔空喊话,可是容槿大多数时候实在是没力气回他。 “我是被冤枉的。”容槿随口答道。 “哈哈哈……”对面黑暗中传来一阵大笑:“你这个小兄弟的脾气倒是很合我的胃口,我也是被冤枉的,刘家庄上下的百十人也不是老子下的手。” “我说你何必自讨苦吃呢,痛痛快快的招了。还能少吃点苦,你打听一下进来水牢的人有几个是活着出去的?偏你脾气倔。”对面的人说道。 容槿笑着回道:“可是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怎么招?” 对面的人似乎被噎住了,顿了一下才说道:“算了,我算服了你了,相识一场,给你个见面礼,你拿好了。” 一阵指风过来,容槿的手中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紫色小药丸。 容槿问道:“这是什么?” 对面的人颇为洋洋得意的回道:“说起这个,名声可大了去了,这就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毒药,散魂,传说这可是无药可解的,中毒之人三魂七魄都散去了,你说这怎么解啊?这可是南绍巫族传出来的,好不容易得了这一颗,本来是留给自己以防万一的,发作很快,也省了不少痛苦,现在派不上用场了,我的刑期大概就在这两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这个除夕夜了,这颗药,你收好了,实在坚持不住就服了吧,甭天天想着申冤,没人能从水牢里活着出去过,所以这水牢才被人叫做死水牢。对了,这药你没听说过吧?” “恩,名字挺稀奇。”容槿回了一句。原来这就是散魂,他曾经中过的毒正是散魂,只是从未见过,世间传闻剧毒无比,无药可解,这也许正是这个传闻,那个人从来都没怀疑过他已经死去的事实,又岂知玉萱萱出身南绍巫族,又怎会没有解决之法,不过那种一命换一命的做法,其实和没有解药也差不多吧。 ****** 除夕夜 宫内宫外,灯火通明,鞭炮声声,举国同庆,到处是一派喜气洋洋,歌舞升平的好气象。宫里的人大多知道皇上喜静,因此,泰和宫四周在这热闹的景象中显得格外的安静。 “怎么样?招了吗?”大宁以玄色和明黄色为尊,今日皇上照例是玄色大宁传统礼服,五爪金龙,纯金丝线,精描绣绘,吴果蹲下去,把一个暖黄色的龙形玉佩系在皇上的腰际。另外两个粉色宫装的侍女跪在地上抻着衣角。 南宫秋湖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一本奏折,看了几眼,蹙了眉头,“啪”的一声,扔回案上,毫无新意,大多是为了这次北原太子被杀的案子,一国的太子死在大宁,整个朝堂闹沸沸扬扬的,主张把容槿送给北原处置的有,主张就地正法的有,主张另有隐情的,需要彻查的有,主张容槿可能被冤枉,希望可以给他一个说话机会的竟然也有。 “没有,这些日子,刑部的人天天提审,上刑也重,可是容槿都没有松口。”底下跪着的黑衣道。 “这性子也倒是硬气。”南宫秋湖手中的笔略顿,大殿外,远处的天空焰火乍现。 “柳元敏那里有什么动静?”收回视线,南宫秋湖又问道,红色的朱批在圈点好的奏折,一旁的侍笔太监小心谨慎的用裹了绣品的小托盘收好,码好,放在下手的小角几上。 玄一道:“最近刑部尚书杨文出入柳府频繁,而且有江湖人开始在柳府出现。“ “江湖人?”南宫秋湖站抬起头,“什么样的江湖人?” 玄一想了一下,回道:“暂时看不出路数,感觉功夫不是很高,但是有些邪门,不像是一般的外家功夫。” “这样的话,你们多留意一些,有什么事情再来禀报。”南宫秋湖勾勾唇角,又说道。 “父皇。”杏黄色宫装的少女提着裙摆,一路从殿外小跑进来。 书案下跪着的玄一早已不见踪影。 “韵儿,你看这样像什么样子?哪天还有一点像天家的公主。”南宫秋湖停下手中的笔,换上了一副无奈的脸色道。 南宫清韵在书案前停下放下裙摆,停下脚步,红唇微微嘟着,带着几分娇宠小女儿的口吻道:“人家是想看看父皇这里收拾好了没有,人家想和父皇一起给皇祖母拜年。” 她深知父皇虽然比较宠她,甚至超过了未来储君的哥哥,但是也不会容许她没大没小,失了分寸。 “过来让朕看看,今天过年了,朕的小女儿又长大一岁,明年开春就是新嫁娘了。”南宫秋湖坐在书案后笑着向她招手示意道。 “父皇,您取笑我。”南宫清韵闻言小脸绯红,仍如小时候一样,牵着南宫秋湖的衣袖摇了摇。 “今天的这身新衣服很漂亮。” “这是今年江南新进宫的锦云缎子,母后给我和哥哥裁了几身衣裳。” “……” 吴果看着这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一幕,不仅想到了容王爷的那个孩子此刻还身陷水牢,,命运尚不可知。 皇上啊,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算了杀光了容家的所有人,您又能得到什么,毕竟容王爷已经去了,一切皆成空。 ****** 水牢的上面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子,玄铁横竖成格,连只鸟也飞不进来,但是能看见外面一角的天空,焰火乍现,点亮了夜空。 对面的人已经在昨天下午处斩了,果然没等到今年的除夕,临走的时候还跟容槿开玩笑说:“小兄弟,多撑会,不要这么快下去,刚分开,老子可不想这么快再见到你。” 他走后,这牢里又重新陷入了黑暗寂静。 尽管天气寒冷,容槿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因为新伤叠加旧伤,还是有些溃烂了,好在地牢里的水寒凉,勤擦洗,还不至于感染了,只是近来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关节有些异常了,有时候麻木的没有感觉,有时候又觉得针刺似的钻到骨头缝里的疼,一夜一夜的睡不着,白日里也有些恍惚。今天刑部的人应该也休沐了,难得今日没有提审。 这个水牢四周都是没到小腿肚的水,只在靠墙边安置一张仅容一人的石床,上面铺了稻草,放了一床被子。 今天中午狱卒给每人分了两份饭菜,今晚除夕,应该是回家团圆了,巴掌长的两条小鱼,两碗米饭,还有两根小鸡腿,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丰盛了。 自己一个人的除夕在牢里过除夕,倒是难得体验了。 容槿想到自己这时候还有这份心思,不禁抿抿嘴无声笑了。 手指已经青紫的夹不起东西了。容槿把小鱼和鸡腿加到饭碗里,一手托着饭碗,另一只手满把的握着筷子,凑过去,慢慢扒拉到嘴里。 一个手不稳,饭碗滚下石床,“噗通”一声落到水里了。 容槿苦笑了,好在中午没胃口,现下还有一碗米饭,要不然这年就要饿着肚子过了。 午夜时分,鞭炮齐鸣,大家都起来过年了。 水牢深处有低沉的歌声传出,是容槿听不懂的方言,语音雄壮悲凉…… ****** 牢里不知日月。 墙上青苔密布,每过一天,容槿就在墙上用指甲划一道,除夕之后,数来又过了大半个月,可是容槿都觉得日子久的就像过了一辈子了,似乎他就是一直待在这里的,每日提审,用刑,再拖回牢里,都这么久了,刑部的人一点要放弃的意思也没有,可容槿从一次次加重的用刑中可以感觉到,他们似乎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南宫静深应该在北疆进展的很顺利吧,否则这些人也不用这么着急让他松口了。 南宫静深,我本来也想等您回来的,只是近日来,精神愈发的不好了,有时候恍惚的厉害,就看不清楚东西,每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我只怕坚持不到你回来的那日了。 “呕……”容槿捂着嘴趴在一边一阵干呕,胃里空空的,也只呕出一些水。这几天不知道吃了什么,吃坏了肠胃,特别是到了早上,恶心的厉害,本来已经疲累的身子现在更是觉得抬手都是一件沉重的事情,难道真的大限将至了。 “容槿,刑部问话。” 容槿知道每日的例行审问又要开始了。 ****** 容季难得失态,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圆瞪盯着这个被两个衙役拖上来的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也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裸露在外肌肤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触目所及,皮肉狰狞,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脸上还算完好,只是苍白消瘦的厉害,不见一丝血色,隐隐透着死人才有的灰白。 这哪里还是那个他即使嫉恨交加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风采绝然的容槿。 ****** “皇上,查到那些江湖人的来历了,他们是来自西陵的一个邪教,这个邪教的人武功不高,但是却擅长一门功夫,现在还不知都名字,但却可以分筋错骨,断人经脉。” “什么?”南宫秋湖想到什么,脸色一凛。“那些江湖人现在哪里?” “已经跟随杨文去了天牢。”玄一回道。 吴果安静立在一旁,但见皇上脸色顷刻铁青。 ****** 容槿四肢分开,被分别缚在两旁的立柱上。 “容槿,这是给你最后的机会,说你是怎么图谋杀害北原太子的?”杨文四十开外的年纪,瘦长脸,此刻捋着自己的胡子,起身踱到容槿跟前。 “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杀他。”容槿抬起头冷冷看了一眼道,这次刑部尚书亲自出马了,是断定了他这次一定会妥协吗?。 “容槿,你也不要嘴硬,一个多月了,我的耐心也被你耗尽了,你若再不招,可不会像往日一样轻易的放你回去。” “招什么?说我和南宫静深合伙杀了北原太子,还是我受南宫静深的指使杀了他?”容槿虽然问的是杨文,眼睛却盯的是容季。他直觉容季应该是被隐瞒了一部分真相的,他看南宫静深的眼神骗不过他,容季想让他死,他相信,但是他也相信,他应该不会这么去害南宫静深的。 果然容季闻言冷哼一声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容郡王,你别在这听他挑拨离间。”杨文赶紧赔笑解释道,转头对容槿一脸怒色:“看来今天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招的,你们两个过来,让他尝尝分筋断脉的滋味,否则他是不会乖乖就范的。” “容季,事情的真相如何,你一查便知。”南宫静深,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帮你了。 闻言,容季眼中隐约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没有出声阻止。 容槿从方才进门就注意到这两个长相和服饰都不像大宁人的两个瘦小个子。最明显的是他们的指甲,长约两寸,弯曲如钩。 只见两人一左一右的在容槿身边站定。 杨文一个眼色过来。两人会意的点点头,对看一眼,伸手默契的曲起指甲在容槿的两个手腕处划开一道看似清浅的伤口,血都没渗出一滴。容槿脸色煞白,只觉得全身血脉被生生扯断,血液倒流,刀刮一般的疼痛从骨髓里一波强似一波,似乎要冲断全身的经脉喷薄而出,双手用不上力气,浑身痉挛抽搐。嘴唇已经咬烂,斗大的血珠沿着唇角滑下来。 “招还是不招?”杨文疾言厉色道。 容槿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继续。” 两人挥着指甲划向容槿的脚踝。 南宫秋湖刚走到天牢门口,就听到一声惨叫,似乎是将死之人最后的疼痛。南宫秋湖觉得就像一鞭子抽在自己心头上,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自觉的摸向他的心口处。 “皇上,怎么了?”吴果也听到了那声惨叫,看着皇上脸色不好,以为旧疾又犯了。 南宫秋湖没有理会吴果,脚上不自觉的用了功夫,随侍的人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容槿,你招是不招?你再不招,可不是仅仅断你筋脉,而是错骨了,到那时候,你就是招了,也会终生瘫痪,形同废人。” 容槿被冷水浇醒,还是遥遥头。 “不识好歹,继续。”杨文咬牙切齿道。 “住手。” “皇上。”里面的人都跪倒行礼。 “起来。” “舅舅。” “皇上,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地方晦气,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召见微臣就是。”杨文凑上来道。 “谁准你们用这种阴损手段?把他解下来。”南宫秋湖看到容槿现下的模样,怒火上涨。那个月下紫衣宽袍,一身白梅气息的清贵少年,现下只是奄奄一息。 容槿听到皇上的声音,抬头,定定的望向他,有濡慕,渴盼,委屈,求救。南宫秋湖觉得在这目光重重的锤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条件发射性的接住了容槿因为松开手脚的束缚而下滑的身子,把他抱在怀里。 “皇上,脏,你快放开。”杨文在一旁看的心惊,上前两步道。 “我身上很疼……”容槿攥着他的衣袖,软软的歪在南宫秋湖的臂弯里。 “皇上……”吴果惊呼出声,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颤微微的手指指向因容槿衣袖上扬而露出的右手臂。 一个月牙形的胎记赫然出现在还算完好的臂弯内侧。 51、往事一梦 容亲王的世子容槿作为还是杀害北原太子的嫌犯,从关押重案犯的水牢被皇上直接抱回了泰和殿的寝宫,一住就是近一个月的时间了,成为同熙二十年这个春天里震惊朝野上下最大的传闻。 传闻中因容槿身体不好,皇上朝同食,夜同寝,就连换衣洗漱这些贴身的事情都不假手他人,执政近二十年一向勤勉的皇上,这些日子里多次罢朝也是因为容槿的原因。一时之间朝野俱震。 皇上这次大异于常理的举动,引起了多方的猜测,一时谣言满天飞,这次的北原太子案,皇上派南宫静深驻守北疆,似乎都在这个传闻中变得暧昧不清了。 懂得揣测圣意的见一向与皇上颇多亲近的莫太傅都不出来说话,摸不着头脑,就暂时安静下来,静观事态发展。 几个自恃身份的老臣,尤其以皇后的父亲,宰相柳元敏为首,多次上了折子,除了追究容槿杀害北原太子的罪名之外,还多了一条:媚惑皇上,淫乱后宫。后宫之中,历来不乏貌美男子侍奉,但都是独辟宫室,禁止与后宫嫔妃相来往,而今容槿不仅公然住在后宫,而且是历来只有皇帝才能居住的泰和殿,此事不可谓不大,但几次下来,皇上均是留中不发,有次皇上和朝中重臣在御书房议事,柳丞相旧事重提,皇上一向喜爱的,常在手中把玩的玉麒麟镇纸,失手落在地上,摔个粉碎,自家主子的性子,大家心里都有个底,自此之后,朝臣缄默不言。 二月里开春以后,朝廷上下最忙的一件事情就是大长公主的婚事,当今皇上登基二十年,可是后宫子嗣单薄,这仅有的嫡长公主身份就显得尤其尊贵,再加上定亲的对象又是大长公主之子,堂堂的郡王,婚期定在二月二十三,礼部自年后就开始全力忙此事,眼见婚期就在眼下了,长公主这边又出现问题。 “公主,这是内宫制衣局这个月送来的第三件嫁衣了?不能再退回去了,今儿都二月二十了,来不及赶制下一套了。”公主的贴身侍女夏绿拾起又被抛在地上的朱红色新嫁衣,看到立在一旁的制衣局女官有些无奈的脸色,轻声劝慰道。她的姑姑本身就在制衣局,所以她清楚的知道,公主的嫁衣本就重要,一整件嫁衣做下来,要几十个女工日夜赶工也要七八日的时间。这件都是公主的第七件,这个月的第三件了。 “我不管,我都要出嫁了了,父皇为什么不来看我?我不嫁了,拿走拿走。”南宫清韵赌气的把夏绿手中的嫁衣夺下来,扔到地上踩了几脚犹不解气,越想越委屈,索性趴到床上哭起来。 “皇后娘……”夏绿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办。 皇后摇摇头,示意她噤声,在床沿另一侧坐下来。 “谁惹着我们最宝贝的韵儿了?”皇后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发。 “母后?”南宫清韵见到自家母亲来了,更是腹中委屈难言,趴在皇后的怀里嘤嘤哭诉道:“年后我就见过一次父皇,今日我又去求见父皇,父皇又让人传话说有要事要忙,没空见我,都是那个容槿,自从他住进父皇的寝宫,父皇都不见我们了。母后,你去和父皇说把容槿赶出去,他好不要脸,迷惑了静深哥哥,现在又来迷惑父皇,母后,你去把他撵出宫了,你和父皇夫妻情深,父皇一定会听你的了。” 柳皇后解下随身的手帕给女儿擦擦小脸上的泪水。 皇后暗下苦笑两声,韵儿以为她没去吗?在皇上把容槿抱进泰和宫没几天,他就去了,不过最开始的那几次都被拦在外面根本就没进去,上次去倒是见着了。 那天是个暖阳的天气,泰和宫的小花园茶花怒放,树下摆了一张暖榻,容槿似乎睡着了,面色红润宁静,裹在一件纯白的狐裘里,被皇上拥在怀里,皇上在他耳边念着书,不时捻去落在容槿发间的茶花瓣,美丽和谐场面都可以直接入画。看到她进来,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附在容槿耳边说了什么,打横抱起容槿,头也不回的进屋去了。 她常想,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命运吗?当年她用尽手段赶走了容熙,现在轮到他的儿子又来报复她吗? 她年轻时也是名噪京城的美人,父亲又是权倾朝野的丞相,自她及笈,上门提亲的不知凡几,偏偏那时候她进宫遇见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南宫秋湖,那个清冷美貌的少年。 父亲本想与五皇子,南宫江诚也是当时皇后所出的嫡子结亲,可耐不住她的请求,选择支持了莹妃所出的四皇子南宫秋湖,她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四皇子的正妃,大婚之后,两人相敬入宾,虽然没有一般新婚夫妻间的甜蜜亲热,但是他也没纳过侧妃,后来两人之间有了经年,更是羡煞旁人。 她本以为他的性子天生寡淡,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么两人这样过一辈子也无不可,直到有一日,她在书房里见到了那一幕,她一直以为性子清冷的夫君却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子底下热情辗转相迎,她还是安慰自己,夫君志在皇位,容熙又手握重兵,也许只是曲意逢迎,争取容熙的支持。 及至他登基,她则是理所应当的皇后,可是他的年号是什么?是同熙。与容熙平起平坐共享这天下吗?日日冷落后宫,为容熙守身吗?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世人就不会知道当年的那个孽种,也许世人是不知道,可是她知道,那个孽种是他的夫君,大宁的皇上雌伏男人身下,亲身孕育的,他待那个孩子视若眼珠,她偏要那个孩子不得好死,她命人给那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服食散魂,一手将南宫溪岚插入两人中间,将两人一步步隔离,当然若不是两人同样骄傲如斯,不屑解释,她也不会成功不是。 虽然后来两人又有了清韵,可是他却绝少踏足他的凤宁宫,反而开始流连后宫,她给每一个他宠信过的妃子加了堕胎药,从此后宫再无所出。 后宫仅有的两个孩子都是正宫所出的儿女,可是他对经年不闻不问,对清韵又宠溺无度,反倒是南宫静深自小带在身边悉心栽培,当今的皇太后又是南宫静深的亲皇祖母,疼他至深,又素来在南宫宗族中威望甚重,经年鲁莽有余,智谋不足,不堪与南宫静深相搏,清韵又心思单纯,娇蛮无状,这两个孩子都让她时刻忧心。 第一次见到容槿,她就讨厌他,她厌恶容槿与容熙几分相似的那张脸。能有机会同时除去容槿和南宫静深,她当然不会放过。 可是现在,两人不仅是一个没除去,反倒是让南宫静深掌握了北疆兵权。又让容槿入住了泰和殿。 皇上啊,皇上,您到底在想什么? 容熙死了,仅仅是一张脸有几分相似的儿子,也足以令您神魂颠倒吗? “母后,母后,您在想什么啊?”母后刚才的脸好吓人啊,吓得她都不敢哭了。 皇后闻言转而展颜一笑道:“容槿的事情你就不要去管了。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其他的事情母后会处理好的。” “可是母后……”南宫清韵还想撒娇几句,可见到母后有些冷下来的脸色,很识相的住口了。 “这件嫁衣不喜欢,就从以前的那些里面选一件吧,再做肯定来不及了。”皇后缓了脸色劝解道。她自己的女儿她也明白,根本不是嫁衣的问题,是和她父皇怄气呢。 “那我还是选第一件吧,我挺喜欢那件的。” 此事暂停,至于南宫清韵出嫁那天,因皇上未来送行,反而留在泰和殿陪着容槿,而大闹婚礼的那次就是后话了。 ****** 泰和殿里。 北地寒冷,即使入了春,还是下了两场雪,泰和殿的地龙还热着。 宽大的龙床上躺着一个少年,一身白色精细缎子的内衫,面容精致,神态安然,似乎正酣然沉睡,只是身上内衫遮不住的地方,隐见棉布包扎的痕迹,放在被子外面的双手,也是十指裹着棉布。 南宫秋湖在床边置了一张书案。批几份奏折,再回头看看还是昏迷不醒的孩子,半个多月了,自他抱着回来就一直昏睡着,刚开始发着高烧,后来一直喊疼,他唯一的孩子,自他三个月大被容熙抱走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都已经这么大了,还生得这般的好相貌。纤长的手指拂开他额间的发。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早已经是天人相隔,可是他却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这几个月甚至就在的他的身边,他却一无所知,还让这个孩子忍受这种苦。他本可以应该有这世上最尊贵的地位啊,安然度过他的一生,如果他想要,甚至这个皇位也会是他的。毕竟他的生身之人是这个王朝皇帝,他的父亲是大宁位高权重的王爷。可是现在却只能在这里了无声息的沉睡。 他早该想到的,当时这个孩子他的肚子里说过,容熙就曾经说过,将来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将以槿为名,可是当年他以为他的孩子已经去世,容熙带回了他和玉萱萱的孩子,竟然连他的孩子最后的名字也夺去了,他怎么能甘心,他当时只觉得他和孩子都是被容熙抛弃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多年里无法原谅容熙的背叛。 如果知道这个孩子还在,还有什么不能去谅解? “小槿,原谅爹爹还不好?哪怕你还怨我,也醒来告诉我,小槿。” “皇上,小殿下该换药了。”吴果端着棉布和药瓶进来内室,自从小殿下回来,皇上就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内室,除了太医徐放和吴果,违者立斩不饶。而皇上自己除了上朝和去御书房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情以外,都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小殿下的身边。奈何半个多月了,小殿下却一点回转的迹象也没有。 太医诊定说水牢阴寒,本就伤人精元,又加上小殿下被人用刑过重,特别是最后被截断经脉,导致终生不得研习任何武功,也做不得重活了。即使醒来了,也终究是折了寿数了。 并且说小殿下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孩子倒是勉强保住了,可小殿下也因为身子耗损过大,还怀着孩子,醒来的机会也日渐渺茫了。 这些日子也只是用些珍贵药材吊着。 南宫秋湖解开他的衣服,轻手轻脚的拆下旧的棉布,涂上药,再仔细缠上新的棉布条,这些日子做惯了,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每换一次药,看到触目惊心的这些伤痕,都在告诉他,他曾经对自己的孩子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 “今天外面的天气很好,爹爹抱着小槿出去晒晒太阳吧,小槿怎么还不醒呢。”南宫秋湖低头亲亲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 “皇上,今天是长公主殿下出嫁的日子,您要过去吗?”吴果小心请示道。 “不过去了,朕陪着小槿去暖亭坐会,他进宫的第一次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他的。那时候朕就想,这么俊秀的孩子怎么不是朕的孩子呢?”南宫秋湖笑道,裹好了皮裘,小心的搂进怀里。 吴果心下一酸,皇上,你何必自欺欺人呢,一个月已经过去,太医说,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小殿下是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 “小槿出生的那天,天气也很好,也像今天这样,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的睡在我的怀里。”南宫秋湖探进手里,感觉到怀里孩子的身子越来越冷,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小槿,这些年我都没有好好的陪过你,等你走了,爹爹就陪着一起走,爹爹怕你一个人走,那条路太黑了,会害怕。” “从今以后我会一直陪着小槿。” “皇上!”吴果闻言,再也顾不得规矩,跪在地上请求道:“皇上,小殿下不会想见您这样的,就算是为了小殿下也要撑下去啊。” “朕的这个皇帝已经做了二十年,这些年来大宁也算海晏河清,吏治清明,朕也算对得起这个国家,朕这些年一直却对不住这个孩子,生了他,却没尽到养育之责,老吴,这些年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你应该明白的,容熙走了,现在小槿也要走了,朕在这个世间还有什么牵挂呢?事到如今,朕不想管其他的了。等朕和小槿都走后,你就带着云正到御书房龙椅后的第三个格子里取出圣旨,让静深登基吧,这个皇位当年本来就是江诚的。这些年来静深也足以独当一面了,剩下的事情就让他想办法解决吧。”如果当年他没有争这个皇位,而是跟着容熙回了临央,现在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现在他可以一直陪着他失而复得的孩子还有什么奢望的呢? 南宫秋湖满足的笑笑,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满园的日光,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好。 小槿,爹爹这次不会放开你手的,会一直牵着你。 原本昏迷中的容槿眼角有泪水流出。 ****** “皇上,太傅求见。”从方才就被赶出暖亭的吴果在外面奏禀道。 “不见,”南宫秋湖一口回绝。 “皇上,太傅说有办法救小殿下。”吴果又紧忙加了一句。 “什么?”南宫秋湖神色一转,说道:“让他进来。” “凌云,你说有办法救小槿?”南宫秋湖不待他行礼,追问了一句。 “皇上,不是我,是另外有奇人?”莫凌云看了一眼两人相贴的姿势,并未多说什么,反而是闪开身 后面一直低头跟着的神色冷漠青年上前行礼。 “草民邵一参见皇上。” “邵一?”南宫秋湖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道:“你有什么方法能确定你能救人?” 南宫秋湖见他虎口老茧,步伐轻盈,明显是身怀武功,但却没看出有什么表明也有高超的医术。 “草民家的主家夫人精通医道,曾经赠草民血玉丸两颗,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冷漠青年不卑不亢的说道。 “血玉丸?”南宫秋湖曾经在杂学论说之类的书中听过此药,传说中取自自小服用多种珍贵药材的药人的心脉之血练就而成。他一直以为是个传说,难道世间真有此药? “启禀皇上,臣也只是听说而已。”莫凌云收到皇上疑问的眼光,回奏道。想了一下又说:“皇上,现在小世子这样,又何妨一试呢?” 南宫秋湖明白莫凌云的想法,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虽说道理是这样的,但是自己的孩子被人这样说,还是让他忍不住眼光一厉。 “那就拿来试试吧?”南宫秋湖说道。 冷漠的青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圆形的红漆小盒子,打开以后,里面并排放着两个龙眼大的血红色药丸,虽说是以血制成,却没有一点血腥味,反而异香扑鼻。 南宫秋湖犹豫了一下,取出其中一颗,碾碎了,放到容槿的嘴里,又拿起杯子喂了些水。捋着喉咙,顺顺背,终于让他咽了下去。 容槿似乎被呛到了,轻咳了一声。 “恭喜皇上,小世子,还有知觉,还能吞咽,微臣想再服了这血玉丸很快就会醒过来的。”莫凌云道。 南宫秋湖也是面有喜色,说道:“承你吉言,但愿如此。” ****** 果然到了第二日,容槿就醒了过来,隔日又服用了一次,气色终于慢慢的好转。到了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已近可以慢慢的下床走动了。 只是这个时候容槿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个月大了,这个时候还能稍微遮掩,可等到天气再暖和些,衣服轻便了,就再也难以掩人耳目了。 容槿自问活了两世,虽然知道这个身体可以孕育子嗣,可是当有一天孩子真的在他的肚子里了,他突然间觉得很茫然。 他现在住在南宫静深的紫宸宫,虽然昏迷的时候,他可以和那人同床共枕,同寝同食,可是醒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有段时间是有意识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个人在陪着他,在唤他回来。 南宫秋湖一下早朝,就过来看他,就见他坐在窗前,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肚子出神,微叹口气,和他那时候一样,自己不能接受吧,刚开始。 “小槿?”南宫秋湖走到近前,轻声唤道。 “啊?”容槿不自觉的答应一声,然后反应过来,赶忙站起来道:“您来了?” 南宫秋湖无奈的笑笑,这么久了,他也告诉了小槿一切的事情,这个孩子似乎也是相信的,可是一直一不肯改口,算了,他亏欠这个孩子良多,也不寄望孩子这么快就原谅他,只要这个孩子在他的身边,他总有可以弥补的机会。 可是想起今日的早朝,脸色不禁有些暗沉。北疆那边静深已经彻底打退了北原的大军,北原也已经派了使者来盛京商谈条件,可是他们唯一的条件就是交出当初杀害北原太子的凶手,虽然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有皇后那伙人的背后操纵,但是那把刀子确实是小槿扎进去的,又苦于暂无证据证明北原太子之后又被什么人动过手脚。 无论如何,小槿是不能交出去的。 既然这样决定了,就要想想解脱之法了。否则一个不慎,就算保的下小槿,也难免会让他沦为大宁的罪人。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今天早朝有什么事吗?”容槿见他眉头紧锁。 “没什么大事情。只是太琐碎了,烦心而已,”南宫秋湖拉着他来到饭桌旁。 听他这么说,容槿知道他不愿意谈及这些事情,也就闭口不问了。 这些日子他下朝以后都是来紫宸宫和小槿用早膳,宫人也已经习惯把两人的早膳一起准备好。 “你现在身子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要多吃点。”他们两人一起用饭的时候,南宫秋湖都会遣退宫人,不用他们伺候,他知道小槿不愿意让其他人见到他现在的样子。 容槿看到摆在他面前的这碗鸡汤,实在不愿意被人当孕妇来伺候,可是他现在的身子又偏偏是这样。 南宫秋湖见他迟疑不定,轻笑了一声道:“我当初知道肚子里可能有孩子的时候比你还惊讶,我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杀了容熙,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像妇人一样怀孕生子。” 容槿闻言,深有同感,每次看到自己的肚子,他都在想,如果现在南宫静深在他身边,他都恨不得捅他两刀泄恨。 南宫秋湖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眸中笑意隐现,却不好表现太过,又说道:“可是等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什么也不怨了,这是自己的孩子,即使别人为你生的再多,也比不得这个。” 是这样吗?他将来会很喜欢这个孩子吗?可是现在他连接受他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你实在不想留下他,我也可以为你准备要药。”南宫秋湖又貌似不经意的加了一句:“对了,太医诊断说,你怀的是双胎。” 原来里面有两个小生命吗?容槿摸摸自己的肚子,神色猛的一变,他刚才感觉肚子动了一下。是孩子在动吗? “四个多月的孩子应该有感觉了吧?你要尽快的下决定,再大了就更不好处理了。”南宫秋湖说道。 “让我再考虑一下。”这是他的孩子啊,他怎么忍心,可是如果不,难道真的要生下来吗? 南宫秋湖见他纠结,也并不催促,但是心里明白,孩子应该是保住了。 ****** 那应该是十几年来,两父子最平心静气的相处吧。 之后皇后就跑来指责他祸乱后宫,迷惑皇上不顾大宁安危,只为保住他一人,才有他后来在大殿上服毒自尽的一幕。散魂至毒,但是却有个特性,对身带护心蛊的人只是使其十二时辰进入假死状态。 当年母亲就是取出了自小养育在身体内的护心保命蛊,才终至后来病体缠身,盛年而去,而当时带他去寻母亲救命的父王才会负疚终生,在母亲有生之年不离不弃。 甚至在他最后病重之际,明庭带来的血玉丸,也是母亲最后拖着病体,取自己心脉之血练就而成,就怕他在京城遭遇不测,以防万一的。 如此重的恩情,让他如何可以安心的待在那人的身边,享受父子天伦?母亲最后的病体加重,又怎会没有那场变故的原因。 他想原谅,可是无法原谅。 但是昏迷中听到的那些话,他有确实担心他真的会一直心怀愧疚,很快也托人带话给他了。 还有南宫静深,如果一点没有动心,他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可是他不确定真的是喜欢上了,还只是短暂的错觉。而南宫静深对他的执着又能坚持多久? 所有的一切就交给时间去证明吧。 他诈死之后,莫太傅和陈锋,就是守卫朱雀门的那个将领,第一次和南宫静深进宫就遇到他检查,两人从那时就偶有联系。父王曾经对他有救命之恩,那次也多亏了他才出得了宫门。莫太傅提议到暮寒居住了四多月,他那时候的肚子已经禁不起长期的奔波,京城附近又怕万一暴露行藏,前功尽弃,最后选择暮寒居是因为那里距离京城足够近,皇家的禁地没人进去查看,距离大长公主的紫竹苑也近,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莫和明庭,还有莫管家一直陪着他,直到景止和行止出生。 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尽快离开那个是非圈子,莫太傅给他改名莫南槿,作为他的侄子回湖州老家。只是路经南山镇遇到田程,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后来听说,南宫静深在北疆战功彪炳,回京之后很快登基为帝,只是同熙皇帝不知所踪,世人成谜。 ******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小莫一进门就喊道。真是的,少爷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这阴凉夜里还在院子里睡。 “戏散场了?”容槿问道。 “恩,都走了,戏班子也散了?少爷,你说明年中秋他们还来吗?” “会吧?” “……”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南山镇中秋的月色中。 第二卷·前尘往事·完
推书 20234-03-13 :两讫 上——李九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