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血系
00. 人心易变(节1)
被希洛祈告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从那个傻瓜在青镜湖前失神地吻了他，他就知道希洛祈的心意。到底希洛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呢？他根本搞不清楚，或许很早以前就有徵兆，不过希洛祈那蠢蛋常常会不自觉地连环说出暧昧话语，真假难分，也无从推断了。
料想到告白，他却没料到希洛祈告白完立即一副强颜欢笑、强压抑真实感情地讲“做朋友就可以了”。更料不到的，是自己居然会回答“我会考虑”。
考虑什么呢？他把希洛祈看作朋友，千真万确，无容置疑，更从未幻想过会跟他成为情侣。
为什么要回答“我会考虑”呢？
赐予希望的空隙，让光芒透射进来，让人以为还会有后续，还会有灿烂的未来……这样太残忍。那个傻瓜，说不定还痴痴地幻想两人之间有可能。
事到如今，他该怎么拒绝呢？
还没细想，祈洛希已经约他出来约会了。
他竟傻傻地接受，活像被某个傻瓜沾染了傻气。
“嘘！下一个就是祈洛希……到了到了，你看清楚！”
随着那名响亮得像清晨小鸟的女声，主角终于踏上了舞台。路泉抓着裤子，黑色的眼瞳凝向主角身上。
今天是某个运动团体举办的射击比赛，作为射击学会的成员，祈洛希被委派出赛，路泉受邀旁观，也算是为他打打气。
路泉打扮轻巧，茶色的短袖棉衣配上暗灰色直裤，脖子挂上没有任何串珠的银链，虽然简单却有种与别不同的时尚感。六月天气酷热，郊外射击场更能充份感受毒辣太阳，因此路泉戴了一顶软帽，黑色的头发压上秀眉，乍看之下不甚起眼，但看久了却会发现瞳中那内敛的光辉，如黑夜星辰，令人不禁定睛多瞧几遍。
9号选手祈洛希也顶着鲜红色的鸭舌帽。前额的头发束进帽子里，额头光溜溜地露出，看上去别具阳光气息。当他的目光转向旁观席，愉快一笑，连呆气都没有，帅气得很。
经过举枪模拟与试枪环节后，正式计分环节开始。祈洛希水平握枪，扣下扳机，子弹平稳地射中远在50公尺外的黑色靶心，引来一阵喝采。
路泉把身体靠得更前，放在大腿上的手指不期然随着掌声抖动。
祈洛希迅速来了第二发、第三发，再度命中黑点。再后来，观众们的呼声从赞叹变成目瞪口呆，因为这位9号选手的射击无一不命中目标。
射击时间意外地长，不知道是第几发子弹时，坐在路泉左方、祈洛希隶属的射击学会会长打破了宁静：“没想到祈洛希会认真比赛。”
路泉回头，只见会长表面上是笑着观看比赛，实情双目会偷偷飘到路泉身上，那模样就像希望认识新朋友的邻家男孩，刹是可爱，不过略有点紧张。
就路泉所听到的，本来会长已经参赛，但是练习时手部受伤不得不退出。
基于礼貌，路泉回应：“他以前不认真？”
“……嘛，蛮认真的。”会长有点踌躇：“会很认真输掉比赛。”
“输掉？”
“是他弟弟要他不起眼地输掉比赛啊！很讨厌嘛！”
这时候，右边的短发少女插进话题里，她也是射击学会的成员，不过作为女生的她是另一天比赛，今天仅是为男生们打气。
路泉打量了她一会儿，不自觉想到腐女二字。他一出生母亲就逝世了，家中没有姐妹，念的是男校，再加上玩《X Online》太久了，以致他每次观察女生就联想到腐女。
晃神一阵子，他问：“为什么要故意输掉，还要不起眼？”
短发少女神秘兮兮地压低嗓子：“偷偷告诉你……因为祈洛希的弟弟有恋兄情结，不是普通的恋兄，是真的恋兄，同性间的爱情。”
“喔。”
“你也知道，射击是运动的一种，任何运动学会里最强的男人都相当受女孩子青睐！他弟弟叫他当普普通通的运动员，不能让其他女孩子发现他的真正实力！”
“喔。”
路泉侧头观望，祈洛希的射击准得有些可怕，枪靶明明那么远，手中的枪却从未射失，连评审都看得张开嘴巴，不知作何感想。
随着划破天际的枪声起跑，祈洛希再次顺利得分，瞟向观众席的某人一眼，予以自信的微笑，继而淡定地装入弹药，准备下一次射击。
路泉眨眨黑眼珠，不禁想：运动天才的确比较帅气，哪怕是感情白痴也会很受欢迎吧。
——不，射击天才加感情白痴，在少女心中恐怕更有难以抗拒的魅力吧。
路泉轻轻压下眉：“希洛现在的表现很完美吧，看不出会故意输掉。”
听罢，会长和短发少女齐声反驳：“让他这么拚命的人不是你吗？”
“我？”
“平时他会故意射靶心外。今天你来了，他就不留手，我认为是想表现给你看。”
男人总希望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最棒的一面。
——清遥，我喜欢你。
路泉不大自然地踮起脚尖，回想起游戏里希洛祈的直率告白，心情复杂。
他没有再说话，继续聊下去就大条了，一切都完了。偏偏右边的女生兴致勃勃地追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做过什么事，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还是怎样，让路泉脑子都涨了，听十句答半句。
祈洛希愿意为弟弟而隐藏实力，更愿意为路泉而展露实力。
终于，选手射击完毕，全数命中靶心。回过头，视线正好与路泉相互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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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人心易变(节2)
毫无悬念地，祈洛希成为整个初赛最耀眼的新星，所有子弹都中靶，靶心早被射破了多少个洞。射击学会的大伙儿嚷着要替他庆祝，偏偏祈洛希微红着脸搔搔头，闪闪缩缩的目光飘向路泉身上：“呃，我跟路泉约好了……”
“咻！原来祈洛希你好这一口呀！”
“跟佳人有约，我们岂敢打扰？”
众人起哄着跟祈洛希道别，不一会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呃，对不起，他们只是闹着说而已。”
“嗯。”
跟祈洛希两人相处已成习惯，跟一大群人打成一片反而困难。路泉暗地松了口气，接着以一句“你果然是神枪手”作为话匣子，一边简单闲聊几句，一边跟随希洛祈前进。
祈洛希事前没有提及要去哪儿，不过他显然有全盘约会计划，绝非像第一次网聚那样毫无头绪。穿过一大片连绵的人工农地，他们来到一座占地广阔的橘子温室。
祈洛希友善地跟老板娘打招呼，付了钱，两人各获得一个胶篮。祈洛希首当其冲，先在温室入口处摘了颗红橘子，急不及待剥了皮。
“喂，不能当场吃吧？”
“没关系，老板娘会通融。”
“你好像认识她？”
“以前暑假，我和弟弟每个礼拜都会来这儿摘橘子。”
祈洛希果然经验丰富，这颗橘子饱满多汁，咬下去能清楚感受到那种新鲜弹性。路泉甜甜地吃了一块，整个口腔浸满了略带酸意的清甜。
他正想再多吃一块，祈洛希便把其中的掰进手指巫像新月状的橘子递到他嘴边：“乖，张嘴，啊——”
路泉抗拒地退后半步：“你别当我——”
那一声“我”正好让路泉的嘴巴形成O字，让祈洛希乘人之危，把橘子喂入心上人口中。
“好吃吧？”祈洛希笑容满脸地说。
这是告白后的恋爱攻势吗？路泉不自在地细嚼口里的水果，观察祈洛希那张单纯的脸，觉得这家伙恐怕连什么叫求爱都不知道。
没动过脑袋思考就直接表达感情，就这点看来，祈洛希蛮像青的。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两名少年嬉戏于橘子园中，夏日的橘子林特别繁茂，圆澄澄的橘子绽放出鲜甜成熟的橙光，连还没长成的小圆球也红通通的，让人想一口咬掉。
除了橘子，伴随在果实身边的绿叶、支撑着它们的桠枝，都载满了生气。当浇水装置无声启动后，整个橘子园都闪闪发亮的。
祈洛希拖着路泉到较安全的角落“避雨”，路泉抱着才只放了两颗橘子的胶篮子，不由得笑了出来，伸手往枝叶间摘了一个水润润的橘子。
“路泉以前有来过橘子园吗？”
“这是第一次进来。”
路泉把橘子放到鼻子前面。
酸酸甜甜的是最天然的香气，嗅一嗅便觉得肚子空空，好想尽快榨出甜蜜的汁液解解渴啊。
路泉侧头偷瞄祈洛希，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说不定他正是舍不得离开祈洛希，想继续跟祈洛希保持这样浇水一样平平淡淡的快乐，才会跟祈洛希说出“我会考虑”四只字。
跟这个笨蛋主人一起，将来的日子并不会涂上灿烂的七色彩虹，但想必是平平稳稳的，像天上慢慢地飘的白云吧。
或许，他的确该认真考虑。
跟祈洛希这个笨蛋天天见面，到了周末就出来约会，这样下去，大概在某一天会自然而然喜欢祈洛希，进而成为情侣。
跟这种白痴成为情侣？想到就头痛。再细心想想，他居然丁点儿都不排斥跟祈洛希成为恋人这件事。
现在的他并不爱祈洛希。不过，有一天应该会爱上。
毕竟，人心易变。
“我听说，人类的心思变化很大，前一秒喜欢这个人，后一秒会爱上另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呢？因为我是AI，不懂得什么叫‘变心’。”
清遥环视四周，并不察觉附近有第三者，也没有陷阱，亚沙双手抱书的动作也不见得有任何危机性。他暗暗纳罕，为何对方要带他来这种地方，两个人面对面谈？这种蠢蠢欲动的不安来源于何处？
小心翼翼地戒备着，黑犬耳气定神闲地说：“哟，所以你亲自来勾引我，测试我是不是容易变心的人类吗？”
亚沙的微笑跟平常一样，完全找不到异样。
“我当然不够格勾引你。”
“不是勾引我，那你来找我是为什么呢？”
这时，亚沙像淘气的小孩那样笑了，娇小的双肩都挺高：“听说，一年多前，这个世界发生了AI屠杀事件，叫秦天遥的高等玩家失去了挚爱的情人——青。我有讲错吗？”
清遥仅有眉毛轻跳，内心的波涛却连绵翻滚。他以前是否太轻视这个AI？
“秦天遥离开前，拜托‘神’要好好保存青的资料，期待青终有一天会复活。”
竟然查到他转生前的身份，连这种细节都掌握了。
清遥摸了摸嘴唇，心里猛地叹气，说话尽量冷漠：“……你说得对，可惜是以前的事了。”
“以前的事吗？秦天遥现在已经不爱青，爱上其他人了，你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秦天遥，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心思呢？不过，人心易变，他当年发狂地嚷着要青回来，现在已经不会了。”
“如果青能够顺利复活，那位秦天遥会不会继续爱青？”
“我哪知道呢，我不叫秦天遥喔。再者，假设性问题很难回答吧？假设亚沙某一天被管理员植入‘只会爱女性’的程式，到底会怎么样，叫希洛穿女装？你能想像吗？”
亚沙不予理会，自顾自地笑：“清遥，我听过一件事。”
“嗯？”
“宙斯，他拥有将那种病毒清除的程式，可以让当年被毁坏的AI复活——”
早已预备好的台词尚未结束，亚沙便被压倒在树墩上，顿时天旋地转。回过神时，昔日以冷静理性见称的高手玩家清遥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他揪起亚沙的衣领，绝对暗夜的眼瞳透出杀人寒芒。
“你……你说什么。”
白袍的祭司一点儿都不畏惧，反而，嘴角轻巧地往外扩张。
前一秒装作完全不在乎，后一秒马上露出真面目。
人心易变，果然不错。
总是挂着太阳一样幸福和暖的大笑容，不知羞耻地感慨“H真是全天下最美好的事哦”或者“小受们的屁股都可爱得不得了，每个小受的紧度、滑度、热度、深度、敏感度都各有千秋，好爽哦”，每一天都搞出不少让人头痛的花样，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治得了这种个性。
《X Online》开放不久，他化身为玩家秦天遥，一进入游戏便看见一名天真烂漫的AI。
“旅行者你好！我是你的随行员，编号00001。听‘神’说，旅行者都有很好听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你可以帮我改个好听的名字吗？”
当其他玩家身边的随行员都拥有名字，那位编号00001的爽朗AI依然天真得可爱。
“遥遥遥，我的名字叫‘喂’吗？”
“你说什么？”
“你不是天天叫我做‘喂’吗？这不是我的名字？”
“不是！你……算了。你知不知道‘喂’这个单字的意思？”
后来，秦天遥发现了一个景色美丽的湖畔，决定在那儿住下来。从青青的湖水中看见万物的倒影，包括那个独个儿玩石头的随行者，秦天遥就这么决定了：“你叫青。”
自幼母亲不在，父亲沉迷于工作当中，造就他不大跟别人接触的内向个性；踏入初中，课业变忙，班级中奇怪的人际关系，不复以前那么单纯。自己总是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不跟别人多谈——直到进入《X Online》，孤独感才得以排遣。
“遥！你不能看到同学也不打招呼，礼貌很重要！我告诉你呢，交朋友最快的办法就是赞美他的小屁屁喔！”
他当然把青的话当作耳边风。不过偶而跟同学接触，例如旁边的人向他借笔记，想起青那认真教训他的脸，他尽量微微笑地、说句“不客气”。
不知道是不是这清雅的微笑，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变了。含着邪恶而混浊的欲望，彷如无底的黑色沼潭，意图勾住他的手与足，慢慢蚕吞这份美。最后，平平无
奇的路泉竟在校园内掀起一阵风波、一段丑闻。
回过头来，还是青待他最好。
“不相信你的人都不是你的朋友，伤害你的人都是坏人！遥乖乖，我绝对相信你，可惜我不能跳过去帮你教训他们！所以呢，我要传授你几招，保证他们会哭着
求饶‘更深啊！’这样叫……啊，遥！不准无视我！”
好气又好笑，像太阳一样积极耀眼的光辉，永不说气馁话。口头禅是变态的“我的目标是把我的种散布到全世界的小洞洞！”，受过他洗礼的玩家对他恨之入骨，但是穿好衣服聊半个下午，大家都会被他吸引，整个酒吧的气氛都变得很和平安宁。
“哎呀，居然会有人找上门！那种解毒程式，我有。不过小清遥想拿来干什么？桀桀！”
“我想救青。他是旧型AI。”
“你……呀，桀！怪不得我总觉得你脸熟，你的脸是几年前在比赛中夺冠的青的脸，对吧！你是青的主人！”
那时候没有四大小攻、四大小受的名号，但青是许多人都有所听闻的厉害角色，而且相当有人气。秦天遥为人低调，等级相当高却不爱在公众场合露面，对众人来讲近似于“永不出现的排行榜第一名”的传说。
青，大家都喜欢的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