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刑师+番外——唇亡齿寒

作者:唇亡齿寒  录入:03-07

 文案:

 北美排名第五的杀手莱卡·莫奈奉命入狱,和神秘杀手“绞刑师”对抗,暗杀目标。 不料祸从天降,他竟被监狱的狱霸达蒂诺选中,被迫成为其“男朋友”, 不得不每天献上黄瓜以满足达蒂诺深不见底的欲望。任务尚无头绪,莱卡就面临着精尽人亡的危险! 悲惨的牢狱生涯从此开始…… YD暴君受×苦逼杀手攻的故事,HE 内容标签:黑帮情仇 强取豪夺 西方罗曼 搜索关键字:主角:莱卡·莫奈,达蒂诺·纳卡雷拉 ┃ 配角:亨利,猫头鹰 ┃ 其它:监狱,强受弱攻,杀手,黑道 序章:霸主降临 巴道夫·贝尔斯一生中从未尝过如此败绩。 他曾在芝加哥街头叱咤风云,一呼百应,横行无忌,就连那些素来傲慢的警察在他面前都要礼让三分,背地里敬畏地叫他“泰坦巨人”。他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失手”就是在芝加哥最大的黑帮“图腾”的老大猝死后卷入了帮派继承人们之间的斗争。为了避祸,他随便揍了几个人,来到峡谷监狱里服刑。等一年之后刑满出狱,继承人们的战争肯定已经告一段落,不论最后上位的是谁,一定都需要巴道夫·贝尔斯这样的人来支持他,巩固他的地位。 峡谷监狱距离芝加哥很近,但又没近到像郊区别墅那样可以供人随意进出的地步。虽然名叫“峡谷”,但事实上这座监狱和峡谷半点关系也没有。它坐落在平原上,一条河从监狱的高墙外流过,环境优美,设施齐全,巴道夫·贝尔斯在这里过得非常舒适。有些手下先他一步进来,为老大服务;其他犯人畏惧“泰坦巨人”的威名,对他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甚至阿谀奉承,企图在重获自由后得到巴道夫·贝尔斯的垂青,一步登天;狱警们则收了贿赂,给巴道夫·贝尔斯的待遇十分优渥,对他在狱中的逾矩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这个地方太符合巴道夫·贝尔斯的胃口,他爱死这里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女人,而且监狱里那群黑鬼的领袖阿特·金也过于碍眼。不过这也没关系。巴道夫·贝尔斯自认为不是挑剔的人,而且宽容大度,没有女人,漂亮的男人也勉强凑合。至于阿特·金那个黑煤球……哼,他也只能在监狱里如此嚣张了。心胸宽广的巴道夫·贝尔斯志在四方,才不会把峡谷监狱这个逼仄小地方的人放在眼里呢。 一直这样想着的巴道夫·贝尔斯,看中了这个月新来的一批犯人里的一个小子。在一群灰头土脸的新人里,那小子格外惹人瞩目,简直是鹤立鸡群。当时巴道夫·贝尔斯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眺望新人被狱警像赶鸭子一样押送进监狱里时,一眼就相中了他——达蒂诺·纳卡雷拉,后来手下们打听到了他的名字。达蒂诺是意大利裔,今年二十五岁,有一头淡金色的长发,眼睛像宝石那样湛蓝纯净,皮肤是柔和的小麦色。他身材高挑,像杂志模特那样修长而不失健美,灰扑扑的囚服被他穿在身上都能比其他人时髦,那宽敞的领口正好露出一小片胸膛,性感得让人发疯。 巴道夫·贝尔斯当即甩了他的现任床伴,在达蒂诺·纳卡雷拉入狱的第一个晚上,用威逼利诱的方法和他的室友换了床位。所以当达蒂诺披着湿淋淋的头发从淋浴房回到囚室,看见的不是他的黑人室友,而是坐在下铺一脸淫笑的峡谷监狱恶霸——巴道夫·贝尔斯。 金发年轻人谨慎地退出囚室,看了眼门上的号码,425,没错,是他的房间。于是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呃,先生,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我没走错。”巴道夫·贝尔斯摩拳擦掌,看见达蒂诺刚刚出浴的身姿,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和这尤物滚床单了。 “杰森去哪儿了?马上就到熄灯时间了,他不应该乱跑,您也是,先生,您应该尽快回您自己的房间去。”达蒂诺的语气彬彬有礼,带一点儿无伤大雅的意大利口音。 “我和杰森换了房间。你知道,就像睡衣party一样,这在峡谷监狱很平常。”说着,巴道夫·贝尔斯站了起来。他块头很大,高出达蒂诺半个头,年轻人为了和他对视,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恰好露出了颈部优美的弧线。巴道夫·贝尔斯咽了口口水。 宣告熄灯时间到的铃声响了起来,所有囚犯必须在这时返回自己的房间,五分钟后所有囚室的门会统一关闭,那时还在外面徘徊的人,狱警有权把他当做逃狱犯击毙。 “我觉得这不太好。”达蒂诺后退一步。一名巡逻狱警刚好从外面走过,挥舞着警棍将那些慢吞吞的家伙赶回自己的窝里。达蒂诺抓住铁栏杆,大声说:“长官,有个人他……” 狱警懒洋洋地看了巴道夫·贝尔斯一眼,略带不悦地无视了金发年轻人的呼喊。 “他是不会管你的,新人。”巴道夫·贝尔斯上前几步,抓住达蒂诺的手腕,淫猥的目光扫过他全身,“在峡谷监狱这个险恶的地方,像你这么漂亮的男人,要是没有个靠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吗?” 达蒂诺避开那好像在强奸他一般的淫邪的眼神。“……请您放开我。” 巴道夫·贝尔斯没理会他,继续说道:“你会被拖进一个角落里,剥光衣服,跪在地上,像母狗那样被轮奸。监狱里没女人,大家都很饥渴。你会被操到不省人事,从肛门里流出的血比女人生孩子时流的还多——医务室里总有这样的倒霉蛋,我见多了。别指望狱警能帮你,倘若你敢和狱警告状,你只会在伤愈后被更多人轮奸,等再次被送进医务室,医生问起你受伤的原因,你只能说是不小心把拖把插进了自己屁眼里。”巴道夫·贝尔斯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所以,你明白了吗?为了避免那可怕的未来,你最好的选择就是现在立刻找一个靠山。”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 暗示到这个地步,只要智力正常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了。巴道夫·贝尔斯见达蒂诺一言不发,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一把搂住年轻人的腰,把他扔到了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等等!”当他准备扒下达蒂诺裤子的时候,金发年轻人阻止了他。“我不太喜欢这样。”他从床上爬下来,一副想逃走的样子。 巴道夫·贝尔斯在心里暗自责怪这小子不识好歹。要是他顺从,他们可以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但是他偏偏选择了更艰难的那条路。既然如此,“泰坦巨人”就只好用自己的雄伟给他点苦头吃了。 他抓住达蒂诺的胳膊,将他向后一扯—— ——不可思议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 达蒂诺敏捷地一闪,避开了巴道夫·贝尔斯的手,然后一个箭步屈身向前,反握住“泰坦巨人”的肩膀,“咔嚓”一声卸掉了关节,接着将他狠狠撂倒在地! 巴道夫·贝尔斯眼中的天地顷刻间颠倒过来,背部撞击地面的疼痛让他低呼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达蒂诺·纳卡雷拉就跨坐在了他身上,将他另外一只手牢牢扣在地上。巴道夫·贝尔斯试图起身,却被达蒂诺死死按住。这个看似纤细的年轻人竟然有着这么大的力道! 肩膀脱臼的痛楚和被人击败的耻辱一瞬间笼罩了巴道夫·贝尔斯。他愤恨而地冷酷地瞪着骑在自己身上的达蒂诺:“你到底是什么人?”身手这样好,必定不是泛泛之辈,难道是某个仇家收买的杀手,到峡谷监狱里取他的性命来的? 达蒂诺打量着巴道夫·贝尔斯的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堪称魅惑的笑容。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这样。” 若在平时,这么一个笑容肯定能引得巴道夫·贝尔斯欲火焚身,然而这个时候,他只觉得浑身恶寒,冷汗直冒。 “我说你……”达蒂诺的声音带上了欲望的色彩,他舔了舔嘴唇,如同引诱人堕落的毒蛇吐着信子,“你还能硬起来吗?” ——什么? 达蒂诺故意用下体顶撞了几下,隔着裤子,巴道夫·贝尔斯也能感觉到他硬了起来。难道这小子是想……?不,这不可能! “泰坦巨人”惊恐地看着金发小子脱掉了自己的裤子,将他的命根子握在手心,上下撸动起来。“你要是硬不起来可就糟糕了。”年轻人的声音拖得很长,像欲求不满的女人责怪男人那般揶揄。 他技巧高超,从龟头开始缓缓按摩,灵巧的手指在茎身上打转,下面的阴囊也被他揉握爱抚。很快,那东西就立了起来,直挺挺地立在巴道夫·贝尔斯胯间。 “不错,还挺大的。”说着,达蒂诺也脱掉了自己的裤子。他手腕一转,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只安全套来,拆开之后套在巴道夫·贝尔斯勃起的阴茎上。 ——不不不!这是什么展开啊! 巴道夫·贝尔斯心里惊恐地尖叫着。现在逃走的话,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仿佛在回答他一般,熄灯的铃声响了,囚室铁门嘎吱嘎吱地关闭,紧紧锁住,切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灯光熄灭时,他听见了达蒂诺的喘息声。“希望你能持久一点,”年轻人握住巴道夫·贝尔斯的东西,对准自己的下身,缓缓坐了下去,“否则……” 淫靡的水声和愉悦的呻吟充满了一方狭小的囚室。 巴道夫·贝尔斯感到自己的老二进入了一个温暖又紧窒的甬道里,柔软的媚肉按摩着棒身,像张饥渴的小嘴一样紧紧吸着他的东西,再加上骑在他身上的年轻人那极富技巧的起伏和律动,更是带来了无穷的快感。与此同时,也带来了无限的挫败感。 巴道夫·贝尔斯一生中从未尝过如此败绩。 曾经身为峡谷监狱老大的他,如今竟沦为人体按摩棒,每天被达蒂诺·纳卡雷拉呼来喝去不算,还得日日夜夜在床上伺候那小子,假如他伺候的不好,达蒂诺就会把他狠揍一顿,拧断他的骨头或者把他打成脑震荡,然后去找其他身强体壮的男人,比如阿特·金。巴道夫·贝尔斯有时真怀疑达蒂诺的身体里有个黑洞,不论多少精液、多粗大的肉棒都满足不了他下面那张又饥又渴的小嘴。 监狱里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巴道夫·贝尔斯曾经觉得双拳难敌四手,于是叫了一群人把达蒂诺堵在了洗衣房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那一日达蒂诺残忍而淫荡的表情成为了巴道夫·贝尔斯永恒的噩梦,以至于“泰坦巨人”至今都不敢回想那恐怖的一天。 达蒂诺很强,而且是个0号。入狱三个月之后,几乎每个找他麻烦的男人都被他睡过了——真是各种意义上的惨败。 当巴道夫·贝尔斯正式过上人体按摩棒悲惨生活的同一时间,莱卡·莫奈走进了“图腾”新任首领的办公室。这个面无表情的黑发男人将成为本文的主角。是的,你没看错,莱卡·莫奈是本文的主角。他现在走进了“图腾”新任首领的办公室,继承人斗争的最终赢家正坐在那张染着无数人鲜血的椅子上等着他,给他布置自己上台后的第一个任务。 至于巴道夫·贝尔斯,老天啊,这种从头到尾连句外貌描写都没有的家伙怎么可能是主角呢! 第一章:入狱 莱卡·莫奈从武装押送车上跳下来,背后的狱警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烂泥里。昨天刚下过雨,峡谷监狱外面的道路上尽是泥泞和水洼,附近的小河在雨后涨水了,草丛里传出青蛙欢快的鸣叫。莱卡迅速记住了周围的地形,出乎他意料的是,峡谷监狱里并没有峡谷,和电影里那些恐怖的监狱也大不相同,甚至有几分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碧草如茵的田园风味。 狱警又推了他一下。“快点,别磨蹭!”他催促莱卡跟上队伍。莱卡的球鞋上沾了好些泥巴,每走一步都能听见烂泥在鞋底发出“咕叽”一声。让他心理平衡的是,狱警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峡谷监狱并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齐全,三座哨塔呈等边三角形屹立在监狱里,中央是行政楼和监房,旁边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设施,最南边是个宽敞的操场,周围有阶梯看台,一群犯人聚在看台上,朝押送犯人的队伍指指点点。当狱警对莱卡推推搡搡的时候,莱卡清楚地听见了从看台上传来的哄笑声。 他不是第一次入狱,从前也有过因为任务而进入监狱的经历,因此对入狱的程序可说是烂熟于心。他被带到一个单独的更衣室里,先是搜身(狱警带着橡胶手套检查了他的下体,防止他把违禁物品藏在屁眼里,布莱恩·费尔贝恩斯曾试图让他在里面塞几发子弹,莱卡劝说他放弃了这异想天开的主意),然后让换上款式奇丑的囚服,原来的衣服和手表则被锁进一个抽屉里,狱警向他保证,等他出狱时这些东西会完好无损地还给他。 接下来则是训话时间,这个工作一般由狱警的头头完成,不过莱卡身份特殊,因此他被带到了典狱长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监狱外的那条小河,优美风景一览无余。典狱长双手背在身后,像个教训调皮捣蛋学生的校长那样打量着双手被拷起来、傻站在办公室中央的莱卡。典狱长四十多岁,很瘦,两鬓霜白,面带菜色,不知道是监狱的伙食不好,还是工作的重压将他榨干了。他瞪着一双神经质的眼睛,绕着莱卡像老母鸡似的踱步。 “年轻人,放轻松,在我这里不要拘束。”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如同某种啮齿类动物,“我和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是多年的好友,咳咳,他吩咐过让我多照顾你一些。” 莱卡点点头,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总是那么周到。现在他刚刚入狱,就遇到了一个最坚实可靠的盟友,接下来的任务想必也会轻松许多。 “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来说,告诉狱警你想见我,他们就会带你到我办公室的,我告诉过他们,告诉过……”典狱长忽然低声喃喃自语起来,“嗯,没错,这样最好……” 莱卡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唔唔,不过在狱警看不到的地方,你可就要小心了,”典狱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手,“尤其是和那些犯人们待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渣滓……败类……社会的蛀虫……你一定要小心他们,尤其是那个叫达蒂诺·纳卡雷拉的,他是他们中最厚颜无耻、胡搅蛮缠的一个,务必当心他!” “我明白了,典狱长阁下。” 典狱长又踱了一圈,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塞进莱卡手里。“拿着这个,”他含糊不清地说,“在监狱里,这就是硬通货,比钱要管用。当然,如果你缺钱……” 莱卡知道典狱长的意思,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吩咐过了,不论莱卡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照办的。“我明白的,典狱长阁下。” “好,好,”典狱长咕哝道,“你可以走了——警卫!”这是他今天说出的最大声的一句话。 狱警走进办公室,像来时一样把莱卡押走了。 “你好,我叫凯·拉蒂摩尔。”当莱卡跟着囚犯队伍走进食堂领午餐的时候,一个年轻黑人走过来轻快地向他打了招呼。 “莱卡·莫奈。”莱卡和他握握手。 “第一次进来?”凯·拉蒂摩尔端着餐盘左顾右盼,找到了一处空座位,示意莱卡过去和他同坐。 “不。” “哦,你看起来就是很有经验的那一类人。”黑人小伙子露出洁白的牙齿,“峡谷监狱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谢谢。” “需要什么特殊服务吗?只要出得起价钱,不管是大麻还是麦当劳巨无霸套餐我都给你带进来。” 莱卡点点头,他知道凯的身份了。每座监狱里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他们手腕灵活,消息灵通,和狱警处得很好,能从特殊渠道购入一些监狱里所没有的商品,比监狱里那些无恶不作的地头蛇老大更受人尊敬和依赖。莱卡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凯·拉蒂摩尔的名字,今后用得着他的地方还有很多。 “对了,向你打听件事。” “什么?峡谷监狱里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呢!”凯很是骄傲。 “达蒂诺·纳卡雷拉是谁?” 黑人小伙子做了个祛除邪恶的手势:“你从哪儿听说他的?” “很多人都在说他,犯人,还有狱警。”莱卡隐瞒了典狱长找他训话的事,“他们让我小心达蒂诺·纳卡雷拉。他是犯人里的老大吗?” “哦,当然,他是的。”凯忽然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你是得当心他,看你长得还不错,是达蒂诺喜欢的类型,可不要被他找上,不然有你受的。”他眼珠一转,用下巴示意莱卡背后。莱卡不动声色地回过头,看见一群囚犯簇拥着一名身材壮硕、肌肉发达的男子走进食堂。男子脸上有道疤,给他本就蛮横的相貌增添了几分凶狠颜色。他搂着一个英俊的金发青年,正低头和对方说着什么,青年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就是达蒂诺·纳卡雷拉?” “没错。”凯从桌子下面踹了莱卡一脚,莱卡连忙扭过头,老老实实地对着餐盘。“从前的峡谷监狱,巴道夫·贝尔斯和阿特·金是领袖,但自从达蒂诺进来,势力就改变了。”凯用塑料叉子戳着一块肉,“他们都不是达蒂诺的对手。他一个人打遍整个峡谷监狱,找他麻烦的人基本上都被他揍过和睡过。现在不论是谁,见了达蒂诺都得低头。” 莱卡细细回想着方才看见的那名高大的疤脸壮汉,他的确一副很能打的样子,而且依照凯·拉蒂摩尔的说法,他喜好强奸手下败将?这就有点棘手了。他身边那名金发青年八成就是他的情人吧。一想到青年晚上会在那壮汉手里受到怎样的待遇,莱卡便不禁在心中为他默哀。 “他看起来真危险。”莱卡一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餐盘里惨淡的食物,一边思考如何在这位监狱老大的势力下活动,“不过我不会惹上他的,我一向低调。” 凯挑起眉毛,表情想在说“哇哦,是吗”。“你知道,莱卡——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莱卡点头。“好的,莱卡,你知道,有时候你不想找麻烦,但是麻烦会自动找上你。我想你能明白。” “我不懂。” “噢,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呢。”凯越过餐桌,戳了戳莱卡的肩膀,“你又不是头一回进来,还不明白规矩吗?新人欢迎会!从前都是巴道夫·贝尔斯或者阿特·金亲自来,不过自从达蒂诺当上老大……所以说,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着,凯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安全套,偷偷塞给莱卡,“免费赠送,以后多来照顾我生意吧。” 莱卡望着安全套哭笑不得。“呃,这个东西,我想我不太……” “你用得着的。”凯坚定极了,“虽然达蒂诺自己也会准备,不过总是不太够用。你懂的。祝你好运!”他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好像莱卡马上就要上球场罚点球一样。 ——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懂啊! 莱卡心中呐喊道。 进入监狱的第一天,莱卡·莫奈收到囚服一套,香烟一包,安全套三只,情报若干,满载而归。 第二章:交易 时间倒回六个月前。 莱卡·莫奈走进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的办公室。后者正是“图腾”继承人斗争的胜者,笼罩芝加哥地下世界长达半年的血腥战争终于落下帷幕,不仅道上,甚至连警方都松了口气。权力交接完成后,这片土地最终恢复了和平。 但那只是表象而已,表面之下,眼睛看不见的暗流仍在汹涌。 “想必您也听说了,有些人对我坐上这个位置感到很不满。”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亲自纡尊降贵给莱卡·莫奈倒了杯咖啡,“但是碍于我的势力,他们不敢言明。但不满的情绪在逐渐堆积,假如出现一个导火索,他们肯定会趁机起来反对我。” “您的意思是……?”莱卡·莫奈懂得谈话的艺术,从来不做无用的猜测,也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我要赶在这把火烧起来之前,釜底抽薪。”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严肃地说,“所以请您务必帮我一个忙,我想,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能担当此等重任了。” 莱卡·莫奈从多伦多赶过来,刚下飞机,他晕机,途中吐了好几次,现在头昏脑胀,只想找张床好好睡一觉。但他是个有职业素养的杀手,即使身体再不舒服,也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为客户周到地服务。“客户就是衣食父母。”这是莱卡·莫奈的人生格言。 “您想必也知道,我的父亲,图腾的前任首领,”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加重了“前任”这两个字,“没有结婚,却有许多私生子女,他生前提拔我们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却没有指定哪一个人做他的后继者。所以他死后,我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资格继承他的地位和权势,为此掀起了斗争。” 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端着咖啡杯,踱到落地窗前。此刻正是黄昏时分,残阳血红色的光照进办公室里,在他红铜色的头发上烙下一层金边。“其中的腥风血雨不必多提,最终的胜利者是我。其余人要么死,要么残,要么流窜到外地。一群乌合之众。”说着,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转过身,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上。“但是乌合之众假如联合起来,也是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过去我们各自为敌,而现在,最终的胜者我——变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给了他们一个联合起来的理由。” 莱卡·莫奈静静听着,等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循序渐进。 “倘若此时有个人振臂一呼,将他们拧成一股绳,对我来说,也是个棘手的麻烦。所以我要让这个人永远不会出现。” “这么说,您需要我去杀了这个人?” “没错。”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又踱回莱卡面前,“这个人叫做亚伯拉罕·凯洛格。您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莱卡揉了揉眼睛,他实在有些疲倦了,想快点结束这场会谈,“我对你们……呃……对贵帮派的恩怨情仇没有什么了解,也没有兴趣。所以您直接把情况都说清楚吧。” “啊,是我没料到这点。芝加哥的帮派势力错综复杂,有时候我们自己都搞不清形势。这位亚伯拉罕·凯洛格和我父亲是一辈人,他们领导两个帮派彼此斗争,并称‘双雄’,势同水火。后来我父亲的‘图腾’战胜了亚伯拉罕·凯洛格的帮派,成为芝加哥最大的地下帮会,而亚伯拉罕·凯洛格呢……”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顿了顿,似乎对这位凯洛格先生很有意见,“我父亲把风声透给了警方,让他们逮捕了亚伯拉罕·凯洛格,将他送进监狱。这中间的势力纠缠不必详说。凯洛格被判刑二十年,但是入狱并不是他最终的结局。” “此话怎讲?”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凯洛格虽然人在监狱里,但是他的触手仍然能伸到外界来,在芝加哥的地下世界依旧有些影响力。现在,凯洛格先生凭借自己在狱中的良好表现和一些显要朋友的游说,终于争取到了假释。明年四月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离开峡谷监狱了。” 莱卡·莫奈在脑海里总结了一下布莱恩·费尔贝恩斯的话。“我想我明白了。如果这位凯洛格先生出狱,就有可能联合那些反对您的人。所以您要我在那之前杀了他?” “您是个聪明人。”布雷恩·费尔贝恩斯先生欠了欠身。 “恕我直言,费尔贝恩斯先生。”莱卡疲倦地叹了口气,“您现在是‘图腾’的领袖,众多帮派精英听候您的差遣,您随便一个喷嚏都能让芝加哥的地下世界震一震,弄死一个监狱里的人还不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吗?” 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摇摇手,“他们太弱了。您听说过‘绞刑师’这个名字吗?” 如雷贯耳。 “北美排名第四的杀手。”莱卡回答,“这和绞刑师有什么关系呢?” “我收到情报,那些丧家之犬——反对我的家伙们,请动了绞刑师前去保护亚伯拉罕·凯洛格。我派到监狱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 莱卡找到头绪了。“我明白了。对于绞刑师来说,您的部下们的确有些不够看。”绞刑师想要杀死一个“图腾”的打手,比碾死一只虫子还容易,“但我不确定我能否从绞刑师手里活下来。您知道,我的排名比他低。” “也就低一位而已!”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笑了,“我相信您的实力。” “谢谢您的信任。” “您的任务就是在亚伯拉罕·凯洛格出狱之前杀了他,如果可以,也杀了绞刑师。有这样的杀手听从敌人的调遣,我真是寝食难安。”年轻的黑帮首领露出和年龄不符的残忍笑容,“您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要是同时达成两个目标,有奖励吗?” “酬金翻三倍。” “成交。” 条件如此优渥,没有理由不接。虽然任务内容有些奇怪,还有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藏在暗处,但这并不妨碍莱卡顺利完成它的信心。这世界上的杀手们想要提升自己的排名,除了执行更多、更艰难的任务,杀更多的人,就只能把你头顶的家伙干掉。北美排名第五的莱卡·莫奈能够借此机会杀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绞刑师”,在排行榜上往上爬,还能得到三倍的酬金,何乐而不为呢? “我会安排您入狱的,先生。”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快速地说,“制造一场小小的意外,当然了,不需要您亲自动手,您会被传唤上法庭,律师也是我们的人,他会告诉您如何应对的。” 莱卡心不在焉地点头,心思已经飞到了遥远的监狱里。 “……至于武器,我也会安排人给您送进去的。您还需要些什么吗?不论是任务必须的,还是您个人所需的,我都能提供……” 布莱恩·费尔贝恩斯急着讨好这位杀手,毕竟排名这么靠前的杀手每天都有无数人请求他们出手,而他们的回应则趋近于无。所以就算莱卡张口要十个美女陪他共度良宵,甚至让尊敬的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让出自己的情人,他也愿意。 莱卡这才回过神来。“呃……”他若有所思,“那就先来点儿茶苯海明片【注】吧。” ****** 【注】茶苯海明片:一种晕车药。 第三章:规矩 “好了新人,你懂监狱的规矩,你又不是第一次进来了,所以别他妈给我惹事,我省心,你也省心,听懂了吗?” 狱警用警棍敲了敲一旁的钢铁牢门,发出刺耳噪声。莱卡·莫奈摸了摸脖子,想象了一下那警棍敲在脖子上时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砸断颈椎骨。狱警似乎把他的沉默当成了畏惧,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又领着莱卡往前走了一段,然后拉开一扇牢门:“到了,新人,这儿就是你往后的新家。” 他粗鲁地推了莱卡一把,将他塞进这骨灰盒似的陋室。囚室的一侧是一张上下铺床,另一侧则是马桶、盥洗台和一张焊在墙上的长凳。一名年老的白人正坐在长凳上,戴着一副镶金边的眼镜,垂着头看膝盖上摊开的书。 “老杰弗逊!你的新室友!”狱警喊道。 老人头也不抬:“晚上好,倒霉鬼。” “你好,我叫莱卡·莫奈。”莱卡友好地伸出手。 “亨利·杰弗逊。”老人瞥了一眼莱卡的手,又迅速移开目光,好似莱卡的手上有什么无法直视的脏东西一样。 莱卡尴尬地缩回手。 他回头看了看狱警:“我好像不太受欢迎?” “老杰弗逊讨厌搬家,但是今晚他就得搬了,所以他不高兴。” 老杰弗逊嗤了一声:“你们为什么不把这毛头小子直接安排到达蒂诺·纳卡雷拉那间?省得我搬来搬去,麻烦得很。” “你就算买辆车也得先试开一下不是吗?万一这小子阳痿怎么办?”狱警冲莱卡努了努嘴。 “呵,敢情我这儿是苹果专卖店,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做产品体验!” “少废话,老头。”狱警扶了扶头上的帽子,戏谑一笑,挥舞着警棍离开了。 只剩下莱卡和老杰弗逊两个人。老者仍凝视着膝盖上的那本书,身形一动不动,宛如雕塑;莱卡则不安地扭动着,不知这位老人的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呃……您在看什么书?”他试着没话找话。 “《存在与虚无》。”老杰弗逊毫无感情地说。 “喔,我听说过这个,是一本哲学书。”莱卡所有关于萨特的知识都是由一位杀手朋友灌输的,因为爱好哲学,对方在业界的绰号叫“思想者”。“我真惊讶监狱图书馆里还有这样的书。” “有很多,哲学,宗教,法律,世界名着,还有看多了会让人变成娘娘腔的言情小说。” 可惜莱卡对读书实在没什么兴趣,于是这个话题只好遗憾地到此为止了。他问:“我睡上铺是吗?” “是。我的老胳膊老腿可爬不上去了。” 莱卡利落地爬上上铺。监狱里的枕头硬得像石头,毯子也散发着一股霉味,不过总不能指望这儿的待遇和星级酒店一样好。莱卡经历过比这更差的环境:在遍布老鼠蟑螂的下水道里伏击,全身上下只剩一张餐巾纸能塞住鼻孔;在寒风凛冽的天台上待命,因为无法离开,只能吃巧克力补充热量,导致之后的一年看见巧克力就想吐;在干旱灼热的沙漠里跋涉,唯一的食物是一袋骆驼尿……所有这些他都熬过来了,跟过去的惨痛经历相比,峡谷监狱简直算得上天堂。 他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扭头看下面的老杰弗逊。老人已经谢顶,剩余为数不多的头发也已花白。莱卡不禁好奇起来,这样一位老人是犯了什么事才进了监狱呢? 没等他问出口,老杰弗逊就开了口:“现在是宝贵的自由活动时间,你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去游戏室、健身房或者凯那儿,看他进了什么好货。” 莱卡耸耸肩:“我……有点儿累。” “好吧。”老杰弗逊合上书,起身走出囚室,“你不走,我可走了。” “您去哪儿,杰弗逊先生?” “读书会。”老人举起手上厚重的哲学书。 莱卡想,这老头说的对,他应该去人们聚集的地方收集情报,而不是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但他心里却又在暗暗期待什么,有个声音告诉他:等在这儿。 他知道他在等谁。从刚进监狱起他就听到那名字了。 达蒂诺·纳卡雷拉。 他今晚会来,不管是来强奸莱卡还是单纯给新人一个下马威,他都会来。 他果然来了。不过和莱卡起初预料的大相径庭。 老亨利·杰弗逊走了之后,莱卡小憩了一会儿,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察觉到囚室里又多了一个人。 “杰弗逊先生?”他坐起来,发现一个陌生青年正站在床前冲他微笑。说“陌生”,其实也并不陌生,今天在食堂里他见过这个青年,当时他正在跟那个壮汉“达蒂诺·纳卡雷拉”身边,同对方说笑。当时远远一瞥,莱卡只觉得这青年十分英俊,在强敌环伺的监狱中,属于容易被袭击的那种类型。现在近距离观察,莱卡才意识到青年的容貌是多么出众,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仿佛有一道光照在他身上,将他和其他人区别开来。 “你……你好……”莱卡有些舌头打结。 “你好。”金发青年笑着后退两步,“你能下来吗?我和你说话得仰着头,脖子很累。” 莱卡慢吞吞地从上铺爬下来,坐到老亨利的床上。(后来他回忆起这事,认为这是个巨大的错误,简直等于羊入虎口。) “你有什么事吗?”他故作迷惑,同时心里戒备地问。 “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你知道,当一个人想融入另一个大群体时,总得做点儿什么使自己获得信任。” 青年一边说,一边向莱卡靠近,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就像大型猫科动物从容不迫地逼近猎物一样。莱卡不禁往后缩,但他背后就是墙了。 青年一只手按住莱卡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放在他下身。“现在外面有几千号穷凶极恶的家伙等着‘欢迎’新人呢……” 被性骚扰的感觉真是糟透了。莱卡抓住青年的放在他双腿之间的手,将之拽开。 “你别这样,我不是同性恋。”他盯着青年蓝盈盈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而且你男朋友肯定会很不开心的。” “我男朋友?”青年显得很疑惑。 “就是今天在食堂里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我听说了,他是这座监狱里犯人的老大,叫达蒂诺·纳卡雷拉……” 青年忽然纵声大笑。他边笑边猛拍莱卡的肩膀,好像他刚才讲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这回轮到莱卡一头雾水了。“你笑什么?” “你的猜测很有意思,新人!”青年笑得直不起腰,“不过你犯了三个错误,你想知道吗?” “愿闻其详。” “第一,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只是……炮友而已。”青年耸耸肩,“第二,他也不是达蒂诺·纳卡雷拉。他叫巴道夫·贝尔斯,从前在峡谷监狱里风头无两,现在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 什么?莱卡有些懵了。那个壮汉竟不是达蒂诺·纳卡雷拉?那么黑人小伙子凯指给他看的所谓“达蒂诺”究竟是……? “第三,”金发青年笑着压住莱卡的身体,“我才是达蒂诺·纳卡雷拉。” 第四章:被迫 莱卡·莫奈,绰号“迷雾”,乃是北美排名第五的杀手。对于他取得这样的名次,不仅许多同行,就连莱卡本人也深表惊讶。他自以为自己的技术不如很多排名比他低的人——这些人中有些实力强到莱卡怀疑他们根本不是人类,或者他们有超能力。 但莱卡·莫奈有一个其他人远不能及的优点——他从不挑剔工作,不管是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还是闷死一个养老院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都能尽心尽力地做好。这对于杀手来说就是个难能可贵的品质了。 “迷雾”莱卡最显着的行事风格,就是几乎没什么行事风格,所以他的绰号才会是“迷雾”,无形却致命。他熟悉各种类型的武器,用过各式各样的杀人方法,他从不拘泥于某一种特定的方法——不像一些有强迫症的杀手那样只用枪,只用刀,或者只用诡异的古老东方兵器血滴子。他也没什么怪癖,从来是杀完人就走,不会把尸体摆成奇怪的形状,不会在杀人现场放一朵干花,也不会给死者念上一段圣经再走。对于委托人提出的一些特殊要求——比如把目标的老二切下来,或者要砍上整整一百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在那之前目标不能断气——莱卡也会尽量去完成,而不是挑肥拣瘦、马虎应付。 (诸如此类的包含变态要求的任务,几乎没什么杀手想接,除了莱卡这样特别敬业的杀手,和那些本身就够变态的家伙。但莱卡一直认为那样的变态只能成为单纯的杀人狂或行为艺术家,绝对无法成为职业杀手,因为杀手也只是个职业,和别的职业没什么不同,能干好这个职业的肯定都是正常人。用莱卡的老朋友“思想者”的一句话来说:“甜心,他们做的是‘职业杀手排行榜’,不是‘变态杀人狂排行榜’或者‘无差别刽子手排行榜’。”) 于是不知不觉间杀手“迷雾”积累了深厚的名望和丰富的人脉,排名也在节节上升。他的订单可以从今年感恩节排到进取号起航的那一天,他的经纪人每天都在催促他干活,就跟催促电影明星赶通告似的,所以莱卡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过劳至死。 回到这次的任务上来。莱卡原本打算低调行事,慢慢接近目标亚伯拉罕·凯洛格,然后趁其不备在背后捅一刀,或是在水杯里放点儿无伤大雅的毒药,平静地结束这老家伙的性命。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因为他现在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了。 峡谷监狱囚犯的老大正打算强奸他! 在“为了任务忍气吞声”和“为了保护菊花奋起反抗”之间抉择了半秒钟,莱卡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他一把推开达蒂诺·纳卡雷拉,翻身下床,稳住身形的同时左手肘猛击对方腹部。但达蒂诺的反应比他更快。金发青年灵巧地避开莱卡的肘击,反而扣住他的手腕,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莱卡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床上,接着手腕上一凉,一条手铐已经把他的左手牢牢铐在了床头的栏杆上。 “你……你想干什么?”这家伙从哪儿弄来的手铐?! 达蒂诺骑在他身上,将他另一只手死死压在头顶。莱卡奋力挣扎,但除了磨破手腕皮肤之外不见任何成效。反倒是达蒂诺,脸上挂着猎物得手的得意笑容,嘴都快咧到耳根了,露出鲨鱼似的白森森的牙齿。 “我劝你最好别反抗,我不介意打断你的手脚。”达蒂诺说,“医务室的空床位很多,他们会热烈欢迎你的。” “不不不,请你别这样。”莱卡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同性恋,拜托,我不好这一口,你揍我一顿或者勒索我,怎样都好,别来这个……” “可我就喜欢这个。”达蒂诺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缠着大人买玩具一样不肯松口,“如果你愿意配合,那一切都好说,我绝不会亏待你。如果你不配合,那么很遗憾,就是我单方面对你施暴了——那和你的意愿也毫无关系了。” 也就是说不论怎样他都必须贡献出自己的屁股了? “有第三个选择吗?”莱卡绝望地大吼,“救命!来人!狱警!谁来救救我!” 随着他的叫喊,监狱里响起铃声,这代表马上就要熄灯了,所有囚犯必须立刻返回自己的囚室。 “杰弗逊先生要回来了!”莱卡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他不会回来了,他现在正在给巴道夫·贝尔斯讲圣经呢。” 说着,达蒂诺解开了莱卡的裤子,把那灰扑扑的布料拽到膝盖以下。他握住莱卡无精打采的性器,撸动了几下,然后俯身将那东西含进嘴里。 ——什、什么? 莱卡大脑一片混乱,根本搞不清当下的状况。强奸犯在实施犯罪之前还要先帮受害人口交吗?这和他对强奸犯的认识未免背道而驰!还是说达蒂诺的家乡有什么与美国普遍价值观大相径庭的奇异风俗?! 达蒂诺含着莱卡的阴茎,湿热的口腔包裹着茎身,灵活的舌头在龟头上打转,卖力地舔弄。莱卡对同性并没有兴趣,但是说实话,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住这种服务。达蒂诺用他可怕的技巧使莱卡硬了起来,当他吐出阴茎的时候,那东西已经完全立了起来,粗壮的男根直挺挺地屹立在腿间。 达蒂诺赞赏地爱抚这那根硬物。 “尺寸可真不错。”他吹了声口哨。 “虽然是赞赏可我一点儿也不高兴。”莱卡咬牙切齿。 “为什么?明明你也会爽到啊!”达蒂诺摸了摸囚服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只安全套,用牙齿撕开,动作极其下流色情。然后他把套子套在了莱卡的阴茎上。 达蒂诺解开囚服上衣的扣子,从最下面开始,一粒一粒往上,先露出平坦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然后是小麦色的胸膛(胸前的两粒已经因为性奋而硬了),然后是纤长秀美的锁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有匀称的肌肉,整个人充满了极富张力的美。 莱卡被这一幕惊得瞠目结舌,“你、你想干什么?” “你不用担心。”达蒂诺脱下裤子,他那根早就硬挺的东西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顶端渗出丝丝淫液,“我过来的时候给自己扩张润滑过了,很轻松就能进去的。” 他握住莱卡的阴茎,抬起腰部,引导那东西进入自己体内。 他说的没错,的确很容易就进去了。 莱卡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呻吟。达蒂诺的里面是那么的……那么的温暖和柔软,比女人更紧,紧紧地吸着他。当金发青年摆动身体时,内壁就像有生命一样缠了上来。 达蒂诺的身体一起一伏,后穴淫媚地吞吐着硕大的阳物。当他坐下去时,整根坚硬的东西都埋进他的身体里。他的喉咙里传来一声满足的、绵长的叹息。然后他再度抬起身体,让阴茎滑出后穴,只剩饱涨的龟头还留在穴口里,接着又是一次完全的、彻底的贯穿。 莱卡的阴茎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挤出里面不知是润滑剂还是淫液的液体,响亮的水声和肉体拍击声即使在囚室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铁栏杆和薄薄的墙壁根本藏不住这些淫荡的秘密。 莱卡面红耳赤。他从来没有被人强迫做过这种事,但他得承认,这感觉的确……棒透了。又是屈辱又是享受的复杂情感充斥着他的胸膛。 达蒂诺的动作越来越快,与此同时,他开始自慰。这对莱卡来说是个巨大的视觉冲击——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男人骑在他身上,一边按摩自己的性器,一边用后穴套弄着他的性器,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发情的淫兽,完全沉溺在肉体的欢愉里。达蒂诺扭动身体,控制插在身体里的男根,让它变换着角度冲刺。 这家伙的动作太疯狂了,莱卡想。这种幅度和力道,就算说是在自虐也毫不为过。达蒂诺像是要弄坏自己一样,激烈地摆动着臀部,自渎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莱卡抓住他的手腕:“不行了,我要射了……” 达蒂诺吸了吸鼻子,一副要哭了样子。他没有回答,而是更加剧烈地起伏。然后他高高仰起头,阴茎颤抖着,将白浊的液体射在莱卡的胸膛上。他高潮中的后穴痉挛起来,紧紧吸吮着莱卡的东西。莱卡被吸到不行,在一声短促的吼叫之后,也跟着达到了顶峰。 第五章:威胁 他们做了多少次?莱卡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在达蒂诺恐怖技巧的挑逗之下一次又一次地勃起,以满足金发青年那深不见底的欲望。他射了太多次——被那紧致柔软的内部包裹、吞吐,想一直坚持不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以至于后来达蒂诺怎么挑逗他,他都再也硬不起来了。 金发青年发出一声混合着满足和失望的叹息,在莱卡身边躺了下来。莱卡的一只手还被铐在床头,另一只手则被当成了枕头。达蒂诺枕着莱卡的手臂,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姿势宛如情侣——要是不知情者看见,准会艳羡他们的亲密。莱卡却觉得如同身在地狱般煎熬。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许多噩梦,而后又在下体被舔弄的快感中惊醒。 达蒂诺含着他的阴茎,卖力地吮吸。湿软的舌头在铃口处打转,催促疲惫不堪的性器再硬上一回。 发现莱卡醒了,达蒂诺抬起头:“离早上响铃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可以再来一回。” “……不!”莱卡惨叫一声。我会死的!他想。精尽人亡!被榨得一干二净,死在这破烂监狱里!我得自救! 他用仍然自由的右手拽住达蒂诺的头发,强迫他离开自己的下体。达蒂诺的头发很长,因此很容易就被抓住了。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怒视莱卡:“放手!” “没门!除非你先把手铐打开!” 莱卡想,他昨夜是太大意了,才会被这金发小子击败,落得如此下场。倘若他们处于同等地位,公平地决斗一场,他未必会输! 达蒂诺皱起形状美好的眉毛:“好吧,你先放开我,我这就给你打开手铐。” “你发誓?” “以我母亲的名义!” 莱卡松开了达蒂诺的头发。青年理好自己的长发,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莱卡自由的那只手,狠狠一拧—— ——咔嚓! 莱卡的惨叫声足以唤醒坟墓中的死人。达蒂诺拧断他的胳膊之后,又握住他的阴茎:“你还有一只手,此外,每只手上还有十根手指。我不介意把他们一个个拧断。如果你不想这样,就赶快给我硬起来。” 莱卡疼得眼泪汪汪,莱卡英俊的面容都在泪水中扭曲了。“你这个恶魔!”他声嘶力竭地吼道,“禽兽!该下地狱的!我诅咒你!” 达蒂诺似乎很生气。 “要不是你长得这么帅,又这么‘能干’,”他说,“我早就把你揍到破相,外加踢爆你老二了。” 莱卡想:他会以为这个恶魔信守承诺,或是和他公平决斗,他真是太天真了! 医务室的医生很亲切地帮莱卡把手臂接回原位,还给他打上了夹板。“不错嘛年轻人,第一天就被达蒂诺·纳卡雷拉挑中,才只断了一条手臂而已,有前途!我欣赏你!”说着他从办公桌上的糖罐里抓出一颗水果糖,丢给莱卡。 莱卡谢过医生,跟守在门外的狱警离开了医务室。他本来被安排的工作是和其他犯人一起去缝小熊,但是他手臂受伤,干不来那种活,于是被法外开恩地发配到了图书馆。 “环境幽静又轻松,适合养伤,就是别惹上副馆长。”狱警一副“我给你优待你还不快跪下谢恩”的表情。莱卡却不大乐意。图书馆太封闭了,几乎接触不到什么人,他没法收集到必要的情报。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能想到他入狱的第一天就断了手呢?养养伤也不错,他想。他得找个机会和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联络一下,让这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给他弄几把武器进来。在杀死亚伯拉罕·凯洛格之前,他得先宰了达蒂诺·纳卡雷拉,报此一箭之仇! 图书馆的馆员——当然也是监狱里的囚犯——倒是位熟人,和莱卡当了几分钟室友的老人亨利·杰弗逊。 “这小子就交给你了,老亨利。”狱警对老人说,“给他弄点儿活干,别让他太闲!” “当然了,图书馆的活儿多到我一个糟老头子根本干不完,”老亨利一脸不悦,“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每天把那么多书搬上搬下,还得爬梯子清灰尘,说不定哪天我就从梯子上掉下来,摔断脖子了。” 他不满地打量着莱卡:“我一直让你们给我送个能干的壮劳力来,结果呢?你们就给我弄来这么个缺胳膊少腿的。现在好了,我们两个老弱病残,管理着这座蛾摩拉城中唯一的知识宝库!” 狱警说:“壮劳力我不敢肯定,不过他的确‘能干’,你看见达蒂诺今天的表情了吗?简直红光满面!这小子昨天一定让他很满意……” “哼!盘踞在蛾摩拉城中的大恶魔!万恶之源!”老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狱警拍拍莱卡打着夹板的手:“亨利年纪大了,人老了就容易啰啰嗦嗦,你就当是图书馆自带的BGM吧。” 亨利很会指使人,丝毫没把莱卡当成伤患。他指挥莱卡推着一辆小车把书送到各个书架,按序号放好,如果放错了,亨利就会怒斥莱卡。他还命令莱卡拿着一把小刷子,把所有书顶上的灰尘都刷干净。一上午过去,莱卡才刷完“法律”书架。 “我不懂这有什么意义,杰弗逊先生,”莱卡抱怨,“何必刷得这么干净?” “你以为我想吗?图书馆的副馆长有洁癖,随时会突击检查,如果发现一点儿灰尘,他就会大发雷霆,跟他的怒火比起来,你会觉得我就像春天的阳光那般和煦。” “那副馆长现在在哪儿呢?” “档案室吧,谁晓得呢。他可以阅览犯人的档案,还经常帮他们写申诉书,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犯人们都尊敬他。” 能阅览档案的副馆长。有意思。莱卡暗想。 上午的工作过后,老亨利和莱卡一起去食堂。莱卡在这儿受到了极其隆重的款待——当他走进食堂的时候,里面叽叽喳喳的人声瞬间停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莱卡瞧个不停。当莱卡走进人群里时,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他听见背后的老亨利讽刺地说:“呵,我可真荣幸,就像陪同公主出游的侍从官一样备受瞩目。” 莱卡浑身不自在。他是杀手,习惯躲在暗处,悄悄行动。骤然变成众人关注的焦点,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没穿衣服似的。 直到狱警吹响口哨,大吼:“你们这些猪猡!看什么看!不想吃饭的话今天就都他妈给我饿着!”犯人们才收回好奇的眼神,各做各的事去了。但仍然时不时有鬼祟的目光落在莱卡身上。 莱卡端着餐盘,小声问老亨利:“他们为什么总盯着我看?” “大概因为你是监狱之王的新宠吧。国王娶了新王后,臣民们竞相争睹王后的真容……”老亨利顿了顿,“抱歉我说错了,考虑到你们在床上的体位,应该是风流的女王又找了新夫婿才对。” 老人取了食物,和另一群人坐到同一桌,一副“我才不想和蛾摩拉城大恶人的新夫婿坐在一起”的样子。莱卡只好委委屈屈地找了个角落坐下。 不过他很快就有伴儿了。监狱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商人凯·拉蒂摩尔愉快地坐到莱卡对面。 黑人小伙子露出洁白的牙齿:“嗨,莱卡,入狱第一天过得如何?还习惯吗?” “不怎么样。”莱卡嘟囔道。他只能用左手,很难把面前的食物切开。 “我的赠品还够用吗?” “谢谢。还剩一个。”想到昨晚悲惨的经历,莱卡一点儿胃口也没了。他推开面前的餐盘。 凯露出敬佩的表情:“哇哦!你肯定很持久!我本想向你推销伟哥来着,看来你用不着了。” “什么伟哥?!”莱卡惊恐地问,“我才不需要什么伟哥!” “你确定?达蒂诺今早向所有人宣布,你是他的人了,谁敢动你就是跟他过不去。他还要搬来和你一起住,你知道,贿赂狱警一点钱就能换囚室。他吃定你了。你真不需要伟哥吗?就算你身体再好也经不住那家伙折腾的,之前有好几个人都因为肾虚被送医院了。你要补肾的药吗?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也能弄到。” “……有毒药吗?”莱卡欲哭无泪。他必须干掉达蒂诺!他要毒死那个狗娘养的! “什么?莫非你想自杀?别想不开呀伙计!”凯完全误解了莱卡的意思。 黑人小伙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达蒂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面带邪佞的微笑:“你们在讨论什么?似乎很有意思的样子。我能有幸加入吗?” 第六章:男友 凯·拉蒂摩尔像脚上装了弹簧似的,猛地跳起来,毕恭毕敬地给达蒂诺让座,然后迅速溜到另一桌,尽可能远离他们。 达蒂诺占据了原本凯的位置,将他的餐盘放在莱卡对面。 “你的胳膊还好吗?”他问。 莱卡没给他好脸色。“托你的福。” “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做,谁让你要反抗呢?”达蒂诺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愧疚,反倒像是在责怪莱卡。 “什么强盗逻辑!”莱卡怒道。 “我的逻辑。”达蒂诺露出迷人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微笑,“对了,莱卡·莫奈——这是你的名字对吗?抱歉我对记人名一向不在行。今天早晨我做了一个重要决定,所以通知你一下……” “我不感兴趣。”莱卡打断他,希望早点结束这场受害人和加害者之间毫无营养的对话。 达蒂诺恍若未闻,继续说道:“你不需要感兴趣,你听着就行了。听好,莱卡,我要你做我的男朋友。” “我……你的什么?” “我的男朋友。” 莱卡眨了眨眼睛:“这个词和我理解的是同一个意思吗?” “我想是的。” “你什么毛病?” “我很正常呀!” 莱卡很想把餐盘扔到达蒂诺脸上,怒喝“去死吧神经病”,但是他忍住了。他动用了此生最大的毅力来压抑自己的怒气。“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达蒂诺·纳卡雷拉先生。你是在戏弄我吗?” “不是。” “为什么是我?” 达蒂诺做出“多么愚蠢的问题”的表情。“你的身体很棒,长得又帅,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公开场合都能拿得出手,一点儿也不会丢我的脸。我有什么理由不选你?” 莱卡怒极反笑:“我?我帅?拿得出手?就因为这个?” “还需要别的理由吗?”达蒂诺回过头,对凯大喊:“嘿!凯!我的新男友帅吗?” 黑人小伙子高声道:“帅!帅得我一脸血!” “你瞧,凯都这么说了。”达蒂诺得意洋洋,如同一个刚向小伙伴们炫耀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放过我吧,达蒂诺。”莱卡无力地说,“这监狱里的英俊猛男还不够你挑的吗?” “猛男有很多,英俊的却没几个,我的审美还没歪到那种程度。而且我就想要你。”达蒂诺压低声音,“各种意义上的‘想要’。” “我拒绝。我根本就不想当你的什么男友。”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莱卡·莫奈。”达蒂诺收敛起笑容。他此刻的表情严肃而阴沉,就像古罗马的暴君,“这不是请求,也不是询问,而是通知——我做了决定,通知你。除了接受,你没有其他选择。” 莱卡的心脏在一瞬间抽紧了。危险!有个声音在他大脑里回响。危险!快逃!这不是你能应付的状况! “如果我拒不接受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服从,或者死。”达蒂诺盯着莱卡,蓝色的眼睛仿佛捕捉到了灵魂,使莱卡无法动弹!年轻的金发暴君目不转睛,手却拿起了餐刀和餐叉,移向莱卡…… 咔嚓。 莱卡猛地一抖,出了一身冷汗。他低下头,发现达蒂诺正在切他盘子里的肉。他切得十分认真,而且技巧娴熟,动作完美流畅,每一块肉都被切成同样大小,刚好够一口吃掉。 “你……在干什么?” “帮你切肉啊。” 达蒂诺垂下眼睛,细密的睫毛像鸟类的羽毛那样整齐纤长。只看他这个姿势,几乎有了种恬静温柔的味道。 “我的男朋友手臂受伤了,我帮他切肉。嘿嘿嘿,如果让莫雷蒂知道我有了个男朋友,他准会喜极而泣的。” 他把一块牛排完美地切好,点了点头,说了句和午餐全然无关的话:“今晚就搬过来和你住。” 达蒂诺·纳卡雷拉言出必行。他果然搬过来了。 莱卡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个人用品搬到床上——监狱里其实不允许囚犯有太多“私人物品”,顶多是牙刷、毛巾、衣物这些,金属饰品更是万万不能出现,宗教标志和结婚戒指除外。但莱卡看见达蒂诺拿出了一个木相框,将它摆在床头。他本想问“你是怎么把这玩意儿夹带进来的”,但是转念一想,既然达蒂诺连手铐都能搞到,区区一个相框又算得了什么? 相框里的照片是一张结婚照,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照片里,一名西装革履的棕发男子搂着一名穿洁白婚纱的金发女子,两人相依相偎,对着镜头笑得十分甜蜜。照片的背景是蔚蓝的海洋和天空,海天相接处还能看到点点白帆。 “对这照片感兴趣吗?”发现莱卡在观察照片,达蒂诺拿起相框,扬了扬。 莱卡移开视线。“只是有点好奇。”他尽量用随意的语气说,“那是你的家人吗?” 达蒂诺坐到床上,将相框平放在大腿上:“这是我的结婚照。” “什么?!”莱卡不由地仔细打量照片上的棕发男子。虽然这人也很帅气,但年纪明显比达蒂诺稍大,两人的外貌也不甚相像。“这是你吗?不太像啊……你去整容了?” “他是我丈夫。”达蒂诺板起脸,不快地说。他指着照片里穿婚纱的女子:“这才是我。” “……什么!!!” 莱卡震惊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那女子金发蓝眸,五官秀美,确实和达蒂诺有几分相似……但是……但是这千真万确是个女人啊!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达蒂诺:“你再说一遍?” 达蒂诺绷着脸,嘴角抽搐:“这是我变性前的样子。” 莱卡觉得自己的下巴要脱臼了。 搞什么啊?他大脑里有千万个响雷在轰鸣。达蒂诺·纳卡雷拉是变性人?他曾经是“她”?还结过婚?我靠这是什么展开啊?布莱恩先生这监狱太可怕了放我回去好不好!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达蒂诺突然爆出一阵狂笑。他倒在床上,笑得直打滚,双手不停捶床,整座监狱仿佛都被他的笑声震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该看看你刚才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相信了是吧?你绝对信以为真了对吧?哈哈哈哈哈哈……” 莱卡脸颊发烫。“你什么意思?”他失控地吼道,“你骗我?” 达蒂诺爬起来,眼角泛着喜悦的泪花。“只是个小玩笑而已。”他握住莱卡的左腕,示好一般地摇了摇,“别那么生气嘛,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他边说边举起相框,贴在脸颊边,“这是我父母的结婚照。嗯?你瞧?是我的父母的。我长得比较像妈妈不是吗?” 莱卡甩开他的手:“我一点也不觉得这好笑。” “怎么啦?你这么开不起玩笑?”达蒂诺将相框塞到枕头下面。 “不好笑。”莱卡白他一眼,转身爬上上铺。 达蒂诺拍了拍上铺外沿的矮栏杆:“喂,我说,你的手不方便,不如你睡下铺怎么样?”他亲切地建议道。 “不用!”莱卡绝不会上他的当。如果他真的睡在下铺,天知道半夜里会发生什么事!待在上铺,至少还能有点高度优势。白痴都知道占领制高点是多么重要! 三个小时后莱卡再次发现他太天真了。 为了防备达蒂诺半夜爬上来夜袭,他睡得很浅,但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达蒂诺根本没有爬上来的打算。 他直接把莱卡拽下去了。 于是莱卡在睡梦中忽然被人掀掉毯子。一只手抓住他受伤的胳膊,将他整个人从上铺拉了下来。莱卡滚下床,后背硌到床外沿的矮栏杆,差点撞断肋骨,接着重重落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一开始他以为是地震了,但当一个温热的躯体压到他身上时,他才反应过来——是达蒂诺。 “晚上好,莱卡,”达蒂诺柔声道。他的声音里饱含欲望,宛如情人火热的耳语,“咱们来做点儿有益身心的夜间运动吧。” 说着,他扒掉莱卡的裤子,直接在冰凉的地板上和他做了起来。 第七章:感冒 莱卡感冒了。 他上一次生病(不是受伤)是几年前在印度执行任务的时候。因为从路边摊买了块饼吃,他上吐下泻了整整三天。担任技术后援的“思想者”则因为这事取笑了他一年半。 倘若“思想者”听说他由于和人在冰凉的地板上嘿咻了一夜而患上感冒,说不定会直接笑到咽气。 莱卡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他曾在西伯利亚凄苦的雪原上跋涉,也成在高寒的帕米尔高原上驻留,从没有生过病。然而在这里,在风景宜人的峡谷监狱,他却感冒了。上午和亨利在图书馆工作的时候,他不停咳嗽,声音在安静的知识殿堂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你怎么了年轻人?”亨利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正好同莱卡面对面,“生病了吗?” 莱卡吸了吸鼻子:“我想是的。真奇怪。我身体一向好得很,连一点小病也不会得,今天不知怎么了……” “哈。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老话:‘一辈子身体健康的人可能会突然病逝,小病不断的家伙反而老不死’?” “……您是说我会病死吗?” “一句谚语而已。”老人又把书插回书架上。 莱卡觉得他是因为纵欲过度导致免疫力下降才会这样的。都怪该死的达蒂诺·纳卡雷拉,用老亨利的话来说,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巴比伦的大淫夫”! 他必须再去一趟医务室,让医生给他开点儿药。但是还没等他把想法付诸行动,他就被达蒂诺缠上了。金发青年像个阴魂不散的跟踪狂似的从角落里冒出来:“嗨,莱卡,一起去吃午饭吗?” 莱卡被吓得倒退三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达蒂诺拖长声音,“接你下班?” “下……下什么班!”莱卡恨不得拿扫帚簸箕把这家伙清走,“你为什么不去工作?你不是应该在车间缝小熊吗?” “我们今天不缝小熊,缝小猴子。”达蒂诺挽住莱卡的左手,“而且这种毫无知识技术含量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总能找到人代劳。” 啊哈,我早该知道。莱卡郁闷不已。监狱这种全然的阶级社会里,总是有特权阶级的存在。 老亨利关上图书馆大门,斜睨着拉拉扯扯的两人,从他们身边快步走过。 “您好啊,杰弗逊先生。”达蒂诺愉快地打招呼。 老人回礼道:“愿上帝净化你!” 一直到下午放风时间,达蒂诺都像个小尾巴似的粘着莱卡,致使莱卡完全无法开展任何调查工作。 根据爱因斯坦相对论,宝贵、自由、能够接触大自然、放松身心的放风时间,对于囚犯们而言总是极其短暂。而在莱卡看来,却犹如坐在颠簸的飞机上一般漫长。 他坐在监狱操场边的看台上,眺望以凯·拉蒂摩尔为首的一群年轻人打篮球。达蒂诺坐在旁边给他介绍峡谷监狱的历史沿革。 “你知道吗?其实操场从前是按棒球场的规模建的,但是后来有些犯人用球棒打人,他们就不准犯人再玩棒球了,还把棒球场改成了篮球场,因为篮球砸不死人,也塞不进菊花里。” 莱卡在大脑里勾勒了一下将棒球塞进菊花里是一幅怎样的景象,他打了个寒颤。 “达蒂诺你喜欢运动吗?如果你喜欢为什么不去和凯他们打篮球,而要在这儿干看着?” “我喜欢床上运动,莱卡。但是此时此地又不能做床上运动……” 莱卡想,你倒还懂得一些廉耻,不至于做出白日宣淫这种有伤风化的事。 达蒂诺继续说:“……因为会被守卫射死的。” “……” 金发青年指着监狱里的三座哨塔。哨塔上装有探照灯,端着狙击枪的守卫两人一组,按时轮班,二十四小时监控这座监狱。“你瞧。第一次他们会鸣枪示警,第二次就直接击毙。” 莱卡眯起眼睛。“哨塔能看见监狱的每个角落吗?” “三座哨塔的监视范围能覆盖整座监狱,除了被天花板遮挡的地方。” “那有天花板的地方由谁监视呢?” “有监视器啊。” 莱卡在心里勾画着峡谷监狱的平面图。“真是个戒备森严的地方。”他低声道。 达蒂诺伸直双腿,莱卡发现他的腿修长而笔直。“不过有个地方,正好是哨塔的死角,也没有监视器。我们管它叫‘天堂小径’。” 莱卡猛地转过头:“有这么个地方?” “你想去吗?”达蒂诺的蓝眼睛闪闪发亮,“那里可是斗殴和强暴事件的高发地点,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私事需要在‘天堂小径’处理。我曾经在那儿干过一回……虽然地上有点脏但是氛围很不错。”他用电视购物推销员一样的口吻循循善诱。 “我不想去。”莱卡坚定地拒绝了诱惑。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如果有可能,他就把达蒂诺引到天堂小径,秘密地做掉。他已经计划了好几种方法取达蒂诺的性命。 “是吗?真遗憾。那里是个约会的好地方呢。”达蒂诺说。 “……约会?” “就像我们现在做的这样。” “……你说我们是在约会?” 达蒂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在交往啊。交往中的两人在风和日丽的下午一起看球赛,不是约会是什么?” 天哪。莱卡绝望地想。这家伙脑子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他的律师没让他去做精神鉴定吗?不管这家伙犯了什么事儿,都不应该送他进监狱,而应该送去精神病院!这样不论对他还是对社会都更有益! 莱卡吸了吸鼻子。在看台上吹了会儿风,他的感冒似乎加重了。他现在咽喉肿痛,鼻塞流涕。当他打算用袖子擦鼻涕的时候,达蒂诺拦住了他。 “停停停!简直脏死了!”金发青年嚷道,“你难道没有纸巾或者手帕吗?” 莱卡翻开囚服的口袋,只有一颗水果糖。“我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话音刚落,达蒂诺就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莱卡,并从他手上拿走了水果糖。“给你。不用还了。” 莱卡用手帕抹了抹鼻子。“想不到都二十一世纪了还会有人随身带手帕。” “我只是注重环保和个人卫生而已。”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在这种古怪的方面格外注意。晚上做爱的时候弄得两人下身都是湿淋淋的液体时,怎么没见他有什么意见? 达蒂诺剥开糖纸,把糖果丢进嘴里。“你感冒了?” “昨晚受凉。”莱卡没好气地说。 “你的体质真差,应该注意锻炼。你看我就什么事都没有。” ——我倒是希望你有事啊!莱卡暗想。 操场上有人投进了一球,传来一阵欢呼声。 “我得再去趟医务室,让医生给我开点感冒药。”莱卡说。顺便再问问他能不能给你开一盒脑残片。 达蒂诺含着糖果,含糊地问:“我陪你?” “不!”莱卡叫道。他得找个理由甩开达蒂诺。“呃,你知道,医务室很多病菌的,会传染你。” “噢,你是在关心我吗?你真贴心!”金发青年露出倍受感动的表情,“男朋友就是比炮友好。从前我有个头疼脑热,巴道夫不仅不关心我,还幸灾乐祸呢!” ——我理解他呀!莱卡的心在啜泣。你要是生病了,我准会开香槟庆祝! 他生怕达蒂诺冒出来一句“既然你对我这么好,那我更要陪你去了”,但是上帝保佑,年轻的暴君只是说:“那你去吧。”然后将一个小东西塞到莱卡手心。 那是刚才的糖纸。达蒂诺把它叠成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祝你早日康复。”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干净而甜美的微笑。 莱卡站起身:“你真是心灵手巧。” “谢谢。大家都这么说。”达蒂诺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莱卡言不由衷的恭维。 莱卡望着手心的糖纸爱心,十分想笑:“你可真像个小女生,带手帕啊,叠星星啊什么的。” “是吗?”达蒂诺的笑容变得有些危险,“我一点不觉得这很女孩子气。带手帕说明我讲卫生、做事细致,折纸说明我爱好广泛。这些都和性别毫无关系。而且我叠的不是星星,是爱心。” “不都一样嘛。我是不是还得拿个罐子把它装起来?” 达蒂诺双眉蹙起:“不一样。星星远在天边,永远也够不着。而心——”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就在这里。” 莱卡一愣,思索了半天达蒂诺话中的深意。他机械地转过身,歪着头琢磨对方的言外之意,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呃,我想说其实我们已经能够到星星了。‘我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达蒂诺“扑哧”一声笑了。他不是因为情欲、威胁或嘲讽,而是单纯因为快乐而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如同金色的蝴蝶停在盛放的花枝上振动翅膀。莱卡几乎看呆了。这么好看的人,他想,怎么性格却是那个样子呢? 达蒂诺面带迷人的微笑,伸手一拍莱卡的屁股:“发什么愣?还不快去医务室!顺便再给我拿几个糖回来。医生的糖果都是欧洲进口的高级货,不占他便宜可惜了!” 第八章:医生 “我推荐您依靠人体自愈,莫奈先生。”医务室里,戴着金边眼镜的医生亲切和蔼地向莱卡建议,“多喝水,多休息,很快人体免疫系统就能产生抗体了。” “我让你给我开点儿药,医生。”莱卡受够了医生这套“人体自愈理论”。在黑市诊所里,医生根本不会废话这么多,只要给钱,他们能用青霉素灌满你家的游泳池。 “呃,给你开点儿阿司匹林怎么样?” “……医生我读书不多但是我也知道阿司匹林是止痛药,不治感冒。而且它是非处方药,如果我需要的话根本不用来找你好吗。” “真遗憾!如果你不知道,你就能把它当安慰剂吃了!” 莱卡一言不发地看着医生,医生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最后医生耸了耸肩:“好吧,给你开。瞧你的眼神,就像被人抛弃的狗狗一样,让人怎么忍心拒绝你呢。” “我……像什么?” “没什么。你大概有幻听症状吧。” 莱卡于是只能沉默地等着医生写好病历和处方。 “对了医生。”他问,“有没有什么药物能让人……呃……硬不起来?” 医生写病历的手一停:“你确定你要的不是相反的药?” “我就要那种。” “年轻人你哪里想不开?虽然不晓得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也不必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吧!”医生很是关切。 “你告诉我有没有这样的药就行了,医生。”莱卡有气无力地说。 “好吧。有。” “是什么药?能开给我吗?” “雌性激素。” “……” 莱卡再次一言不发地看着医生,医生也再次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那无辜的表情像在说“是你非要问我的,我照实说了,你瞪着我干什么啦”。 莱卡从医生手下抽走病历:“谢谢医生,我要感冒药就够了。”病历上的字潦草得厉害,处方更是有如天书。莱卡曾在《时代周刊》上读过一篇文章,说美国每年有约七千人因为医生写在处方上的潦草字迹而丧命,但愿他不要成为其中不幸的一员。 医生似乎觉得自己伤害了莱卡,于是把桌上的糖果罐推到他面前:“要吃糖吗?随便拿,不用客气。” 莱卡便从善如流地伸手抓了满满一把。糖罐顿时空了一半。医生痛心疾首地看着莱卡将糖果塞进裤兜里,又不能出言阻止,是他自己让莱卡“随便拿”的,但他没料到莱卡竟真的这么“不客气”。 “谢谢医生。”莱卡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医务室。这时他在“暗杀达蒂诺作战方略”里添加了又一个备用计划:在糖果里下毒。 为了防止犯人在药里做手脚,药房的药剂师让莱卡每天拿处方来领一次药,当着他的面吃掉。离开医务室后,莱卡没有立刻回囚室,而是到操场旁边的投币电话那里打了个电话。他拨了一个临时号码,号码转接到波多黎各的一家电话公司,再转回美国。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冷漠的女人,莱卡听出来这是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的秘书。 “您好。”女秘书说。接下来她再也不出一声。 “我要见他,尽快。”莱卡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立刻挂掉电话。秘书小姐知道他是谁,她会把他的要求转告给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然后扔掉那个临时电话,防止有人追踪。下次莱卡若想再联络,就必须拨另外一个号码。这是他们惯用的联络方式,安全又便捷,就是有点考验记忆力。 打完电话,莱卡愉快地返回囚室,走路的时候口袋里的大把糖果磨得他大腿很疼。到了囚室,他意外地发现这火柴盒似的小间里挤满了人:达蒂诺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另有五人列队似的站在他床前。莱卡认出五人中有巴道夫·贝尔斯,彪形大汉此时看起来怒气冲冲,还有些畏惧和不安。另外四个人里有一名大个子黑人,一名瘦小的东方人,一名似乎是拉丁美裔的男子,还有一个秃顶的中年白人。莱卡有一瞬间期盼现在的状况是达蒂诺死了,这五个人正在床前默哀,但他随即失望地听见达蒂诺在说话。 “……我说过多少遍了,让你们管住手下的人,你们是没听见还是管不住?你们的脑子都和鸡巴一样小吗?”达蒂诺声音严厉而冷酷。莱卡站在囚室外,从他的角度看不见达蒂诺的脸,但他猜那张脸上的表情肯定也是冷冰冰的。 大个子黑人道:“我们不可能控制住每一个人,达蒂诺。我警告过其他人不许闹事,但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我不管,阿特·金。”达蒂诺说,“小打小闹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但是群体冲突绝对不允许。你们自己像办法给我搞定。如果搞不定,我就换人来管这些事,顺便把你们揍到半身不遂,送你们保外就医,早日离开峡谷监狱。” 拉丁美裔男子用西班牙语咕哝了一句,达蒂诺也用西班牙语回了他一句。然后达蒂诺说:“滚吧,你们。” 五人鱼贯而出。莱卡倚到栏杆上为他们让路。接着他听见达蒂诺说:“进来,莱卡。” 那五个人纷纷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莱卡。最后从他身边经过的阿特·金甚至拍了下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进栏杆的间隙里。 莱卡揉着锁骨,滑进囚室。达蒂诺双腿叠在一起,躺得惬意舒适。接来下糖果像暴雨一样倾泻在他身上。 “耶稣啊!”达蒂诺惊喜地坐起来,“医生肯定恨死你了。” “希望他不会公报私仇,我还得去他那儿复诊呢。” “他肯定会的。” 达蒂诺把糖果拢到一起。“莱卡,坐。”他指着自己旁边。莱卡谨慎地坐到床沿上,两人之间隔着糖果的小山。 金发青年从小山里拣出一颗糖,剥开糖纸。“我说莱卡,你不会在这里面下毒吧?” 莱卡心中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怎么会呢,我可不会下毒害人。” “是吗。那就好。”达蒂诺修长的手指捏着糖果,将它举到眼前,“我曾经有个室友,想用这种方法毒死我,却没成功。我发现了他的歹毒用心,于是给了他一点‘甜蜜的教训’。” 噢,甜蜜的教训。莱卡丝毫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教训,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达蒂诺杀鸡儆猴似的说:“我把那批糖一半塞进他上面的嘴里,一半塞进他下面的嘴里。他因为砷中毒被送进市区的大医院,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 莱卡僵硬地扭过头。这教训果真“甜蜜”极了,他不禁庆幸起自己没有步那个可怜人的后尘。看了毒杀计划只能搁置了。 达蒂诺将糖果丢进嘴里。“薄荷味的。”他说,“你喜欢薄荷吗,莱卡?” “呃……不。”莱卡思忖着如何应答才妥当,“我不喜欢甜食。”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学会喜欢它。” 说着,达蒂诺凑过来,吻上他的嘴唇。 “……唔!”莱卡向后躲闪,但是年轻的暴君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牢牢固定他的头部,使他避无可避。他挣扎的时候弄塌了糖果小山。去他妈的甜食爱好者。 莱卡尝到了薄荷的味道。达蒂诺强硬地撬开他的牙齿,灵巧的舌头钻了进来,翻搅着口腔内部。他吮吸着莱卡的舌尖,将薄荷糖送了过来。冰凉清香的味道沿着舌尖扩散到整个口腔,像含着一块冰,又像有火焰在舌尖上跳动。 但是莱卡没心情去品评糖果滋味的好坏,他满脑子都是这个猝不及防的吻。他们接吻了,天哪,他们接吻了。他们做过很多次爱,但接吻还是头一回。这么的出其不意,这么的……甜美。 在唇舌交缠之间,薄荷糖滑进了莱卡的喉咙。他发出一声窒息的呻吟,猛地脱开达蒂诺的桎梏,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薄荷糖就像一块邪恶的石头,从食道缓缓滑进胃里,过了好久他的胃还在向他抗议。 “我……操……咳咳咳……你想噎死我吗……?”莱卡边咳嗽边断断续续地说。 达蒂诺帮他拍背顺气。“我没打算噎死你。我只是想,假如用这种方法吃糖,我中毒了,你也会中毒。” “说到底不还是想弄死我吗!” 第九章:生日 “我没想伤害你,真的。”达蒂诺揉了揉莱卡的头发,“这叫同甘共苦。” “去你妈的……”同甘共苦!莱卡还没把这个词说出口,嘴里便被塞入了一个东西,堵住了他的声音。 “尝尝这个。”达蒂诺用拇指轻轻摩挲莱卡的嘴唇。 莱卡舔了舔达蒂诺塞进他嘴里的东西——很甜,是块巧克力。 “好吃吗?”金发青年歪着头问。 莱卡点点头。医生的巧克力果然高级,跟他平时做任务时用以补充能量的便宜货有天壤之别。巧克力像丝绸一样滑,融化在他的舌头上,浓厚的甜香充斥在口腔里,间或还有微微的苦味。莱卡试着咬了一下巧克力,立刻有另一种味道涌了出来,像一股清凉的液体,醇香而辛辣。 “酒心巧克力。”他说。 “啊……酒心的。”达蒂诺呢喃道,“我喜欢酒心巧克力,因为你不咬开它,就永远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说着,他捧起莱卡的脸,浅吻他的唇角。和刚才那个浓烈的吻不同,这个吻又轻又浅,温柔至极,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拂在嘴唇上。 达蒂诺的头发蹭着他的耳朵,让他有点想笑,又脸颊发烫。巧克力的白兰地令莱卡晕头转向,不仅脸上,连头脑都在发热。他反吻住达蒂诺,回应对方的亲吻。他吻得很慢,吮吸着金发青年的嘴唇,一次又一次,与对方唇舌交缠。 薄荷的香气渗了进来,更多的是巧克力的甘甜和白兰地的醇美。这些奇妙的味道混在一起,仿佛变成了达蒂诺身上所带的气息:芬芳的,甜蜜的,辛辣的,醉人的。 达蒂诺双臂环上莱卡的脖子,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狭小的囚室中充满了暧昧不明的气氛,连空气都变得火热起来。 莱卡觉得呼吸不畅,心跳得太快。他稍稍跟达蒂诺分开了一些,这才找回呼吸的节奏。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打着夹板的手臂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先前他搂着达蒂诺的腰,就像达蒂诺搂着他的脖子那样紧。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不对劲。 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看。达蒂诺蓝色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脸颊绯红,剧烈地喘着气,单薄囚衣的领口露出锁骨之间的凹陷,每一个细节都如同什么火辣的暗示。莱卡几乎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欲火焚身的达蒂诺将他压倒在床上,扒掉他的裤子,在散落的糖果之间同他做爱。 不。这样不行。莱卡脑中警铃大作。他推开达蒂诺,跳下床,缩到栏杆边,准备随时夺路而逃。“别这样,达蒂诺。”他试着用劝告的口吻道,“我病了,这样不行,不管对你还是对我都不好。” “我知道。”达蒂诺坐在床上,把玩着糖纸,“我没想跟你做。马上就要点名和吃晚饭了。我可不想错过晚饭。”他勾了勾手指,示意莱卡靠近。莱卡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仿佛达蒂诺身上带电,一经碰触就会电伤他似的。 达蒂诺抓起莱卡的左腕,打开他的手掌。莱卡一颤,想抽回手,手腕却被牢牢握住。 “你该去弄个透明的罐子回来。”金发青年唇角上扬,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现在我们有了很多很多糖果,也会有很多很多的……” 他将又一个糖纸叠成的爱心放在莱卡的掌中。 “事情永远不需要太周密的计划,因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杀手·思想者 莱卡从前一直认为这是“思想者”怠惰的表现,但他现在才体会到,“思想者”不愧是熟读哲学经典的高材生,说出来的话就是有道理。 在峡谷监狱,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 为了彰显人性化和人道主义的一面,峡谷监狱有一项特别的制度——每个囚犯过生日时,晚餐都能得到一个额外的水果。 峡谷监狱有几千号囚犯,总有一些人的生日能凑到同一天。莱卡看见好几个人都领到了“生日礼物”。达蒂诺也领到了一个额外的柚子,但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他只是在领餐的时候向负责发水果的犯人露出一个鲨鱼般的笑容,后者就乖乖给了他一个柚子。 达蒂诺把柚子剥好,放到莱卡面前:“你生病了,应该多补充维生素。” “呃……谢谢。”莱卡拿起剥得干干净净的柚子,“你真体贴。” 达蒂诺以手托腮,监督莱卡吃掉水果:“那当然,我要做一个温柔体贴的男友。” “咳咳咳!”莱卡差点被柚子噎到。 就在他品尝餐前水果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吵闹声。 “嘿,萨姆,真巧啊不是么?咱们竟然同一天过生日!” 一阵粗鲁的哄笑声。 莱卡回过头,看见一名身材高壮的囚犯正在欺负名叫萨姆的瘦小男子。萨姆战战兢兢,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这样就不会被任何人瞧见了。 高壮囚犯抓起萨姆餐盘里的苹果,掂了掂:“苹果。我喜欢苹果。把你的苹果给我怎么样?” 萨姆看起来快哭了:“可……可今天是我的……我的生日……” “也是我的。所以呢,你应该把苹果给我,然后祝我生日快乐,扭着你的小屁股,给我唱首生日赞歌!” 周围聚集了一帮等着看好戏的囚犯。听闻此言,他们哄堂大笑。 “够了,格雷格,把苹果还给萨姆。”一个冷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笑声。 达蒂诺一边帮莱卡切盘子里的花椰菜,一边高声说,“我们都知道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你上个星期才这样抢过托马斯的梨子。你老妈能连续两次把你生出来吗?还是说她生了你之后发现你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所以又把你塞回了子宫里,一周后你自食其力爬出了产道口?” 格雷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环顾四周,发现围观的人们没有声援他的意思——他们都一副等着瞧好戏的嘴脸——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但他还是恶狠狠地说:“达蒂诺,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少管别人的闲事。” 莱卡听见他的恶语,立刻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达蒂诺是峡谷监狱的霸主,但在他的领土上,居然有人敢公开和他叫板。究竟是他的权威并没有莱卡想象中的那么大,还是这位格雷格先生过于狗胆包天? 男人需要暴力和性来宣泄过剩的精力,在监狱这个闲得发慌的地方更是如此。达蒂诺用武力迫使他人服从,服从他的人转而又去欺负更弱的人,一级又一级,就像食物链。然而现在狮子竟要为蚂蚁打抱不平。这是个什么状况? 莱卡兴致勃勃地看着达蒂诺放下塑料刀叉,起身,跨过座椅走到格雷格面前。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往后退了好几步,让出一大块场地,仿佛生怕被两人的打斗波及。 “生日。”达蒂诺冷酷地说。格雷格又高又壮,肌肉虬结,活像个拳击手,达蒂诺得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但是气势上一点儿也不输给他。“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为了一个苹果?你直接走过去抢走他的苹果都比编这些烂理由要好。你妈忍着宫缩和阵痛,辛辛苦苦把你生出来,你就这么拿她受难日的名义去抢一个苹果?真不如生条狗出来,至少还能帮她叼拖鞋!” 说罢,达蒂诺一拳将格雷格揍翻在地。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简直如同一道凌空而过的闪电。不止外强中干的格雷格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动态视力绝佳的莱卡都没能完全看清他的动作,只见空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然后格雷格就像卡特里娜飓风中的大树一样倒了下去。 达蒂诺抓着格雷格,把他的上半身提起来。格雷格的鼻梁断了,鲜血像自来水一样流得满脸都是。达蒂诺拿起萨姆的那个苹果,举到格雷格面前晃了晃。 “喜欢吃苹果?嗯?那我喂你吃好不好?” 他将整个苹果使劲儿塞进格雷格嘴里。苹果不大,但不论怎么看都不可能塞进人类的嘴里。格雷格的嘴角都要裂开了,苹果才塞进去一小半。 “怎么不吃,格雷格?你不是喜欢苹果吗?” 格雷格发出呜呜的叫声。 达蒂诺啧了啧舌:“什么?是不是我喂的方法不对?那我换一种法子怎么样?”他不再硬塞那个苹果,而是把格雷格撂在地上,抬脚狠踩那个苹果。果肉四溅,苹果汁水混合着鲜血和格雷格的口水流了一地。格雷格在达蒂诺脚下像条鱼似的扭动,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呜咽声。萨姆早就吓得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围观群众有些带着怜悯不忍的神情,有些则幸灾乐祸,但不管怎样,他们都没有上前阻拦达蒂诺,挽救格雷格的意思。 直到狱警吹响口哨,达蒂诺才放下脚。 “你们在干什么!散开!双手抱头蹲下!不准乱动!” 人群作鸟兽散。达蒂诺抛下快断气的格雷格,遵照狱警的命令,双手抱头,顺从地蹲下。几名狱警跑过来,将达蒂诺的双手反剪到背后铐起来。有个狱警为格雷格检查伤势,把烂得不成样子的苹果从他嘴里挖了出来。 “可能有碎屑堵住气管了,快送医务室。”狱警冲两个犯人说,“你,还有你,过来搭把手!”他指挥犯人抬起满脸是血的格雷格。 “至于你,”另一名狱警拽起达蒂诺,推搡着他,“老是惹是生非,以为峡谷监狱是你家吗?关一周禁闭!” 第十章:错置 莱卡度过了入狱以来的第一个和平的夜晚。感谢上帝——虽然莱卡自称无神论者——达蒂诺进了禁闭室,不会再有人把他铐在床头,也不会再有人半夜里将他从床上拽下来,强迫他做这样那样的事。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整整一周!这还意味着,他终于可以着手去做先前搁置的事情了! 然而他依然有两件事想不通:第一,达蒂诺为什么要替萨姆出头,痛殴格雷格?他看上去可不像那么有正义感的人。第二,当狱警吹哨时,达蒂诺竟老实地束手就擒,难道他还怕狱警吗? 第一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但第二个问题在莱卡次日去图书馆工作时被老亨利解答了。 “达蒂诺是监狱的霸王,这话是没错,可狱警们就是上帝的大天使。难道人间的君王能反抗上帝的权威吗?” “我还以为这些‘大天使’早就受到蛊惑,自甘堕落了呢。”莱卡边拿老亨利的话打趣,边将一本翁贝托·埃科的《玫瑰的名字》从装书的小推车挪到“宗教”类书架上。 老亨利白他一眼:“上帝容忍世间的罪行,只要索多玛和蛾摩拉尚有十个义人,他便不会毁灭这两座城。但是终有一天,他会降下天罚,他会让那行善之人逃走,而毁灭罪恶之城。若是真有那样一天,年轻人,”老人顿了顿,又道,“我看你也是个不错的人。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赶快逃走吧。不要回头,远走高飞,离开这座罪恶之城。”【注一】 老人的引经据典、故弄玄虚,莱卡已经很习惯了。他笑着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否则就不会坐牢了。” “你干了什么才进来的?” 莱卡想着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为他安排好的那套谎话。“我偷了辆车拿去卖。” 亨利挑起眉:“就这样?” “……好吧,很多辆。” “你的律师肯定很没用。”老亨利说,“我就认识一个家伙,总是偷东西,但他最后没被关进监狱,而是做了一年零三个月的社区服务。” “他偷的东西肯定不怎么贵重。” “谁知道呢。你或许该试试申请减刑,去找‘猫头鹰’,让他给你出出主意。” “猫头鹰是谁?” “图书馆的副馆长,我们都叫他猫头鹰。密涅瓦的鸟儿【注二】不是吗?” “啊哈,那位峡谷监狱的安迪【注三】。” “对,没错。” “我该上哪儿去找他?” 老亨利耸耸肩:“他每周来一次图书馆。” “他不用每天来工作吗?” “大部分时间他待在自己的囚室里。” “他叫什么名字?”莱卡又问,“我是说,他的大名,我总不能称他‘猫头鹰先生’吧。” “就叫他‘猫头鹰’,他喜欢这个名字。”亨利嘟囔道。 莱卡于是不再追问这位“猫头鹰”的真名。 “那么杰弗逊先生你呢?” “我?什么?” “你是因为犯了什么事才进监狱的?” 听闻此言,亨利放下手里的活。他方才正在用小刷子清理书顶的灰尘。“你真想知道吗,年轻人?” “当然,你并不像什么作奸犯科的人,到底是因为……” “我杀了人。”亨利转过头,望向书架上一排又一排的精装书。 莱卡莫名觉得心头一凛。老人接着道:“这不是什么好故事。我曾有一个女儿,我和我妻子唯一的孩子。我们四十岁的时候才有了这个女儿。生孩子对我妻子那个年龄的女性来说很困难,她难产而死,于是只剩下我一个人,带着我们的小女儿。” 亨利蓝灰色的眼睛在高大的书架之间逡巡:“她很聪明,也很漂亮,像她母亲年轻时那样。她十八岁的时候遇上了一个男人,她疯狂地爱上了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愿意为他赴汤蹈火。那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活了这么久,难道还看不出一个人品行的好坏吗?我劝告女儿,劝她和那男人分手,但是她不听,她完全为爱而疯狂了,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瓜。” 老人停了停,又拿起小刷子,开始刷书上的灰。一些尘粒飘了起来。莱卡问:“后来呢?” “后来……那男人做生意遇上了麻烦,不得不去借高利贷,却又还不起。他一败涂地,走投无路,这时只要任何人放下一根稻草,他都会拼命去抓。放高利贷的人找到他,告诉他可以减免一部分债务,条件是要他帮忙运输毒品。他答应了,却又不敢自己涉险,于是他要他的女朋友——我的女儿——替他去做这事。她一口答应,帮他带了三次毒品,前两次都平安无事,第三次却被警察抓了个正着。毒品都被缴获,我女儿也面临着指控。但这不是最糟的。放高利贷的人和毒贩害怕她供出他们,于是杀了她。她死在自己家里,警察说是畏罪自杀,但我不信。她是个那么好的孩子,她笃信基督,怎么会自杀呢?我知道,她肯定是被人杀害的,但是没人听我的,没人愿意帮我。我找过警察、律师、记者,甚至私家侦探,但他们都说帮不了我,说找不到证据,甚至说我有臆想症。我没办法,只能靠自己,我要为我女儿复仇。首先该死的就是那个害了她的男人。我带着一把枪去找他。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家脱衣舞夜总会里花天酒地。他和几个狐朋狗友从夜总会里走出来。他醉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也认不出我来。于是我上前一枪崩了他。我本想杀了他之后再去找放高利贷的人,但是没走多远,那男人的朋友们就追过来想制伏我。我又开了两枪,打中了一个人的腿,但是我的枪被其他人夺走了。我年纪大,动作缓慢,他们却年轻力壮。我被送到警察局,我告诉那帮税金小偷,那男人是罪有应得,但是没人相信我。放高利贷的人和毒贩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我猜那男人死了,他们或许高兴还来不及,因为知道他们那些见不得光勾当的人又少了一个。我就是这么进来的。” 听完亨利的讲述,莱卡久久不语。原来看起来冷淡的亨利先生,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他想象出了一幅画面:夜幕下的芝加哥街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孤身一人,带着一把枪,行走在霓虹灯光和错落的阴影里。他是杀人凶手,是失去女儿的父亲,是复仇女神射出的一支箭,是一个芸芸众生中最平凡不过的人,却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 “你大可不必这样。”莱卡低声说,“肯定有别的办法。”比如雇佣一名职业杀手。莱卡自己就接过不少类似的任务:为父母复仇,为子女复仇,为情人复仇,为朋友复仇,甚至为素不相识的人出手,只因为单纯的义愤。杀手游离于法律之外,不受世俗的约束,雇佣杀手的人除了付出钱财和背上良心的谴责之外,其实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我不知道。”亨利说。 他从书架上拿下那本《玫瑰的名字》。“这本书不该放在这儿。它待错了地方……就像许多人一样。”【注四】 他刷干净书顶的灰尘,把书放回装书的小推车上。 ****** 【注一】亨利说的是罗得一家逃离索多玛的故事,参看《圣经·创世记》18:20—19:29。 【注二】密涅瓦的鸟儿:密涅瓦是罗马神话中雅典娜的名字。雅典娜身边有一只猫头鹰,象征理性和智慧。黑格尔曾用“密涅瓦的猫头鹰”来比喻哲学。 【注三】峡谷监狱的安迪: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中,男主角安迪就在图书馆当管理员,为犯人争取减刑和假释,也帮狱警和典狱长避税、洗黑钱。 【注四】《玫瑰的名字》是一本宗教背景的悬疑推理小说,被错放到了“宗教”类书架上。 第十一章:狱长 下午的时候,莱卡去药房领了药,当着药剂师的面把药咽了下去。药剂师检查了他的舌头,确保他没有把药片藏在舌头底下。莱卡觉得药剂师太过谨小慎微了,只不过是感冒药而已,又不是什么危险的药品。 之后他没有去操场享受宝贵的放风时间,而是去面见典狱长。要见到典狱长容易得很,他找到警卫,直说自己的目的。警卫古怪地打量了莱卡几眼,什么也没说,就带他去了典狱长办公室。 典狱长依旧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缩在办公桌后面。他个子本来就不高,那巨大的办公桌更衬得他矮小。他像警觉地躲在灌木丛后的小动物一样,将办公桌当作盾牌或是屏障,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似的。 “莱卡·莫奈,”典狱长声音尖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找我了。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莱卡开门见山:“我要换个囚室。” “这里是监狱,不是大学生宿舍,你想换就能随便换吗?” “我知道,贿赂狱警就能随便住。”莱卡很不满,“你要多少钱?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会很乐意付这笔账的。” 典狱长“嗯”了一声:“你现在和达蒂诺·纳卡雷拉住在一间?” “他现在住在禁闭室,等他出来,我就要住病房了!”莱卡愤怒地挥舞着打了夹板的手臂。 典狱长双手神经质地敲打着桌子:“莫奈先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 “只不过是换个房间,一句话的事情——” “——就像你背后有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一样,达蒂诺·纳卡雷拉也有别的势力在给他撑腰。”典狱长的双眼不住地转动,说出这件事似乎令他倍感紧张,“否则他哪里敢这么无法无天!” “他背后的是什么势力?” 典狱长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这我不能说,莫奈先生。就好像我也不会把你背后那位大人物的身份透露给别人一样。” 莱卡在心里给典狱长盖上了一个“两面派”的戳。他回想起入狱之前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交待他的话:“不可以把任务内容透露给任何人,就算和我联络,也不可以谈及任务。任务的进展,也只可和我当面讨论。典狱长会是你的好朋友,你能向他求助,但万万不可全然信任他。”莱卡现在明白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为何如此提防典狱长了,这家伙绝不是什么坚实可靠的盟友,而是狡诈奸猾的中间人,谁那里有利可图,他就会变身成豺犬,追逐鲜血和腐肉。 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还说:“你的目标是亚伯拉罕·凯洛格,但那并不是他的真名。他在监狱里用着另一个名字,连我也不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你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他。监狱里有他的人,还有绞刑师,或许谁都不能相信。可靠的情报有三个:第一是亚伯拉罕的入狱时间——二十年前;另一个是他将在四月份假释;第三则是他的年龄,他档案上的出生日期作不得准,但他肯定已经超过六十岁了。我有一张他的照片,但二十年过去,恐怕他的相貌早已不同,因此只能供你参考。这样的任务很艰难,因此我愿付出高额的酬金。请不要让我失望,迷雾先生。” 不可以向典狱长透露任何信息,那么从他那里找出亚伯拉罕这条路也走不了了。莱卡得想别的办法。 “我要进档案室,”他说,“我要查犯人的档案。” 典狱长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极不情愿。 “怎么?这也不行吗?” “档案室的门由电脑控制,进门时除了要用钥匙,还必须刷一张身份卡,每次开门,监狱的主电脑上都会有记录,刷谁的卡,记录上就是谁的名字。而上面会定期检查这些记录的。” “我知道有个囚犯在管理档案室。”莱卡说,“他还是图书馆的副馆长。他是怎么弄到这份美差的?” 典狱长舔了舔嘴唇:“他不是我任命的。早在我的前任走马上任之前,他就在管理档案室和图书馆了。” “他是不是还帮你避税和洗黑钱?” “莫奈先生!请不要信口开河!”典狱长提高声音。 “我并不关心那些,典狱长先生。我只想进档案室查点儿资料。” 典狱长看起来快发怒了,像一只涨成球状的河豚。然而他很快便泄了气,又变成了那个矮小、畏缩的男人。 “你可以刷我的卡进去。”他虚弱地说,“还有我的钥匙。但是只能进档案室。后天你就得把卡和钥匙还给我。” “没问题。就算被上面的人查到记录也没什么,典狱长进档案室有什么奇怪的呢?”莱卡不以为然地说。 典狱长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从中挑出一把黄铜色的、看起来很久没有使用过的钥匙。他又拉开抽屉,找出一张全黑的卡。他将这两样东西放到桌面上,示意莱卡自己拿走,好像不愿和莱卡有任何肢体接触。 “谢谢。”莱卡咧开嘴,将钥匙和卡收进自己的口袋里。“还有另一件事,典狱长阁下。” 典狱长像受惊的猫一样跳了一下。“还有什么事?”他几乎是尖叫着说。 莱卡从办公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又自作主张地从典狱长的便签本上撕下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串文字。 “把这些文字发到这个电子邮箱,然后会有人寄一些东西给您。等您收到那东西,就请您叫我来,把东西给我。” 典狱长盯着玻璃上漆黑的文字:“这是哪国语言?我怎么看不懂?” 莱卡写下的是一串暗号,只有他的供货人才能看明白。他说:“看不懂才是好事,阁下。您发完邮件后记得把纸烧了、切碎或者冲进下水道——前往别打错字,否则寄来的搞不好就是炭疽粉末了。” 典狱长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他像瞪着杀父仇人那样瞪着莱卡,好像他饱含恨意的目光能穿透莱卡的脑袋似的。莱卡将笔插回笔筒,拍了拍囚服:“那我告辞了。” “要当心,莫奈先生。”典狱长幽幽地说,“达蒂诺·纳卡雷拉关了禁闭,并不代表你就安全了。这个监狱里还有很多人……不怀好意。” 莱卡站住脚:“您是在暗示什么吗?” “只是忠告。”典狱长的声音越来越小,如同有人将他的音量旋钮慢慢关小了似的,“布莱恩·费尔贝恩斯送了很多人进来,全身而退的到目前为止一个也没有。” 莱卡咀嚼的典狱长的话,意识到了这老滑头在暗示什么。 峡谷监狱里遍布杀机。 绞刑师在这里。 “谢谢您的忠告,”莱卡转过身,“另外还要再向您打听一件事。” “什么?” “那个管理档案室的囚犯,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爱德华·盖洛,在监狱里的绰号是‘猫头鹰’。” 莱卡记下了这个名字。“万分感谢。”他说。 第十二章:会面 “莱卡·莫奈,有人要见你。” 狱警来找莱卡的时候,他正在图书馆里工作。图书馆又进了一批新书,他和亨利先生正忙着给书分类、贴标签、录入条形码。这是项繁琐、枯燥的工作,莱卡早就不耐烦了,因此狱警的到来令他如蒙大赦。 “是谁?”他问。 “你的律师。” 亨利冲莱卡做了个口型:炒了他。 莱卡当然不会这么做。他又不是真的需要律师来帮他出狱。这个“律师”多半是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派来和他联络的。 莱卡猜对了大部分。律师的确是来联络的,但并不是被谁“派来”的——他就是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本人。 “图腾”的新任首领坐在桌子对面,西装革履,戴了一副平光眼镜,活像华尔街的斯文败类。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先生?” “卡慈。你的律师。”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微微一笑,示意莱卡坐下,“我说过,我不会派别人来和你讨论任务进度的。” 莱卡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我没想到您会……事必躬亲。” “这件事非同寻常。”新任首领说,“您打了电话,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他对莱卡打了夹板的手臂努了努嘴。 “您让我去非洲狩猎羚羊,却没告诉我那儿他妈的还有一群发疯的野象。” 布莱恩先生的笑容依旧风度翩翩,脸上却充满了困惑:“一群什么?” “达蒂诺·纳卡雷拉,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是南美人吗?” “意大利人。”莱卡觉得右臂开始隐隐作痛,“峡谷监狱的老大——和您的地位倒是挺般配。” “他把您怎么了?” “各种各样屈辱的待遇,我真不想提。” 布莱恩先生的表情变得很微妙:“我以为……以您的实力完全能够保护自己。” “那你雇他好了。”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迷雾先生。” 莱卡在坚硬的铁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咱们亲爱的典狱长阁下说,达蒂诺·纳卡雷拉背后有势力在给他撑腰。我让他给我换个囚室他都不肯。他害怕那个势力……就像畏惧‘图腾’。”他添油加醋道。 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不安地扭动了两下。“我会去调查的。既然是意大利人,那么可能和本地的黑手党家族有关,只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或许是假名……‘图腾’和黑手党家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能找出这个达蒂诺……” “达蒂诺·纳卡雷拉。” “……这个纳卡雷拉的老板是谁,我会让他下令,命令这头野象远离您的。” “我真是感激涕零。” “那么,话说回来,您的任务进行得如何了?” “爱德华·盖洛这个名字您熟悉吗?” 布莱恩先生摇摇头:“从未听过。” “那算了。反正大概也不是真名。” “您觉得他就是亚伯拉罕·凯洛格吗?” “我不知道,有可能。我拿到了档案室的钥匙,很快就会去调查的。” 布莱恩先生喜上眉梢。“敬候佳音。” 每周有两天,图书馆在下午放风时间闭馆,其余的日子,亨利都会在那儿值班,为囚犯们办理借还书事宜,以及警告他们不许在他的地盘上撒野。亨利说等莱卡的胳膊痊愈,他们两个就轮流值班,莱卡立刻表示他愿为智慧的殿堂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今天刚好是闭馆的日子,图书馆大门紧锁。不过这对莱卡来说不成问题。他可是图书馆的馆员,自然有大门钥匙,到图书馆的第一天,亨利就把钥匙给了他。 图书馆里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味道,仿若时光沉淀在了此处。莱卡将门虚掩,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二楼有十来个空书架,其余地方是仓库、洗手间和几间不知给谁用的办公室。办公室旁边就是档案室。这档案室造得活像个银行保险库,大门是不锈钢的,而不像其他办公室一样是木门。门上除了锁孔外还有一个读卡器。莱卡不知道是该先刷卡还是先开锁,于是他试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拧了一下,结果锁孔纹丝不动。他又拿出身份卡,插入读卡器的插槽里。随着“哔”的一声响,读卡器上亮起一盏绿灯,这时再拧钥匙,便能拧动了。 莱卡推开不锈钢门,一股沉滞的空气扑面而来,如同进入了一座古墓。他拔下钥匙,抽出读卡器中的卡,关上门。 档案室比他想象中大得多,浩如烟海的文件分门别类摆放在一个个抽屉里。莱卡拉开几个抽屉,检阅了其中的文件,发现它们是用一种精确而有效率的顺序摆放好的。犯人的档案按姓氏首字母依次摆放,监狱的相关文件则依照不同的用途分类,依年份逐次放好。不得不承认,爱德华·盖洛将档案室打理得井井有条,帮莱卡省下了不少时间。 莱卡很快就找到了监狱囚犯的假释名单。四月份假释的人共有十七个,莱卡分别找出这十七人的档案。排除了十二个年龄不符的,剩下五人中赫然出现了爱德华·盖洛的名字。 是巧合吗?莱卡怀疑。这位从没露过面的神秘人物,有如《等待戈多》里从未出场的戈多,就是他要寻找的人吗? 他翻开爱德华·盖洛的档案,却失望地发现,这位“戈多”并不符合条件。亚伯拉罕是二十年前入狱的,而爱德华·盖洛的档案上却白纸黑字地写着,他的入狱时间是二十三年前,在另一座监狱里待了六年后被转到了峡谷监狱。 莱卡叹了口气,将爱德华·盖洛的档案放回抽屉里。这没什么。他想。就像侦探小说里写的那样,最有嫌疑的人往往不是凶手。 他又翻看了另外四人的档案。令他吃惊且惶恐的是,没有一个人符合亚伯拉罕的条件。年龄超过六十岁,入狱二十年,四月假释,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竟然不存在! 难道是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的情报出了错?又或者……档案被篡改过了? 莱卡心底一阵冰冷。连最基本的情报都不正确,他要怎么完成任务? 他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是某个环节有差错。如果亚伯拉罕并不是在四月假释呢?如果他不是假释,而是刑满出狱呢?任何一个细微的不同都可能造成巨大的差异。 于是莱卡又找出了所有刑满出狱的犯人的名单。在四月即将被释放的人员里,他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达蒂诺·纳卡雷拉。 “虽然他不是亚伯拉罕,但我还是应该看看他的档案。”莱卡心道,“也许能搞清楚他隶属什么势力,他到底是何种身份。” 这么想着,莱卡翻出了达蒂诺的档案。入狱照里的达蒂诺显得光彩照人,活像好莱坞电影明星。他的个人信息也没什么特别的,入狱前的职业是保险经理人(现在的保险经理人身手都这么好吗?),未婚,信用记录良好,父亲是意大利人,母亲是美国人,入狱罪名是藏毒,入狱时间则是六个月前——刚好就是布莱恩先生向莱卡提出委托的时候。 这又是个巧合吗? 莱卡来不及深入思考,因为忽然间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后背。 “不许动。”背后有个低沉、苍老却充满威严的声音说,“放下你手里的东西,举起手,不准回头。” 第十二章:番外故事之外的绞刑师 绞刑师打开门,在玄关处脱下沾了血迹的鞋子,赤着脚走进屋里。 这儿是他的家。不是安全屋,不是避难所,不是临时据点,而是实实在在的家。绞刑师环顾四周,对家里的陈设感到非常满意。打了蜡的木地板,红木家具,干净的墙面,冷色调的窗帘,印花桌布……春末夏初的阳光穿过单向玻璃,给房间带来明媚的色彩。 绞刑师在家中漫步,欣赏着屋子里的每一个细节。这些东西令他心旷神怡。路过电话旁边时,他打开了电话答录机,想听听有没有人留言给他。 第一个留言来自保险公司,第二个则是推销保健品的。他们的脸皮可真厚,明明没人在听,他们也能滔滔不绝。 绞刑师打开空调。还没完全进入夏天,天气便热得惊人。他逛进浴室,脱掉汗湿的外衣,冲了个冷水澡,然后披上浴衣,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酒。 答录机里的推销终于告一段落。下一个电话是经纪人打来的。他祝贺绞刑师任务成功,并告知已经将尾款打到了秘密账户上,让他及时查收。绞刑师的账户里已经积累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说实话,他早就不用杀人赚钱了,但他还是不停地接任务。对他来说,这已经成了一种可怕的习惯。 也许是时候洗手不干了。他想。 他踱到窗前,伸手弹了一下窗户上的风铃。快生锈的风铃发出喑哑的响声。它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绞刑师不敢开窗,因为害怕遭到狙击。没有风,风铃自然不会响。 然而从前可不是这样。卡翠安娜还在的时候,他从不担心这些。那时候窗户一年四季的都开着,微风拂面而来,风铃在头顶欢唱。他怀念那些日子。 接下来的留言里,一位杀手朋友邀请他出去喝一杯。绞刑师的朋友很少,他一向独来独往,这邀请倒很稀奇。 他呷了一口酒,走进另一个房间。这是琴房,偌大的房间里只放了一架黑色的钢琴。 绞刑师在钢琴前驻步,愣了一下,嘴角浮现出苦涩的笑容。这是卡翠安娜的钢琴。她向来喜欢在风和日丽的午后坐在钢琴前弹一曲。自她离去之后,钢琴就再没被人弹过了。但绞刑师还是把钢琴擦拭得干干净净,还定期请调音师来调音。 其实“绞刑师”这个名号和钢琴也有些许关联。绞刑师擅长用钢琴线布下天罗地网,绞杀敌人,因此得到了这个听上去一点儿也不风雅的绰号。 绞刑师轻轻抚摸着钢琴表面。一切都保持着卡翠安娜还在时的样子。乐谱架上摊着一本乐谱,依然翻开在《唐璜的回忆》的倒数第三页,好像它的主人会随时回来弹完这一曲一样。 绞刑师怀念那些阳光般金色的日子。 答录机放到最后一条留言。 “绞刑师,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绞刑师身体一震,蓦然从回忆中醒来。这位老朋友的声音已经多年不曾听到了。 “我听说了卡翠安娜的事,我很遗憾,朋友。但是你别太难过了,遇上这种事,谁也想不到。都是命运的安排。你不用太自责。” 绞刑师痛苦地记了起来。那个血腥的杀戮之夜,那艘无人生还的轮船,那些残肢和鲜血,还有卡翠安娜那表情永远凝固的头颅。 那个在金色的阳光里优雅地弹钢琴的女人已经死了。 答录机中的留言仍在继续:“我想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布莱恩·费尔贝恩斯成了‘图腾’的新领袖。呵呵,我真是想不到,当年那个流鼻涕的小鬼如今也能称霸一方了。” “谁又能想到呢。”绞刑师喃喃自语。 “那小子派人进监狱里来杀我,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这条老命早就没了。但是我坚持不了太久。他会派更厉害的杀手,而我呢,只是个糟老头子。我明年四月就能获得假释了,我期盼了二十年的自由,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丢了性命。我需要你的帮助,绞刑师——” “老朋友啊,我是杀手,可不是什么保镖。” “——你大概会说‘我又不是保镖,才不要保护你呢’这种话吧。我了解你的性格,朋友。那么把这件事当作委托如何?我委托你杀死一切想要我命的人,这样就符合你作为杀手一贯的主张了吧。” 绞刑师自嘲地一笑:“你果真了解我。” “酬金什么的,包准让你满意。而且,只要我平安无事地踏出监狱的大门,就算任务完成了,后面的事不劳你费心,绝对不让你为难,这条件还可以吧?不管你同不同意,都给我回个话。我在监狱外面有个传声筒,你知道的,尽快和他联络。我期待你的回复。” 留言到这里就结束了。 绞刑师端着酒杯,回到客厅。他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然后将空杯子放到电话机的旁边。 “你可真让我为难,亚伯。”他轻声道,“我本想就这么金盆洗手,可你知道,我没法拒绝你的委托。” 电话另一侧摆着一个白色的相框。相框是崭新的,里面的相片却有些年头了。绞刑师拿起相框,凝视照片中的人。这张照片是他从那个血腥之夜带出来的,是关于卡翠安娜最后的纪念。 照片摄于海上,背景是蔚蓝的天空和海洋,卡翠安娜身穿洁白的婚纱,挽着她丈夫的手。两个人笑得甜蜜幸福。 “我多么怀念从前。”绞刑师说。 第十三章:惩戒 狱警把莱卡押进典狱长办公室。典狱长用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眼神扫过狼狈的杀手。 “这是怎么了?” 莱卡张开嘴,刚发了一个音,还没说出完整的一个字,就被狱警推了一把。狱警让他住口,代替他说:“‘猫头鹰’发现这小子在档案室里,偷偷摸摸的。他有钥匙,还有身份卡。”他将钥匙和身份卡放到典狱长的办公桌上,“是您的卡。” 典狱长扬起眉毛:“哦……我的……我的卡怎么会在你那儿呢,莫奈先生?你能告诉我吗?”莱卡听得出他的潜台词:编个故事,别连累我。 “我……”莱卡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逐渐在他脑子里成形:“昨天,我来找过您,想请您给我调个囚室,但是您不肯……”这部分是实话,典狱长听了连连点头,好像这样能增加故事的可信度一样。说谎的技巧在于不可全说假话,也不能全说真话,而是要半真半假,亦真亦假。“那时候卡和钥匙就放在桌子上,我趁您不注意就顺手拿了。” “我可真没发现。我太大意了。”典狱长干巴巴地说,“那你为什么要去档案室?” “我……我想起亨利先生曾告诉我,我的罪行还没重到必须坐牢。我想看看我的档案,看是不是这样。” “你懂法律吗?” “……不太懂。” “那你看什么档案。” “只是好奇。” 狱警冷笑道:“让你来坐牢是为了让你改过自新、洗心革面,可不是让你避重就轻,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典狱长抬起一只手,示意狱警噤声。他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莫奈先生?” 莱卡叹息一声,回想起档案室里的那一幕。他以为自己被枪顶着,于是动也不敢动。背后的那个人叫来了狱警。等双手被铐起来,莱卡才知道,顶着他后背的不是什么枪,只是一根木头拐杖。 “我被发现了。” “被谁?” “‘猫头鹰’。图书馆的副馆长。” 典狱长“唔”了一声,问狱警:“副馆长在吗?” “在门外等着呢,他可是——呃,目击证人。”狱警摸了摸下巴,极是满意自己的说法。 “请他进来。” 狱警瞪了莱卡一眼,像在说“老实点,不许动”,然后退到办公室门口,推开门,喊了一声。 “进来,‘猫头鹰’,典狱长找你说话。” 门外的那个人走了进来。莱卡回头看着他,觉得真是不可思议。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双眸却犀利如鹰隼。他步履稳健,但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在档案室里他就是用这玩意儿顶着莱卡后背的——这拐杖似乎并不是为了协助走路,只是起一种装饰作用。老人穿着囚服,姿态却宛如宴会场上的男主人,风度翩翩,同时气势逼人。 典狱长在老人的威严之下显得更畏缩了。他支支吾吾道:“那个……副馆长……是你发现……捉住莱卡·莫奈的吗?” 老人用拐杖一敲地面:“嗯,没错。不过被我抓现行的时候,他看的可不是自己的档案。” 莱卡慌忙解释:“我在看达蒂诺的档案……我是说……我想……了解了解他,顺便。” “猫头鹰”似笑非笑:“哦……就像丈夫偷看妻子的短信,看看她有没有外遇?” ——什么破烂比喻!莱卡怒从心头起。 典狱长的双手不安地交握,松开,又交握。他额头上沁出冷汗,目光游移。“这可不好,莱卡·莫奈,莫奈先生。在服刑期间盗窃,这可是……” 狱警咧开嘴:“看来你不仅减不了刑,还必须加刑啰。” 莱卡斜睨典狱长,用表情提醒他,他应该为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干点儿实事,而不是坐在这里犯焦虑症。 “我……我想……”典狱长咽了一口口水,“这事可大可小,念在你是初犯,就……就略施惩戒……” 他摆了摆手:“关禁闭吧。” 此言一出,不止“猫头鹰”,连狱警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什么?只是关禁闭?这也太轻了吧!” “莫奈先生的室友不是也在关禁闭吗?”“猫头鹰”忽然说,“可以让他们做邻居,到时候一块儿放出来,岂不是更好?” 典狱长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就这么办吧。” 狱警抓住莱卡的胳膊,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莱卡踉踉跄跄地被押出办公室,留下紧张得快要昏倒的典狱长和一脸高深莫测的“猫头鹰”。 禁闭室没有窗户,除了铁门下方用来送饭的洞口和上方一个小小的、只能从外面打开的窗口之外,和外界再没有交流的渠道,完全是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八成有故障,间或闪烁一两下。盥洗台上布满可疑的污渍,生锈的水龙头在滴滴答答地漏水。毛毯上有几个虫蛀的洞,边缘沾着深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霉味。 莱卡嫌弃地检查完他的“新居”,然后挑床上看起来不那么脏的一块地方坐下。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老旧,如此脏乱,活像被人遗忘了一千年的遗迹,或者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没关系,莱卡想。我经历过更糟的。一间不知道多少年没打扫过的禁闭室算不了什么。可问题是,他又不是自愿进来的!他应该在外面调查亚伯拉罕的身份,而不是在禁闭室里无所事事,消磨时光!那该挨千刀的典狱长怎么想到关禁闭这个馊主意的!还不如给他加刑!就算再加一百年,莱卡也有办法出去,可是在禁闭室,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懊恼地低吼一声,从床上蹿起来,重重踢了马桶一脚以泄心头之恨。 “我说,隔壁的,”从莱卡背后墙壁的另一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最好别折腾马桶。这里的卫生设施年久失修,一不小心就会坏,而且他们通常不修。如果你不想和你的排泄物共度美好时光,就对马桶客气一点儿。” 莱卡爬上床,贴着那面墙:“达蒂诺?” “莱卡?”墙另一边的果然是他的室友,现在莱卡明白“猫头鹰”所说的“让他们做邻居”是什么意思了。 “莱卡,你怎么会在这儿?”达蒂诺问,“该不会是专程进来陪我的吧?”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进来?” 莱卡泄了气似的坐在床头,倚着墙角。禁闭室造得偷工减料,隔音不佳,靠在墙边说话,隔壁的人就能听见。他把在典狱长办公室编的那套谎话又说了一遍。在说到偷看达蒂诺档案的时候,墙对面的青年发出一声怪叫:“耶稣啊!你看那个干什么!” “……想深入了解你一下。”莱卡怀着恶意说。 “你‘了解’得还不够吗?”被囚于一方斗室中的暴君揶揄道,“要是你想了解别的,我也乐意奉陪。” “敬谢不敏!” “别这样,你明明很想‘了解’我的不是吗?你有了解到什么吗?” 莱卡快速回忆了一下达蒂诺档案上的内容。他曾接受过特殊的记忆训练,可以像照相一样在短时间内记住大量内容而不去理解它们的内容,只有通过事后回忆才能懂得这些信息的含义。 “你入狱前是个保险经理人。”他试探道,“我可没想到你做过这样的工作。” “啊……那个……那其实只是挂名,一个虚衔。我对保险什么的一窍不通。”达蒂诺轻松地说,语气宛如肇事司机轻描淡写地向警察解释:这头鹿不是我撞死的,只是刚好死在我车轮前面而已。 “那你的职业是什么?” “没有职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说出来你大概不信,我从前可是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 “我没打算信。上次你还告诉我你是变性人呢。”莱卡想,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了。 “你这么警觉可就没意思了。” “你是在拿我解闷吗?” “不然怎么办。禁闭室这么无聊,我又不会穿墙术。” ——幸好你不会啊!否则我永远熬不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接着莱卡又惶恐不安地想到,要是他们都出去了怎么办?达蒂诺憋了一星期,出去后肯定会把他干到精尽人亡的!怎么办!他年纪轻轻的还不想死啊!怎么办才好! 第十四章:禁闭 莱卡在忐忑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直到接近早晨时才有了些睡意。半睡半醒之间,他又被狱警送早饭的吆喝声惊醒,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坐在床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禁闭室晚上依旧会熄灯,但是早上却没有早起铃——反正关禁闭的人也不需要按时上班工作——取而代之的是送早饭的噪声。狱警用警棍猛敲房门,然后将餐盘从门下面的洞口递进来。用餐时间是半小时,吃完后要把餐盘和餐具放回原位,等狱警来收。如果放迟了,或是将餐具偷偷藏了起来,那么你接下来几天都不要想再吃饭了,监狱以此来教会你遵守时间规定,或是改掉偷窃的毛病。 当餐盘从洞口里塞进来时,莱卡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奔到铁门边,用力敲打,以引起狱警的注意。 “长官!长官!”他急切地、压低声音说,仿佛害怕这番话会被谁听去似的。 “干什么,囚犯?”门外的狱警不耐烦地问。 “我有个请求,请您帮帮忙。” “你给我脑筋清醒点,狗娘养的杂种,这里是禁闭室,不是外面的快乐天堂,就算你花钱,我也什么都不会帮你带的!” “不不不,长官!我不要什么东西,我只要您帮个忙!这绝对不违反监狱里的规矩,而且刚好相反,他还能维护监狱的秩序,并且绝对、绝对不会让您惹上半点麻烦的!” “哦?”狱警从愤怒转为好奇,“你是想举报什么不法行为吗?” “我想请求您:如果隔壁的达蒂诺·纳卡雷拉想要换房间,千万别答应他。” “……” “怎么,长官,这样不行吗?” “嗯……”狱警沉吟,“这的确是在维护监狱的规章制度没错,但是你有必要特意提出来吗?禁闭室和外面不一样。在外面,只要肯花钱,你想住总统套房都没问题。但是在这儿,就算你身携巨款,也花不出去一分钱。在禁闭室,所有人都守规矩,你明白了吗囚犯?” 莱卡松了口气。看来至少在这里,狱警不会收受贿赂,替人大开方便之门。在关禁闭的这几天,他是安全的。 “而且,”狱警又说,“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死基佬的想法。你看起来明明很害怕他,但是……” 说着,狱警从送饭的洞口里塞进来一只鲜红欲滴的苹果。 “……这是什么?” “你怕得要死的那个人送你的。本来是监狱给每个犯人的生日福利,但是他说不要,让我转交给你。他还说你应该多补充维生素和植物纤维,对身体康复有好处。” 莱卡弯腰捡起那个苹果,将它托在手心,反复掂量。苹果很新鲜,表皮上还沾着水滴,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今天是他生日吗?”莱卡小声问。 “废话。不然干什么给他发水果,预算多的没处花吗?” 莱卡回忆着达蒂诺的档案。在他明星般的照片旁边,在他的姓名、性别和社会保险号的旁边,那一串日期数字…… 没错,是今天。达蒂诺今天过生日。他把监狱送给每个囚犯的福利给了他。 莱卡吃完了味道不佳的早餐,但是没动那个苹果。他把苹果擦干净,放在床头,然后靠到墙边。 “达蒂诺?” 过了一会儿,墙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怎么?” “谢谢你的苹果。嗯……还有,生日快乐。” 隔壁一时没了声音。莱卡还以为达蒂诺受到此等温暖的关怀,幸福得失去了言语——事实证明这可笑的事绝不可能发生在达蒂诺身上。又过了半晌,隔壁才传来闷闷不乐的声音:“别提这个了。” “什么?苹果吗?还是生日?” “生日。”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过生日。虽然现在是在禁闭室里,没人给你庆祝,但好歹有——” “你闭嘴!”达蒂诺突然大吼。 莱卡没反应过来,继续说:“——好歹有监狱给你发放的福利不是吗?还不算太悲惨……” “再多说一个字,出去后我就打碎你的牙齿,拔掉你的舌头!” 莱卡立刻乖乖住口。他肯定说错话了。他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所说的每个字,却实在找不出究竟是哪个单词触到了达蒂诺的逆鳞。兴许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达蒂诺自己脑子有病,别人感激他,他反而大吼大叫。嗯,真是有病。 他只有在殴打格雷格的时候才会这么冷酷,但即使在那种场合,他也是冷静自若、高效而残忍的。他可从来没凶过我。莱卡有些委屈地想。这还是头一回。 余下的时间里,他们两人不再说话。禁闭室中的每一分钟都穷极无聊,于是莱卡躺在床上给自己做头脑训练,比如在头脑里制造两个小人,让他们互相下棋,棋局的每一步都要有记录,这既能锻炼记忆力,又能锻炼逻辑能力,还能打发时间,美中不足就是容易让人精神分裂,不过莱卡不会让自己陷得那么深。要是在这鬼地方多关上几天,说不定他出狱后就能成为棋王了。 隔壁一直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没有,就连午饭和晚饭时间,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不过依照狱警的反应来看,达蒂诺肯定有按时进餐,否则狱警看见分毫未动的食物,必然会大惊小怪一番。想到这里,莱卡便稍稍放心了一些。 等到晚间熄灯时,隔壁才传来敲墙声。 “莱卡?你睡了吗?” 莱卡郑重地思索了一下要不要立即回答,最后决定先不出声。如果他回答得太积极,会显得他迫不及待似的。 “你在生我的气吗,莱卡?” “……并没有。我打算睡了。” “今天早上我不该那么和你说话。我很抱歉。” 如果现在囚室里还有另一个人,准会被莱卡脸上的表情逗乐。莱卡就像情景喜剧里的人物一样夸张地瞪着眼睛,眼珠子似乎下一秒就会掉出来。 “你吃那个苹果了吗?”达蒂诺问。 “没、没有。” “为什么不吃?我专门留给你的。” “那是……”莱卡斟酌着词句,生怕又惹达蒂诺发怒,“你的生日礼物。你不需要它吗?” “不需要。” “为什么?你不喜欢过生日?”莱卡见缝插针地问。 墙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完了。杀手沮丧地想。他肯定不会再跟我说话了。等禁闭期结束,他还要打碎我的牙齿,拔掉我的舌头呢。 然而就在他垂头丧气的时候,达蒂诺忽然说:“我讨厌这个日子。我父母死于三年前的今天。” 第十五章:梦境 “我父母死于三年前的今天。” 莱卡一怔,头脑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向达蒂诺表达遗憾,而是判断这句话是真是假。万一几分钟后达蒂诺活蹦乱跳地告诉他“我父母活得好好的,正在巴厘岛度假呢”,那他的哀悼不就全白费了?! 所以莱卡审慎地问:“真的假的?” 达蒂诺怒道:“不和你说了!我去睡觉!”接着又没了声音。 他到底是因为恶作剧没有得逞而恼火呢,还是因为我对他过世的父母不够敬重而愤怒呢?莱卡不禁严肃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以科学而严谨的态度分析了诸多可能,最后得出结论:达蒂诺所说的搞不好是真的。他对过生日这事很抵触,还揍了抢走别人生日福利的格雷格。他在格雷格身上看见了什么人的影子吗?某个破坏了本应美好和谐的生日的人? “达蒂诺,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莱卡还是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如果我相信了你的话,回头你又说是骗我的,我会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说完后,禁闭室里又安静了片刻,然后达蒂诺的声音响了起来:“是真的。” “呃……我很遗憾。他们是意外身亡的吗?” “……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请原谅我的好奇,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没关系。” 怎样才能引导达蒂诺说出更多信息?这是件充满了技术性和挑战性的工作。莱卡觉得它棘手极了。如果坐在这儿的是“思想者”,恐怕达蒂诺早就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家底和盘托出了吧。“诱供是一门复杂的艺术。”“思想者”曾这么说过。可惜莱卡过去不思进取,没有向他请教过诱供的艺术,以至于现在他迫切地想了解达蒂诺的一切,却无从入手。 按理说,被关了这么多天,又因为生日和父母的事而倍受打击,达蒂诺应该变得很脆弱,急需找个人倾诉才对。为什么他总是欲言又止呢?难不成刚好相反,这一切都是他伪装的,他反而想套莱卡的话? “莱卡,要是你现在在这儿就好了。”达蒂诺低声说,“我一个人……感觉很孤单。我很想念你。” 莱卡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的心脏忽然之间跳得好快,就像刚负重狂奔了一公里一样。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是由于达蒂诺的一句话而害怕吗?他是在庆幸达蒂诺没有天生神力到可以打碎一堵墙的程度,还是在窃喜达蒂诺竟然在想念他? “我……我也……”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想说“我也想念你”,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习惯了就不觉得孤独了。” ——这才对嘛!莱卡暗想。达蒂诺最好不要那么思念他,这样他才安全。而且那金发小子惦记的恐怕也不是他,而是他下面的那根东西。为了他的人身安全着想,希望达蒂诺还是不要“思念过度”为好。 但是假如他完全没有想着莱卡,莱卡又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候他除了惦记我,还能惦记谁呢?莱卡在心里嘀咕。我可是他的……他的……他怎么可以不想念我?! 越是思考这事,莱卡越是觉得心烦意乱,最后干脆放弃了思考,整个人摊平在床上,宛如一台报废的机器。 “莱卡?你睡了吗?”墙那边的达蒂诺问道。 “睡了!”莱卡喊道。 他用发霉的毯子蒙住头,以隔绝外界的声音,但还是有一声微弱的“那么晚安”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在黑暗中,他伸手摸索着枕边,找到了那个苹果。他把苹果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将苹果放回原位。他翻了个身,背对墙壁,拉紧身上的毯子。属于鲜嫩水果的清香充斥着他的嗅觉系统,在狭小的空间里萦绕不去。 “晚安,达蒂诺。”他小声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见。 莱卡做了个梦。 他之所以晓得自己在做梦,是因为他看见达蒂诺·纳卡雷拉像幽灵一样穿墙而过,从自己的囚室穿到了他的囚室——这在现实世界中绝对不可能发生,所以莱卡判断自己是在做梦。梦境里,他还为自己的冷静和睿智而洋洋得意了一番。 可是他为什么会梦见达蒂诺呢?这未免太不合情理,因为他巴不得离达蒂诺越远越好。但梦境不一定总是像神灯精灵那样能让人心想事成,它有时也会反映恐惧、烦恼、忧郁和仇恨。莱卡害怕达蒂诺,而且他睡前想了那么多有关达蒂诺的事,因此梦见他也不怎么奇怪。 梦境中的达蒂诺和现实里看起来差不多,金发闪闪发亮,眼睛像蓝宝石那样熠熠生辉,不过因为多日的监禁,他显得有些苍白和憔悴,不过这反而让他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性感。 ——等等,性感? 达蒂诺走到莱卡床前,低头看着他。一绺金色的发丝从他的耳畔滑下来,落到肩膀上。 “啊,亲爱的莱卡,”达蒂诺的声音像歌声那般优美,“如果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现在你就在我身边了。”说着,他开始宽衣解带。 他脱去那件灰扑扑的囚服,露出健康的、年轻的躯体。他里面一丝不挂,从莱卡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纤细秀美的锁骨、腰腹上结实的肌肉和胸前两颗小巧嫣红的肉粒。 噢,该死。莱卡慌张地想。就算是在梦里,这家伙脑子里也只有上床这件事。但是万恶的上帝啊,他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甜美和诱人,就像是—— “莱卡,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达蒂诺的手缓缓移动到了腰部。他脱掉裤子,光洁笔直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刺激着莱卡的视觉神经。他双腿之间的那个东西挺立着,早已兴奋,顶端渗出晶莹的泪珠,表明他的主人此刻有多么饥渴。 “我想你想得简直要发疯了。” 金发青年如一尾灵活的鱼一样钻进莱卡的毯子里。他们身体紧紧相贴,莱卡能感觉到沿着赤裸肌肤传来的火热温度。他不由地往后缩,但背后是冰冷的墙壁,而他又不会穿墙术…… 他哀求似的说:“不行,达蒂诺,我……” 达蒂诺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他咬住莱卡的下唇,又是吮吸又是啃咬,热情地将自己炽热的呼吸灌进莱卡的口腔里。他的舌头伸了进来,肆无忌惮地搅动着,同时,他的膝盖抵住了莱卡的下身,有节奏地磨蹭起来。他的双手在莱卡背部和后腰游走,仿佛在催促他快点兴奋。 在这种不容置疑的爱抚之下,莱卡很快就硬了。没有哪个男人能经得住这种挑逗。他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使他急不可耐地想吻得更深。达蒂诺身上飘荡着一股奇异的芬芳,令他如饥似渴…… ——像是苹果清甜的芳香,又像是酒心巧克力里白兰地的甘醇。 “莱卡,莱卡,”达蒂诺在混乱的呼吸中呼唤着他的名字,“给我,我想要你,我想要你——!” 莱卡掀开毯子,翻身压在达蒂诺身上。这果然是梦。他不无遗憾地想,右手的伤都不见了。何况倘若这不是梦,他怎么可能压住达蒂诺呢?换句话说,假如这不是梦,达蒂诺怎么老老实实任由他压住自己呢? “莱卡,快点……快点进来……我想要你……”金发青年在他身下扭动,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蜜色的肌肤上浮起一层薄红。 莱卡艰难地吞咽口水。他无法拒绝这种诱惑。他明知这是个荒诞不经的梦,却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欲。达蒂诺是如此诱人和性感。他其实根本不必用强,只要他脱光衣服往床上一躺,监狱里的男人就会排起队等着和他睡觉,他根本不愁找不到床伴。但最激动人心的是,那些人他都看不上,他只想要莱卡。光是这件事就让莱卡心中涌出了无限的莫名的自豪感。 他也想要他。他下身涨得快要爆炸了。他想进入达蒂诺的身体,狠狠干他,让他尖叫,哀告,求饶…… “我会进来的。”莱卡将达蒂诺翻了个身,摆成趴跪的姿势。他拂开达蒂诺的金发,露出他颈项优美的曲线和背部充满张力的线条。他的臀部洁白紧实,臀缝间的肉穴呈现出淡淡的粉色,像娇嫩的花朵,正等着被粗暴地疼爱。 ——反正这是在做梦,只发生在头脑里。意淫不会使人肾虚,性幻想不会让人精尽人亡,而且只要他不说,现实的达蒂诺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他曾有过这种荒诞的梦境。 莱卡一边这样给自己打气,一边按揉着达蒂诺的后穴。那地方那么柔软,那么顺从,可以容纳下他庞大的欲望。他塞进去两根手指,发现后穴里已经变得湿漉漉的,早就准备好迎接他了。 “在梦里你也还是这么淫荡。”莱卡抽出手指,握住达蒂诺的腰,将自己坚硬的性器对准肉红色的小穴,一挺身,又狠又深地贯穿进去。 第十六章:梦醒 莱卡将自己深深埋入达蒂诺体内。柔软的肠肉紧紧缠住他的欲望,结合之处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他停了一会儿,稍稍退出来一些,然后又深深捅进去。达蒂诺被他撞得直发颤,嘴里流泻出甜腻的呻吟:“嗯……用力点……再深一点……” 接着又是一次猛力的撞击。莱卡抽出阴茎,只剩龟头被小穴含住,又整根地捅进去。狭窄的甬道被他硕大的阴茎强行撑开,穴口的皱褶都被撑得平滑。 达蒂诺身体里的滋味可真是销魂蚀骨。莱卡一开始尚能把握住节奏,一下接一下地抽动,但渐渐的就失去了控制。他抽送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像是要把达蒂诺钉在床上一样,凶狠地贯穿着对方身上最柔嫩的地方。 他故意不去碰达蒂诺的敏感点。他快速摆动胯部,阴茎以可怕的频率在肉穴中进出,但他就是刻意避开那个地方,只有偶尔的摩擦和轻触。他知道达蒂诺的敏感点在哪儿,当金发的年轻人骑在他身上律动的时候,每当碰到那里,他的身体都会因为过度的快感而战栗不已。 现在,莱卡主导一切。他才不会让达蒂诺舒舒服服地趴在床上享受。 达蒂诺抓紧床单,迎合着莱卡的进攻而摆动身体,企图寻求更多的快感。“再……再深一点……再用力一点……嗯……我那里……” 莱卡按住他耸动的腰部,牢牢固定住他的身体。“嘿,现在是我说了算。”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狂野的笑容,然后重重拍了两下达蒂诺的屁股,“听话,待会儿让你射个够。” “我想要你……”达蒂诺的声音因为情欲而颤抖,急促的呼吸里甚至带着哭腔,“求你了……干我……” 莱卡掰开他的臀瓣。雪白的双丘之间,淫媚的肉穴已经被操弄成嫣红色,一根紫红色的狰狞巨物正在穴中进出,插进去时,肉穴紧紧地含住它,拔出来时,穴口微微向外翻开,溢出透明的汁水。阴囊拍击着下身,会阴处都被拍得发红。猛力的抽插让淫汁四处飞溅,很快,两人的下体便水淋淋的。 清脆的拍肉声和响亮的水渍声中,达蒂诺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他拱起背,惊叫一声,前面激射出白浊的液体。即使不碰他最敏感的地方,光是操弄后穴就能让他达到巅峰。 高潮的时候,他后面的媚穴猛然绞紧,又热又软的肠壁死死吸着莱卡的坚挺,让他差点没把持住。他惩罚式的拍打挂下那雪白的臀肉,在上面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小浪货,还没结束呢。”而且他心里暗自害怕,如果他就这么射了,这个梦会不会就此终结? 射精之后,达蒂诺的身体骤然软了下来,几乎是瘫在床上。莱卡用膝盖撑住他的大腿,抬起他的腰,将他拉近自己的下身——他的阴茎还深埋在那热乎乎的小穴里——然后出其不意地顶向对方的敏感点。 达蒂诺立刻像触电一样抽搐了一下。“我……不行了……别碰那里……” 然而莱卡当然不会服从——现在他主导一切!他知道达蒂诺射精后身体会变得极其敏感,这时只要稍加刺激,就能带来如同折磨的一样的快感。所以他开始进攻甬道中的那一点。 高潮后的小穴异常敏感,而且更近更热。莱卡不由分说地顶弄着敏感点,龟头残忍地研磨,每一次都即准且狠地深深顶上去。同时,他握住达蒂诺的阴茎,手指在铃口反复摩擦。前后配合的套弄让金发青年惊声尖叫,已经高潮过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剧烈的玩弄。莱卡还在往他身体里顶,一次又一次,简直像是要弄坏他似的。到最后,达蒂诺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啜泣着,在强迫式的快感中再一次射精。 接连两次高潮彻底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喘着气,快要晕过去似的瘫在床上。前面已经软了,后面的淫穴沾满了透明的汁液,一根坚硬粗壮的阳物还插在柔嫩的穴肉中。 莱卡满足地叹了口气,欣赏着达蒂诺被他干得服服帖帖的样子。他扳过金发青年的下巴,吻上对方的嘴唇。达蒂诺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又啃又咬,湛蓝的双眸中漾起水雾,一片迷离。 “现在你知道射太多次有多难受了吧?”莱卡快意地想。他缓缓地又抽送了几十下,最后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的精液尽数射在达蒂诺体内。 莱卡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厉害,整个人像刚从游泳池里出来一样,汗流浃背,衣服都湿透了。 该死!该死的梦!他摸索着坐起来,在黑暗中平复呼吸和心跳。梦中那纠缠的白色肢体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一想到梦里所做的事,他不禁面红耳赤。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不成他对达蒂诺怀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于是投射在了梦境之中?还是说他真的欲求不满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就算对象是达蒂诺他也能无所顾忌地来上一发? 这太可怕了! 莱卡躺回床上,告诫自己赶紧忘记这个淫乱的春梦。但他随即惊恐地发现,毯子下面的那个地方明显鼓起了一块…… “噢,慈悲的上帝啊,难道我是十几岁的青春期少年吗?竟然会因为一个春梦而勃起?”他悲愤地想,“好吧,我得承认这个梦的确足够过瘾!” 他咬着牙,试图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以免让隔壁的人听见——但愿刚刚做梦的时候他没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然后悄悄地将手缩进毯子下面。平时做这档子事的时候他都习惯用右手,但谁让他右手上打着夹板呢! 左手潜进裤底,握住昂扬的性器。莱卡被自己胯下之物的灼热的坚硬吓了一跳。他真有这么饥渴吗?! 怀着欲哭无泪的心情,他上下撸动起来。狭小的囚室中再度变得火热。莱卡一面摩挲着怒涨的阴茎,一面回想起梦中的情形。他努力拼凑支离破碎的梦境片段。在那些旖旎的碎片中,莱卡记起了达蒂诺动情的喘息和呻吟,他密布汗水的矫健的脊背,他纤瘦的腰肢和雪白的双臀,还有他柔软、炙热的内部,在高潮时会骤然紧缩、紧紧包裹住他的、因为无法承受更多快感而阵阵痉挛的媚穴……那甜美的、令人迷醉的气息,使人沉溺、使人疯狂的美妙性爱…… 莱卡咬住嘴唇,射在自己满满一手。 高潮的余韵让他头晕目眩,他非常想就这么睡过去,再度回到那个桃色春梦里,但理智拽着他从床上爬起来,到那个布满污痕和锈迹的盥洗台前洗净手上浓稠的精液,再顺便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让他清醒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嗑药嗑多了所见的幻觉,但莱卡心里清楚,他真的做了个梦,并且想着梦中的情景自慰了——这比“禁闭结束后达蒂诺·纳卡雷拉要榨干他”更使他惶恐不安。不仅因为他自慰时的性幻想对象是达蒂诺,更因为在抚弄自己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发自内心地渴望自己不是在囚室里一个人打手枪,而是真刀真枪地和达蒂诺干上一回。 莱卡无力地滑到地上,蹲在那儿,水滴顺着他的黑发流到额头上,又流过眼角,仿佛从他碧绿的眼睛里流出的一滴眼泪。 “天哪……”他失魂落魄地想,“我准是不正常了。这可怎么办?” 第十七章 禁闭室的生活让莱卡几乎丧失了时间观念。大部分时候他躺在床上发呆,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事物。有时达蒂诺会和他聊天,但是他们也没什么可聊的。达蒂诺不太喜欢谈论他的过去(尤其是和他父母有关的事),莱卡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杀手生涯合盘托出。两个人都不是什么非常健谈的人,所以也聊不出什么花样来,纯属没话找话。 如果不是警卫按时送三餐来,莱卡真以为他落入了什么无尽的时间循环之中。禁闭室的伙食比监狱食堂还差,而且自从那天过后,就再也没有水果了。这让莱卡很是伤心。他喜欢监狱的甜橙。 警卫甚至还在他进禁闭室的第三天给他送来了感冒药。“医务室的药剂师反映你没有按时去领药。”他将一小片白色的药片和晚餐一起送了递了进来,“你没得什么重病吧?可别死在禁闭室里。” 禁闭室里阴冷潮湿的空气让他的感冒又加重了不少,莱卡非常感激这雪中送炭的药片。不过话说回来,除此以外,禁闭室生活基本没有什么值得惊喜的了。 莱卡总算明白为什么在禁闭室里关久了的人出去之后精神都会有些不太正常。才几天而已,他就已经觉得自己快要出现幻觉了。那些被关久的人肯定已经分不清幻想和现实。能把正常人逼疯,禁闭室果然是种可怕的刑罚。(虽说能获得“关禁闭”惩罚的人也不见得有多么正常。) 等到禁闭期结束的那天,莱卡看见狱警打开铁门,晃着钥匙说“出来吧,你这浑球”的时候,他忍不住感激起了冥冥中赐予人们自由的神明。他摇摇晃晃地从那张破旧肮脏的床上站起来,如同僵尸渴求活人血肉一般扑向洒进狭小囚室的光明——然后狱警扬起警棍,示意他不准乱动,并且给他戴上了手铐。 “我不会乱跑的!”莱卡可怜兮兮地恳求狱警把手铐除去。 “你以为我会蠢到相信一个囚犯的话吗?”狱警冷冷回绝,接着打开了隔壁囚室的门。他用同样的方法将达蒂诺·纳卡雷拉铐起来,推搡着后者,使其快点离开禁闭室。 达蒂诺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凄惨多了。他金色的长发凌乱地堆在肩膀上,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倒是让他显得更有男人味。他身上的囚服皱巴巴的,仿佛在地上打过滚似的。不过莱卡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惨些,所以也没资格嘲笑达蒂诺衣冠不整。 达蒂诺看见莱卡,眼睛一亮:“我多么渴盼这一天的到来啊!”他弯起嘴角,快乐的神情简直可以算是“眉开眼笑”。 莱卡默默地扭过头,心想:我怎么竟会忘了这一茬!禁闭室外面有一头名叫“达蒂诺”的猛兽正等着将我生吞活剥呢,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啊!那位赐给人们自由的神肯定是位任性骄纵、喜爱玩弄人心和命运的神只! 达蒂诺用戴着镣铐的双手挽住莱卡的手臂,整个人像要贴在他身上一般。“我每天夜里做梦都在想你,”他在莱卡耳边低语,声音宛如恶魔的呢喃,“你有想我吗?” 莱卡喉咙发紧,退开一步,躲开达蒂诺针棘般的视线。他想起了那个晚上所做的梦,还有梦里在他身下喘息扭动的躯体…… “我……我并没有……”他支支吾吾。 狱警不耐烦地用警棍分开他俩,确保他们不腻腻歪歪地凑在一起。 “给我老实点儿,你们两个,不准离那么近!”他对达蒂诺尤其严厉,手里的警棍似乎随时准备往金发青年的脑袋上招呼。达蒂诺耸了耸肩,一边被警棍戳着脊背一边慢吞吞地往禁闭室楼层外面走。 返回监狱普通囚室的旅程对莱卡来说有如酷刑。他不得不忍受着一路上囚犯和狱警向他行注目礼,还得把他们的窃窃私语(“哦,他们两个出来了!总觉得黑发小子要倒霉了呢!”)当作耳旁风,并且这段旅程的终点搞不好就是他的坟墓了,所以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押上刑场之前先游街示众的死刑犯一般。 终于捱到了囚室。狱警让他们挨个进去,给他们解开了手铐,并且关上了牢门。然后他用警棍顶了下自己的帽檐,用西部牛仔式的口吻对莱卡说:“离熄灯还有很久,明天的黎明更是遥远,唉,我可不想半夜爬起来给你收尸啊。” ——好一份独特的葬礼致辞啊。莱卡更加绝望了。 他抓着栏杆,目送狱警离去,接着为自己凄凉的遭遇哀伤了一番。等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头面对达蒂诺的时候,却发现达蒂诺像个沙袋似的扑在床上。 “我的糖果呢?”他在被子里翻翻找找。 “我给塞你枕头里了。” 达蒂诺回过头惊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枕头翻了过来,从枕套里掏出了一把糖果。 “真的在啊,”他从糖果堆里挑出一颗,“我还以为你把它们都扔了呢。” “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扔掉你的东西?” 达蒂诺剥开糖纸,将糖果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我从前有一个室友,因为不喜欢我剥糖纸的声音——他认为我打扰了他休息——所以趁我不在的时候把糖全扔了。作为代价,我让他再也不能嚼糖果了,除非他装一副假牙。”他顿了顿,补充说道,“他和那个受了‘甜蜜的教训’的家伙不是同一个人。” 莱卡痛苦地回答:“他真是自作自受。” 可怜的杀手背靠栏杆,心中充满了关于自己黯淡未来的沮丧感。当达蒂诺清点自己的糖果时,莱卡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个苹果,就装在口袋里。 他掏出苹果,在手上掂了掂这已经不怎么新鲜的水果:“我还有个苹果,你要吃吗?” 达蒂诺瞪圆了眼睛:“你从哪儿顺来的?” “你给我的呀!”莱卡生气地说,“现在还给你。” “还给我?”达蒂诺一挥手,将他的宝贝零食扫到一旁,“怎么?原来你一直没动它?” 他的语气有点不对劲……莱卡突然觉得手中小小的苹果有千斤之重。他干笑两声,恨不得将苹果整个丢出去。“你……你不想吃吗?” 达蒂诺双手环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莱卡。 “你对我的馈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 “那你还在等什么?”金发青年扬起眉毛。 被达蒂诺用催促的眼神注视着,莱卡战战兢兢地咬了一口苹果。因为吞得太急,他差点噎着自己。而达蒂诺就像动物园的游客观赏笼中野兽那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苹果吃到一半,达蒂诺“呼啦”一声站了起来。囚室那么狭小,他只跨了一大步就来到了莱卡面前。 黑发杀手的牙齿还陷在果肉里,尚未将这一口咬下来,达蒂诺就这么站到了他面前。 “好吃吗?”年轻的暴君笑眯眯地问。 莱卡的嘴巴被苹果堵着,来不及回答。达蒂诺又自问自答般地说:“如果你趁它新鲜的时候吃,味道更好。不过苹果本来就能放挺久的,现在天气又不热。” 说着,他扬起头,吻了那苹果一下。 ——就像隔着半个苹果,他们接吻了一样。 莱卡手一抖,啃了一半的水果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到角落里,而他则像个白痴一样,手举在半空,半张着嘴,眼珠快像苹果一样掉出来了。 达蒂诺看也不看那只滚远了的苹果。他又趋近了一些,伸手抓住莱卡脑袋两侧的栏杆,几乎将杀手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让他动弹不得。 “你不该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第十八章 “我父母死于三年前的今天。” 莱卡一怔,头脑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向达蒂诺表达遗憾,而是判断这句话是真是假。万一几分钟后达蒂诺活蹦乱跳地告诉他“我父母活得好好的,正在巴厘岛度假呢”,那他的哀悼不就全白费了?! 所以莱卡审慎地问:“真的假的?” 达蒂诺怒道:“不和你说了!我去睡觉!”接着又没了声音。 他到底是因为恶作剧没有得逞而恼火呢,还是因为我对他过世的父母不够敬重而愤怒呢?莱卡不禁严肃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以科学而严谨的态度分析了诸多可能,最后得出结论:达蒂诺所说的搞不好是真的。他对过生日这事很抵触,还揍了抢走别人生日福利的格雷格。他在格雷格身上看见了什么人的影子吗?某个破坏了本应美好和谐的生日的人? “达蒂诺,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莱卡还是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如果我相信了你的话,回头你又说是骗我的,我会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说完后,禁闭室里又安静了片刻,然后达蒂诺的声音响了起来:“是真的。” “呃……我很遗憾。他们是意外身亡的吗?” “……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请原谅我的好奇,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没关系。” 怎样才能引导达蒂诺说出更多信息?这是件充满了技术性和挑战性的工作。莱卡觉得它棘手极了。如果坐在这儿的是“思想者”,恐怕达蒂诺早就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家底和盘托出了吧。“诱供是一门复杂的艺术。”“思想者”曾这么说过。可惜莱卡过去不思进取,没有向他请教过诱供的艺术,以至于现在他迫切地想了解达蒂诺的一切,却无从入手。 按理说,被关了这么多天,又因为生日和父母的事而倍受打击,达蒂诺应该变得很脆弱,急需找个人倾诉才对。为什么他总是欲言又止呢?难不成刚好相反,这一切都是他伪装的,他反而想套莱卡的话? “莱卡,要是你现在在这儿就好了。”达蒂诺低声说,“我一个人……感觉很孤单。我很想念你。” 莱卡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的心脏忽然之间跳得好快,就像刚负重狂奔了一公里一样。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是由于达蒂诺的一句话而害怕吗?他是在庆幸达蒂诺没有天生神力到可以打碎一堵墙的程度,还是在窃喜达蒂诺竟然在想念他? “我……我也……”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想说“我也想念你”,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习惯了就不觉得孤独了。” ——这才对嘛!莱卡暗想。达蒂诺最好不要那么思念他,这样他才安全。而且那金发小子惦记的恐怕也不是他,而是他下面的那根东西。为了他的人身安全着想,希望达蒂诺还是不要“思念过度”为好。 但是假如他完全没有想着莱卡,莱卡又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候他除了惦记我,还能惦记谁呢?莱卡在心里嘀咕。我可是他的……他的……他怎么可以不想念我?! 越是思考这事,莱卡越是觉得心烦意乱,最后干脆放弃了思考,整个人摊平在床上,宛如一台报废的机器。 “莱卡?你睡了吗?”墙那边的达蒂诺问道。 “睡了!”莱卡喊道。 他用发霉的毯子蒙住头,以隔绝外界的声音,但还是有一声微弱的“那么晚安”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在黑暗中,他伸手摸索着枕边,找到了那个苹果。他把苹果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将苹果放回原位。他翻了个身,背对墙壁,拉紧身上的毯子。属于鲜嫩水果的清香充斥着他的嗅觉系统,在狭小的空间里萦绕不去。 “晚安,达蒂诺。”他小声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见。 莱卡做了个梦。 他之所以晓得自己在做梦,是因为他看见达蒂诺·纳卡雷拉像幽灵一样穿墙而过,从自己的囚室穿到了他的囚室——这在现实世界中绝对不可能发生,所以莱卡判断自己是在做梦。梦境里,他还为自己的冷静和睿智而洋洋得意了一番。 可是他为什么会梦见达蒂诺呢?这未免太不合情理,因为他巴不得离达蒂诺越远越好。但梦境不一定总是像神灯精灵那样能让人心想事成,它有时也会反映恐惧、烦恼、忧郁和仇恨。莱卡害怕达蒂诺,而且他睡前想了那么多有关达蒂诺的事,因此梦见他也不怎么奇怪。 梦境中的达蒂诺和现实里看起来差不多,金发闪闪发亮,眼睛像蓝宝石那样熠熠生辉,不过因为多日的监禁,他显得有些苍白和憔悴,不过这反而让他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性感。 ——等等,性感? 达蒂诺走到莱卡床前,低头看着他。一绺金色的发丝从他的耳畔滑下来,落到肩膀上。 “啊,亲爱的莱卡,”达蒂诺的声音像歌声那般优美,“如果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现在你就在我身边了。”说着,他开始宽衣解带。 他脱去那件灰扑扑的囚服,露出健康的、年轻的躯体。他里面一丝不挂,从莱卡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纤细秀美的锁骨、腰腹上结实的肌肉和胸前两颗小巧嫣红的肉粒。 噢,该死。莱卡慌张地想。就算是在梦里,这家伙脑子里也只有上床这件事。但是万恶的上帝啊,他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甜美和诱人,就像是—— “莱卡,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达蒂诺的手缓缓移动到了腰部。他脱掉裤子,光洁笔直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刺激着莱卡的视觉神经。他双腿之间的那个东西挺立着,早已兴奋,顶端渗出晶莹的泪珠,表明他的主人此刻有多么饥渴。 “我想你想得简直要发疯了。” 金发青年如一尾灵活的鱼一样钻进莱卡的毯子里。他们身体紧紧相贴,莱卡能感觉到沿着赤裸肌肤传来的火热温度。他不由地往后缩,但背后是冰冷的墙壁,而他又不会穿墙术…… 他哀求似的说:“不行,达蒂诺,我……” 达蒂诺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他咬住莱卡的下唇,又是吮吸又是啃咬,热情地将自己炽热的呼吸灌进莱卡的口腔里。他的舌头伸了进来,肆无忌惮地搅动着,同时,他的膝盖抵住了莱卡的下身,有节奏地磨蹭起来。他的双手在莱卡背部和后腰游走,仿佛在催促他快点兴奋。 在这种不容置疑的爱抚之下,莱卡很快就硬了。没有哪个男人能经得住这种挑逗。他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使他急不可耐地想吻得更深。达蒂诺身上飘荡着一股奇异的芬芳,令他如饥似渴…… ——像是苹果清甜的芳香,又像是酒心巧克力里白兰地的甘醇。 “莱卡,莱卡,”达蒂诺在混乱的呼吸中呼唤着他的名字,“给我,我想要你,我想要你——!” 莱卡掀开毯子,翻身压在达蒂诺身上。这果然是梦。他不无遗憾地想,右手的伤都不见了。何况倘若这不是梦,他怎么可能压住达蒂诺呢?换句话说,假如这不是梦,达蒂诺怎么老老实实任由他压住自己呢? “莱卡,快点……快点进来……我想要你……”金发青年在他身下扭动,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蜜色的肌肤上浮起一层薄红。 莱卡艰难地吞咽口水。他无法拒绝这种诱惑。他明知这是个荒诞不经的梦,却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欲。达蒂诺是如此诱人和性感。他其实根本不必用强,只要他脱光衣服往床上一躺,监狱里的男人就会排起队等着和他睡觉,他根本不愁找不到床伴。但最激动人心的是,那些人他都看不上,他只想要莱卡。光是这件事就让莱卡心中涌出了无限的莫名的自豪感。 他也想要他。他下身涨得快要爆炸了。他想进入达蒂诺的身体,狠狠干他,让他尖叫,哀告,求饶…… “我会进来的。”莱卡将达蒂诺翻了个身,摆成趴跪的姿势。他拂开达蒂诺的金发,露出他颈项优美的曲线和背部充满张力的线条。他的臀部洁白紧实,臀缝间的肉穴呈现出淡淡的粉色,像娇嫩的花朵,正等着被粗暴地疼爱。 ——反正这是在做梦,只发生在头脑里。意淫不会使人肾虚,性幻想不会让人精尽人亡,而且只要他不说,现实的达蒂诺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他曾有过这种荒诞的梦境。 莱卡一边这样给自己打气,一边按揉着达蒂诺的后穴。那地方那么柔软,那么顺从,可以容纳下他庞大的欲望。他塞进去两根手指,发现后穴里已经变得湿漉漉的,早就准备好迎接他了。 “在梦里你也还是这么淫荡。”莱卡抽出手指,握住达蒂诺的腰,将自己坚硬的性器对准肉红色的小穴,一挺身,又狠又深地贯穿进去。 第十九章 莱卡抓住一旁的水管,防止自己滑倒。他背后是凉冰冰的瓷砖墙,面前则是火热的躯体。达蒂诺的膝盖抵在他双腿之间,磨蹭着他的阳物,双手则按住他的肩膀,从那里一直往下滑,沿着胸口到腰际,再到腹部,时重时轻地摩挲着。 “这地方这么好……”金发青年浅吻着他耳后敏感的皮肤,低语道,“不来做点儿什么吗……?” 莱卡发出一声呜咽。浴室里蒸腾的水汽让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从头顶淋下来不像水流,倒像是岩浆,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体内有一丛欲望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又使他想起了那个梦。 ……他按住达蒂诺,进入对方湿润的、温暖的内部,那致命的快感,紧紧吸吮着他的内壁…… “不!”莱卡大吼一声,依靠墙壁的反作用力往旁边使劲一撞。达蒂诺反应不及,一个趔趄,反被他压在了隔间的隔板上。他惊讶地睁大了蓝色的眼睛,刚要开口呵斥,却随即被凶狠地吻住。 氤氲的水雾中,两个人如同野兽撕咬一般交换着深入而激烈的吻。莱卡舔弄着达蒂诺的舌头,翻搅着他柔软的口腔,牙齿则毫不留情地啮咬他的嘴唇。达蒂诺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哝声,蓝眼睛微微眯着,任由莱卡在他唇舌上为所欲为,时不时回应一下那报复式的咬啄,似乎还颇为享受的样子。 两个人等到都吻得喘不过气时才分开。莱卡抹了把脸,既擦去脸上的水流,顺便也抹掉唇边溢出的津液。达蒂诺扶着他的肩膀,仰起头,漫不经心地舔着嘴角。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的脸颊上,他将它们向后撩开,动作缓慢优雅,仿佛一只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 “不该这样……”莱卡喃喃道。 “你说什么?”达蒂诺翘起唇角。 莱卡抬起他的下巴,和他对视。金发青年好整以暇地凝视着莱卡,似乎并不担忧他做出什么不轨举动,反而惊喜地期待他更进一步。 和脸上相对平静的神态相反,达蒂诺的身上泛着情欲的薄红,下身已然高胀,抵在莱卡腿间,顶端有什么黏腻的东西溢了出来,也沾在莱卡身上。 “达蒂诺·纳卡雷拉,”莱卡终于说出了一直很想说的话,“你只要往床上一躺,监狱里的男人就会争先恐后来上你,为什么你非要强迫别人呢?” 达蒂诺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了。“你可真会说笑,我才是峡谷监狱的头领,从来都是我主动挑人上,什么时候轮到我被别人上了?” “那你现在为什么愿意被我上?你不是喜欢主动吗?” “啊,这个么……”达蒂诺又舔了下嘴唇,像是诱惑人类堕落的恶魔那样,用磁性的声音低语道,“日理万机的帝王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偶尔也会想要到温柔乡里放松一下。” “……你还真把自己当国王了?”莱卡咬牙切齿。 达蒂诺咯咯地笑起来,边笑边侧过脸,将纤细柔软的侧颈露了出来,等着莱卡的亲吻。“你不愿意取悦你的国王吗?” “达蒂诺·纳卡雷拉,你听好,”莱卡用他完好的那只手握住金发青年的脖子,做出掐人的动作,却没用力,“如果我想上你,仅仅是因为‘我想上你’而已,才不是什么‘想取悦你’呢!” 达蒂诺吃吃地笑了出来。“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在取悦我了。” 莱卡抽回手,转而抓住达蒂诺的右腿,将它抬高,露出下面的小穴。穴口像渴求水分似的一张一翕,一露出来,便蠕动得更加厉害。莱卡想,这里一个星期没用过,八成会很紧,但是转念又想到,达蒂诺在禁闭室里怎么可能闲得住,肯定自己玩过这里了。 他将达蒂诺的右腿抬得更高,刚要挺身插进下面淫浪的洞口里,却被达蒂诺握住了命根子。 “先别急,”金发青年喘息道,“去找个安全套来。” 莱卡闷哼一声:“我没病。” “如果我有呢?” 莱卡吓得差点把达蒂诺丢过墙去:“你有吗?” 达蒂诺一副快笑瘫了的样子:“哈哈哈哈,瞧你吓的……反正安全第一嘛。” 莱卡悲愤地看着自己的下体,就算他现在知难而退恐怕也迟了。但是……“我上哪里找安全套去?我又不会变魔术!” “肯定有人带了。” 达蒂诺忽然高声道:“有没有人带了套子?借我一个!” 墙另一边哄起一阵尖叫,让莱卡险些以为自己并非身在监狱,而是误闯了中学女生澡堂。 “我们还是快逃吧,万一达蒂诺一时兴起跑到这边来就糟糕了!” “他说要套子!你们谁给他一个套子!” “你!你不是带了吗!快给他!不然他跑到这边来自己拿怎么办!” 尖叫声中间或还伴有摔倒的闷响和往更衣室方向去的急促脚步声。片刻之后,五六只安全套从墙头扔了过来。 “现在我们有套子了。” 莱卡剜了他一眼,捡起其中一个,用牙齿撕开,然后几乎是颤抖地将它套在自己昂扬的阴茎上。 墙另一边又传来尖叫。“他们在办事!达蒂诺在那边办事!太可怕了!”“下次得等达蒂诺搞完再来洗澡,妈的,真倒霉!”“我不要待在这里了!我还想活命啊!” 达蒂诺在水雾中眯起蓝眼睛,又吼道:“既然知道了还不快滚……!”最后那个“滚”字消失在一声情动的呻吟中,因为莱卡在他吼叫时抬起他的腿,一挺身插了进去,一直没到根部,硕大的前端顶在他最敏感的那一点。 墙那边的人听见这动静,顿时像山林大火中的动物那样纷纷逃窜,几秒钟后浴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达蒂诺双手搭着莱卡的肩膀,喉咙里不断发出难耐的低吟:“嗯……你……你慢一点儿……” “偏不。”莱卡咬住他的脖子,下身稍稍抽出一些,然后用力顶了进去,凶猛地抽插起来。柔软的肠肉被狠狠挤开,又渴求般地缠了上来,紧紧裹着莱卡的东西不放。 莱卡像野兽撕咬似的啃咬着达蒂诺的皮肤,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沾血的牙印,同时腰胯使力,往外整根地抽出,又整根地抵进去,将达蒂诺整个人往墙上顶。 当他往外抽时,炙热的秘穴淫媚地张开,随他的动作泌出透明的淫液。当他往里插时,咬着他不放的火热肠肉便不住地吞咽,仿佛要把坚硬的东西整个吞下去。 虽然隔着一层橡胶薄膜,但莱卡觉得这比梦里还要好。达蒂诺里面又紧又热,淫浪的媚穴像有意识一般收缩吮吸,吞吐着他的阴茎,让他欲仙欲死。 金发青年迎合他的动作扭腰摆臀,整个人都陷入了快感的情潮中,和平时那个骄纵的暴君截然不同,变得性感又诱人,冰蓝色的双眸中溢满情欲的雾气,微微张开的双唇中吐出火热的气息和淫乱的呻吟,起伏不定的胸膛上,两颗粉色的肉粒硬了起来,下面的阳物更是高高立起,随着激烈的动作而一摇一晃,摩擦着莱卡的腹部。 这样的达蒂诺毫不可怕,只让人想狠狠干他。 莱卡顶到他身体最深处,不再狂猛地抽送,而是抵着他的敏感点反复碾压。达蒂诺攀着他的脖子,腰身剧烈地颤抖,后穴更是痉挛般地收缩。 达到高潮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喊,前面激射出白色的浊液,溅在两人身上,又被水流冲走。 莱卡忍着射精的欲望,凶狠的顶弄高潮中的媚穴,想像梦里那样让达蒂诺崩溃般地再高潮一次,然而金发青年面色潮红地吻住他,湿软的舌头滑进他嘴里,动情地吮吻着,莱卡一个没忍住,全射了出来。 第二十章 “你在想什么?”老亨利说。 莱卡扫描书本条形码的手停了一停,茫然地看向老人:“什么?” “你一脸花痴的表情,在想入非非些什么?爱丽丝小姐梦游仙境了吗?”老人有些不满意,“干活这么不专心,现在的年轻人哟!” 莱卡挠挠头,咕哝声“抱歉”,继续往电脑里扫条形码。 从禁闭室放出来的第二天,他回到图书馆继续工作。虽然他以为出了那样的事之后“猫头鹰”肯定恨不得把他踢得远远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老亨利很欢迎他回来。 “毕竟我需要人手。”老人不悦地说,“你小子以后手脚干净点,进监狱是为了让你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可你呢,不好好服刑,天天净想些有的没的!我警告你,你以后给我老实点儿,要是再有什么越轨的行为,等待你的可就不是‘关禁闭’这么轻的惩罚了!” 莱卡连声道歉,并且对老亨利和“猫头鹰”准许他继续在图书馆工作表达了由衷的感激。 今天的工作是给还回来的图书扫描条形码,将它们重新入库。枯燥的重复性劳动。莱卡才干了一会儿,思绪就开始飘忽。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当他和达蒂诺在浴室里干完一发后,金发青年伏在他肩头喘息着,然后要求回囚室。莱卡也觉得该回去了,被水淋了太久,皮肤都要泡得皱起来了。他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莱卡在更衣室里转悠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垃圾桶,扔掉了那个用过的安全套),离开了浴室。浴室门口有一队人正等他们搞完后继续进去洗澡,看守浴室的狱警向他们投来控诉的眼神,但一句呵斥也没说。 达蒂诺一路神清气爽地回到了囚室,一进门,他就把莱卡压到栏杆上,嘴里呢喃着听不懂的意大利文,饥不择食地解开莱卡的衣服。 这时候莱卡当然要反抗。刚才在浴室……那个……那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而已!男人的行为一旦由下半身主导,除了“性”就再也不会思考别的任何东西了。但现在,年轻的杀手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深知再这么发展下去——达蒂诺一边啃咬他的胸膛一边脱他的裤子,双手不老实地在他下身游移——他就得在床上跟达蒂诺做整整一夜,到明天起床铃响时他才会放过他。达蒂诺自己倒是爽了,莱卡恐怕才出禁闭室就得进医务室了! 所以他用左手推开达蒂诺,打着夹板的右手则吃力地按住抚摸他的下身达蒂诺的手。 “不行!”他真诚地恳求道,“达蒂诺我知道你很久没做了很饥渴,但是你也得为我想想吧!” “想什么?”达蒂诺用美丽的蓝眼睛凝视着他,“刚才在浴室你做的很好啊……我还蛮喜欢你主动的……”说着,他舔了下嘴唇,看起来就像草原上的狮子对羚羊群亮出尖牙一样,“其实你也很想要我,对吧?” “可我已经要过了!”莱卡恨不得能穿越时空,回到十几分钟之前,用毛巾勒死那个精虫上脑的自己——瞧瞧他都干了什么好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难道一次还不够吗?” 达蒂诺的脸上仿佛写了“你说笑吧”几个字,脱裤子的手停也没停。莱卡绝望得都快哭了。“我会因为肾亏而住院的!”他哀求道,“说不定还会死在床上!那样你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会注意分寸的。” “要是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喜欢我,就该替我的身体健康想一想!”莱卡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人人都知道过度纵欲会发生什么!你不能因为不珍惜自己的健康就随便糟蹋别人的!” 达蒂诺的手一停,抬起眼睛来看着莱卡。莱卡退缩了一下,接着勇敢地瞪了回去。 “我挺健康的。”达蒂诺说。 “你该去看心理医生,”莱卡被他的蓝眼睛盯得脸上发热,“你这叫‘性上瘾症’知道吗?是一种心理疾病……” 达蒂诺没理会他的忠告,继续说:“而且我从没说过‘喜欢你’,我说的是‘喜欢你主动’。” “你再这么下去,我就再也不会主动了!”莱卡叫喊道。 金发的暴君眯起眼睛,又露出杀手所熟悉的残暴表情。“你敢。”暴君说,“我会教导你如何顺从的。我亲自。” “你尽管打断我的手脚好了!”莱卡说,“然后你就只能一辈子坐上来自己动了!别指望我会配合你!” 达蒂诺哼了一声,松开手。 “一辈子?”他恶狠狠地说,“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提上裤子,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抚了抚还没干透的头发。莱卡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动也不敢动,紧紧背靠铁栏杆,后背都快压出一条条竖纹了。 达蒂诺打理好自己,又帮莱卡系上扣子。他边扣扣子边说:“不过谁叫我是贤明仁慈的国王呢。今晚就先放过你。”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后,他吻了一下莱卡的面颊,“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补回来的!” 当天晚上,达蒂诺没有再强求莱卡,也没有趁莱卡睡着的时候把他拉下床按在地上做——莱卡担心他会突然袭击,所以一夜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入睡,直到凌晨才打了会儿盹,还没休息多久,早起铃就响了。 达蒂诺像从前那样和莱卡一起去食堂吃早餐,并且享受监狱众人的注目礼。莱卡则因为太过惊慌,整个早餐过程都如坐针毡,生怕达蒂诺突然发难,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压倒他。幸好老亨利来解救了他。老人一面念着圣经里有关驱邪的语句一面走到莱卡和达蒂诺的桌子旁边,告诉年轻杀手他可以回图书馆工作了。 扫描图书条形码的枯燥工作让莱卡暂时忘记了达蒂诺的反常。可好景不长,才过没多久,他就开始心猿意马。昨天和今晨的种种情形如同幻灯片似的在他脑海里轮播,同时也让杀手困惑不已。 达蒂诺这是怎么了?突然大发慈悲,放过他了?难道他居心叵测,在筹划什么,所以欲擒故纵? 莱卡越想越糊涂,沉浸在思绪中,数次扫错了条形码,遭到老亨利的严厉斥责。“才几天没来图书馆,就连怎么干活都忘了吗?” “对……对不起,亨利,我在想事情,所以一时没注意……” “想事情,哼,现在的年轻人哟!”老人白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稀里糊涂地过了一个上午,到了午餐时间,莱卡和老亨利结伴去食堂。在排队领餐的队伍里,莱卡看见达蒂诺就在前方不远处——正和阿特·金说话。强壮的黑人男子频频点头,他比达蒂诺高多了,得低着头讲话。 莱卡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被自己的念头震惊了,就连负责打饭的囚犯给他添了个甜橙都没发现。 ——难道达蒂诺不再渴求他的身体了?反正他有那么多炮友,这是要抛弃他了吗?! 第二十一章 达蒂诺甚至没来和莱卡一起吃午餐。不过让莱卡稍感安慰的是,他也没和阿特·金在一起——金发的暴君独自霸占了食堂的一个僻静角落,没人敢坐在他周围,那儿仿佛百慕大三角一样笼罩在奇异的磁场里,以致无人胆敢接近。 莱卡当然也不敢靠近。他想,如果达蒂诺已经厌倦他了,这时候他再凑过去,那岂不是自讨没趣?所以他干脆也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时不时偷偷往达蒂诺那边瞟上几眼。 这顿午餐食之无味,就连那个甜橙都没让莱卡的心情好起来。所以当在监狱里总是欢快的黑人小伙凯·拉蒂摩尔坐到他对面时,他听到对方的问候是:“哇哦,你看起来脸色好差,是不是昨晚消耗过度啦?” 莱卡“咔嚓”一声捏断了手里的塑料叉子。凯缩了缩脑袋。“达蒂诺被关了一周,肯定饥渴到不行,我猜昨晚你肯定过得很辛苦吧。”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仿佛自己是什么名侦探,刚刚推理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结论一般,“我听说你们在浴室就搞上了?哎呀呀,达蒂诺可真是一分钟都等不了。太同情你了!瞧你的脸色,苍白得好像厕所的卫生纸一样。啧啧。” 他越是说,莱卡的脸色越是苍白,而这越发让黑人小伙确信莱卡被达蒂诺强要了一晚上,现在一提起这事,他还心有余悸呢! 出于自己的考虑,莱卡也没反驳他。就让这家伙这么误会好了!杀手心想。消息会从凯这里传出去,然后监狱里的人们会知道我仍然是达蒂诺的男……那什么!而男那什么的身份可以帮我打掩护,让他们以为我没有威胁…… 莱卡心念电转,面上却一言不发,这更加让黑人小伙以为他累到连话都懒得说。他同情地拍了拍莱卡的手肘:“如果你需要什么药,尽管来找我好了,对于被达蒂诺……咳,被他那什么的人,我一向给最优惠的价格!” 莱卡撂下断了的叉子:“那你能不能给我搞一个透明的罐子来?” 凯睁大眼睛,他的黑皮肤让他的眼白显得格外多。“透明罐子?这是什么新药吗?我听都没听过。” “不是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需要一个透明的罐子。” 凯的表情更惊恐了:“达蒂诺又想玩什么新花样?罐子play?听起来好稀奇,我完全没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play……” “妈的,该死,不是床上那档子事!”莱卡非常想把盘子里的沙拉塞进凯的嘴里,让他别再这么口没遮拦,“我就是想要一个透明的罐子而已!” “那你要什么材质的?塑料?玻璃?如果是什么NASA专用宇航材料的罐子我可没法搞到手……” “普通的就可以了!塑料的玻璃的都行!” “那你何必来找我?”黑人小伙子摊开双手,“厨房里有很多那样的东西,每天都要把一大堆厨余垃圾扔掉。你去厨房肯定能找到很多你所需要的罐子,还能任意挑选尺寸形状呢。而且——”他用手指点了点桌子,“萨姆,你还记得他吗?就是达蒂诺从格雷格手下救出的那个人。他就在厨房帮工。如果你去找他,他会很乐意帮你的。别说仅仅一个罐子了,就算你想要一大堆罐子来挂满一棵圣诞树,他也能帮你搞到手……” “谢谢,凯。”莱卡把餐盘一推,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找萨姆。” 厨房也有狱警守着。见到莱卡靠近,狱警端起枪,扬了扬下巴:“这里是厨房,小子,”他说,“滚远点。” 莱卡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尽量表现得很规矩。“我找萨姆。” “你是弗罗多吗?” “我真的找萨姆有事,长官。”莱卡没理会狱警的打趣。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支香烟,递给狱警。狱警咧开嘴,表情像在说“你小子还算懂事”,接过烟,塞进自己衣兜里,向厨房偏了偏头:“进去吧,不过只能十分钟。” “足够了。”莱卡咕哝道。他推开厨房大门,扑面而来的是油烟和食物的气味,以及油烟机的轰鸣和碗碟碰撞的响声。厨房有三名专业厨师,还有七八个囚犯帮忙打下手。莱卡看了看他们忙碌的身影,从中辨认出萨姆。 “嘿。”他走过去拍了下萨姆的肩膀。瘦小的男子像受惊的松鼠一样跳了起来,差点把一锅洗碗水泼到莱卡脸上。等他认出了莱卡,他显得更局促不安了。 “呃,你、你好。”萨姆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进来的?” “我找你有事。”莱卡握了握萨姆的手,小伙子因为惊讶,手臂僵硬得像块石头。“我叫莱卡·莫奈。” “我、我认得你,你是达蒂诺·纳卡雷拉的……”他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眼睛里仿佛写了“哦上帝啊我知道这不好受,那悲惨的经历我就不提了”一行字。“你找我有事吗?” “听着,我想请你帮个忙,”莱卡朝厨房中的橱柜示意,“我需要一个透明罐子,大概这么大。”他比划着一个麦当劳可乐杯的大小,“材质无所谓,塑料或者玻璃都行。主要是要透明。” “你……你要那个做什么?”萨姆战战兢兢地问,“你要打碎玻璃然后割腕自杀吗?” 莱卡差点吐出一口血。这小子把他想成什么了!他不过是要个罐子而已,为什么凯也好,萨姆也好,老是喜欢往奇怪的地方想?! “不是……”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用管它的用途,给我就是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是达蒂诺让我找个罐子的,别忘了,他可救过你的命!”先动之以情,“而且如果他想,随时都可以把你的命收回来!”再加以威胁,“所以少啰唆,快给我找个合适的罐子!” 萨姆果然动摇了。“好吧……”他在厨房的橱柜里翻翻找找,最后拿出了一个瓶口沾着奇怪颜色黏液的塑料广口瓶,“你看这个行吗?” 莱卡接过罐子,狐疑地指着瓶口的黏液:“这是什么?” “果酱。你把它洗洗就好了。” 莱卡依旧怀疑地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广口瓶。萨姆以为他不想自己动手,于是抢过瓶子,亲自把瓶子洗了个干净。“这样总行了吧?” “还凑合。”莱卡摇了摇水淋淋的瓶子,甩去上面的水珠,然后他拍了拍萨姆的后背,在小伙子耳边低声说:“如果有人问起你这事……” “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萨姆的声音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聪明。”莱卡颔首。 他走出蒸腾着热气的厨房,守在门口的警卫疑惑地瞄了眼他手里的瓶子。“弗罗多,你从霍比屯里搞了个什么回来?” 莱卡冲他摇了摇瓶子:“万瓶之王。” 警卫拿枪戳他:“快滚吧!死小子!” 第二十二章 莱卡回到囚室的时候,达蒂诺正惬意地躺在床上,手里举着一本精装的《白鲸记》。他的糖果像星星一样散落在枕头边上,有几片糖纸被他折成了爱心,还有几片就在那儿放着。 莱卡走过去,用空瓶子撞了撞《白鲸记》:“喂,这个给你。” 达蒂诺把书平放在胸口,眼睛往上一挑:“干什么?” “给你。” 金发青年困惑地看着那个广口瓶:“给我这个干什么?” 莱卡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不是你让我去找个瓶子的吗?!” “啊?”达蒂诺无辜地看着他,“我说过这话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就在你和格雷格打架被关禁闭之前。”莱卡提醒他。 可是达蒂诺仿佛罹患了老年痴呆症一样,一脸茫然:“哎呀,我真不记得了。肯定是我的记忆力出问题了,要么就是你记错了。” 莱卡脸上发热,有种真诚待人却被人糟蹋了心意的感觉。他收回手:“那我就把瓶子还给……” 达蒂诺劈手夺过瓶子,将《白鲸记》看也不看扔到一旁,扒开瓶盖。“反正你都拿来了。”他将床上那几个折好的爱心丢进瓶子里,摇了摇。瓶子很大,爱心却很小,数量又少,几个小纸片孤零零地躺在瓶底。 “没关系。”金发青年盖上瓶盖,“我还会折更多的。” 莱卡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眼睛微微眯着,嘴角也微微往上弯起,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显然是很高兴,但是离杀手所预想的“欢天喜地、神采飞扬”还差了许多。莱卡不由的沮丧起来。 金发青年又剥了一颗糖,开始折糖纸。他修长灵巧的手指把那张小小的锡箔纸叠起来,经过一系列奇妙的翻折,变成了一颗银色的爱心。他折纸的时候莱卡一直观察着他手指的动作——真是妙不可言。达蒂诺注意到莱卡的目光,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想睡午觉吗?” 这口气,明显是在赶人。莱卡撇了撇嘴:“我去操场看他们打篮球。反正我也不能上场,过过眼瘾。”他扬了扬绑着夹板的右手。 “喔,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户外运动,去吧。”达蒂诺把新折好的爱心装进瓶子,又拿起书,专心致志地读了起来。 莱卡完全被晾在了一边。他气鼓鼓地踢开囚室的牢门,连声“回头见”也没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操场边的电话亭不排长队的日子屈指可数,峡谷监狱的犯人们再穷凶极恶,也有需要联系的家人和朋友。莱卡现在正是长队中的一员,跟着等待打电话的犯人徐徐向前移动。好不容易等到前面只剩一个人了,但那人却话唠个不停,不断同电话那头的人(莱卡判断那是他女朋友)说着恶心肉麻的甜言蜜语,比莎士比亚戏剧中长篇大论的独白还要冗长。莱卡毫不怀疑,若是将他们俩的情话记录下来,准能出一本厚厚的大部头。 莱卡不止一次用力咳嗽,提醒前面的人快点结束他的甜蜜电话粥,但对方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中,根本没理会莱卡隐晦的抗议……当那人终于因为没钱续费而遗憾地挂掉电话时,莱卡的耐心已经濒临极限了,这让他拨电话的手指格外用力,险些把数字键按得崩了出来。 他先拨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转接到一家电话服务公司,然后经过一系列加密算法,转接到渥太华的另一家电话服务公司,接着转接到夏威夷、里约热内卢、久留米市,又乘着电波上卫星游了一趟,最后接入一家心理诊所的专家医师的私人电话机上。 “喂,您好,这里是比加菲尔德心理咨询室,请问您有预约过吗?” 一个彬彬有礼的男声问。 “够了,思想者,别来那一套。是我,迷雾。”莱卡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思想者热情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呀,你好久没有联系我了,是在出任务吗?” “没错。” “会打我心理咨询室的电话,说明你在任务中遇到了麻烦,需要我搭救。”思想者自信满满地说。 在危机四伏、暗潮涌动、充满阴谋和背叛的地下世界,杀手嫌少能有交心过命的朋友,莱卡和思想者就是这少数派中的一对。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损友”更恰当。他们曾多次搭档,有时也会互为对方当后援。思想者曾和莱卡约定,如果在任务中遇到麻烦,需要搭把手的,就打电话到思想者的心理诊所——这位老奸巨猾的杀手有个光明正大的职业,心理咨询师,不出任务的时候,就靠和患者聊天赚钱。 为了防止有人窃听他们的谈话,思想者的电话线路经过多重加密,他本人还是一位电脑高手。 莱卡现在急需这位朋友的帮助,然而他需要的并不是思想者的黑客技术或是杀人能力,而是他的本职工作。杀手迷雾现在迫切地想同心理咨询师聊一聊。 “这次任务难度很大。”莱卡说。他当然不可能把任务内容告诉思想者,就算他们是铁哥们儿,这种事也决不能泄露出去。所以他只含糊地说自己正在一个封闭环境里面临艰巨的挑战。 “这里有一个人,他是我的对手——当然不是委托中必须杀死的那种‘对手’,而是他处处和我作对,他的存在简直让我没法继续执行任务!”莱卡抱怨道。 “哦?”思想者很感兴趣,“他在妨碍你?” “没错。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他……他让我分身乏术。”莱卡苦闷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臂,“他还拧断了我的手。” “哇,好厉害的家伙!”思想者感叹,“他肯定身手一流!”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不过他的确厉害。” “他对你使用暴力了吗?” “……不然你以为我的手是怎么断的!” “他把你揍得满地找牙?”思想者越发好奇。 “没有那么严重!”莱卡试着挽回一些自己的名誉,不过成效不佳,“但是他始终在用暴力威胁我,如果我拂逆他的心意,他就要动手!” “能威胁得你跑来向我求助,看来这家伙是个危险角色。”电话那头,思想者沉吟半晌,“必须干掉他!” 莱卡反对:“不行,我现在所在的环境里……如果死了人,我势必会受到严密的监视,恐怕连任务都无法执行了。而且他背后似乎还有神秘势力给他撑腰,如果杀了他,不知道会引发何种后果。” “如果不能杀人灭口,那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了。”思想者说,“你就顺着他的意思,他让你往东你绝不往西,久而久之他就会放松警惕,这时你就有机会进行任务了。” ——这才是我最头痛的部分啊。莱卡心想。 “我试过了,思想者。”杀手迷雾苦闷地说,“我试着去讨好他,但是……呃,你不知道,之前我一直在反抗他,所以他可能……可能对我不敢兴趣了。你能理解吗?就像中学里的那种恶霸,经常欺负其他学生,还喜欢专门盯着一个人找茬,但是一旦他转移了目标,那个被欺负的学生就不会再受到关注了。” “……”思想者沉默了半晌,狐疑道,“这不是正合你意吗?他的兴趣转移到别人身上,你不就自由了?” 莱卡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可是……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对!” “哪里不对?你喜欢被人盯着,动不动就被欺负?” 莱卡沮丧地低吼一声:“我也搞不明白……我承认你说的很对,思想者,他的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我就有机会去执行任务了,但是……” “……但是?” “但是我感觉不对……我也不知道。难道我是喜欢被他关注吗?可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任务,得到自由和空闲应该开心才对,但是我……并不高兴。我现在非常烦躁,朋友,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否则哪里需要打电话向你求助!” “唔……”思想者沉吟,“我的朋友啊,你知不知道在普通人的学校里有一些坏男生,他们经常骚扰女生,比如往抽屉里放虫子,或者故意刁难什么的,但并不是因为他们天性恶毒——当然,不排除有那么一些从小就心理变态的家伙——而是为了博得女生的注意,换句话说,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老是欺负她的。” “你说的现象我懂。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把你的那位‘对手’比作学校的坏男生,而你是被欺负的女生,情况就一清二楚了。‘对手’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他的确得到了你的关注。” “……然后呢?” “然后少男少女就可以开始谈恋爱了呀!” “砰”的一声巨响,莱卡将电话听筒砸回了电话机上。他后面的囚犯嚷嚷道:“喂!你什么毛病啊!不要破坏公物!你把电话弄坏了我们后面的人怎么办!” 莱卡没理他,气冲冲地走向操场。 ——妈的,思想者这个混蛋,明知道他现在在执行任务,心理非常紧张,还拿这些话来调侃他,真是……狗娘养的东西!白白浪费他的时间!说什么可以谈恋爱……谈、谈个狗屁!一派胡言!达蒂诺肯定属于那少部分“从小就心理变态的家伙”!这样一切都能解释通了!变态是没有逻辑可言的,不能用常理去推断! 他路过一个垃圾箱,于是将怒气都发泄在了可怜的绿箱子上。他狠狠踹了那东西一脚,垃圾箱发出悲惨的呻吟。一名狱警走过来,莱卡以为他要斥责自己破坏公物,但是狱警只是冷冷看了眼那瘪了一角的垃圾箱,居高临下地对莱卡道:“过来,典狱长找你。” 第二十三章 莱卡跟着狱警来到典狱长办公室。典狱长和上次见面时比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畏缩的、仿佛时刻都处于焦虑状态的样子。他冲狱警抬了抬下巴,狱警就会意地离开了办公室,带上了门。 “禁闭室的生活还愉快吗,莫奈先生?”典狱长先开了口,想摆出一副戏谑的口吻,却更显得他是在强打精神。 “伙食不好。”莱卡回答。 “反正你也不会进去第二次了。”典狱长勉强地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么您找我有事吗?” 典狱长弯下腰,从脚边拿起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到他宽大的办公桌上,然后立刻收回手,好像包裹里装的是个定时炸弹似的。 “你的包裹。”他嘟囔,“快把它拿走。” 莱卡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一直和达蒂诺纠缠不清,任务的事都被抛到脑后了。这个包裹正好提醒了他,他进监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介意我在这里就把包裹拆开吗?”莱卡拿起那个并不很大的小盒子,盒子外面还用写着“联邦快递”字样的胶带缠了一圈。 典狱长像从惊吓盒里弹出的小丑一样震了一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他惊惧地问,“别在我的办公室里拆开这么可怕的东西!” “您又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怎么会晓得它‘可怕’?” “反正跟你们这种人扯上关系的东西,肯定都很可怕。”典狱长缩着肩膀,双手在胸前不停搓着,仿佛夏天里的绿头大苍蝇。 莱卡故意将包裹在典狱长眼前晃了晃:“可是我从您的办公室里拿走一个包裹,这不是更令人生疑吗?万一有人误会我又偷您东西了可怎么办?” “可你把包裹拆开了,还不是要把里面的东西拿走!难道这就不惹人怀疑吗?” 典狱长还没说完,莱卡已经开始动手拆包裹了。“没关系,里面装的东西很小,我藏在袖子里就能带走。”包裹外面的胶带缠得太紧,于是莱卡径自从典狱长办公桌的笔筒里拿了一支圆珠笔,将胶带捣开。看见他反客为主的行为,典狱长瞠目结舌,却也不好阻止。毕竟这事关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的嘱托,要是忤逆了他的意思,那么一笔给监狱设施的投资可就泡汤了…… 莱卡拆开包裹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套刀片来。这就是供货人给他送来的秘密武器。每一叶刀片都薄如蝉翼,可以轻易藏进衣袖里;刀片的材质不仅有特殊合金,也有新型陶瓷和高分子材料,能够避免被金属侦测仪检测出来;刀锋经过最新科技机器的打磨,锋利无比,甚至在刃尖上抹了一层钻石粉,可谓削铁如泥。盒子里还有一条薄薄的皮带,可以将刀片绑在手臂上,就算脱掉衣服,只要不仔细检查,根本发现不了这些刀片。 那位神秘的杀手绞刑师惯用的武器是锋利的钢琴线,所布下的天罗地网能将人体大卸八块,而莱卡的刀片则可以轻易切断钢琴线,用来对付绞刑师是再适合不过了。 莱卡向典狱长比了个手势,让对方帮自己把刀片绑到手臂上。因为右手还打着夹板,所以只能绑在左手上。莱卡想,是时候去找医生把夹板拆掉了。 典狱长的额头上密布了一层汗水,不知道是绑刀片的工作太耗费体力,还是他吓得冷汗直冒。等刀片绑好,莱卡放下衣袖,活动了一下手臂。除了皮带的位置感觉有点紧之外,没有任何不便。他向典狱长露出微笑:“谢谢您的协助。” “如果你没事了,就赶快离开我的办公室!”典狱长气喘吁吁地坐回他的办公椅上。 “好的。不过还得先处理一下垃圾。”莱卡捡起空盒子,“您这儿有碎纸机吗?” 典狱长示意他看办公室的角落,那儿放着打印机、扫描仪和碎纸机。莱卡走过去,将盒子切成碎片。完事后他向典狱长行了个注目礼:“那我这就告辞了。” “快走快走!”典狱长巴不得他立刻消失。 莱卡拉开办公室大门,左右望了望。门口没有警卫。他独自一人下了楼梯。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并不高,只有四层,典狱长在最顶层,往下则是监狱行政人员的办公室、警卫休息室和会客厅。最底层还有一个大礼堂,似乎并不常用,据说会被监狱配备的神职人员征用作为教堂,每周信徒囚犯都来做祷告。 路过大礼堂的时候,莱卡听见里面传来了钢琴声。 今天不是礼拜日,按理说大礼堂里不会有人,是谁在弹里面的钢琴?莱卡推测会不会是监狱的神父突发奇想要组建一个唱诗班,而某个多才多艺的囚犯被选为钢琴手,所以在这儿练习? 这事与莱卡无关,他身上还带着杀人的东西,不应该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多作停留。但是他忍不住往礼堂的方向走。 莱卡自认为是个庸俗的人,欣赏不来这种优雅而浪漫的古典艺术,但是思想者却喜欢附庸风雅,成天在他的小诊所里放钢琴曲或者交响乐,还美其名曰“辅助治疗”,就差没带个有外放功能的MP3在身上,随时随地自带出场BGM了。 托他的福,莱卡也被迫了解了一些古典音乐的知识。他知道礼堂里的人在弹的钢琴曲是什么。曲名是《唐璜的回忆》,由钢琴王子李斯特改编自莫扎特的歌剧《唐璜》,号称世界上演奏难度最大的乐曲之一。 自诩为“高雅艺术人士”的思想者曾经自我挑战地去弹这首曲子,结果磕磕绊绊,就算莱卡也能听出他弹错了不少地方。思想者觉得十分丢脸,从此再也不弹了,这倒是让莱卡对这首乐曲印象深刻。 莱卡虽然不太懂怎样的演奏水准才算一流,但他至少知道现在演奏《唐璜的回忆》的人,水平肯定比思想者要高。优美的旋律流畅无阻,像乘着风一样回荡在礼堂中。莱卡非常想知道弹琴的人是谁,等到他出狱了,可以把这事告诉思想者,并且嘲笑他“你看一介囚犯的水平都比你高,你还是不要显摆了”。 礼堂大门没关,露着一条小缝。周围恰好没有警卫,没人会把他轰开。莱卡悄悄上前,将门又推开了些许,从缝中往礼堂里偷窥。他所在的位置刚好正对礼堂的舞台,舞台之下是一排排摆放整齐的椅子,舞台上则垂着幕布。钢琴就放在舞台的一角,一个人正坐在琴前,专心致志地演奏。 莱卡屏住了呼吸。就算离得这么远,而且那人还背对着他,他也能轻易辨认出对方是谁。那身影他看过无数次了,绝对不可能认错。 ——简直不可思议。 他心想。 ——达蒂诺竟然会弹钢琴。 第二十四章 琴声倏然停止。弹琴的人回过头,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莱卡。 莱卡一惊,本能地想拔腿就跑,倘若达蒂诺知道自己在门后面偷窥他,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他转念一想,门缝这么窄,达蒂诺又离得那么远,顶多只能看见一只鬼鬼祟祟的眼睛,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呢。只要他跑得够快,让达蒂诺追不上他,他的身份就不可能被知道。 “谁在哪儿?”达蒂诺的问话在空空荡荡的礼堂里形成了回声。 鬼使神差的,莱卡推开门走了进去。达蒂诺一见是他,立刻挑起眉毛:“你怎么会在这儿?” “呃……我……”莱卡尽量保持自然的姿势,忽略左手上绑着的刀片,以免被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典狱长找我谈话。” “他为什么要找你?” “嗨,还不是上次我偷他钥匙那件事。”莱卡接着上次的谎言继续说,“他威胁我不准再犯事,老老实实地服刑。” 达蒂诺点点头:“没想到那个老东西还挺有责任感的嘛。” 莱卡经过一排又一排长椅,走上舞台,感觉自己像踩着红地毯去领奖的明星一样,虽然礼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来到达蒂诺身边,发现钢琴上没有琴谱。 “你呢?你在这儿做什么?”他问。 达蒂诺仰起头凝视着他:“你在门外偷窥了老半天都没看出来吗?” “……我当然知道你在弹钢琴。”莱卡无力地说,“可他们……狱警什么的,允许你进来?” “为什么不?反正钢琴放在这儿又没有人用。”达蒂诺耸耸肩,“而且只要塞钱,他们什么都会准许——喂,你那是什么表情?这事值得你大惊小怪吗?” 莱卡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摆着一副惊恐的表情,活像刚从游乐园恐怖馆里出来的小朋友。他动了动脸上的肌肉,冷静下来,试图夺回对话的主动权。 “我都不知道你会弹钢琴。”他用挖苦的口吻说,“你从前还说自己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呢。我看你这位‘纨绔子弟’也太过多才多艺了点儿吧?” “这算什么,”达蒂诺显得很不高兴,“我不能有兴趣爱好吗?” “加上折纸和读书,”莱卡默默地把“做爱”这个词咽了回去,“你的爱好还真不少。” 金发青年扭过头,轻轻抚摸着琴键。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适合演奏钢琴的手。 “不止是爱好,我很擅长这个。”他像是吹嘘般地说,“你知道吗,这首曲子号称世界上难度最大的钢琴曲之一……” “《唐璜的回忆》。”莱卡接话。 达蒂诺惊奇地看向他。“你知道?” 莱卡抓了抓头发:“呃……我有个朋友,是个音乐爱好者,跟他混在一起,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 达蒂诺哼了一声:“没想到我们的莱卡身边也有不少高人嘛。” 哪里算是“高人”了。莱卡想。思想者那个家伙就是附庸风雅,其实只是半瓶醋。他抓住这个机会贬损好友:“他就是个业余爱好者而已,比不上你专业。” 金发青年又低下头。“我也不是自己想学的。一开始是我母亲逼我学的。”他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她总是督促我练琴,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等我长到能自由支配自己生活的年龄,就果断放弃了钢琴。” 莱卡说:“我懂的,父母总喜欢在孩子身上实现自己未竟的梦想。你母亲肯定是自己喜欢钢琴,才强迫你学的。” 达蒂诺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没错,”他梦游似的说,“她喜欢钢琴,而且非常擅长这个。每次家族聚会或者招待宾客,她总要现场表演。我常常想,如果她不是嫁给了我父亲,肯定会成为世界知名的钢琴家。”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等到她死了之后我才想起来,她有多么喜欢钢琴。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方式可以怀念她呢?连这首曲子都是她最喜欢的……” 又是片刻的沉默,达蒂诺摇了摇头,宛如从一个梦境中清醒过来。“算了,我不想说这个。” 他再度望向莱卡。下午的阳光从窗外洒进礼堂里,落在他们脚边的地板上,形成一片几何型的光影。达蒂诺的蓝眼睛清澈得有如高原的天空。他们之间恰巧构成了一个微妙的角度,在莱卡的位置,只要稍微弯下腰,就能吻到达蒂诺蔷薇色的嘴唇——他想要吻他! 但是这样不对。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莱卡将目光从达蒂诺俊美的脸上移开。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所做过的最艰难的事之一。 “我……我过会儿还要去医务室找医生。”杀手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说,“我得让他把我的夹板拆掉。” “这么快?”达蒂诺诧异道。 “夹板太不方便了,严重妨碍我生活和工作。亨利先生总是嫌弃我不能帮他忙,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身体太娇弱了,一点小病小灾都经不起’。反正手臂现在也不痛了,我觉得差不多好了吧。” 达蒂诺长长的“唔”了一声:“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这么早拆掉比较好。” “反正我以前也骨折过,都是过一两个星期就能活蹦乱跳了。” “你确定?你的手可是我弄断的,我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 莱卡脱口而出:“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打上夹板,悲惨成这样!” 达蒂诺双眉微蹙:“奇怪啊,莱卡,之前你让我为你着想,多关心你的身体健康,现在我关心了,你又不领情。” “那我谢谢你哦!”你关心的方向完全不对嘛! 年轻暴君的脸上又出现了神秘莫测的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些什么。莱卡想:我刚刚竟然会想吻他,真是昏了头! 趁达蒂诺还没发难,莱卡赶紧高喊着“我去医务室了!再晚说不定医生就下班了!”冲出礼堂——几乎可以算得上落荒而逃。 第二十五章 医务室的医生拒绝为莱卡拆夹板。 “莫奈先生,以您的伤势,这夹板至少得打一个月。”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您觉得!”医生怪叫道,“到底我是医生,还是您是医生?莫非您自认为在医术上比我更专业?还是您怀疑我的判断水准?” 莱卡辩称道:“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那也只是‘您觉得’而已!”医生像面对无知小学生那样怜悯地看着莱卡,“您的骨头正在愈合中,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实际上它还没有完全痊愈。如果贸然拆掉夹板,而您又乱动这只手臂,那么还没愈合的骨头就会……”医生将两只手掌平放在一起,然后做出“断裂”的姿势,“像泰坦尼克号一样从中间断成两截。” “您说得也太夸张了……” “等到它真断了的时候您可千万不要哭喊着‘医生救救我’然后跑到医务室来求我给您再把它接上。” 莱卡恳切地说:“拜托了,医生,右手打着夹板,真的很妨碍我的生活。我会注意不用右手搬挪重物什么的……” “您不是还有左手吗?”医生快速地说,“况且您还有达蒂诺·纳卡雷拉,要右手做什么?” 莱卡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座监狱里的人怎么都如此难以沟通呢?他冥思苦想,最后决定对医生施展苦肉计。 他示意医生靠近,然后低声说:“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您不要说出去。” 医生立刻像磁铁一样靠了过来:“我是有职业道德的人,会守口如瓶的。” 莱卡故作忧伤地说:“我已经没有达蒂诺·纳卡雷拉了。” 医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他随即释然道:“啊……我明白的,他移情别恋得可真快,不是吗?” “所以我需要右手。” “我发自内心地同情您,莫奈先生。”医生的语气却半点“同情”也没有,倒是十分愉快,仿佛这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莱卡看到了一丝希望:“也就是说您同意给我拆夹板了?” “想都别想。” 医生扞卫自己身为医疗卫生人员之尊严的决心如同伊泰普大坝一样无懈可击,莱卡最后只好妥协,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囚室。达蒂诺还没回来,想必还在礼堂里练琴。 莱卡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思索自己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找医生。他完全可以自己把夹板弄下来,虽然这玩意儿用一圈又一圈绷带绳子什么的绑得结结实实,但如果他硬是把这东西拆开,也不是做不到。 这么决定后,莱卡从左臂的皮带上抽出一叶刀片,切开绑在右臂上的绷带,再把固定用的绳子划断,将裹在皮肤上的东西统统拽下来。不得不说医生的水准就是高,莱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满头大汗才完全将夹板弄开。 他动了动右臂,试着握紧拳头,再放松力量。依旧能感到微微的刺痛。不过莱卡没把它放在心上。他又不是第一次断手断脚了,只要他不用太大力气,那点小伤根本就不成问题。 他将拆下来的绷带、棉花和夹板收到一起,扔进垃圾桶,接着到盥洗台上清洗右臂。因为打着夹板,右臂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清洁了,散发着一种臭味…… 囚室的门“呼啦”一声开了,莱卡回头,见达蒂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哟,医生同意给你拆夹板了?” “没,我自己拆掉的。” 金发青年闻言皱了皱眉。 吃晚饭之前莱卡主动把垃圾倒了,他害怕达蒂诺看到那切口整齐的纱布会怀疑他私藏利器。不过他倒并不担心对方发现绑在手臂上的刀片,反正达蒂诺“有兴致”的时候只会扒他裤子,才不关心他上身穿得整整齐齐会有什么问题。 结果他们当晚也还是什么也没做。熄灯时间一到,达蒂诺就爬上了床,在下铺咯吱咯吱地啃巧克力,活像暗夜里活动的某种啮齿类动物。莱卡躺在上铺,被那声音吓得心惊胆战,连做了好几个恶梦,梦的内容无非就是达蒂诺兽性大发把他拖下床强迫他做这做那。等第二天天亮,莱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安心,反而更加忐忑。 ——从浴室里出来之后达蒂诺就变得好奇怪。他想。那家伙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对做爱失去兴趣了?这可比美国没有UFO目击报告还让人惊奇。难不成走出浴室的时候,他误入了什么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达蒂诺是个清高正直的好人,而不是荒淫无道的暴君? 在图书馆工作的时候,莱卡跟前一天一样心不在焉。老亨利看见他拆了夹板的右手,先是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惊奇和祝福(这对老头来说可真是难得),接着便指使莱卡去干活,从前那些因为莱卡受伤而没让他做的工作,现在全部都被老头丢给了他。在图书馆的头两个小时,莱卡忙着把新书归类入库,而那些因为多了新书所以放不下的书,他又必须把它们挪架,挪完之后还得查看书架的编号和图书的编号有没有误差。好不容易腾空了一个书架,莱卡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地感慨亨利先生之前对他真是太仁慈了,这老头使唤起人来就跟公元前的奴隶主一样。真不晓得在他来之前,亨利先生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怎么对付这些又厚又沉的书的。 幸运的是,两个小时之后他就得到了解放。一名狱警来到图书馆,在层层书架间找到埋头干活的莱卡,告诉他有人探监。 不用说,肯定是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又来了。莱卡如蒙大赦地丢下一摞书,向正在轻松惬意喝茶的亨利先生打了个招呼(老头不情不愿地同意了),跟着狱警来到会面室。 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身穿一套得体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标准的华尔街仔的扮相。狱警将莱卡领到后便关门出去了。莱卡在布莱恩先生对面坐下。 “您的夹板已经拆掉了?”图腾的新任首领问,“真高兴看到您恢复健康。” “我自己拆的。” 布莱恩·费尔贝恩斯点点头。“听我们的朋友典狱长先生说,您被关进了禁闭室?”他的语气有些苛责,仿佛在责备“我付你钱可不是让你在监狱里惹是生非的,你就不能老实点吗”。 不过莱卡对此有充分的理由。“我拿了典狱长的钥匙,进了档案室。” “哦?”布莱恩先生来了兴趣,“您有何发现?” “档案室里的资料和您给我情报不一样。”莱卡敲打着桌子。 “什么?”布莱恩先生大吃一惊,“您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六章 “我查找了四月份假释和刑满出狱者的名单,里面没有一个人的年龄和服刑时间满足亚伯拉罕的条件。” 布莱恩先生拍案而起,脸上满是质疑和诧异。“这……怎么会这样……?” 莱卡靠在那张不怎么舒服的椅子上,“我怀疑,要么是您的情报出了差错,要么是档案室的资料被人篡改过。” “我的情报不可能出错!”图腾的年轻首领信誓旦旦地说,“过世的父亲曾很多次提起亚伯拉罕,一些在帮派里的老人也记得他的事,还有我父亲的合作伙伴——当然,现在也是我的合作伙伴了——也告诉了我一些信息。亚伯拉罕不是无名小卒,他大名鼎鼎,人们都还记得他呢。他们所描述的亚伯拉罕的信息都是一样的,没理由这些人同时记错了。就算有人买通他们,让他们用假情报来欺骗我,也没可能同时买通这么多人。” 莱卡托着下巴,陷入沉思。“那么,档案室的资料被人篡改的可能性比较高了?” 布莱恩先生舒了口气,重新坐下,整了整自己的领带。“有可能亚伯拉罕知道档案室是个切入点,所以先下手为强。毕竟……您想想看,既然您能进出档案室,亚伯拉罕或他手下的人就也能进去。他在峡谷监狱待了二十年,串通几个狱警或监狱工作人员,也是可能的。” 莱卡“唔”了一声。谁能进入档案室篡改资料呢?毫无疑问,掌管图书馆的那位“猫头鹰”嫌疑最大,在他手下干活的老亨利也应该能做到。而拥有档案室钥匙和ID卡的典狱长,会不会被亚伯拉罕收买了,一直在做双面间谍?监狱的其他行政工作人员呢?狱警不一定人人都有档案室的钥匙,但警卫长肯定拿着所有的钥匙。此外,钥匙和ID卡或许早就被亚伯拉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复制了一份,这样他随时都能进出档案室…… 有嫌疑的人太多了,一一排查下去,必然要费一番功夫。等到那时,搞不好亚伯拉罕早就出狱了。所以不能从“谁能进入档案室”这个方向入手。还是得抓住重点——亚伯拉罕是何许人,绞刑师又是何许人。得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见莱卡沉默不语,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又补充道:“上次您让我调查的那个人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什么?”莱卡一怔,接着想起上回同布莱恩先生见面时,对方答应为他调查达蒂诺的身份。 “那个意大利人。”布莱恩说,“我以为他和本地的黑手党有关,但是我找了在黑手党里的眼线,对方却说他们那儿没有一个叫达蒂诺·纳卡雷拉的。” “有可能是假名。”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又特别打听了黑手党中有没有人刚好进了峡谷监狱,结果也没有这样一个人。我想,要么这个纳卡雷拉和黑手党无关,要么他身份隐秘,不是简单能查清楚的。”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莱卡说。 布莱恩先生大喜过望:“哦?” “不过……”莱卡故意卖了个关子,“我身在监狱里,很多事情做不了,还需要您帮我搜集一些情报。” “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全力以赴。” “请帮我调查一家公司。那是一家保险公司,达蒂诺·纳卡雷拉入狱之前是那家公司的经理人。它要么是意大利人开的,要么有意大利人作为合伙人或是股东。公司的名字是……” 交待完需要布莱恩先生调查的事,两人便结束了会谈。莱卡在狱警的押送下返回图书馆,继续倒腾书架的工作,直到中午才把所有的书都移好。其间亨利先生一直在嘲笑莱卡是个弱鸡,“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扛着一整根圆木爬山都没问题,现在的年轻人体质真是越来越弱了!”这么说着,亨利先生坐在椅子上翻了页报纸,像工头监督奴隶那样监视着莱卡干活。 莱卡心想,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个糟老头子大概就只剩这么点炫耀的资本了吧。出于同情心,他没有回嘴。 午餐时莱卡没看见达蒂诺,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也许是由于犯人用餐分批次的缘故,他们刚好错过了。不过虽然达蒂诺人不在,但他的威势还是让莱卡得到了一个甜橙。从这方面来说,莱卡还挺感谢他的。 午餐后照例是放风时间。因为上午刚刚同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见过面,莱卡一直想着亚伯拉罕和绞刑师的事,所以没有去参加什么活动,而是在操场的铁丝网边找了个狱警不大能注意到的角落,点起一根香烟。 这烟还是他入狱时典狱长给的,都没用掉几支。莱卡没有烟瘾,除非特别烦躁的时候才会抽上一支。他叼着烟,蹲在铁丝网旁,看着操场上的犯人要么两三个聚在一起,要么和他一样找个角落猫着。再远的地方是篮球场,一场比赛正在进行。犯人分成两队,分别卷起左手或右手的袖子作为标志。莱卡想,我可不要加入他们,除非他们换一种标志的方法。 哒哒哒哒哒…… 背后有人正在急速靠近。 莱卡将没抽完的烟随手一扔,本能地往旁边一滚,旋即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个人摔倒在他原本蹲着的地方。 “哎哟我操,你躲什么躲!”摔倒的人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原来是凯·拉蒂摩尔。莱卡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有人要袭击我呢。”他将黑人小伙子拉起来,“没事吧?” 凯哼哼唧唧:“我看见你蹲在地上,本想直接从你头上跨过去,谁知道你突然躲到一边,吓了我一跳。”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急急忙忙的,赶着去结婚啊?” 凯皱着鼻子瞪了他一眼:“出事了!快去喊狱警!” “什么?” “巴道夫·贝尔斯和阿特·金各自带了好几个人,把达蒂诺堵在天堂小径!肯定要出人命了!再不叫狱警来可就迟了!” 莱卡一怔:“你说什么?” 凯推开他:“你还愣着干什么?唉!关键时刻就知道发愣,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莱卡一把抓住凯的肩膀:“天堂小径在哪儿?” “你跟狱警说他们在天堂小径打架就行了,狱警知道它在哪儿……” 莱卡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你他在哪儿!” 黑人小伙子被他强硬的态度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就是厨房后面那条巷子……” 话还没说完,莱卡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凯揉了揉自己被抓得生疼的肩膀,自言自语道:“他急个什么,还好意思说我赶着去结婚呢。反正出人命的又不是达蒂诺……” 第二十七章 莱卡回想着自己所见过的监狱平面图。平面图虽然详尽,可是完全没有标明“厨房后面的小巷”在哪儿。他凭着记忆找到了厨房,又绕了一大圈才绕到厨房后面。 他记得达蒂诺曾经告诉过他“天堂小径”是个怎样的地方——没有监视器,又不在哨塔的视野里,非常隐蔽,是犯人们解决矛盾时常去的地方。“天堂小径”非常窄,宽度还不到两米,位于厨房和浴室所在的建筑之间。监狱平面图上,这两个地方是严丝合缝连在一起的。莱卡估计可能是施工的时候出了什么误差,才使两座建筑间空出了一条小道。这个误差倒为犯人们提供了方便。 莱卡到达天堂小径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鬼地方真是战术意义上的易守难攻啊。巷子太窄,只要两个人就能堵住入口。假如有人进去了,那简直就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而且这么逼仄的地方也极难施展身手,巴道夫·贝尔斯他们占人数上的优势,借助地势两头夹击,达蒂诺处境堪忧啊。 莱卡靠在巷口,忍不住又想摸一支烟出来抽。他检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地跑过来?他应该优哉游哉地和凯一起去报告狱警,然后跟着狱警去围观达蒂诺被群殴的惨状。要是达蒂诺能在医务室里躺个四五天,对他的任务来说只有益,没有害。可是一想到那家伙败给巴道夫·贝尔斯和阿特·金他们之后会遭到什么样的暴力对待……莱卡就心慌意乱,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必须阻止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入小巷。明明是白天,巷子里却昏暗无比,两侧建筑的顶层都设计成往外突出的平台,刚好遮住了小巷上空,难怪这里会成为哨塔的盲区。 眼睛适应黑暗后,莱卡看见泥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不是死尸一样纹丝不动,就是抱着肚子痛苦地滚来滚去。巷子深处,一个人背对巷口,正踢打另一个人,不顾对方的求饶声,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胆子不小啊!竟然敢袭击我!” 踢人的那个是达蒂诺,被踢的则是阿特·金。大个子黑人蜷在地上,双手护住腹部,在达蒂诺的踢打下惨叫连连。 “我才几天没去‘关照’你,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活不耐烦了是不是?啊?” 阿特·金叫得像杀猪一样:“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都是巴道夫·贝尔斯的错!他主使的!是他叫我来联手袭击你!” 达蒂诺大怒:“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让你吃屎你也吃吗!” 在踢打声和惨叫声中,莱卡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凯说的没错,的确快出人命了,不过显然要死的是阿特·金那一方。 ——我怎么这么蠢。达蒂诺随随便便就能拧断我的手,难道还会怕这些杂鱼?我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莱卡默默观看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如同他来时一样,悄然无声地离去。但就在这时,达蒂诺停止了踢打,踩着阿特·金的肩膀,将黑人男子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 “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忘乎所以了是吧?”达蒂诺边说边蹲下身,扒掉阿特·金的裤子。然后他跪坐在大个子黑人身上,解开了自己上衣的扣子。 莱卡的冷汗又冒出来了。他想起了入狱那一天,凯对他说的话—— “……他们都不是达蒂诺的对手。他一个人打遍整个峡谷监狱,找他麻烦的人基本上都被他揍过和睡过。” ——我靠,原来达蒂诺喜欢强奸手下败将这事是真的!凯,我以为是你夸大其辞,原来你诚不我欺啊! 在大脑开始思考之前,莱卡的身体就先一步开始行动了。他以百米赛跑般的速度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体,冲向达蒂诺,将衣服刚脱到一半的金发青年抓起来,按到小巷的墙壁上。 “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莱卡?”达蒂诺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莱卡捏住他的下巴:“如果我不在这儿,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上了他们?”说完,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激动恼怒的语气。 达蒂诺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我又不是没和他们做过,而且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莱卡焦急地打断他:“可是你都已经有我了!” “可是你又不愿意和我做。” “我没有不愿意!” “不久之前是谁指控我不重视他的健康来着?还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堆纵欲过度的恶果……” 莱卡觉得自己快吐血了。这家伙为什么总喜欢歪曲他的每一句话,然后加上自己见解,变成有利于他的结果呢? “我只是说……性生活要适度而已!过犹不及你懂吗?” 达蒂诺看着天空,一副“我才不要听你叽叽歪歪”的表情:“我不懂那个。我的词典里只有‘不做’和‘做到爽为止’两个选项。” 莱卡盯着他无所谓的、英俊的面孔,愤恨得眼睛里都要喷火了。 他抓着达蒂诺的肩膀,将金发青年翻过去,面对墙壁。达蒂诺双手撑在墙上,几乎是带着笑意地说:“我早和你说过‘天堂小径’是个约会的好地方了。” 莱卡没搭理他,脱下他的裤子,露出挺翘雪白的双臀。然后他掏出自己硬得发疼的阳物,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性奋到这种程度了。听说雄性生物在被激怒的时候体内会分泌大量激素,刺激勃起,看来科学家总算搞出了一些真实的结论。 他抵进达蒂诺双腿之间,涨红的龟头在臀缝间摩擦,滑过穴口。穴口激动地一张一收,很快就湿润了,透明的淫液将昂扬的肉棒上都濡出了一层水光。 莱卡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躺在地上装死的阿特·金大吼:“还不快给我滚!” 阿特·金闻声一跃而起,其他被打倒的囚犯也纷纷从地上跳起来,像受惊的野兔一般飞快地逃离了天堂小径。 等他们不见踪影,莱卡才转向达蒂诺。 金发青年双手撑在墙壁上,解了一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着,裤子则褪到脚踝,堆在地上,露出修长笔直的双腿。莱卡撩开他的头发,狠狠咬住他的耳朵,在他耳畔低语:“你自己说出来的话,可别后悔!” “这话可轮不到你来说。你别为自己的愚行追悔莫及才是真的。” 莱卡哼了一声,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扶着自己的坚挺,对着早已饥渴难耐的小穴顶了进去。 第二十八章 他一直顶到最深处,直到整根东西都楔进达蒂诺身体里。他们紧紧贴合在一起,柔软稚嫩的肠壁裹着他的肉刃,像要把他吸进去似的,不留一丝缝隙地含着。他停了一会儿,感受着被紧紧包裹的温暖,然后略带歉意地说:“我没套子。” 达蒂诺喘着气,喉咙里发出阵阵愉悦的呻吟:“你能不能少点废话,多动几下?” 莱卡掐住他弧线优美的腰,浅浅地戳刺了几下,换来达蒂诺情动的喘息。 “你是喜欢我这样慢慢干,还是用力操你?”他恶意地问。 达蒂诺早就欲求不满,后穴像渴水的小嘴似的,一下又一下吮吸着插在里面的庞大硬物。 “无所谓……反正你做到后来肯定会……啊……控制不住自己的……”说到最后,达蒂诺几乎是在咯咯地笑。 这让莱卡大受打击。达蒂诺里面那么紧,那么热,那么舒服,湿漉漉的肠肉缠着他不放,让他想就这样一直待在里面,享受极乐的快感——他真的害怕自己失去控制,这就意味着他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性事上再也没有支配权了,他会沦为达蒂诺的俘虏,跟着他的欲望起舞。 莱卡将阴茎往外抽出了一点,带出丝丝透明的淫液,两人的腿间已经湿得不成样子。 “我会把你操到记不起来这事为止。” 说完他狠狠地挺进去,一记猛烈的贯穿,捅开柔软的肠肉,直抵肉穴的最深处。达蒂诺忘情地呻吟着,淫浪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小巷中。他迎合莱卡抽送的动作,像蛇一般扭动腰肢,使两人结合得更紧密。 莱卡变化着抽插的频率,时快时慢,让达蒂诺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能扶着墙壁,接受他的撞击。每次往里插的时候,莱卡都故意进攻穴内最敏感的那一点,肉茎在敏感点上反复研磨,进出时发出响亮的水声。 粗大坚硬的肉棒和柔嫩淫浪的媚穴在贯穿的动作中变得越来越热。莱卡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达蒂诺体内了。他撩起达蒂诺的衣服,亲吻着对方布满情欲红潮的脊背。他看不见达蒂诺的表情,但是能看见对方背上的肌肉因为快感而紧紧绷着,随着每一个动作而起伏。 他爱怜地抚摸着达蒂诺的腰背,同时用力摆动胯部,更深更快地抽插。硬得发烫的阴茎在雪白的臀丘之间进进出出。淋漓着透明液体的蜜穴已经被插成淫媚的肉红色,却还是吸吮吞吐着粗大的肉茎,不肯放开。 达到高潮的时候,莱卡拥住达蒂诺的身体,粗暴地顶到最深处,全部射在了里面。达蒂诺急促地呻吟起来,滚烫的精液浇灌在他的内部,像洪水一样填满了蜜穴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戴套直接做,也是莱卡第一次在他体内射精。达蒂诺的身体颤抖着,在被射精的快感中也泄了出来。 莱卡趁自己还没完全软下来,又抽送了几下,像梦里那样,在高潮中的肉穴里捣弄进出。达蒂诺难耐地叫了一声,让莱卡满足极了。 他拔出湿漉漉的阴茎,穿好裤子,然后帮达蒂诺也提上裤子,翻过他的身体,帮他整理衣服。金发青年软绵绵地靠在墙上,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发丝粘在额头上,天蓝色的双眸中溢着水雾,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情动的红晕。他一动不动,任由莱卡帮他整理仪容,仿佛还沉溺在火热的情欲中无法自拔一样。 莱卡看着他,心想,如果每次做完爱都能看见达蒂诺这样的表情就好了。他愿意一辈子都和他做。 他帮达蒂诺穿好衣服,使两个人看起来没那么凌乱。然后达蒂诺倾身向前,整个人都倚在了他身上。 “莱卡,你真是太棒了,我果然没看错人……”达蒂诺边说边喘气。 “那你还找别人!”莱卡还没忘记他意图强奸阿特·金未遂的事呢! 达蒂诺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撒娇似的蹭了蹭。“因为我想让你主动。” 这话让莱卡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达蒂诺想让他主动,就要去找别人做?他不觉得这是本末倒置吗? 莱卡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猛地推开达蒂诺。 “原来是你计划好的!”他狠狠戳着金发青年的胸口。达蒂诺被他戳得连连后退,一脸“露馅了真是没办法”却毫无悔改之意的表情。 “我就说怎么狱警到现在还不来!你和阿特·金他们串通一气的是吧?凯·拉蒂摩尔也是你的同伙对不对?你让他来找我,说你和一群人在天堂小径打架,故意引我到这儿来。我看阿特·金他们跑得那么利索,恐怕打架什么的也是你们在演戏吧!” 达蒂诺摊开双手:“要来天堂小径的是你自己,要和我做爱的也是你自己,我又没拿枪指着你脑袋逼迫你,全部都是你自愿的。” “你承认这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圈套了?” “我承认。可你也得承认是你自己要往圈套里跳的,这能怪我吗?” 莱卡简直无言以对!按照这家伙的逻辑,所有的诈骗犯都是无辜的,之所以有人受骗上当都是因为他们自己蠢! 他愤怒地吼了一声,丢下金发青年,往天堂小径出口方向走,每一步都在泥土地面上踏出重重的一响。走到巷口时,他又折了回来,快步走到达蒂诺面前。 “你这狗娘养的!” 他抱住达蒂诺,狠狠地吻了上去。 凯·拉蒂摩尔度过了一个心惊胆战的下午。他不停向上帝祷告莱卡不要出事。如果因为他向达蒂诺的淫威屈服的缘故,害莱卡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良心不安的。 晚餐时分,莱卡(感谢上帝他没有缺胳膊少腿儿)一脸阴沉地找到凯,“砰”一声将餐盘砸在凯对面的桌子上,溅出了好些沙拉。 凯缩着脖子:“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莱卡。” 莱卡的眼睛像车轮一样在他身上碾来碾去。“干得不错嘛,凯。”他阴阳怪气地说,“和达蒂诺串通好了来骗我,是吧?你的演技能得一座奥斯卡小金人了,你就是峡谷监狱的摩根·弗里曼啊!” 凯双手合十,做出求饶的手势。“我也不想的啊,兄弟!达蒂诺威胁我,如果我不照做,他就要打断我的腿,让我去医务室度假。你能理解我的吧?我也有苦衷!” 莱卡冷冷的“哼”了一声。 “拜托了,凯,帮我这个忙吧。我和莱卡最近吵架了,我想跟他和好。”当时达蒂诺是这么和凯说的,“要是你不帮我,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去医务室度假!你自己选吧!” 凯哪里还有的选呢!只能助纣为虐……啊不,帮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啦! 凯偷偷地瞄了一眼食堂的另一边,达蒂诺正春风得意地“慰问”他的群众演员们——捂着肋部的阿特·金,鼻青脸肿的巴道夫·贝尔斯,还有身上或缠绷带、或贴纱布的囚犯们。瞧这情形,他和莱卡应该和好了吧!但是莱卡为什么很不高兴的样子?凯思来想去,得出结论:肯定是莱卡表达喜悦的方式比较特殊啦! 番外:故事之外的绞刑师(2) 绞刑师趁着夜色登上了那艘轮船。 这次的任务是暗杀黑手党利贝拉托雷家族的教父安东尼奥和他的妻子碧安卡。两人为了庆祝结婚纪念日,乘私人游轮出海航行。出海后的第六天,也就是他们即将靠港的前一夜,绞刑师乘着一艘小艇出发,在夜色的掩蔽下靠近轮船,然后用特制的吸盘登上游轮甲板。 甲板上有两名水手正在巡逻,各位于船舷的一侧。绞刑师屈身躲在阴影中,等其中一人走近时,他无声无息地冒出来。锋利的钢琴线出现在绞刑师戴着特殊手套的手指间。他用钢琴线勒住那水手的脖子,轻轻一扯,水手颈间便出现了一道又细又深的血痕。 绞刑师托住水手失去生气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倒在甲板上。接着,杀手开始布置他的陷阱。 几分钟后,杀手拖着水手的尸体,将其抛入大海。“哗啦”一声,尸体落入水中,在海上宁静的夜色和低沉缓慢、富有韵律的波涛声中,这声音极不协调,很快吸引了另一名水手的注意。 那水手喊着意大利语,绕到甲板的这一侧,却不见他的同伴。甲板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他举着手电筒走进查看。然而就在这时,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碰到了悬在空中的什么东西,等他回过神来,那只手臂竟已脱离了他的身体,掉在了地上! 水手惊恐地张开嘴,却再也发不出惊叫声,因为钢琴线穿过了他的脖子,削下了他的头颅。他看见的最后景象是自己无头的身体倒在甲板上,甲板上方拉着数道丝线,如果不是丝线上沾着淋漓的鲜血,成为空中悬挂的一道道红线,他是绝对注意不到这比发丝还细的死亡陷阱的。 绞刑师游刃有余地穿过他自己布置的钢琴线,来到伸手分离的水手身旁。他从水手腰带上解下钥匙,然后如法炮制将他抛尸大海。 接下来如绞刑师计划的一样,他进入船舱,来到下层甲板,在门口和走廊里拉上钢琴线。 他一路走一路布置,仿佛蜘蛛在树林间织作一张巧夺天工的银网。他的雇主买通了船上的某位船员,得到了轮船的内部结构图纸和安东尼奥夫妇身边的保镖配置。这个时间点,夫妇俩应该还在卧室中安睡,卧室里外各有两名保镖,另有四人睡在卧室旁边的房间,准备轮流替换。这八人都是利贝拉托雷家族中的顶尖高手,专门负责教父的人身安全,想要直接杀进去,决计不可能。所以绞刑师另辟蹊径,让他们出来自投罗网。 绞刑师进入配电室,拉响警报。 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宁静的夜色。训练有素的船员们会即刻开始检查舱室状况。他们会发现这是一次假警报,但是只要他们敢走上甲板,便会立即身首异处。锋利的钢琴线会切断他们的四肢,削去他们的头颅,甚至将身体剖成两截。这艘方才还洋溢着温馨与安谧,为了安东尼奥夫妇的结婚纪念日而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游轮,下一秒钟就成了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绞刑师心想。 他看了看腕上的军用防水手表,十分钟过后,他走出配电室,往教父夫妇的舱室方向去。甲板已被鲜血染成深红,一路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而绞刑师从容地躲避悬拉于空中的丝线,动作周密得仿佛一台精密仪器,又如同在自家花园里闲庭信步的贵族男子。 下一层甲板便是教父夫妇的居所。绞刑师数了数地上的人头,发现只有六人。也就是说,还有两名保镖和安东尼奥及碧安卡在一起,他们躲在卧室里,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也许其他保镖让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他们探明情况回来后再决定是留在卧房里还是上甲板逃生。 教父卧室房门紧闭。绞刑师在门口挂好钢琴线,并将几个特制的金属钩粘在旁边的墙面上,作为悬挂丝线的锚点。然后他重重敲响房门,并用意大利语大叫:“船舱进水了!快出来!救生艇已经准备好了!”说完,杀手退到一旁,藏匿进阴影中,手里还牵着一根银色的丝线。 房门打开,一名保镖警觉地握着枪,从门里探出头来。他左右看看,确认安全后,才向同伴招手。他的同伴护着安东尼奥教父,并挽着碧安卡夫人的手,将两人护送出门。 四个人都离开了房间。绞刑师微笑着拉紧手中的丝线。 钢琴线在锚点上快速穿梭,一瞬间,三道锐利的丝线从不同方向横切过来。四人刹那之间便身首分离,血花四溅,成了四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绞刑师松开手中的钢琴线,空中的三道死亡之丝垂落下来,成了无害的丝线。杀手检查了安东尼奥教父的人头以及他尸体上的纹章戒指和几处胎记,确认了这是目标本人,而不是教父找来的替身。 他又捧起碧安卡夫人的头颅,检查她的容貌特征。据说碧安卡夫人是一位绝世美人,但绞刑师所见不过是一颗沾满鲜血的人头,夫人原本柔顺亮丽的金发此刻蓬乱不堪,如同乱麻一样缠在脸上,哪里还有“绝世美人”的风姿。 绞刑师拨开碧安卡的头发,露出她表情凝固的面容。他端详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夫人。 太眼熟了。 世界上真的有容貌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又或者说,她们俩其实是…… 绞刑师放下碧安卡的头颅,走进卧房。卧房装潢得极其奢华,地上铺着纯手工的羊毛地毯,四壁也贴着银色的墙纸。房中家具都是木质,镶金裹银。卧房中最显眼的一面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里面的相片都是安东尼奥和碧安卡的合影,有些照片里他们还是青年相貌,有些照片里两人的鬓间已有霜白。 杀手颤抖地取下一个小相框。这个相框中的相片很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了。照片中的安东尼奥和碧安卡还很年轻,夫人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丈夫的手,背景是蔚蓝的天空和海洋。 绞刑师认识这个女人……不,何止认识!他怎么会忘记这张脸孔呢?二十多年前,这女子留下一封信便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直到此时此刻,绞刑师才知道,原来她改掉了姓名,和黑手党家族的教父结了婚。难怪他一直探听不到她的消息! 碧安卡就是他的卡翠安娜。 他寻找了那么多年的卡翠安娜。 被他亲手杀死的卡翠安娜。 第二十九章 莱卡和达蒂诺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他们每天做两次,达蒂诺不会多要,莱卡也不会抱怨,只不过每次他从金发青年的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背后那炽热渴求的眼神都让他心中一凛。 托达蒂诺学会“节制”的福,莱卡终于不用整日一副消耗过度的样子了,就连亨利先生都称赞他“你小子最近精神好多了嘛”。作为称赞的附带赠品,亨利先生派发了更多的工作给他。 比如今天莱卡的任务就是给一楼的书架清理灰尘。书架很高,莱卡得去搬个梯子来。从前他的手臂打着绷带,亨利先生照顾他的伤势,没让他干这种体力活。现在他必须加倍劳作以补回从前的份。 梯子放在图书馆洗手间旁边的工具间里。莱卡每次上厕所的时候都会疑惑隔壁的房间是做什么用的,莫非是女洗手间不成?可是峡谷监狱里又没有女人,女洗手间等同于摆设,所以干脆取消了这个设置。除了监狱行政楼之外,整座监狱只有男厕。今天莱卡才知道原来那是个工具间。 他从来没见亨利先生进过这间小屋,想必老人也常常偷懒,那些需要用到工具的复杂工作就干脆不做了。 亨利给了莱卡工具间的钥匙。工具间只有一把锁,不像档案室那样需要刷卡才能进入。 莱卡打开工具间的门,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让连他打了好几个喷嚏。这间小屋不知道多久没进过新鲜空气了,简直就像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墓。莱卡在墙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电灯开关,按下之后,小屋天花板上亮起了一盏昏暗的日光灯,一闪一闪的,还发出了“嘶啦嘶啦”的响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罢工。 借着昏暗的灯光,莱卡在摆满了各式工具的小屋中寻找他所需要的梯子。小屋中遍地都是尘埃,不过有几处脚印和指纹,还有一些地方很明显打扫过,但是它们也都被一层薄灰覆盖,看来就算亨利先生有进工具间取过东西,或是打扫过这里,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莱卡将一堆扫把移到一旁,又推开好几个水桶,还差点被从架子上掉下来的锤子砸死。梯子放在一叠半人高的毛巾后面。莱卡在狭小的空间里腾挪,好不容易才移开毛巾,来到梯子之前。 “在这个小房间里找一件工具,可比杀个人都难啊。”莱卡咕哝着扛起梯子。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耳边传来一阵轻微得几乎不可闻的振动声,布满尘埃的空气像被一把利刃扫过,有什么东西从空中一闪而过。莱卡若不是受过专门训练,决不可能发现这个细微的响动。 他立刻停下了动作,如雕塑一样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他转动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扫视周围,从脏兮兮的天花板到粉漆剥落的墙壁,再到积满灰尘和污垢的地板。如此来回仔仔细细观察了数遍,才发现距离自己脖子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悬着一根比头发还细的丝线。 莱卡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半步,拿起旁边的一根木棍,放到丝线上。 只听“咔嚓”一声,木棍断成了两截,断面平整得不可思议,就算用电锯锯开都不可能这样光滑。 ——如果刚才再往前走半步,现在掉在地上的可就是我的脑袋了。 莱卡扔掉木棍,挽起左手的袖子,从绑在手臂上的皮带中取下一枚刀片。他将刀片夹在指间,往丝线上一抹,“嗡”的一声,丝线被切断了。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闪闪烁烁。莱卡检查了一下梯子,发现梯子背面粘着一枚形状奇特的金属挂钩,挂钩中正穿着一条丝线。看来这房间中早就布下了陷阱,只要他拿起梯子,就会拉动丝线,激活机关,使一道钢琴线刚好悬在他脖子的位置,稍一大意,他便会身首分家。 “幸会啊,绞刑师。”莱卡喃喃道。 莱卡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工具间,然后才扛着梯子返回图书馆阅览区。老亨利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自从莱卡能被他当壮劳力使唤之后,亨利便经常失踪。起初莱卡认为老人是跑到某个角落摸鱼去了,现在他才隐隐觉出不对劲。 让他去工具间拿梯子的是亨利,那么布下钢琴线机关的也是亨利吗?他就是绞刑师? 莱卡架起梯子,手拿抹布爬了上去,清理书架顶部的灰尘。 但如果老亨利是那个神秘的杀手,他和莱卡在一起这么久,早就可以下手,何必等到今日?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悄无声息地勒死莱卡,或是用钢琴线将他削成残废。在莱卡还打着夹板,并且没有收到刀片的日子里,老人要是真这么做了,莱卡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绞刑师会是谁?猫头鹰吗?他也能自由进出图书馆,除了亨利,他的嫌疑最大。但是那个工具间……莱卡刚进去时还特意观察过,里面积满了灰尘,哪里被人碰过是一目了然的事,然而就算是那些灰尘被擦去过的地方,也已被一层薄灰覆盖,说明上一次有人进入工具间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工具间只有一道老式锁,技术娴熟的小贼只用一个挖耳勺就能把它撬开。绞刑师一定是在很久之前潜入工具间布下陷阱的。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杀人机关布置在那样一个隐蔽偏僻的地方?如果他要杀莱卡,难道不应该在莱卡常去的地方布下陷阱吗? 又或许,绞刑师是故意这样做的呢?他早就在监狱的某些人迹罕至的角落布下天罗地网,只要发现敌人,就将其引入陷阱。把机关布置在这些隐蔽处,还能降低无辜者误入、白白送命的几率。 绞刑师到底是什么人?他已经发现莱卡的身份,要除掉他了,莱卡却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不,或许绞刑师根本没有发现他,他今天险些命丧钢琴线之下只不过是个巧合,老亨利刚巧让他去搬梯子,而他“歪打正着”地触发了钢琴线机关…… “你看起来心不在焉啊,年轻人,”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工作的时候偷懒可不行。” 莱卡吓得差点从梯子上掉下去。他扒住书架,稳住身体,朝下一看,拄着拐杖的爱德华·盖洛——图书馆副馆长“猫头鹰”——站在梯子旁,深不可测的双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第三十章 莱卡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您好,盖洛先生。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图书馆啊?” “我是图书馆的副馆长,到图书馆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老人拄着拐杖,和颜悦色地说。 “好久没看到您了,忽然见到,觉得很意外而已。”莱卡说着,心里想:你这老家伙,明明是副馆长,却天天不见踪影,还好意思说我偷懒? “我只不过来看看你们工作得如何。”老人挥了挥手,“年轻人不必紧张。就算你偷懒摸鱼,我也不会扣你薪水的——反正在监狱里工作本来就没什么薪水可拿。” 莱卡耸了耸肩:“那您都看见了。我可以继续干活了吗?亨利先生让我今天上午必须把一整排书架都擦完,再耽误下去我就要挨骂了。” “猫头鹰”扯了扯嘴角,越过莱卡的梯子,走到另外一边,他的拐杖敲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噔噔”声。 “我看得一清二楚,年轻人。”老人慢悠悠地说,“你还能留在图书馆做这份清闲安逸的工作,还得感谢我。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莱卡一眼,“亨利要求把你开掉,但是我说服他留下你。因为我想,人都会犯错,尤其是你这样的年轻人,做事莽撞,不计后果,尤其容易犯错。但是总得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座监狱的存在,不就是为了给人们一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吗?犯了错的人进入监狱,忏悔自己的罪过,矫正自己的行为,最后回归社会——监狱正是因这样的理念而建立的。所以我想,应该也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直面自己的过错,知晓其中的利害,并且永不再犯。我看得一清二楚,莱卡·莫奈。” 莱卡觉得毛骨悚然。“猫头鹰”的话像在暗示什么,如同传奇故事里那些阴森的巫师用暧昧不明的语言叙述未来一样,他无法参透老人话语中的深意。 “猫头鹰”没有多做停留,说完那些摸不着边际的话之后,他拄着拐杖走开了,绕过一个书架,就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听见拐杖敲击地面的“噔噔”声逐渐远去。 莱卡松了口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那个看似平凡的老人竟能够在无形中对他施加如此之多的压力。年轻的杀手默默在心里给这位老人盖上了一个巨大的戳,上面写着“极其可疑”四个红字。 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的办事效率高得惊人。这天下午他又来监狱探视莱卡,并带来了一个既让人振奋又令人不安的消息。 “您上次说的那家公司,我已经查到了。” 布莱恩先生端正地坐在会客室的铁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仿佛自己是在豪华的会议室中开会,而不是在监狱里和一名潜伏的杀手商议计划。 “那家公司表面上是保险公司,实际上却在为意大利黑帮洗钱。” 说着,布莱恩先生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并从中间抽出一页文件,放到莱卡面前。 那是一页简历,上面贴着一名男子的标准证件照。男子有着典型的拉丁人长相,头发中掺着银丝,已经上了年纪。 布莱恩先生的手指敲打着这页简历:“这个人名叫莫雷蒂·加托齐,是该公司最大的股东。不过我怀疑此人只不过是个小卒,被放到台前来当烟幕弹的。他背后肯定有更大的势力。” “意大利黑帮。”莱卡点点头。 “这间公司里有不少员工都是意大利人,恐怕他们也只是在公司里挂个虚衔,实际上是在为帮会做事。” 莱卡看着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您手下想必也有不少这样的公司吧?” 布莱恩先生促狭地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打理得整齐干净的头发。“这就是我们这类人的处世之道啊。” “那么,如果是您,会派一个怎样的人登台亮相,做这些公司名义上的股东呢?” “我身边值得信赖的人,但不是帮会的骨干人物。如果我不信赖他,我不会让他担此要职。而帮会中有实权的那些人,让他们抛头露面也不合适。” 莱卡思考了片刻。布莱恩先生问:“您想到了什么吗?” “我好像听过莫雷蒂这个人的名字。但是我不确定他是否有关。毕竟世界上同名的人很多,不是吗?” 布莱恩先生咧开嘴:“可是出现在峡谷监狱中,又恰好同名,这事就稀奇了。” 莱卡起身,对“图腾”的新任领袖道:“有新消息我会通知您的。” 布莱恩先生急切地问:“那么亚伯拉罕和绞刑师的身份……?” “既然情报靠不住,我就自己查出来。隐形者若想杀人,自己也必定会现身。绞刑师越是出手,他留下的破绽也就越多。” “您这是把自己当做诱饵,引那只猛兽现身吗?”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呢?”莱卡将莫雷蒂·加托齐的资料推还给布莱恩先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峡谷监狱的夜生活可谓丰富多彩。游戏室有台球、棋牌等娱乐设施,监狱还给囚犯看电视,每当棒球或橄榄球赛季时甚至有直播,没有比赛时就放一些电影或电视剧,还有探索频道、荒野求生之类的科普教育栏目。 今天晚上直播一场橄榄球比赛,达蒂诺评价它为“野蛮的运动”,于是没有去观战,而是窝在囚室里看书吃糖。上次莱卡从医生那里搞来的糖果早就被他吃完了,他不知从哪儿又自己弄了一些,八成是找凯买的。而那个给他放折纸作品的瓶子里也堆起了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爱心。爱心堆积的速度让莱卡很是为达蒂诺的牙齿健康感到忧心。也不知道监狱给不给犯人预约牙医。 当然,今夜莱卡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用“思想者”的话来说,是一项充满艺术性的工作——莱卡打算引诱达蒂诺透露他的真实身份。 这种事如果做得太刻意,就会使人产生抵触心理;如果太随意,又会让人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反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内容。莱卡没有一个智囊团从旁提醒他应该如何诱导谈话的方向,只能靠自己把握。杀手“迷雾”可不像“思想者”那样擅长谈话的艺术——后者的日常工作就是和各式各样的病人聊天,发掘出他们内心的隐秘。 莱卡躺在他自己的床上,面朝天花板,故意用百无聊赖的语气说:“真无聊啊,关禁闭的时候我天天闲得发慌,想着出来,但是出来后又觉得外面也一样无聊。” 达蒂诺翻过一页书,书页“哗啦”一声。“可不是么。”金发青年说,“既然这么无聊,不如我们来做一些‘有趣’的事如何?” “说到这个……”莱卡立刻转换话题,避免谈话朝某个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很想当面问问你。” “什么?” “在禁闭室里你提到过一次的。”莱卡谨慎地说,“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第三十一章 “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达蒂诺“啪”的合上书。“你很关心别人父母的死因吗?” 莱卡鼓起勇气,理直气壮地说:“凭我们的关系,难道我不该关心吗?” 下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达蒂诺慢慢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是我好奇心过重的男朋友,关心一下这事的确无可厚非。” “那他们是……” “被谋杀的。”达蒂诺的声音宛如冰块在酒杯中碰撞,“一个肮脏的阴谋。” 莱卡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他的手心全是汗。“三年前?” “没错。” “那你……” “我?”达蒂诺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牵扯到自己,“我怎么了?” “你肯定很难过。”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金发青年有些恼火,“我几乎是一蹶不振,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醉生梦死,全靠酒精才能活下去,还有性……”他停顿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地说,“啊,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对吧?你的心理创伤理论,嗯?” 达蒂诺好像往另外一个方向理解了,不过这正好,莱卡还担心他发现自己的真实目的呢。“酒精和性爱能帮你忘记痛苦吗?”他问。 “至少我在醉酒和做爱的时候能完全摆脱那事。”达蒂诺轻描淡写地说,“每天在宿醉中醒来,然后把胃和大脑都泡在酒精里,晚上则跟不同的男人过夜,有时一夜里的男人都不同……” 莱卡想象着那幅画面:达蒂诺在喧嚣的酒吧中痛饮烈酒,跟一个或几个偶然结识的男人去开房,嘶吼着同他们做爱,像野兽将猎物撕成碎片……不不不,简直是地狱。 “我甚至还嗑过药。”达蒂诺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一开始是大麻烟,然后是药粉,接着静脉注射……酗酒,滥交,吸毒,这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我都沾过了。啊……那个时候真的像活在罪恶的蛾摩拉城中一样。” “但是你挺过来了。”莱卡说,“你现在看起来很不错,既不喝酒也不嗑药了。”不过下面的毛病倒是没改,或许还愈演愈烈了呢。 “没错,我挺过来了。”达蒂诺语气轻松,“有一天我正和一个男人滚床单,酒吧里认识的,我连他的名字都没问。我俩在酒店里,赤身裸体,我骑在他身上,然后房间的大门突然开了,‘砰’的一声,好像地震了一样。进来的是我家的……管家。” 莱卡低呼一声,“喔,你家还有管家?你是住在哥谭市的神秘富豪吗?” 达蒂诺笑了起来,“我可是纨绔子弟啊,当然需要管家来帮忙管理庄园,照顾日常起居什么的。” 还真是看不出来啊。莱卡暗想。家里有一座庄园的大少爷混到监狱里来了。这可真是不走寻常路。 “然后呢?” “我那天喝了太多酒,整个人都不清醒了,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的东西还插在我身体里。我对管家说:‘哦,晚上好啊,你也要加入吗?’我猜我当时根本没认出他是谁。然后管家走过来,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拖下床,真奇怪,他明明也一把年纪了,力气却挺大。他把我一路拖进浴室,塞进浴缸里,拿着花洒就冲我喷冷水。我一边嚎叫一边挣扎,但是我喝得太多,手脚都不听使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把我的脑袋整个按进水里,让我喝了一肚子冷水,还差点呛死。他问我:‘你清醒了吗?’我说:‘我已经清醒了。’他说:‘不,你还没有。’然后就把我丢在浴缸里,转身走了,还锁了浴室的门。” “你把他开除了吗?我想你还是有这个权力的吧。” “对,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想着等出去之后解雇那个老头,让他卷铺盖走人,滚回老家种橄榄去。后来浑浑噩噩地睡着了,梦里也全是怎么把老家伙扫地出门的计划。等第二天我醒了,仍然一个人待在浴室里,一丝不挂地躺在湿淋淋的地砖上。门依然锁着,我拼命敲门,可是没人应声。我吓坏了,以为那老头要谋财害命,毕竟他掌控着我家的庄园,老奸巨猾的东西,如果要谋杀我,他能做得滴水不漏。我在浴室里咒骂他,就躺在冰冷的瓷砖上,把我心里想的全骂出来了。过了一会儿,他在门外说:‘你以为我是图谋你的家产吗,达蒂诺?’ “我说:‘难道不是?否则你为什么把我关起来?别忘了我是你的主人!’ “他说:‘假如你再这样堕落下去,你就不再是我的主人了,不仅如此,家族的庄园和你父母的遗产也不再属于你了。’ “我问他:‘这是你背叛我的宣言吗?’ “他说:‘你父母尸骨未寒,家族和……公司,都需要一个强大的继承人,把乱作一团的人们团结起来。纳卡雷拉家族里有不少人都觊觎地位和财富,他们正准备瓜分你父母的遗产,等他们分赃完毕,你就会被人发现浮尸河中。你现在还能保留一条小命,完全是因为他们在利益分配的问题上还没达成一致,得留着你这个表面上的‘主人’,一个傀儡继承人。所以你打算消沉到什么时候,达蒂诺?你想就这样去见你的父母吗?’ “我在地砖上躺了好久,然后问他:‘那些图谋我地位和财产的人,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他说:‘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我说:‘那你把门打开吧。’他打开了门,给我拿了一套衣服来。我这时才发现自己都冻僵了,手指都弯不了。他帮我穿好衣服,就像我小时候那样。他把我扶到床上,告诉我我在发烧。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昨晚那个男人也不见了,我不敢问他去了哪儿。我让管家找个信得过的医生来,不仅要给我治疗感冒,还要帮我戒毒。 “我花了两个月戒掉毒瘾,重返社交圈的时候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但是我已经清醒了。我揪出那些图谋瓜分家产的人,杀了他们中最积极最活跃的那几个作为警示。此外,我还……找出了是谁阴谋杀害了我的父母。一个对手公司,竟然做出这种肮脏的交易。我用了一年时间筹划,最后让他们破了产,地位全失,尊严沦丧,却留着他们的狗命,让他们经受痛苦折磨。我为父母报了仇。” 莱卡听得心惊肉跳。这就是达蒂诺的故事,他血腥黑暗的过往。然而莱卡不禁在心中画一个问号:达蒂诺的故事有几分是真实的?最成功的谎言往往都是假里有真,真中掺假,关键就在于分辨其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达蒂诺的故事里又有多少是谎言,多少是真心话呢?况且,莱卡自己都在欺瞒他,怎么能指望他交代真相呢? “莱卡,你下来。”达蒂诺说。 莱卡想也不想就跳下床。达蒂诺从下铺爬起来,坐在床上,抱住莱卡的身体。莱卡大吃一惊,达蒂诺如此示好可真令他不习惯。 “莱卡,你又让我想起伤心事了。”达蒂诺双手环在他背上,脑袋贴着他的胸膛,像在听他的心跳,“你要怎么补偿我呢?” “你想让我怎么补偿你?” “陪在我身边。” “我不是正在陪着你吗?” 达蒂诺松开手臂,改为抓着莱卡的胳膊,将他拉到床上。 他们互相脱去衣服的时候,莱卡气喘吁吁地说:“你的管家……” “嗯?”达蒂诺急切地脱掉莱卡的裤子,好像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管家怎么了?” “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就是莫雷蒂吗?”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你曾经提过一次。忘了吗?就是你宣布我成为你男朋友的那个早晨,你亲口和我说的,如果莫雷蒂知道你交了男朋友,肯定会很惊喜。” “对,没错,就是他。”达蒂诺握住莱卡的分身,上下套弄,“他看着我长大,我把他当作亲人一样。” 莱卡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他又说:“而我也已经长大成人了。他会替我感到高兴的。” ——而我。莱卡一边在他体内冲撞一边寻思。至少我窥见了真相的一角。为此牺牲点色相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 况且他还蛮喜欢这样的。 第三十二章 完事后,达蒂诺拉起毯子,盖住两人的下半身,又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扁平的东西放在床头。莱卡费力地移动脖子,才看见那东西原来是达蒂诺曾向他展示过的父母的照片。 “呃……你这是什么癖好啊?让你父母参观我们做爱?”莱卡不由地呻吟。 “我没有让他们参观啊,我用枕头盖住它了。”达蒂诺不以为然,“而且我们现在也没在做爱。” “我觉得任何父母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另一个男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都会不高兴的。” 达蒂诺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认识他们似的。要是他们看见自己儿子和‘一个’男人,并且总是那‘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而不是和‘许多’‘不同’的男人躺在床上,他们一准会高兴坏的。” 说完,他将父母的相片和他的爱心瓶子摆到一起。 莱卡又呻吟了一声,转头去找他的裤子,结果发现裤子不知何时被达蒂诺(也有可能是被他自己)丢到了房间的另一头。他起身去够裤子,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个人走进了他们的囚室。莱卡骂了一句“哪个不长眼的”,缩回毯子下面,希望自己没有被看光。旋即,他发现进来的是老亨利。 老人精明的眼睛扫过床上的两人,还有他们堆在床下的衣裤,只盖到腰际的毯子(莱卡不停把毯子往上拉,试图盖住自己),还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红痕,对此嗤之以鼻:“哼,你躲什么。就算你在我面前跳脱衣舞,我也不会认真瞧你一眼的。” 莱卡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天哪,亨利先生,你打算站到什么时候?难道非要我在门外挂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吗?你就不会看看场合吗?” “我又不是预言家,怎么可能知道你们在干这种龌龊事。”亨利先生恨不得立刻掏出十字架将这两个行苟且之事的男人净化的样子,“我只是来提醒你一下,别忘了明天下午你要值班。” “什么值班?” “你果真忘了!” 莱卡做出一个求饶的手势:“我完全不记得什么值班的事。” 亨利脸色一沉:“你刚来图书馆的时候我不是就和你说过了吗!图书馆下午需要值班,但是那时候你胳膊受伤,我就没让你上工,等到你痊愈了再安排轮班。我看你最近过得太逍遥了吧,竟然连这个都忘了?”他瞟了一眼床头的糖果罐子和相片,“喔呵,你们的奇怪性癖还真是不少。” 莱卡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是达蒂诺按住他的肩膀,对老人冷冷地说:“莱卡已经听到你所说的了。如果你没其他事,就给我滚。” 老人嘴角抽动,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开了囚室。 达蒂诺重新躺下。莱卡又想去抓他的裤子,但被达蒂诺一把拽了回来。 “今晚和我睡在一起。” “什……” “要我绑着你你才肯睡吗?” 莱卡的嘴唇动了动:“这床这么窄,怎么可能睡得下两个人!” “我们在上面什么事没干过,这回只不过是睡觉而已!”达蒂诺翻了个身,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身体上,完全把莱卡当成了床垫。 莱卡挣扎了几下,但他回忆起了上次被绑在床上的经历,简直不堪回首,他不想再重复一次了。所以他只好妥协,委委屈屈地将任性的金发暴君圈在怀里,防止他半夜滚到床下,为这愚蠢主意所带来的后果而迁怒自己。 他们保持着别扭而痛苦(痛苦的主要是莱卡,达蒂诺很舒服的样子)的姿势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莱卡的半边身体都麻痹了。手臂被压得几乎没了知觉,肩膀也酸痛不已。他很想跟老亨利请假,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去上班,但是一想到老人会如何冷嘲热讽,莱卡便觉得胃痛,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图书馆。 上午的工作是将回收的图书分类入库。老亨利负责扫条形码,莱卡干的自然是重活——将书按类别次序放回书架。一上午的工作让莱卡觉得自己就像旧社会的奴工一样。 吃完午饭,他趁午休的时间去打了个电话。电话自然是打给他亲密的好友“思想者”的。 “我要请你帮个忙。酬金按C级任务付给你。”莱卡开门见山。 “思想者”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你是遇到麻烦了吗?需要我来救你吗?让我来救你吧你这小可怜,离了我你怎么办呢?” 莱卡皱着眉,克制自己捏坏听筒的冲动:“只是一个小忙而已。我要请你查一查档案室的出入刷卡记录。” “什么?啥档案室?我不知道啊!” “少装蒜。上次给你打过电话之后,你肯定已经找出我在哪儿了吧。” “嘻嘻嘻,被你发现了。”“思想者”毫无愧疚地说,“你怎么能确定我一定会去定位你?” “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么。你要是能忍住,石头都会开花。” “思想者”大笑起来,“好吧,我帮你查。不过,你到底要查什么玩意儿啊?” “进入档案室需要刷卡,我想知道最近六个月来,什么人进入档案室最频繁。这些信息都会记录存档,以备核查调用的。我想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麻烦吧?” “小事一桩,举手之劳。”“思想者”自信满满,“可是我怎么把结果告诉你呢?” “我会联系你的。” 挂了电话后,莱卡返回图书馆。整个下午,直到晚饭前的这段时间,他都必须独自在图书馆值班。下午四点闭馆,之后他还得清洁地板,整理图书,光是想一想那繁重的工作,莱卡就毫无干劲。真不晓得老亨利一个人是怎么做完那么多工作的。 监狱的犯人们对读书兴趣不大,顶多就是看一些畅销小说打发时间,偶尔会出现几个用功念书的家伙,想在监狱里拿个学位,或者发表几篇论文,不过也是凤毛麟角。 莱卡坐在咨询处后面,既要为借书者答疑解惑,又要负责给借出或归还的图书扫条形码。他的答疑只有固定的一句话:“你不会自己去找啊?”扫条形码时脸色也一直阴沉,导致好几个囚犯还了书就跑,仿佛莱卡会用书砸他们脑袋一样。 凯·拉蒂摩尔和几个年轻人借了整套的《饥饿游戏》,莱卡为他们扫条形码的时候,他们还在讨论电影的女主角,并且一致同意监狱应该买进光碟放给他们看。莱卡将书推给他们,在咨询台上撑着下巴。 凯发现了他的沮丧,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啦,伙计?闷闷不乐的样子?” “是亨利先生。自从我的夹板拆了,他就把我当牲口使唤。他上辈子肯定是个残暴的种植园奴隶主。” “哈哈哈,别这么说嘛。依我看,图书馆的工作已经很不错了,难道你想跟我们一起去缝小熊?” “我倒宁可去缝小熊,至少小熊比较可爱。” “如果这话被亨利先生听见,他会给你派更多的活儿的。” 莱卡耸耸肩:“反正他不在。不过他要是生起气来,什么都能干出来,说不定就把我给杀了呢。” 凯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莫奈你真会说笑,我看亨利先生挺和蔼的,他还笃信基督呢,怎么会杀你。” 凯冲他摇了摇手指:“你知道老亨利为什么入狱吗?” “不知道。”年轻人被这么一问,胆怯地拱了拱肩膀,“是因为……杀人?” 凯点点头,一半是肯定年轻人的猜测,一半是对自己成为八卦中心而感到满意。“你不知道老亨利的故事吧?我来告诉你……”他周围的人围了起来,凯竖起手指,警告他们不许外泄秘密。莱卡也饶有兴味地听着。 “老亨利杀了他女婿,因为他女婿杀了他女儿。” 第三十三章 “老亨利的女儿给自己买了份巨额保险,受益人嘛,当然就是她的丈夫,老亨利的女婿。但是他女婿因为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债,所以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就是杀妻骗保。他是怎么杀掉妻子的,我就不知道了,但他最终成功了,他妻子被认定是意外身亡,他拿到了那笔巨额保险,不仅还了债,甚至还有富余,供他挥霍。但是老亨利知道女儿是被谋杀的,凶手就是女婿。他提出诉讼,却因为证据不足而驳回了。所以他只好求诸自己,一枪崩了他女婿,为女儿报了仇。” 周围人发出“啊呀”的惊叹声。有人同情老亨利,认为他干得好,那畜生就该下地狱,也有人觉得老亨利太冲动,不该为了那样一个人渣断送自己的未来。 莱卡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凯的故事怎么和他所知的相去甚远? “我说凯,”他说,“你这故事从哪儿听来的?怎么和我听说的不一样啊?” 凯一扬头:“老亨利亲口对我说的啊!他女儿忌日那天,他找我给他弄一束鲜花到监狱里来,我这才知道他的故事的。” “可是老亨利跟我说的是另外一个故事。”莱卡说,“老亨利告诉我,他有一个女儿——这个部分跟你听到的版本差不多。他的女儿爱上了一个人渣,那人渣生意失败后欠了一屁股债,因为还不起,所以帮别人藏毒来还债。他还让亨利的女儿也替他运输毒品。结果毒品被警察缴获了,亨利的女儿面临指控。高利贷商和毒贩害怕她供出他们,就暗杀了她。警方认定她是畏罪自杀,可亨利知道真相。于是他先杀了女儿的男友为她报仇,又想去杀其他人,但还没成功便被抓住了。” 凯不信任地说:“他该不会是在忽悠你吧?还是你在胡编乱造?” “被忽悠的搞不好是你哦,凯。” 人群里的一个白人青年插嘴:“我也听过亨利的过去,但是和你们说的都不一样。” 莱卡努了努嘴:“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从巴道夫·贝尔斯那里。我跟着他混。”年轻人似乎觉得自己跟随那位彪形大汉是件很光荣的事,眼睛都在发亮。 “那给我们说说你的版本。” 年轻人骤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有一些不自在:“你们都知道,巴道夫·贝尔斯现在和老亨利是室友,他在听老亨利讲圣经,好像还挺虔诚的。后来巴道夫把故事转述给我。他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亨利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帮派成员,但是亨利不同意,他觉得那男的不正经,配不上他女儿。他们翁婿关系一直很紧张。后来有一回那男的喝多了酒,跑到老亨利家来大闹了一场,老亨利和他争执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他,这才进的监狱。而他女儿因为丈夫的死伤心欲绝,不久就自杀了。” 年轻人说完后,众人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里。最后凯打破了寂静。“真奇怪,为什么老亨利跟每个人说的故事都不一样?” “也许他根本没杀他女婿。”那个白人青年说,“你懂的,老年人就喜欢自吹自擂,夸夸其谈。我老家有一个老头,参加过二战,老是吹嘘自己曾经打死过十个德国兵,还用手榴弹炸毁了德军的飞机。这话连他的亲孙子都不信。”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莱卡却想,也许正好相反,亨利往每个故事里都掺杂了谎言,但是每个故事里都有一部分真相。三个故事大相径庭,却都有相似之处,例如亨利在每个故事里都有女儿,而他女儿遇人不淑,故事最后都以亨利杀死了女婿结束。假如亨利的确因为杀人入狱,那么他掺进谎言中的真实或许就是这些。不,也许亨利他根本…… 莱卡觉得浑身发凉,仿佛血液在一瞬间冻结了。他告别凯和他的朋友们,心不在焉地完成接下来的工作。 时间还不到4点,他便赶走了徘徊在图书馆里的几个囚犯,在他们的抱怨声中提前闭馆。他在图书馆门外挂上“暂停服务”的牌子,掩上门,面对空荡寂静的知识殿堂,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他想。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还有些工作没做完。总得把表面上的工夫做齐全了。 他将阅览区被人取出阅读的图书收集起来,堆放整齐,等第二天上午再来分类入库。接着是拜访桌椅,清理垃圾,打扫地板……囚犯们来到了监狱里,似乎就和“整洁”二字绝缘了,地板上到处都是泥巴和脚印,废纸随处可见,莱卡甚至发现了两个麦当劳可乐杯,里面还有没喝完的可乐。难怪亨利先生老是嫌弃这里的囚犯。 莱卡拎着扫把和簸箕在书架间穿梭,忽然,他又听见了空气中一声轻微的声响。他猛地扔掉手里的东西,整个人扑倒在地,往旁边一滚。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头发快速划过,如同夜风中挥舞翅膀的鸟儿。他拉开右手的袖子,锐利的刀片滑进手心。他凭借第六感将刀片像上一挑,“嘣”的一声,一根肉眼难以觑见的丝弦被切断了。 莱卡躺在地上,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他鼻尖上方不远处,另一根丝弦悬在那里。他的喉结颤了颤,举起刀片切断了杀人于无形的钢琴线,警惕地爬起来。 他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丝弦拉在他周围,然后仔仔细细地检查身边的书架。不出所料,他在两本书之间发现了同样的金属锚点。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险些被暗杀了!两次用的都是钢琴线陷阱。看来那位神秘的绞刑师已经将图书馆布置成了危机四伏的修罗场,每一步暗藏杀机。 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布下这些陷阱的?莱卡在图书馆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完全没有察觉?究竟是绞刑师趁莱卡不注意时动的手脚,还是早在莱卡入狱之前就……不,也许还有其他可能…… 莱卡扶着书架,心跳得太过激烈,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他已经非常非常接近那个真相…… “莱卡?” 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莱卡的肩膀。杀手像受惊的小鹿一般跳起来:“谁?” “哇哦,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只不过来看看你而已。” 达蒂诺·纳卡雷拉微笑着搂住莱卡僵硬的脖子。“怎么,你不欢迎我?” 第三十四章 “怎么,你不欢迎我?” 莱卡连忙把手插进裤兜里,藏起刀片。希望自己足够眼疾手快,达蒂诺什么也没看到。 “不,呃,我……”他舌头打结,半天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来这里干什么?已经闭馆了,如果你要借书……” “我是来接你下班的。如果没闭馆我还不来呢。”说着,达蒂诺亲切地挽住莱卡的右手。莱卡浑身像过电似的一颤,立刻甩开达蒂诺,防止他发现右手上绑的刀片。 “你怎么了?”金发青年皱着鼻子,语气严厉地问,“你讨厌我?” 莱卡哪里敢正面回答他,只好换左手挽住他。“你……我的右手好像还没完全痊愈,你刚才弄痛我了。” “真的吗?那我帮你看看?”达蒂诺捉住莱卡的袖子。 莱卡连连后退,护住自己的右手,大叫道:“别过来!别过来!不要碰我!它已经断过一次了你还想让它断第二次吗?” 达蒂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上蹿下跳的莱卡,仿佛提不起兴趣的游客打量笼子里兴奋过度的猴子一样:“好吧,不碰就不碰,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他挥了挥手:“你的活儿干完没有?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晚饭。我让他们留了你最喜欢的甜橙。” “我……”听见达蒂诺如此细心,连他最喜欢的水果都弄清楚了,莱卡也不好意思赶他走。“我还有几个地方没清扫。” “我看地上挺干净的。” “亨利先生喜欢吹毛求疵。” “你管那老头说什么呢。喜欢吹毛求疵的人不管你扫得多干净都会挑毛病的。” 莱卡捡起地上的扫把,示意达蒂诺后退:“你先去食堂好了,不用等我。” “没关系。”达蒂诺双臂交叠在胸前,耸了耸肩膀,“要不我帮你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一些。” 哦不不不。莱卡绝望地想。达蒂诺绝对不能留在这儿。万一再遇上那钢琴线陷阱怎么办?达蒂诺身手虽然好,但是血肉之躯也无法对抗削铁如泥的钢琴线。莱卡连保护自己都力不从心,更何况保护他呢? “不用了。真的不用。我自己能做好的。呃……要不然你在门外面等我吧?十分钟就可以了。” 达蒂诺挑起嘴角:“好吧。我在外边儿等你,不过……” 他勾住莱卡的脖子,在他嘴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过了几秒钟,又吻了吻莱卡的耳根,轻声说:“如果不是怕你挨亨利老头的骂,我真想在这儿就要了你。” 莱卡的脸瞬间红了。他盯着地板,快速地说:“你别这样这里是图书馆是很严肃的地方我们是懂得智慧和知识人类又不是动物不能随便在什么地方就发情……” 等他宣讲完图书馆是个神圣的地方所以不得放肆之后,再抬起眼睛,发现达蒂诺已经不见了。 “呼……”莱卡松了口气。接下来他也没什么心情把神圣的智慧殿堂打扫得干干净净了。随便清扫了几下之后,他将扫帚和簸箕放好,检查了窗户的锁,关上图书馆的灯,离开了大厅。 达蒂诺就靠在图书馆的外墙上等他。他锁好图书馆大门,将钥匙塞进口袋,然后用左手搂住达蒂诺的肩膀,防止他再碰自己的右手,摸到什么不该摸的东西。 “我们走吧。” 达蒂诺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主动表示惊奇。莱卡尴尬地咳了两声:“你不喜欢这样吗?” “……不。我很喜欢。”达蒂诺也搂住他的腰。两个人用亲昵的恋人般的姿势走向食堂。 当然,对食堂中其他犯人来说,这未必是一件好事。达蒂诺和莱卡亲近甜蜜的景象给他们的食欲造成了显着的不良影响——医务室的医生根据来索要胃药的病患数量得出如此结论。 第二天,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又来会见莱卡。 这次他显得没有前几回那么从容淡定、成竹在胸了。他的手指一直神经质地敲打着大腿,双眼也一刻不停地动来动去,每隔几分钟就要在椅子上换一个姿势。 “您不该来得这么频繁,费尔贝恩斯先生。”莱卡说,“会引起他人怀疑的。” “我也不想啊!”布莱恩先生大吼道。吼完后,他也发觉自己的失态,于是赶忙坐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条白手绢,擦了擦脸。“抱歉,我失态了。” 莱卡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莫奈先生!”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咬牙切齿地说,“您的调查还没有结果吗?” “已经有眉目了。再多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能……” 布莱恩先生无礼地打断他:“您在监狱里到底在做些什么?我花钱雇您来可不是让您住免费铁窗旅馆的!我已经为您搜集了那么多情报……” “大部分都是没用的。”莱卡冷漠地说。杀手迷雾的理念是“顾客至上”,所以即便布莱恩先生再粗鲁,他也不会翻脸,顶多用这种方式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您在监狱里,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布莱恩先生狠狠一拍桌子,“您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我遭到了刺杀!” “这跟我的任务无关。” “怎么无关了?我的敌人派来杀手要我的命,而我派去要他命的杀手却一点儿成果都没有,甚至连他的身份都还不清楚!” “您如何确定那杀手是亚伯拉罕·凯洛格派去的?” 布莱恩先生怨恨地瞪了莱卡一眼。“那个人是我的部下,曾经因为犯事进过监狱——峡谷监狱。我怀疑他在监狱里同亚伯拉罕接触过,被策反了,出狱后就一直在我身边当卧底。” “那您拷问他了吗?从他嘴里套出情报了吗?” “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来找您了!”布莱恩先生折起手绢,“他在臼齿里藏了毒药,刺杀失败后就服毒自尽了。”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您的推测……” 布莱恩双手撑着桌子,“呼啦”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逼近莱卡。“我要亚伯拉罕·凯洛格死!立刻就死!他的出狱日期也快到了,您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杀死他!” 莱卡揉了揉太阳穴。不怕杀手做事急躁,就怕客户沉不住气啊。像布莱恩先生这样急着要结果的客户是莱卡最害怕的了。 “我知道了。三天内我会给您看成果的。” 布莱恩先生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我相信您的承诺,莫奈先生。” “我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打听。” “什么?”布莱恩先生的态度明显没有前几次好,口气显得很不耐烦。 “您还知道关于亚伯拉罕的什么信息吗?怎样的信息都行。比如,他有什么绰号,他的帮派叫什么名字,有没有黑道上的暗语黑话来称呼他们……” 布莱恩先生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道:“我知道的不太多,只晓得亚伯拉罕的帮派名叫‘查干-乌盖勒’。其他的……”他顿了顿,“我真的不清楚了,毕竟那是我父亲那一辈的事了。” “好吧。谢谢您。我会让您看到您所想要的结果。” 第三十五章 再次走进典狱长办公室,莱卡的心境和从前几次截然不同。他曾经是淡定的,骄傲的,充满自信的,或是忐忑不安的,然而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现在他心中却充满了苦涩。 他即将揭露亚伯拉罕的真面目,因此,他必然会遭到绞刑师的攻击。他能否在那无孔不入、神出鬼没的钢琴线之下存活呢?也许他命中注定要死在这座监狱里。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活着走出监狱的高墙,呼吸自由的空气。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和达蒂诺…… “您又有什么事吗?”典狱长哆嗦着加重了那个“又”字的读音。 莱卡开门见山:“档案室的钥匙和ID卡。” 典狱长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您还打算进档案室?!”潜台词是“你还想被抓个正着,关进禁闭室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莱卡沉重地说,“我的任务即将结束。” 典狱长的脸扭曲起来,五官仿佛都凑到了一起。“您办完这件事就要出狱了吗?” 莱卡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我所要寻找的真实就在档案室里。等我完成……是的,我会出狱。”只不过不一定是以活人的身份离开监狱。 典狱长懊恼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似乎这样可以让他额上的皱纹少一点儿一样。 “好吧。最后一次。”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钥匙和ID卡,放到办公桌上。莱卡上前取走它们。 “非常感谢。” “当初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拜托我给你行方便,我就预感到这一定是件棘手的事。” “今后不会再麻烦您了,典狱长阁下。” 只要你不嫌处理尸体麻烦。莱卡想。不过若是他死在绞刑师手下,那么等亚伯拉罕出狱,布莱恩先生恐怕也凶多吉少,到时候典狱长连哭诉抱怨的地方都没有了。 当天下午值班的是亨利先生,莱卡可以自由活动。所以他决定多等一天。这个宝贵的下午,他必须用来获取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情报。 莱卡再次拨通了思想者的电话。 “我的朋友,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电话那头的思想者好像在吃东西,声音含糊不清。“当然。轻松搞定。我骇进了峡谷监狱的管理电脑,调阅了过去六个月里档案室的出入记录。记录很多,有不少人都在档案室进进出出的,但是有一个编号为P39410的ID,平均每两天会进入档案室一次。有时候他甚至每天都要进去两三回。我想这个家伙大概就是你要寻找的人吧。” “他的名字?” “唔……”思想者“咕咚”一声咽下了某种食物,接着说,“这个ID属于……爱德华·盖洛。他的身份是峡谷监狱的犯人,但是被提升为图书馆副馆长,因此拥有档案室进出权限。不过他的权限也仅限于档案室而已,其他地方都没有见过这个ID的出入记录。” “我知道了。” “这个人很重要吗?如果他是负责管档案室的,那么进出频繁也是可能的吧。” 莱卡握住电话听筒。“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思想者。” “你对‘绞刑师’这位杀手了解多少?” “如雷贯耳。北美排名第四的杀手,顺位在你之上。” “还有呢?” 思想者沉吟:“唔……你还想知道什么?我所知道的东西,你大概也都知道吧?绞刑师擅长用钢琴线杀人,而且他用的钢琴线并不是一般的那种,而是特殊材料制造的……” 莱卡不耐烦地说:“这些你我都一清二楚。你能不能说一些我不知道的?” 思想者委屈地回答:“我又不是你,怎么可能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什么?” “亏你还大言不惭地自称是我的‘挚友’,这么不了解我……” “好吧好吧。那我说一些专业方面,不过你听不听得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绞刑师出道很早,他所使用的武器随着时间变化,也在逐渐升级。起初他用的就是普通的钢琴线,直接勒断对手的脖子。后来——根据在死者死亡现场收集到的残余丝线可以看出——他的武器在慢慢变化,从普通钢琴线变成了特殊合金的金属线,或是人造纤维丝线,最近几年发现的残余丝线都是纳米材料的细线,科技含量非常高,真不晓得他的‘兵工厂’在什么地方。” 莱卡对绞刑师的武器进化史没有兴趣。反正被那丝线削到,肯定会小命不保就是了。他所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刚才说,绞刑师出道很早?” “没错。我能找到的最早的记载是1960年。也就是说,最迟在1960年,绞刑师就开始以钢琴线杀人了。” 莱卡深深皱起双眉:“‘绞刑师’这个名号一直是一个人在使用吗?有没有传承?就我所知,很多杀手的称号都是代代相传的,老师传给徒弟,父母传给儿女。又或者,‘绞刑师’是一个杀手团体,一直在不断淘汰旧人,接纳新人?” “这个嘛……从我的角度出发,我觉得以‘绞刑师’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应该是个独行侠,而不是杀手组合。至于这个名号有没有传承……我就真的不清楚了。今天的绞刑师和1960年的绞刑师是同一个人吗?我想这个问题除了绞刑师自己,没人知道。” 莱卡胃里一阵翻搅。“我知道了。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请教你。” “什么?” “你听过‘查干-乌盖勒’这个名字吗?” “啊哈,这你可问对人了。就让语言小能手思想者大人来为你答疑解惑吧!‘查干-乌盖勒’这个词来源于蒙古语,‘查干’是白色的意思,‘查干-乌盖勒’指的是白色的猫头鹰,学名叫做‘雪鸮’。你看过《哈利·波特》吧?哈利·波特养的那只猫头鹰海德薇就是雪鸮,这种生物……” 莱卡没等思想者长篇大论地炫耀他的学识,便“啪”地挂上电话。他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答。 第三十六章 那天晚上他和达蒂诺缠绵之后,两个人躺在黑暗中,倾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达蒂诺伏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指则插在达蒂诺发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金色的长发。 “莱卡,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这话让莱卡顿时不知所措。在达蒂诺面前他真的一点儿也藏不住自己的想法吗? “当然没有。”他连忙否认,“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今天你比平常卖力好多。几乎都不用我自己动。” 莱卡耳根发烫,幸好在黑暗中他脸红了也看不清。做爱的时候他抱着“和达蒂诺最后爽一回”的心情,所以干得很卖力,让达蒂诺高潮了好几次,叫得嗓子都哑了。他总算实现了一次梦中的情景。但是从今往后,他或许再也碰不到达蒂诺了。 “那你也应该觉得我是心情好吧。”莱卡继续胡说八道,“怎么会觉得我心情不好呢?” “我也不知道。直觉吧。” 达蒂诺撑起上半身,低头看着莱卡。他的头发从肩头滑下来,落在杀手的脸上。 “莱卡,你是我的人,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莱卡的脸颊,轻轻按压着杀手的嘴唇,“所以你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和我说。好吗?” 莱卡点点头。 “你是不是在对我隐瞒什么?” 莱卡连忙摇头。“怎、怎么会呢……”他干笑两声,“你想太多了,达蒂诺,我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你呢?你难道没有向我隐瞒什么吗,达蒂诺?莱卡想。莫雷蒂·加托齐是那家洗钱公司名义上的股东,也是达蒂诺口中的“管家”。当然,达蒂诺所说的不一定是实话,这位莫雷蒂或许根本不是管家,但他和达蒂诺肯定关系密切。达蒂诺在洗钱公司里也挂著名,他和意大利黑帮有牵扯。搞不好他就是黑帮的高层骨干,甚至是……他出现在峡谷监狱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和亚伯拉罕、绞刑师有关吗? 达蒂诺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重新躺下。莱卡侧过身,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那样最好。”达蒂诺柔声说。 莱卡吻了吻他的发顶。 如果我死了,他想,那么我们肯定再也见不到了。如果我没死,那就说明我完成了任务,离开峡谷监狱,之后再会的机会也微乎其微吧。不论如何,我们都再难相见了。 达蒂诺在他怀里发出规律而平缓的呼吸。莱卡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狭窄的床上,莱卡被压得难受,但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他希望这个夜晚可以变得无限漫长。他希望黎明不要到来。他希望就这样拥抱着达蒂诺直到永远。 天亮之后,莱卡照常洗漱吃饭,去图书馆工作。他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和往常一样一边抱怨亨利先生给的繁重工作,一边拖拖拉拉地干活儿。老亨利没有多说什么,大概没发现他的异样。 下午轮到莱卡值班。他直接在门外挂上“暂停服务”的牌子,锁上大门,上了二楼,来到档案室不锈钢的大门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刷卡开门。 档案室里没有人。这里摆放着许多架子,严重遮挡了视线。莱卡仔细检查了每个架子的前后,的确没有人藏在这儿。 上次进档案室的时候他没有这么做。后来莱卡想起那事,才觉得隐隐有些奇怪。刷卡进门的时候,读卡器会发出响亮的“哔”声,推开门时也有不小的声响。但是“猫头鹰”出现在莱卡身后时,他完全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若说“猫头鹰”脚步轻,这勉强还说得过去,但是读卡器和开门的声音却绝对不可能听不到。 也就是说,当时“猫头鹰”就身在档案室中。当莱卡进入时,他藏了起来。档案室里书架很多,他完全可以隐藏身形,和莱卡玩捉迷藏。 一想到这儿,莱卡便觉得毛骨悚然。“猫头鹰”看着他在档案室中翻箱倒柜,却到最后时刻才站出来。他就一直那样悄无声息地观察莱卡,仿佛黑夜中的一双眼睛。而莱卡则毫不知情地被他所监视。 莱卡转过身,面向档案室大门,坐了下来。他知道“猫头鹰”肯定会来找他的。他已经知道这位老人的身份了。就算是为了杀人灭口,他也一定会来的。 入狱的时候典狱长送了莱卡一包香烟,他没抽几根,还剩下大半包。现在他坐在地上,点燃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蒂很快堆满脚下。整个档案室里都飘着青色的烟雾,弥漫着浓烈而刺鼻的烟味。 同时,他撩开袖子,将绑在右手上装满刀片的皮带又换回左手,然后将左手的袖子整个扯了下来。他需要随时从皮带里抽取刀片,袖子会碍事的。 只剩最后一根烟时,莱卡听见了“哔”的一声——刷卡的声音。 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咔嚓声。 档案室大门缓缓打开。拄着拐杖的“猫头鹰”踏进档案室中。老人眉头紧蹙,不悦地看着莱卡嘴里叼的香烟,捏住了鼻子。 “太呛人了。这里是图书馆,禁止吸烟,你不知道吗,年轻人?” 莱卡吐掉燃了一半的香烟,站起来,将烟头一脚踩灭。 “我等您很久了,‘猫头鹰’爱德华·盖洛先生,或者应该称呼您为——亚伯拉罕·凯洛格?” 老人拄着拐杖,脸上露出赞赏的神情。 “‘图腾’小子派来的杀手里,你是第一个看穿我身份的。按理说,我该表扬表扬你。” “您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看透的?” “因为您希望被人看透,亚伯拉罕·凯洛格先生。”莱卡说,“您从前在芝加哥的帮派叫‘查干-乌盖勒’,也就是雪鸮,一种猫头鹰。而在峡谷监狱,您给自己起了‘猫头鹰’这个绰号。您是故意的吧?” 老人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就像个游戏,不是吗?”他说,“游戏主持人总得为玩家通关制造一些线索。我在峡谷监狱里待得太久,太无聊,想了个法子解闷而已。” 莱卡盯着在监狱里蛰伏了二十年的老人。“我刚刚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您要如此频繁地出入档案室呢?假如是为了篡改自己的档案,完全不必三天两天地跑进来。然后我终于想通了,联系之前听说的一件事。”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遭到刺杀,而刺客却是他的老部下。“我想,您是在暗中组织人手吧。” “猫头鹰”——亚伯拉罕——的表情更赞赏了。“你连这个都能想到么?不错,很不错。” 莱卡继续道:“您能看到这个监狱里所有犯人的档案。您找到合适的人,拉拢他们,让他们出狱之后在外面为您工作。就算对方是‘图腾’的成员,您也能策反他们,让他们潜伏在‘图腾’里为您做卧底。” 布莱恩先生的处境已经非常危急了。假如亚伯拉罕安然无恙地出狱,他身边便能立刻聚集一帮人手,和布莱恩先生对抗,更别提那些卧底了。天知道亚伯拉罕二十年来到底拉拢了多少人!在监狱之外,不晓得有多少人对他忠心耿耿,就等他出狱后振臂一呼,为他冲锋陷阵! 老人脸上笑意更盛。“你非常优秀。出乎我意料的出色。年轻人,你前途无量,何必为布莱恩·费尔贝恩斯那个乳臭味干的小子卖命?不如加入我麾下怎样?‘图腾’小子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甚至比他更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三十七章 莱卡摇了摇头:“我是个职业杀手,不是被雇佣的流氓混混。我们工作的时候从不谈条件。” 亚伯拉罕有些遗憾地说:“你可考虑清楚了,年轻人。这不是电脑游戏,没有反悔的余地。你选错了选项,付出的代价就是你的生命。我已经老了,不愿看见像你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白白惨死——这是一种浪费。” “话别说得太满,凯洛格先生。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老人再度微笑。“唉,所以我真是喜欢你们这群人啊。特立独行却又自律克己,骄傲而强大,作为朋友再好不过,作为对手则极其危险。虽然不愿意浪费人才,然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两人刹那间同时开始动作!莱卡从皮带里摸出一叶刀片,对着亚伯拉罕投掷过去,而老人则转过身,冲出门外。刀片呼啸着划破空气,钉在不锈钢大门上,尾部仍在颤动不已。 莱卡追出去。没想到亚伯拉罕一把年纪,行动竟如此迅速,快得像兔子,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 “你能往哪里逃呢,亚伯拉罕先生?”莱卡大声说。 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只有他的回声。莱卡又抽出一片刀片,夹在指间。一条钢琴线突然出现在眼前。莱卡轻易地切断它。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数条钢琴线交织成一张银色的网,以他为中心快速收紧。 莱卡将手中的刀片往左方一掷,钢琴线应声而断。又有两枚刀片滑进手中。他旋转身体,像跳舞一样,将刀片送了出去。钢琴线之网一瞬间被切开。银色的丝线丧失生气,宛如袖口的线头一样飘落到地上。 莱卡追到楼梯处,发现楼梯上已经横七竖八拉了不知多少根钢琴线。他不由地悔恨起来,刚才在档案室中不应该跟亚伯拉罕废话太久。亚伯拉罕主动现身,保护他的绞刑师肯定也藏在附近。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图书馆里已经被布下了天罗地网! “绞刑师!”莱卡冲着交织的钢琴线高声说,“现身吧!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让我们堂堂正正地决战如何?” 说完这话,莱卡也觉得自己很傻。北美排名第四的杀手绞刑师所擅长的就是无声无息地用陷阱暗杀敌人。光明正大决斗的是骑士和西部枪客,不是他们这些职业杀手。 莱卡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下楼梯。他跨过一根紧贴地板的钢琴线,弯下腰,将它切断。他一边如履薄冰地移动,一边切除悬在空中的死亡陷阱。整个过程花了好几分钟,等他返回一楼时,耽搁的时间足够亚伯拉罕绕着图书馆跑好几圈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走吗,亚伯拉罕?”莱卡用威胁的口吻说,“你最好叫你的绞刑师快点出来,快点杀死我,否则我一定会要你的命。” 莱卡奔向图书馆大门,检查了一下门上的锁。门从里面上锁了,也就是说,即使亚伯拉罕逃离了图书馆,绞刑师此刻也一定在馆内,否则门不可能从里面锁住。 “我知道你在图书馆里,绞刑师,我知道你是谁。”想到自己和狠毒狡猾的杀手相处了那么久,莱卡感到不寒而栗。绞刑师有那么多机会能杀了他。早在莱卡还没意识到他真实身份的时候,绞刑师就能轻而易举地暗杀他,将他勒死或是碎尸。他竟和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相处了这么久! 空气中再度传来微弱的振动声。莱卡弯下腰,一道钢琴线从他头顶掠过,削断了他几根头发。紧接着另一条丝线擦着地面飞掠而来,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脚踝了。莱卡俯下身,迎着丝线移动的方向挥动刀片,切断了它。又有两根钢琴线从左右两个方向袭来。莱卡重心不稳,向一边倒去。他只来得及切断其中一根,另外一根擦着他的肩膀滑了过去,衣服和皮肤同时被切开,鲜血流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钢琴线出现在他四周。他切断一根,马上就有两根迎上来,根本应接不暇。他不知道下次攻击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绞刑师到底在这里布下了多少根钢琴线。他只能勉强躲开,有时甚至躲不开……他的肩上又多了一条伤痕,腿上也被划破了几处,当他疲于应付层出不穷的丝线时,发觉视野内一片血红,这才发现额头和脸上也被划出了伤痕,鲜血流进了眼睛里。 莱卡揉了揉眼睛,觉得一阵头晕。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几乎被染成了血红色。他弯下腰躲过飞来的钢琴线,动作跌跌撞撞,简直像是摔倒在地上一样。钢琴线越过他头顶,只听见“哗”的一声,切断了他身旁的书架。书架上的书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莱卡只能滚着躲开他们。 等他气喘吁吁地爬起来,背后突然挨了一下。他跪到地上,向左方一滚,凭着直觉抓住了那个殴打他的东西。那是一根拐杖。亚伯拉罕抓着拐杖的一端,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结束了,年轻人。”亚伯拉罕说。他踩住莱卡的右臂,将拐杖从杀手手中抽了出来。莱卡惨叫一声。他的右臂本来就尚未痊愈,被亚伯拉罕这么一踩,骨头又裂开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摄住了他。他握住老人的脚腕,想拯救自己的胳膊,但是老人用拐杖狠狠敲了他的脸颊一下。莱卡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快被这一下给敲松了。 “多好的人才啊,可惜了。”亚伯拉罕摇摇头,又举起拐杖,想再给莱卡来一下,但是他的身体猛然向后倒去,双眼惊恐地睁大。 有人从背后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拖离莱卡。亚伯拉罕握住拐杖,向后一扫,他背后的人敏捷地跳开,让亚伯拉罕扫了个空。 莱卡的右手疼得动都动不了。他用左手把自己撑起来,看见亚伯拉罕的拐杖被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夺了下来。那个人是……他是…… “……达蒂诺?”莱卡难以置信地低语。 达蒂诺用拐杖一敲老人的膝盖,老人痛呼一声,倒了下来。然后达蒂诺将拐杖远远扔了出去,扔到老人和他自己都够不到的地方。 他跨过亚伯拉罕的身体,向莱卡走来。莱卡努力睁大被鲜血模糊的眼睛:“达蒂诺,你怎么……” “嘘,别说话。”达蒂诺在他身旁跪下,有力的双手托起他上半身,让他躺卧在自己膝盖上,“你流血流得太多了,别太激动,当心昏过去。” 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莱卡在心里大吼。他把一大堆质疑咽了回去,艰难地开口:“快走,达蒂诺,还有一个人在这儿……” 达蒂诺按住他的嘴唇:“我知道。” “什么……” “绞刑师。” 说完,他不顾莱卡见鬼似的表情,昂起头高声说:“出来吧,绞刑师,在我的面前,你就别躲躲藏藏了。还是说,你想让我喊你的另外一个名字?亨利·杰弗逊先生?” 第三十八章 达蒂诺说完之后,图书馆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亚伯拉罕抽着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的声音,和莱卡因为伤痛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大约十秒钟,亨利·杰弗逊从一座书架后走出来。他脸色阴沉,鹰一般的眸子不停在莱卡、达蒂诺和亚伯拉罕脸上转悠。他的手上戴着看不出质地的手套,指尖牵着好几根钢琴线。 达蒂诺直起腰,毫不畏惧的迎上亨利的目光。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能量在彼此争斗,誓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结果是亨利先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是我?” “当然是你。否则还能是谁呢?”达蒂诺的面孔像石膏像一样冰冷,“我想,你大概也早就认出我来了吧。” 亨利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是的。你和卡翠安娜长得那么像,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她的儿子了。但是直到我看见了那张照片——卡翠安娜和安东尼奥的结婚照——我才完全确定。” “卡翠安娜……”达蒂诺咀嚼着这个名字,“她早已连同她的过去一起抛弃这个名字了,没想到却还是被这‘过去之人’所杀死。” “对我来说,她永远是我的卡翠安娜,我的女儿。” 莱卡躺在达蒂诺的膝盖上,因为失血过多而阵阵眩晕。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卡翠安娜?什么女儿儿子的?听他们的对话,达蒂诺是那个什么卡翠安娜的儿子(她就是照片上那个金发的女人?),而卡翠安娜则是亨利的女儿,亨利是绞刑师,那么达蒂诺不就是绞刑师的…… 莱卡咳出一口血,痛苦地转头看向亨利,试图寻找他和达蒂诺在外貌上的相似之处,却因为流进眼睛里的血而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现在是利贝拉托雷家族的首领了吧?”亨利对达蒂诺说,“特意进峡谷监狱,是专程来杀我的,为你父母报仇的吗?” 达蒂诺皱起眉,嘴角却向上弯起:“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我想杀你还用得着自己动手吗?只不过因为利贝拉托雷家族代代有这样的传统——继承人必须进监狱‘锻炼锻炼’,所以我才来的。另外,我也早听说了你受雇保护亚伯拉罕的事,因此才想到峡谷监狱里来看看亚伯拉罕·凯洛格和布莱恩·费尔贝恩斯的手下怎么狗咬狗,如此而已。” 老亨利——绞刑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么你现在想怎么样呢?我接受的委托是‘杀死一切威胁亚伯拉罕生命之人’,这小子也算一个,还是其中最危险的一个,我必须要他的命。” 达蒂诺的蓝眼睛里寒光暴射,但当他转向莱卡的时候,眼神又变得无比温柔。他轻轻地抬起莱卡的身体,让伤者躺进自己的臂弯里。 “你和亚伯拉罕的约定不关我事,亚伯拉罕和布莱恩·费尔贝恩斯的争斗我也无心插手,只是看看热闹罢了,然而这个人我一定要带走。”说着,他亲了亲莱卡的额头。 老亨利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厌恶表情,但很快便被悲伤所取代。“你……我亲手杀了你父母,没有资格对你指点什么,所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他转向亚伯拉罕。年迈的“猫头鹰”坐在地上,似乎刚才伤得不轻。“你做主吧,是杀是留?” “猫头鹰”瞪着浑身浴血的莱卡,以及怀抱莱卡、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的达蒂诺。“利贝拉托雷家族的年轻首领,我信得过你的诺言,既然你说了不插手,那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的小情人一条性命。今后不论是你还是他,抑或是你的家族,都不要蹚这趟浑水了。” 达蒂诺点点头。莱卡在他的臂弯里动了动,吃力地吐出几个字:“这……不行……我的任务……” “够了莱卡,到此为止吧。”达蒂诺打断他。 “不……我……” 达蒂诺狠狠一捶他的后脑。莱卡只觉得一阵眩晕,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九章 出狱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亚伯拉罕——在监狱里,他的化名是爱德华·盖洛,绰号“猫头鹰”——穿着早已准备好的西装,在绞刑师的陪同下步出峡谷监狱大门。已经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大门口等候他们了。 亚伯拉罕没有直接上车,而是站在距离轿车还有几步的地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二十年没有呼吸过自由的空气了。真是芬芳醉人啊。” “那你多吸几口吧,我先走了。”绞刑师说。 亚伯拉罕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他们认识许多年了,这位老友挖苦起他来还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一起走吧,这儿离市区可有好一段路呢。我还能顺便送你去机场。” 绞刑师摇了摇手:“算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也不想跟你们这档子破事儿有任何关联了。那边有个公交站,我还是自己坐公交吧。” 亚伯拉罕耸了耸肩:“也行。以后你还会来芝加哥吗?”他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老东西,你再也不会来这座城市了吧。 绞刑师望向远处。峡谷监狱坐落在郊区,四周是青翠的原野,正值春天,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可能会来吧,我也说不准。到时候你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我。”他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这次就是永别了,老友。 亚伯拉罕没有多做表示。他和绞刑师握了握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向轿车,在司机的搀扶下坐进车里。他年纪大了,腿脚早就不灵便,在图书馆里被那个年轻人打了几下,到现在身上还在隐隐作痛。 “果然是老了啊。”他想。 司机发动引擎,黑色的轿车顺着公路驶向市区方向。绞刑师站在原地,目送那辆车远去,直到它变成视野中小小的一点,才迈开步伐,走向相反方向的公交车站。 他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不久之后,那个舞台上必将掀起腥风血雨,但那是别人的事了。许许多多人会陆续在舞台上登台亮相,又黯然退场。这些人来来往往,其命运的丝线交织成了宏大华美的织锦。然而他们的故事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绞刑师的故事落幕于此时此刻。 是时候享受一下退休生活了。 莱卡睁开眼睛。 ——我这是在哪儿? 他躺在一张洁白的床铺上,枕头、床头、被子,都是一尘不染的雪白。他试着举起双手,发现右臂上打着石膏,左手上则插着留置针,正在输液。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睛上方,挡住了一小片视线,他摸了摸,才发现那是一块纱布,就贴在额头上。微风从半开的窗口吹进来,带来春天温暖的气息。阳光洒在窗台上。一切都静谧而美好。 他努力回想起脑海中最后的记忆。他在图书馆中遭遇亚伯拉罕,在和绞刑师的战斗中受了伤,然后达蒂诺出现…… 对了,这儿是医院。他受了伤,被送进了医院里。可是到底是哪里的医院呢?莱卡扭头望向床边,发现了呼叫护士的按铃。他用左手按下按铃,等待护士前来为他答疑解惑。 没过几分钟,病房的门便打开了,但是来的人却不是护士。随着一声熟悉的“你醒了”,出现在莱卡视线中的是达蒂诺的脸孔。 “你昏迷了好久。”达蒂诺拉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 “我……”莱卡张开嘴,声音嘶哑得不得了,“我睡了多久?” “四天。期间醒过来几次,但是我估计你自己不记得了。” “那……” “先喝口水吧。”达蒂诺为他倒了杯水,然后将病床摇起来一些,扶着莱卡的头,将水杯凑到他唇边。莱卡感激地喝下水,这才发现自己有多口渴。他把一整杯水都喝完了,达蒂诺又帮他擦净唇边的水渍,才又坐下。 “我现在在哪儿?” “当然是峡谷监狱,不然还能在哪儿。” 看见莱卡微微失望的表情,达蒂诺补充道:“你以为布莱恩·费尔贝恩斯会把你弄出监狱吗?得了吧,他现在都自顾不暇了,哪有空来管你。” “亚伯拉罕……” “他已经出狱了。绞刑师……亨利跟他同一天出狱的。” 莱卡叹了口气。他的任务失败了。他没能杀死亚伯拉罕,没能阻止绞刑师……现在亚伯拉罕恐怕已经阻止起一批人手和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抗衡了吧。 想到这儿,莱卡心中的疑问又回来了。“达蒂诺,你……你和绞刑师是什么关系?” “我?”达蒂诺眨了眨湛蓝的眼睛,“我是他的外孙。他的女儿就是我母亲。” “那为什么……你们……”莱卡顿了顿,“你是意大利黑手党的首领?” “没错。我的真名是达蒂诺·利贝拉托雷。” “我不懂……” 达蒂诺将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盯着自己的指尖,缓缓开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的母亲碧安卡——她原本的名字叫卡翠安娜,是绞刑师的女儿。但是她爱上了我父亲,一名黑手党成员。绞刑师虽然是个杀手,却笃信基督,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所以希望女儿能清清白白地做人,永远不要涉入黑道世界。他坚决反对我母亲和我父亲在一起,所以我母亲离家出走了,其实就是跟我父亲私奔了。他们回到意大利结了婚,母亲改名叫碧安卡,在异国他乡,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也没人知道她就是杀手绞刑师的女儿。父亲动用家族的力量,抹去了和她的过去有关的一切痕迹,所以二十多年过去了,绞刑师也没能找到她。” “那他们……都死了……?” 达蒂诺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是啊。就在三年前。一个敌对家族雇佣了绞刑师去暗杀我父母。绞刑师并不知道他的目标就是他的女儿女婿。真是个悲剧。我父母本来乘船到海上去庆祝结婚纪念日,因为他们当初就是在一艘轮船上举办的婚礼,却没想到……” 莱卡凝视着他,记起了他曾说过的,在他父母死后他自甘堕落的那些事。莱卡知道绞刑师杀人的手段有多可怕,恐怕达蒂诺父母的尸体……如果莱卡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的那种四分五裂、尸首不全的惨状,怕是也会发疯的。 “母亲曾经偷偷告诉过我,我的外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杀手绞刑师。可我不论如何也没想到……” 达蒂诺的表情很平静,刻骨铭心的悲伤只藏在眼睛里。然而莱卡见了,心脏却一阵一阵地抽痛。他艰难地移动右手,将打了石膏的手叠放在达蒂诺的膝盖上。“你别伤心……” 达蒂诺握住他的手,很用力,莱卡疼得差点没叫出来。 “谢谢你。”他真诚地说。 莱卡忽然觉得耳根发烫。他移开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当然是回意大利,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亚伯拉罕重组了他的帮派,要和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对抗。芝加哥刚安宁了没多久,就又要动荡不安起来了。” 莱卡在心里赞同了他。但是达蒂诺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出乎他意料。 “莱卡,你愿意和我一起回意大利吗?” “什么?” 莱卡不仅因为达蒂诺的提议而大吃一惊,更让他惊讶的是达蒂诺的语气。总是以君王般的口吻强迫他做这做那的达蒂诺,竟然会询问他的意愿?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我……我自己有家……” “我当然知道!”达蒂诺激动地说,“可是你想想,你的任务失败,放虎归山,现在布莱恩·费尔贝恩斯肯定恨死你了。亚伯拉罕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离开我身边,他会立刻要你的命。你伤成这样,怎么对付他们?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的性命着想,你也应该和我去意大利避难。”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 达蒂诺拉开病床旁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罐子,正是莱卡从厨房要来的那个。不知不觉间,罐子里的糖纸爱心已经堆了一小半。达蒂诺轻柔地将罐子放到莱卡的胸口。 “这是你送我的,你还没亲眼看着我怎么把它装满,我怎么会放你走呢?” 莱卡看着罐子里大小不一、花色各异的爱心,哑然失笑。他心想,就算它装满了又怎样,你一样不会放我走的。 他怎么就遇上了这样一个人呢? 进入峡谷监狱,经历了一番生死,什么都没有做成,却遇上了这样一个人。 “达蒂诺,”莱卡扶着罐子,“你家里有钢琴吗?” 达蒂诺困惑地皱了皱鼻子。“有。你为什么问这个?” 莱卡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达蒂诺更加困惑了,良久,他才反应过来莱卡是答应了。 他欣喜地站起来,拿起罐子放到一旁,俯下身亲吻了莱卡的嘴唇。 在阳光里。 正文完
推书 20234-03-06 :妖合记之蛇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