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虽然靳炎很想立刻飞到S市去投奔他的老婆孩子,但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靳卫国终于发威了: “你他妈敢走一步试试看!这几天闹得太不像样了!再不冒头的话全省的兄弟都要以为你死了!今天下午就给我回H市来,乖乖把货给我出清,事情办完你想去S市跳脱衣舞都行!” 靳炎说我又不是黎小檬我跳什么脱衣舞,大哥自己玩去吧啊乖。 靳卫国简直要摔电话:“你敢不回来,不回来我派人绑你回来!还有你急着去S市是要投胎吗,你儿子步步紧跟着他妈,能有什么危险?能出什么危险?你过几天等弟媳妇消气了再去碍他的眼你会死的哦?” 靳炎:“……” 靳炎在关烽(指使Hellen)的抽打下,不情不愿的回H市去了。如果他不走关烽很可能会让Hellen拿机关枪扫射他房门,这两人干这种事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蒋衾回到S市,下飞机瞬间有点眩晕。 他太多年没回来了,阳光照在他眼前,甚至让他有种做梦般恍惚而不真实的感觉。 方源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别怕,我跟我妈透了口风,让她慢慢的跟你父母说过了。今晚先住我们家吧,明天晚上我们约了你父母一起到酒店坐下来谈。” 蒋衾不言不语,黎檬便心惊胆战的背着小包袱跟着他。 直到上出租车的时候,蒋衾才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摇头道:“我跟黎檬都住你家不大合适,你们明天定的是哪里?我就去那家酒店住一晚上好了,明天碰头也方便。” 他毕竟是当年陪靳炎一手创立时星娱乐的人物,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气势还是在的。方源没法摆布他,只得任由他去。 蒋衾于是带着黎檬,去酒店睡了一晚上。说是睡,其实他一晚上没合眼,坐在酒店阳台上抽了一宿的烟,第二天早上满眼都是血丝。 他这幅样子把黎檬吓着了,于是异常的乖巧听话,吃早饭时还跑出去买了杯热豆浆回来,怯生生的讨蒋衾欢心。 到下午蒋衾特地洗了个澡,换了件新衬衣,早早来到酒店大堂碰头的地方。他这样郑重其事,把黎檬震得也不敢掉以轻心,苦思冥想了半天自己应该穿什么,最后跑到S市最大的购物中心去挑了一套黑西装。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黎檬本来就是丹凤眼尖下巴的标准美少年一只,那白衬衣一穿,黑西装一罩,腰身妥帖得不得了,举手投足风度翩翩的,导购小姐冒着粉红泡泡给他拍了好几张照。 结果蒋衾看到他时吓了一跳——这小孩一直有点中二病,穿衣服要肥肥大大且纯棉质地,穿个带帽衫下摆能垂到膝盖上。这么西装革履的一打扮,简直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家贵族小公子。 方源带着他父母提早十五分钟来了。他妈是蒋衾的姨母,小时候经常见,上大学后就疏远了,严格算起来这是他们十几年来第一次相见。两位老人见到蒋衾时简直都不认得了,半晌才颤抖着问:“这……这是阿衾?” 蒋衾深深鞠了一躬,黎檬也有样学样,板着小脸儿欠调教。 “……这是你的孩子?给姨奶奶看看,你叫什么名字?” 蒋衾说:“这是我儿子,叫黎檬。” 方母拉着黎檬的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抹着眼睛说:“我乍一看还以为他是小时候的你,真是,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 他们坐到包厢里去,一边唏嘘一边等蒋父蒋母。方母毕竟是姨妈,不停问蒋衾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又拉着黎檬感叹不已,两方人都很有默契的不提靳炎这个名字。 碰头的时间渐渐到了,蒋父蒋母却没有要出现的迹象。又过了十五分钟,方源打电话去蒋家,却没人接电话。打电话给蒋父被按断了,再打给蒋母,老太太似乎很不方便说话,半晌才叹气道:“老头子发火呢,我……我再劝劝他。” 蒋衾脸色一下就白了。 方源看了非常不忍,温言安慰道:“姨父本来就左性,最近几年为人更加刻板了,估计现在还在家里闹脾气。我们先等吧,过会再打姨母电话看怎么说。” 然而又过了半个小时,方源再打电话,连蒋母都不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蒋衾脸色也越来越难堪。包厢里气氛渐渐变得很紧张,最后黎檬连出声都不敢了,缩在椅子上装小透明。 方母擦擦眼睛,埋怨道:“你爸就是这脾气,你妈也经常怪他为人钉是钉,卯是卯,一点也不懂得变通。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能放着不理呢?” “……我爸一直是这样……”蒋衾顿了顿,强笑道:“先点菜吧,总不能让大家陪着一起挨饿。” 方源接口道:“那这顿可得我请,谁也别跟我争。” 蒋衾并不跟他争,只笑笑不说话。他事先已经把信用卡放在结账处了,并交代过酒店人员上菜时直接刷他的卡,上一道刷一道,退房时一起签字。 蒋衾大学刚毕业时也不懂这一套,但是靳炎为人处世简直成了精,有时候就会教他怎么应对各种场面。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他在这方面也渐渐的滴水不漏了。 方母对先吃饭这一点明显没有意见,身为长辈于是率先点了几个菜,又让黎檬点自己爱吃的东西。黎檬在吃这方面比方家人懂得多,也知道这顿饭必然是蒋衾付账,菜单刚接过来就反手一合,向侍应生小姐单点了几个海鲜,要求了做法,还特意严肃的加上一句:“红醋你端上来给我闻一下再放到鱼翅汤里去啊。” 这家酒店做菜其实味道不错,蒋衾却吃什么都味同嚼蜡。陪着方家人吃到一半,他借口去洗手间的理由走出包厢,临出门前对方源使了个眼色。 方源心领神会,几分钟后也跟出来,问:“你有什么计划?” 蒋衾便把想法跟他说了,方源听完皱起眉头:“这样不好吧?贸贸然的上门……” “你也看到了,我爸是不会出来见我的。”蒋衾苦笑一声,说:“今晚我不回来的话,拜托你把黎檬接到你家睡觉。他长这么大我们从没放他一人过夜,这孩子心理年龄跟十一二岁似的,我不放心。” 方源还想说什么,被蒋衾打断了: “我的时间不多,一味等待是不行的。靳炎最多两三天就追来,他一来所有事情都糟糕了。你相信我,他就是有本事把已经很坏的事情变得更不可收拾。” 方源心里一动,点了点头。 蒋衾离开酒店,在路边招了辆的士。 上车的时候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恍惚了一下,才缓缓报出地名。 那是一座二环内非常安静、风景秀美的小区,早年住了很多J大的教授,附近还有不错的中学,治安环境一直很好。蒋衾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小区里亮着一排路灯,一栋栋白底红瓦的小楼隐藏在浓绿的树丛里,灯光映照下泛出好看的颜色。 蒋衾走到记忆里那栋楼下,迟疑半晌,才在楼道前按了门铃。 咔哒一声,电话那边蒋母接了起来,颤颤巍巍问:“谁啊?” “……” “谁啊?” 蒋衾声音低哑,“妈,是我。” 听筒里一片沉寂。 呼吸声彼此错落,半晌蒋母说:“你……你还是先回去吧。” 蒋衾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快的毫无预兆,连自己都没发现声音里全是哽咽:“妈……我求求你了,给我开开门。” 蒋母很长时间都不说话,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默然把电话挂了。 蒋衾站在楼道前,仿佛一尊僵硬的石像,久久没有任何动静。那一刻他所有感觉都是空茫的,泪水浸湿了整张脸,从脸颊汇聚到下巴再滴落下来,但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已经哭了。 他站了很久很久,才轻轻把电话挂上。 蒋衾后退半步,动作非常缓慢,然而非常坚定的,直直的跪了下去。 蒋衾一跪就是一整夜。 事实上他跪的那个位置,从蒋家窗户是可以看到的。蒋母半夜睡不着起来看了一次,第二天早上醒得很早,忍不住又看了一次。 蒋父却没去看,早饭的时候把报纸拍得哗哗响,突然狠狠把碗往桌子上一掼:“丢人,丢人哪!” “都是你昨晚不去!不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现在才来说丢人,儿子二十年不来见你就不嫌丢人了吗!”蒋母砰的把筷子一摔,迸起来的稀饭差点洒了蒋父一脸:“你要嫌丢人,现在就去把儿子拉进来!有什么话慢慢说,万一他现在已经跟那男的分手了呢!” “报纸上明明都报道了……” “方源没说那是记者炒作的吗?你又不是没跟媒体打过交道,记者是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吗!” 蒋父摔了书房的门,只听里边一声一声的叹气:“造孽,造孽啊!” 蒋家当家做主的是蒋父,他不松口,蒋母也没有下去把儿子拉上来。 结果蒋衾就硬跪了一夜加一天,白天的时候小区里有人经过,纷纷报以奇异的目光,而蒋衾视若不见。 其实他也没力气看别人了,膝盖磕在硬石板上可不是好玩的,天亮的时候他两个膝盖几乎已经完全没感觉,整个白天都是在恍惚的精神状态下度过的。 傍晚方源打电话去蒋家,从蒋母处得知事情经过,当即大惊失色,带着黎檬匆匆赶到蒋家。老远就看见蒋衾孤零零在那跪着,头靠在楼道门口,他二话不说上去一搀,蒋衾只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他一下,瞬间就昏了过去。 方源脸色都变了:“蒋衾!你还好吧?!” 黎檬上前一摸手,冷静道:“发烧了,先弄上去再说。” 方源立刻把楼道通话接到蒋家,蒋母一听也有点慌,匆匆忙忙的开了楼道门。方源抱着蒋衾就往楼上冲,半道上看见蒋母,一脸担忧的等在家门口。 老太太看见阔别二十年不见的儿子,不管儿子有多给她丢脸,第一反应都是心疼的。蒋母也不顾老头子了,赶紧招呼方源把人搬回家放到沙发上,又调了糖水来一叠声的说:“赶紧喝一点,赶紧喝一点。” 方源把糖水给蒋衾喂下去,又用力按他人中,折腾半晌蒋衾终于恍惚恢复了点意识,气若游丝的叫了声:“妈妈……” 蒋母眼圈红了,擦着眼睛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哎,当年我就说……” 话音未落身后“哼”的一声,只见蒋父痛心疾首的站在客厅门口。 这老头一辈子搞国学,早年自恃留过洋,在学校里处处高人一等,清高孤傲的态度得罪过不少人。晚年脾气越发古怪,大概被独子叛逆的态度伤了一辈子,每当看到别家的儿子结婚生子就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方源怕老头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慌忙打断他:“姨父您怎么出来了?蒋衾在楼下昏过去,我刚好赶到,就给他送上来。您二老要是晚上不方便,我还把他带我家去怎么样?” 蒋父冷冷道:“逆子!你还回来干什么!” 蒋母一摔手又要争论,只听蒋衾恍惚问:“……是爸爸吗?” 他实在太累,连眼睛都睁不开,问完这一句又迷糊过去了。 蒋父看看儿子苍白如纸的脸色,重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梨花木扶手椅上。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黎檬,这个少年黑西装白衬衣,样貌极其俊秀出挑,正警惕的缩在蒋衾身边,小心翼翼的来回打量他和蒋母。 蒋父心里疑窦顿起,招手问:“你过来。” 黎檬异常乖巧,走上前任他打量。 蒋父越看越觉得自己见到了十几岁时的蒋衾,下意识问:“你叫什么名字?” “黎檬,黎明的黎,柠檬的檬。” “你……你是什么人?” 黎檬看看蒋父,又看看蒋母,突然麻溜儿的往地上一跪,仰起头说:“爷爷奶奶!我是你们的孙子!我爸一直很想念你们,你们不要为难他了好不好?” 这声音端的是清脆响亮,跟蒋衾少年时代简直别无二致,蒋父蒋母瞬间就愣了。 第33章 蒋衾一直在沙发上躺到第二天下午,才能勉强下地行走。 他的膝盖肿得太厉害,几乎全没了知觉,僵直且无法弯曲,只能扶着墙慢慢走到书房去。 蒋父正坐在红木大椅里,见他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叹气:“你何苦又来招我们!好好躺着去不行吗?” 蒋衾一声不吭又要跪,蒋母正从阳台上进来,一见立刻阻止:“别动别动!年纪轻轻的小心别作下病来!” 蒋衾多少年都没听过母亲这么对自己说话,眼圈立刻红了。那样子看着实在非常可怜,蒋父也有些不忍心,放软了口气说:“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懂事,万一跪坏了怎么办?当年如果……何必又有今日……”说着自己也难过起来:“真是欠了你的啊!” 蒋衾泪水哗的就下来了,哽咽半晌才勉强发出沙哑的声音:“是……是儿子不孝……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儿子这辈子,实在是对不起你们……” 蒋母到底是女性,心肠一软便撑不住了,差点没和二十年不见的儿子抱头痛哭。蒋父也唉声叹气的看着他们,过一会儿亲自去泡了茶,一人一杯放到儿子和老伴面前,嘴里喃喃的道:“不像样!——不像样!” 蒋衾这一哭,真是把二十年来没流的眼泪都流尽了。以前他看书上写有人伤心过度哭瞎了眼睛,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今天才体会到眼泪流干是什么感觉,连看东西都不清晰了,睁眼都酸涩得发疼。 到最后黎檬也扑过来抱着母子俩一起哭,比着看谁哭得声音大。这小孩儿哭起来怪萌的,一抽一噎的拉着蒋父的衣角说:“爷爷你不为难我爸爸了好不好?他一直都很想你们的,经常一个人偷偷的躲起来,拿着你们的照片流眼泪呢。” 蒋父一时心情激动,愣没发现蒋衾离家二十年怎么可能会有父母照片这么个破绽,只痛心疾首看着黎檬湿漉漉的小脸儿,满脑子都是“儿女都是债隔代的更是债啊”这一个想法。 好不容易哭到吃晚饭,黎檬非常乖巧的把蒋母牵出去准备晚饭了。父子两人终于单独对坐在书房里,气氛一时非常僵硬。 蒋父喝了半天的茶,终于别别扭扭的开口问:“这些年来都在做什么?” “在一家事务所做注册会计师,这次回来之前请了长假,保不准就不回去了。”蒋衾声音还带着大哭过后的沙哑,低声道:“本来想着如果能进家门,就呆在S市不走了,在这里重新找份工作。” “会计师?”蒋父哼了一声,“那经济也拮据得很吧?” 会计师带来的收入对蒋衾来说,不过是给自己和黎檬买个零食,看个绵羊罢了。他真正的收入大头是时星娱乐百分之十二股权分红,以及早年一些古董投资方面的收益。 但是如果解释就不得不牵涉到靳炎,蒋衾怕他父亲又生气,只得含糊道:“还行。” “其实我料想你不会过得差,你寄来的药材和人参,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蒋父顿了顿,话音一转:“但是这样终究不是正理!你一个男人,赚多少的钱吃多少的饭,仰人鼻息终究是不能长久的!你浑浑噩噩活到现在,只落得两个字,糊涂!” 蒋衾不和他父亲争辩,只点头称是。 蒋父看他这么平顺听话的样子,稍微平了平气:“还好你没忘了教育孩子。不论母亲是什么出身,这孩子你倒是养得不错,很有我蒋家的气势。” 蒋衾心里微愕,刚想说这怎么好好扯到黎檬的生母上了?再转念一想,黎檬从小编起故事来眼睛都不带眨的,保不准是说了什么把二老都搪塞住了。 “他母亲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也就别放在心上了。这孩子比你当年都有出息,已经上高三了?成绩怎样先不说,下棋实在有天分。”蒋父思索一阵,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突然又狠狠训斥一声:“——糊涂!你竟不好好培养!” 蒋衾愕然道:“我们……我一直想着让他考大学……” “你也不用改口,我知道这肯定是那姓靳的主意!他是什么出身,不把孩子教坏就不错了,你还敢让他在孩子的前途上拿主意?”蒋父一拍扶手,狠狠道:“糊涂,真糊涂啊!” “爸……” “二十岁前不成国手,则终生无望!你小时候我们本来是想让你学棋的,结果你实在没天分才作罢。现在好不容易,生了个灵秀的儿子出来,你竟耽搁他到现在!你看他都多大了!” 其实蒋父说得很偏颇,他们夫妻对蒋衾从小的要求就很高,所谓下棋实在没天分,只是没在短短几天里达到他们的标准罢了。 事实上蒋衾成年后自学围棋,还能一手把黎檬教到现在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地步,可见在围棋上天分已经异于常人了。 但是跟蒋父是没法争辩的,老头子气哼哼的感慨半天,做出决定说:“以后这孩子就由我来教育了,你们谁也别管。他要是想上学就让他上,但是学棋必须放在第一位。以后你在这里工作,我就把这孩子送到S市的围棋院,那里的院长是我多少年的老相识,要什么照顾也就一句话的事。” 蒋衾叫苦不迭,心说这小兔崽子都跟老爷子说了些什么,怎么一会生母一会下棋的?短短一天功夫他是怎么把老爷子收买到这个地步的啊! 蒋父唏嘘一会儿,不知哪里勾了心肠,黯然道:“这孩子跟你小时候真是如出一辙,只愿他没有你那根反骨……我看他的样子,眉眼轮廓,活脱脱就是十几岁的你从照片上走下来,你妈昨晚搂着他哭了半宿……” 说着颤巍巍的打开抽屉,捧出一本厚厚的旧相册,就着灯光慢慢翻开,似乎有无限的感慨。他翻看旧照片的动作非常小心翼翼,蒋衾看了瞬间满心酸涩全涌上喉咙,仿佛嗓子里哽着硬块一般难以言语。 “老天保佑蒋家没绝后,还给我跟你妈留了个指望。哪怕你日后还跟那个姓靳的去了,我们至少有个孙子,也不至于死了都没人收尸……”蒋父说着也哽咽起来。 蒋衾本来想把黎檬的身世和盘托出的,毕竟这种事瞒骗不得,将来万一露馅就无法收拾。然而看年迈的父亲难过成这样,那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你看,你看你这没有良心的孩子,当年你是怎么许诺要孝顺我们的?你竟然忍心跟那个姓靳的一跑十多年!是我跟你妈当年赶你走,但你就真的不回来了吗?我们养你到二十岁,你就没一点留恋的吗?” 蒋父抬手用力擦眼睛,同时哆嗦着把相册推给蒋衾,让他看那边角已经泛黄,却明显被精心保存的老照片。那相册的薄膜明显已经被摩挲过很多次,灯光下泛着模糊的光泽,照片里一家三口的笑脸在光晕里也朦胧不清,仿佛陈年老旧的记忆。 蒋衾原本心里难过无比,偏偏不敢表露在脸上,便佯装低头去看那照片。 谁知他目光触到照片的瞬间,突然被电打了一样愣住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才短短一天,我爸妈怎么就跟黎檬拍合照了? 不,不对,这是旧照片,……可那照片上怎么是黎檬? 一个荒唐而惊悚的念头如同出水的怪物,缓缓现出可怕的轮廓。蒋衾几乎动弹不得,眼睁睁盯着照片上自己的脸,目光仿佛看到了怪物,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爸爸……”他下意识道,“不……黎檬他……他是靳炎的孩子啊……” 蒋父怒道:“你还在发烧?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刚才要跟你说,明天就去把黎檬的姓改过来!明明是我们家的人,跟个外姓是什么意思?!” 蒋衾颤抖站起身,膝盖一软又踉跄坐了回去。 蒋父终于发现他脸色不对,惊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不成?” “我们验过DNA,”蒋衾茫然道,“黎檬跟靳炎的亲子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绝不会错的。” “胡说八道!这孩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 “什么DNA,你亲自去测的?你眼看着出结果的?我才不信那个什么DNA!这年头能做假的多了去了!再说这孩子明明就是你的种,别以为我不记得姓靳的长什么样!他除非基因突变,否则要能生出这孩子来,我就跟他姓!” 蒋衾耳朵里嗡嗡的,一时想起当年测DNA时的经过,又想起给黎檬起名时靳炎躲躲闪闪的态度,无数画面纷杂错乱从眼前掠过,最终定格到十六年前他们在医院抱走黎檬时,他顺口开玩笑说别让医院抱错了,靳炎看着他微微一笑的脸。 “不会,”那男人淡淡的道,“我从头到尾检查过三遍,万无一失。” 黎檬吃过晚饭,对奶奶(外婆)卖了半天萌,洗洗上床自己睡了。 半夜醒来突然觉得床头有人,睁眼一看,只见是蒋衾。 黎檬立刻自觉的把尾巴伸出来摇了摇,问:“你现在还想哭吗?英俊可爱智慧绝顶的儿子可以提供你一个免费的树洞哟。” 蒋衾看着他不说话,目光非常奇怪。直到黎檬都被看得发毛了,他才咳嗽了一声,问:“你白天都跟老头老太太说了什么,把他们都笼络过去了?” “哦,这个简单。我告诉他们我是你跟一个姓黎的女人生的,结果那坏女人抛弃你傍大款去了!” 蒋衾:“……” “你一个人带着我孤苦伶仃,十分可怜,对全天下的女人都产生了心理阴影!形单影只的过了好多年啊好多年!在那凄风苦雨的年代里,只有靳炎一个人,对你痴心不改照顾有加,终于慢慢打动了你那颗受伤的心!最终我们一家三口就和谐幸福滴生活在一起啦!”黎檬得意的打了个响指:“你儿子我很给力吧!为你开脱的同时又增加了靳炎的印象分,你们都应该发我双倍零花钱才对啊!” 蒋衾:“……” 蒋衾悲催欲死的感情瞬间无影无踪,只想把儿子抓起来暴揍一顿。 “等等,你想干什么?”黎檬十分敏感,立刻往床角缩了缩:“对儿童使用暴力是不对的啊蒋衾,你可不能乱来啊,双倍不行一点五倍总可以的嘛……好了好了我知道一点五也不行,给我买个绵羊没问题了吧!我可以养在阳台上啊!” “……跟你说过多少次阳台也不可以!”蒋衾瞬间觉得十分荒谬,无力的扶额道:“黎小檬我真是服了你了……” 黎檬嘀咕道:“阳台明明就可以。” 蒋衾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语半晌后只得站起身,说:“早点睡吧,明天我带你去一趟医院。” “去医院干嘛?” “打预防针,”蒋衾含混道,“S市最近流行感冒。” 黎檬一听打针就毛骨悚然,再一听感冒,迟疑半晌后委屈道:“好吧……根据笨蛋才不会感冒的理论,我们得感冒的可能性的确非常高……哎好羡慕靳炎,他就从来没这个危险。” 蒋衾出去了,黎檬关上台灯,把枕头拍得松松软软,在黑暗里躺下来睁眼大半天,突然哭丧着脸说:“小爷失眠了——!呜呜呜……” 第34章 蒋衾第二天果然带黎檬去打了针。 接下来的两天便在S市疯玩。蒋父蒋母简直把孙子捧成了心尖子,要什么给什么,带着到处跟人炫耀长脸,各家亲戚轮了好几圈;难得一向对孩子要求严苛的蒋衾也不反对,看黎檬疯闹,只放纵的由得他去。 他仿佛要补偿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悖逆不孝,整天往家里买各种各样的东西,短短两天就差点把他经常用的那张卡刷爆。 第三天一家人吃过晚饭逛商场的时候,路过一楼金玉器柜台,蒋母只往一块玉佛上多看了两眼,结果蒋衾去洗手间的功夫,两分钟把那块价格六位数的玉佛刷了下来。 蒋母又惊喜又埋怨,然后就心疼,说:“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你年纪还轻,要懂得惜福,知道吗?” 蒋衾说:“玩意儿罢了,我还有更好的,只没带来。” 黎檬眼珠子滴溜溜转,立刻依偎上来撒娇说:“蒋衾我还要一个绵羊钥匙扣,你给我买嘛。” 蒋父立刻慷慨道:“想要什么样的?爷爷买给你!” “我要……”黎檬想想还是萎了,耷拉着脑袋说:“我还是不要了。” 蒋衾却拍拍他的头,温言道:“等过两天打电话给你定一个,这几天实在没功夫。”又转头对蒋父说:“是个钥匙扣玩具,挺别致的,得找人定做。之前给他定了一个,还找了点关系。” 蒋父奇问:“还得定做?很值钱吗?” 蒋衾含混道:“胜在别致而已。” 黎檬极有眼色,出商场时就趁人不注意,把他那个钥匙扣收起来了。 一家人平静的度过了两天,第三天,蒋衾一个人去医院,坐在长椅上等亲子鉴定报告书。 当初来做检测的时候,那医生远远看了黎檬一眼,转眼就跟蒋衾笑道:“这么像的父子还用检查这个?您太多心啦!”蒋衾当时不好解释,只一笑带过。 结果拿报告的时候还是那个医生,一见他就笑道:“我说你不用担心吧。” 报告书是封在大白纸信封里的,蒋衾正低头要拆,一听这话,手瞬间颤抖了一下。 “疑心去掉也好,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医生拍拍他的肩,一副劝慰的口气:“别给孩子知道,这种事总是很伤孩子心的。听大哥过来人一句话,这年头一家人能和和美美的,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蒋衾机械的点头道谢,慢慢走出医院大门,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像寒冰一样锥心刺骨。 他终于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打开报告,只看了一眼,手就拿不稳东西了。 明明已经心里有数的事,白纸黑字写出来,竟还能产生惊涛骇浪一般强烈的震荡。 蒋衾看着不远处妇产科里抱着新生儿走出来的父母,看着大腹便便的孕妇在老公的搀扶下慢慢散步,突然觉得十分荒谬。他一直觉得黎檬跟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什么两样,足以弥补自己此生无子的缺憾,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发觉,其实是不一样的。原来有没有那点血缘,感觉真是绝不一样的。 他愣了半天,有种因为心境改变而产生的愧疚和自惭,慢慢从心底里透了出来。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靳炎比自己更宠爱黎檬。这感觉其实也对,靳炎对黎檬是绝对的溺爱,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就打个白金镶钻的送给他。黎檬小时候贪玩,打碎了才花重金拍下来的瓷器,蒋衾都忍不住要上手开揍了,靳炎的第一反应是冲出去检查孩子的手有没有划破。后来黎檬模仿靳炎的签字,天价买了个假的玉制棋盘,结果两滴眼泪还没掉下来,靳炎就心疼得带孩子上街吃冰激凌去了。 蒋衾多少次觉得,恐怕亲生父子也做不到靳炎这程度。 黎檬上小学时,算术不会做,拿来问蒋衾,蒋衾解释两遍之后就烦了。靳炎下班累得半死,却能抱着黎檬解释半天,一个很简单的小问题来来回回的绕,却从不见半点不耐烦。 后来黎檬长大了,小学到初中一连跳三级,靳炎那水平也教不过来了,蒋衾就开始接手教他高中的内容,再陪他下棋锻炼耐性。靳炎只负责赚钱养小孩,凡是见到好东西都要买下来放到黎檬名下,说是为孩子的将来做投资。 还有很多次,蒋衾觉得公司没必要接这么多项目,资金周转方面也会存在危险,让靳炎差不多就得了。靳炎却说咱们的孩子天生不会做生意,现在能保他富贵一时,将来可怎么办呢?哪怕金山银山在手,都怕自己死了以后孩子不够花用。 蒋衾当时只觉得哭笑不得,久而久之也懒得多说了。现在想想,却像心脏被揪起来一样难受。 靳炎是带着怎样的感情,来做这些事情的呢? 他想过有一天蒋衾也许会带着黎檬离开他吗? 他有预感过自己将来,将会一无所有,孤老终生吗? 蒋衾深深弯下腰,手指揪着衣领,简直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两个小孩手拉着手,坐在弄堂和煦的阳光下,靳炎脸上带着小孩特有的悲伤,轻声说:“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了。” 那是靳炎此生为数不多,毫无欺骗毫无保留的,带着伤感说出来的话。 那个男孩最初出现在他生命里时就孑然一身,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蒋衾晚上回家被父母照顾着上床睡觉,靳炎只能形单影只,回到冷清漆黑的小房子里,一个人默默的等待黎明。 他曾经忍受过那么多年的孤独。 蒋衾简直难受得无法言语,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哭,却连哭都流不出眼泪。 黎檬并不知道自己被鉴定了一回,他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马屁十分顺手,几天功夫就牢牢巩固了自己在蒋家不可动摇的金孙地位。 蒋衾回来也没说,吃晚饭的时候神态一切如常,只回房间以后,默默的摸着电话,看上去很想打给什么人,但是终究没动手。 如此正常的又过了一星期,黎檬的学校三模考试,班主任打电话到蒋衾的手机,问他孩子到底还来不来学校。挂电话后蒋父问怎么回事,蒋衾照实说了,蒋父摇头坚定的道:“高考哪年都可以,下棋却不能耽误。咱孙子进棋院才几天,执白不贴目赢了那个七段的指导教练,何止是奇才?” 说着忍不住埋怨:“你怎么不早让他进棋院,H市棋院的条件比现在又好多了!到底还是你糊涂,让那个姓靳的拿主意,他能有什么水平!” 蒋衾淡淡的道:“他让黎檬多念书,大方向总还是对的。” 蒋父一愣,只听他又说:“其实靳炎也只在书本上差一点,人情练达,世故来往,再没人比他更精明了。” 蒋父习惯性要发火,结果一看黎檬在身边,正摇头晃脑的举着根冰棒围着他们转,便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了。 当天晚上蒋衾眼皮老跳,他虽不迷信这个,心里也免不了有点犯嘀咕。 第二天早上醒来,外边天气阴沉沉的,他打开窗户通风透气,结果竟然看见窗沿下有小鸟在打架。 蒋衾看了半天,匪夷所思的发现是喜鹊。 一天安然无事。到晚上吃过饭,黎檬照例在客厅陪蒋父下棋,时不时还摇着尾巴去向蒋母讨糖吃。蒋衾收拾了餐具去厨房,刚洗完一只玻璃碗,正往架子上放,突然只听客厅响起门铃声。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蒋衾手一抖,玻璃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蒋母问:“阿衾你没事吧?——乖宝你坐着下棋!奶奶去开门!” 说着起身走到门边,扬声问:“谁啊?” “……是我。” “啊?谁?”蒋母没听清楚,然而黎檬已经欢跳起来:“开门开门!” 蒋母下意识开了门。 她还没看清门外人长什么模样,黎檬就炮弹一般飞扑过来,二话不说熟练的把大腿一抱,充满感情道:“爸——!您老人家终于来了!小爷我想死你啦!” 靳炎拍拍黎檬的头,对蒋母一笑,和颜悦色问:“伯母您好,好长时间不见,我来看看您和伯父。” 说着也不顾蒋母呆若木鸡的目光,直接探头进去:“顺便打听下,蒋衾在吗?” 第35章 蒋衾匆匆走出厨房,看到靳炎的瞬间,心脏过电般猛的一提。 靳炎倒是人模狗样的,穿个衬衣,打个领带,底下是黑色西装长裤,手里拎着两袋东西,从包装上来看价值不菲。看到蒋衾时他眼睛眯了一下,仿佛有些高兴又有些不怀好意,那个神态让蒋衾熟悉得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来。 “乖儿,把东西拎进去孝敬你外……你爷爷奶奶。”靳炎把礼物递给黎檬,抬手瞬间蒋衾看清他的袖扣,当即哭笑不得。 那袖扣是钛金镶钻的,出席重大场合装逼专用。平时靳炎嫌它太重卡手,往抽屉里一丢就不管了。结果黎檬翻他抽屉玩的时候,手滑把一只袖扣丢进了下水道,蒋衾让人掏了半天管道才把那小东西弄出来。 没想到靳炎今天把它戴上了,这是想跟蒋父蒋母表现他混出头了很有钱呢,还是想表达……嗯,诚意呢? 蒋衾都没发现自己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靳炎倒是发现了,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你来干什么?”蒋母终于认出人,怒道:“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走!” 她刚要关门,靳炎却一手架住门框:“伯母,好多年不见您老还这么精神啊?这一口嗓子可真够洪亮的。伯父呢,哟?下棋啊?黎小檬小同学,你终于遇到对手了哈。” 蒋父气得浑身乱战,半晌才颤颤巍巍说:“你是什么东西,你给我滚出去!” “好啊,行啊,我这就滚。”靳炎特别好脾气,对蒋衾招招手说:“亲爱的,咱都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家了吧?有空咱们再来看二老,我陪你一起来。” 蒋母一听更怒,用力就要把门往外推。然而黎檬是个吃里扒外的小叛徒,抱着蒋母的腰往后拖,一边拖一边大叫:“奶奶你放人进来喝口茶嘛,奶奶我陪你看电视好不好?” 蒋母气得头昏眼花,靳炎趁机一只脚挤进门里,紧接着整个人都进来了。 “你……你反了天不成?小心我报警!”蒋父站起来就要去拿电话,靳炎气定神闲追了一句:“老爷子,您可悠着些。我跟你儿子可是领了证的,你想跟警察说我擅闯民宅不成?” 蒋父被那句“领了证的”刺激得不轻,靳炎又补了一句:“待会警察来,我就说我这是儿媳妇上门,被你们家始乱终弃。反正您知道我一贯是不要脸的,您想跟着我一起丢脸不成?” 这话严重了,蒋衾立刻喝道:“靳炎!” 靳炎当即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长腿一迈跨过沙发,当仁不让的坐在蒋父对面,笑道:“您老别这么反应过激,其实我真是来看看你们的。” 蒋父梗得说不出话,半晌一指蒋衾,怒道:“你,你就这么看他对你父母?还不把这东西给我赶走!” 蒋衾无奈道:“爸,他确实没有恶意。” “您听听,蒋衾多了解我。”靳炎一伸手,黎檬立刻很有眼色的进厨房倒了杯茶,靳炎接过来转手恭恭敬敬的放在蒋父面前。 “其实吧老爷子,这些年来我真没薄待您儿子跟您孙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黎檬都这么大了,您忍心赶我走?你看蒋衾还一副水光滑嫩的滋润样儿,就知道咱俩感情有多好……”靳炎一回头,突然惊问:“蒋衾你怎么瘦了?” 蒋衾哭笑不得,用眼神示意他严肃点。 靳炎正色道:“咱俩待会再谈这个话题!”说着转头殷勤的从礼品袋里摸出个盒子给蒋父:“听说您老喜欢收集古扇,这是我请人特地从海外收藏家手里买的,不知还能入您老的眼不?” 蒋父抬手就要摔扇子,被靳炎一把拦住,只得颓然坐进椅子里:“真是家门不幸,作孽,作孽啊……” “老爷子,您冷静一下听我说——哦老太太,您站着干什么?坐,坐啊。” 靳炎不容拒绝的把蒋母搀到椅子前,又重新坐下,十分舒适的跷着两条长腿,喝了口茶。 “我承认我当年是很混,做了很多让您二老觉得不舒服的事。蒋衾他三叔公司被人找麻烦,我也掺了一手,不过我没想到他真就那么中风了。这几年蒋衾一直耿耿于怀,我看了心里也很愧疚,希望能对您二老做出补偿。” 蒋父怒骂还没出口,靳炎淡淡的道:“我也不指望您二老接受我,但是请别太为难蒋衾。他毕竟是你们的亲生儿子,因为跟我在一起,吃了这么多年苦,现在我终于有能力跟他过好一点的生活了,我希望他的人生不再有太大的缺憾。如果你们因为蒋衾跟我在一起就不认他的话,他这辈子估计都要在遗憾里度过了。” 他伸手挠挠黎檬的下巴,漫不经心道:“养了这孩子十几年,我也终于体会到父母的心是怎样的。蒋衾要是一辈子活在歉疚里,你们做父母的又于心何忍?” 蒋父哆嗦着说不出话,半晌才怒道:“说什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蒋母则用力拍沙发扶手,转头来对蒋衾怒吼:“你真要跟这个男的在一起吗?宁愿不要我们,也要跟这个男的一起丢人现眼吗?” 蒋衾还没说话,靳炎当即打断了:“别,您可别问蒋衾。他是个大孝子,您这么问就是故意给他为难。他要是真的没心没肺抛父弃母,您还敢这么问他吗?” “你……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蒋母教了一辈子书,年轻时教育学生也一套一套的,现在却根本拿靳炎没有办法,只气得脑子一阵阵发昏。 “我是不是目无尊长不重要,只要从今以后再不惹您二老,逢年过节登门送礼,平时您家里有事只管使唤我就行了。蒋衾倒是真尊敬你们,你们给点阳光他就能灿烂很多天,就看您给不给他阳光了。” 凭蒋衾对靳炎的了解,这话的语气非常诚恳,大有“我说了我就一定会做到”这么个意味。 但是人蒋父蒋母不了解啊,这话听起来简直是当面骂人啊,还有比这更不能忍的吗?要不是黎檬拦着,蒋父可能当场就要跳起来抽人了! “行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说完我就走了。”靳炎站起身,神色郑重的盯着蒋父蒋母:“——如果你们想劝蒋衾跟我分手,那还是别费这功夫吧。蒋衾跟我光恋爱就二十年,成家十几年,感情有多深您二老想象不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们想让他分就让他分,把他当人还是当您二老养的狗呢?” 说着摇摇头,跟黎檬丢下一句:“照顾你妈。”转身就出了门。 这人走得优哉游哉,临走还不忘记体贴的带上门,门合拢之前还不忘跟蒋衾眨眨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一扬。 你他妈还不快走!蒋衾简直无奈了。 相比当年靳炎上门又被赶出去之后,蒋家炸成一锅的混乱情景,现在的情况实在沉闷得异常。 蒋父蒋母都没有爆发,而是一个瘫在椅背上大喘气,一个满脸悲苦的揉心口。 蒋衾在客厅里站了半天,轻轻走到靳炎刚才坐过的沙发上坐下,沙哑道:“这人说话太不讲究,我会让他道歉的。” “你还不愿意跟姓靳的一刀两断?你还眼睁睁看着他顶撞我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么不孝的……” “我跟他一起十几年,”蒋衾低声打断他母亲,说:“最苦的时候都一起过来了。” “那是你自找的!要不是你跟他跑了,你哪来什么苦!我们家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蒋衾看着他母亲怨怼的眼睛,突然问:“妈,您让我跟靳炎分手,但是完全没考虑过我的感情对吗?” “你已经迷了心窍了!你不正常!你……” “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最快乐的时候,记忆最深刻的时候,都是跟靳炎在一起的。您和爸爸是我的父母,靳炎是我爱人,黎檬是我儿子,你们都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没有任何轻重之别。您让我离开靳炎,就像靳炎让我跟你们断绝关系一样,对我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事情。” 蒋衾顿了顿,沉声道:“二十年前你们反对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分手,是因为我爱他。现在你们还反对,我还是不同意分手,但已经不仅仅因为爱了。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年,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我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命丢出去一半不要。” 蒋父痛心疾首,重重拍着桌子道:“你,你真不如就——” 这时蒋衾放在桌上的手机来了条信息,他看了一眼,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蒋父终于放弃了,颓然道:“你真不如就死在外边算了!” 蒋衾脚步一顿,那一刻他整个身体都是僵的。 但那只是电光火石的瞬间而已。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连头也没回。 第36章 靳炎坐在茶社里等蒋衾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关烽。 关烽在电话里从来言简意赅,能十秒内结束的通话绝对不拖到第十一秒,仿佛那一秒内的手机辐射能让他皮肤老化十年一样。然而他们在十秒内做完生意交接之后,第十一秒,靳炎说了刚才自己去蒋家的事,关烽破天荒又听他扯了五分钟,中间竟然完全没有要挂电话的表示。 “会计师家里情况跟卫鸿差不多,”末了关烽说,“卫鸿父母我真不好形容,就说一点吧,他们至今还怀疑段导那栋复式公寓其实是卫鸿出钱买的,为这个闹几次了。” 靳炎险些没回过神来。 “不过段导在这方面脾气比你好多了,卫鸿出道这么些年,收入大半都被他家人用各种借口要走了,段导也没说什么。倒是段家教养很好,对卫鸿还不错,段导他妈还认了卫鸿当义子。” 靳炎忍不住道:“我得提醒你一下,卫家爹妈敌视的也就段导一人,对自己孩子可没那么狠心啊。你看蒋衾他父母不光恨我,把自己孩子也当阶级敌人来看了,这能一样吗?当年他们反对我跟蒋衾,还可以理解为他们爱孩子怕孩子跟了我过得不好。现在我们都相处二十年了,傻子都知道二十年夫妻那就是小半辈子了,他们还一声令下就要蒋衾分手,你说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 关烽奇道:“你以前可不这样啊,你不是说蒋家当年仗势欺人,没一个好东西,恨不得蒋衾这辈子都别回去吗?” “嗨,我看他伤心我受不住啊!” “这你就受不住了,碰见真极品你怎么办。”关烽的语气听起来很不以为然,说:“知道我上半年为什么没跟香港那个远洋巨轮公司合作吗?” “我听段导说人家跟你谈判的时候没穿正装……” “哦,那个也是原因之一。”关烽说,“真正原因是卫鸿他们圈子里,本来有个替身演员,远洋巨轮那家的长子本来跟他是在一起的,感情非常好。结果那家人发现后,威胁不成,把那小替身抓起来弄死了,还骗他家长子说人已经送出国了——也是卫鸿正义感爆棚,去年他们家给长子摆婚宴,卫鸿也拿了请柬,过去一看结婚的是这人,冲上去就把新郎照死里打……要不是段导身份镇在那儿,那天的事情也没那么善了。” 靳炎愕然道:“去年卫鸿的打人丑闻是这么回事?” “嗯,可怜呢,要不是被卫鸿揍了,那新郎到现在都不知道爱人已经死了。那人后来跟家族断绝关系,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其实按我说,做人做到这份上也够窝囊的,他怎么不跟着一起抹脖子呢?” 靳炎愣得说不出话来。 “我听卫鸿说了这事,就带着我的人回来了,生意还是别跟这家人做的好。”关烽摇摇头,又道:“会计师他家人呢,也没弄死你,最多他三叔想把你弄监狱里去,所以你看差不多就忍了吧。大不了逢年过节让会计师上门去磕个头,他父母愿意受就受着,不愿意受你们也不去碍他们的眼,不挺好的吗?” 靳炎沉默半晌,说:“行啊关大公子,难得听你说这么些话,说出来都挺动人的哈。” “那是平时我不屑于教你们。”关烽冷冷道:“你就听着吧靳总,以后你求我还不教呢。” 紧接着电话那边响起Hellen毕恭毕敬的声音:“关总人我带来了,现在就处理吗?” “嗯。这是什么?” “抗衰老剂,我看您打了十分钟电话,自作主张给您配了一杯。” “放下吧。” 靳炎:“……” 正巧蒋衾推开茶社的门,视线逡巡一圈后,径直往这边走来。靳炎赶紧对电话说了句:“蒋衾来了先不说了啊。”然后忙不迭挂了电话。 从临挂电话前那边传来的吞咽声听来,关烽大概也不愿意再跟他说什么了。 靳炎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甚至抬手整了整领带。蒋衾走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拉开椅子坐下,就听他紧张道:“媳妇儿,咱带上黎檬回家吧。” 蒋衾只扭头对侍应生道:“冻顶乌龙。” 侍应生转身去了,蒋衾才转头看着靳炎,那目光有些怪异。 靳炎一下紧张起来:“你是不是怪我跟伯父伯母说话太不讲究?我会道歉的,我刚才已经被关烽教育过一顿了,马上就跟你回去道歉。” “……嗯……”蒋衾含混道:“先不说这个。” “那你还生我的气不?我承认是有很多事情瞒着你,这样,你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再离婚了,我从今就再也不隐瞒你什么,可以吗?” 靳炎看蒋衾还是不说话,忍不住就急了:“哎哟你说我,我马上都奔四了,离婚真去半条命了,你就当是体谅体谅我不行吗?” 蒋衾这时候脑子非常混乱,他不知道怎么说黎檬这件事。所有语言组织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一切谈判技巧,心理战术,都完全不管用。 他看着靳炎急急忙忙的在那恳求,终于下意识说了一句:“黎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这话简直再平铺直叙也没有,如果是在演电视的话,这么白烂的开头应该会被观众扔西红柿的。 蒋衾挪开视线,低声道:“我去带黎檬做了亲子鉴定,上周已经拿到报告了。” 靳炎愣愣的坐在那,仿佛瞬间失去了语言功能。 “黎檬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你一直不告诉我?” “……” “你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发现吗?” “……” 脑子混乱的现在换成了靳炎。 他茫然盯着蒋衾,手脚发麻,不能动弹。侍应生给蒋衾上冻顶乌龙的时候,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蒋衾……”靳炎喃喃的道,“我……”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那茶是滚烫的,他竟然也就咽下去了,然后呆了几秒,突然起身往蒋衾面前扑通一跪! 所幸这张桌子在盆栽之后,左右没人,只那个侍应生还没走远,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蒋衾慌忙起身去拉靳炎:“你疯了吗,快站起来!” “我……我错了,我错了,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就……蒋衾你先听我说,你听我说……” 蒋衾颇有手劲,硬把靳炎拉起来:“我听你说!但是你先站起来!” 靳炎语无伦次道:“你听我说,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被蒋衾硬按进椅子里,又灌了杯凉水进去漱口,半晌才慢慢恢复神智,一把按住蒋衾的手绝望道:“你没法原谅我了是不是?”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没说不原谅你!” “我说,我说,我都说。”靳炎深呼吸几口,还是紧紧抓着蒋衾的手不松开,半晌才颤抖道:“当年做试管的时候,我就跟医院说……说我不做了……” 蒋衾愕然道:“所以当年只有我做了试管?” “是……是的,我不想有孩子。我这种人……我当年也知道自己挺混的,都说小孩像父母,万一生个女儿还好,生了儿子变成我这样,以后怎么办?” 蒋衾第一次从靳炎嘴里听到“我也知道自己挺混的”这种话,简直像今天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一样。 “然后你做的试管成功了,我很高兴,真的,高兴得跟过年一样……我想有你的孩子,看着就像小时候的你。那时候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我就想在你的孩子身上弥补回来。你父母不要你了,你的孩子却能有最爱他的家人。不都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吗,以后咱俩老了死了,你还能延续下去……” 蒋衾喉咙像堵了个酸涩的硬块,低声道:“行了,你他妈真是个二货。” 靳炎用手紧紧捂住眼睛,半晌才抽了口气,说:“我不敢告诉你,当时也是有私心的。我是个一文不名的混蛋,而你只要回去,就有好家世好学历,肯定能找到好女人跟你过一辈子。你们要是生了儿子,还会重视黎小檬吗?你老婆还会待见他吗?到时候我远在天边,而你们一家三口是自己人,黎小檬怎么办呢?” “别说我怎么想那么远,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魔怔了一样,那段时间东想西想,琢磨了很多……后来我就觉得还是自己养这个小孩比较好,我一定能给他最好的,他就是我的独生子了。” 蒋衾想说你就是魔怔了,但是心酸难忍,说不出口。 “而且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我只能确定我不会离开你,无法确定你也不会离开我。万一你走了,离婚了,肯定会把自己的孩子带走,那我不就老婆孩子全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都奔四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蒋衾刚要说什么,靳炎突然两只手都抓在他手上,急切道:“我现在就回去跟伯父伯母道歉,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黎檬的事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离婚好不好?” 蒋衾眼圈慢慢的红了,好几秒之后才长长叹了口气,说:“我不怪你。” 那一刻靳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靳炎……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今天坐在这里,你把你这些年来瞒着我的事情都说出来,只要你敢说,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原谅你。但是出了这个门,如果我再发现你有什么没说的,不论是多小的事情我都不原谅。” 蒋衾顿了顿,缓缓道:“——你说吧。” 靳炎很多年前就知道,蒋衾平时不拿主意,但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最能撑得起来。 然而蒋衾今天的态度仍然大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张开嘴愣了很久,才忍不住确认:“——只要我说,你都能接受?” 蒋衾默然点头。 靳炎刹那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下意识的拿起茶杯就喝,喝了大半杯,又吃了口茶叶,狠狠的咽下去。 “我开始走私,本来是为我们家运枪。大概有七八年了。” “后来觉得军火太危险,实在碰不得,恰巧那时认识了关烽,就开始用我们家的路线和人力运送玉石。我们在缅甸还有人手,专门请高手认玉脉,认了就开始挖,挖出来用岩石包住,然后通过广西那边的秘密地道送进境内。有些极品玉石缅甸是不准出口的,我们就用这个办法运到境内来。” “其实我们家也有人可以给走私路线提供武装保护,早年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是后来你有所察觉,我心里也害怕,就撤了所有人手,从此只管运,关烽养着几个狙击手一路保驾护航。我们在省里都有人,只要不闹得太过火,上边人一般都不管。” 靳炎吸了口气,低头道:“其实按走私额来算这是大案子,但是民不举官不究,市面上炒玉的价格也可以降下来,不像以前那样极品玉石拿钱都没处买了,所以上边有些人也是乐见其成的。最多就一些炒玉的对我们恨之入骨,上次我之所以定了马来西亚的机票,临时又不让你去,就是因为收到有人想要我命的风声。” 蒋衾叹了口气说:“你啊……” “我知道这世上能对我说,别再去做这营生了,哪怕穷点苦点都不要紧的人,也只有你了。其实跟你相比,我家人都未必真的为我考虑——那些黑道上的事情哪件不是我在处理,他们这几年不都洗白了?当谁是傻子呢?” 蒋衾哑着嗓子责备:“知道你还去做?” 靳炎苦笑一声,说:“一开始也想着,稍微赚点钱就不做了,只要解决眼前的经济困难就不做了。但是人都有贪欲,等赚了一点就想赚更多,赚了更多就想赚全天下,何况这行的钱来得如此容易,你怎么忍心轻易放手?尝过了天上掉馅饼的滋味,你还能忍住不等它继续掉吗?” 这话入情入理,蒋衾只能又叹了口气。 “等我想放手的时候,那么多兄弟跟着我,家里人也依靠着我,我就想放也放不了了。你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脾气,跟你说这事就是勤等着分手,所以我也不敢说,只想着哪天真正脱离这行当了再告诉你吧。结果一年拖一年,一年拖一年,最终你发现了。” 靳炎摇摇头,苦涩的道:“谎言都是滚雪球,越滚越大,越大越收不住。为了圆一个谎,必须要用很多个谎去掩盖和弥补它。最终我们之间就充满了一个个的假象,我连真正站在镜子面前审视一下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用手捂住脸,那样子跟他平时判若两人,甚至有些可怜。 蒋衾轻轻的叫了一声:“靳炎……” “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也许你今天说能原谅,转头哪天又想起来了,又不能原谅了……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你想想如果你带着黎小檬离开这个家,我就算坐拥金山银山,以后又怎么办呢?别说以后还有人愿意跟我,那些都是要么图钱要么图名气,有哪个真心?我要是不能给他们东西,他们喂我吃毒药的日子还在后边呢……” 靳炎就像自我发泄一样说着,突然肩膀一沉,抬头只见蒋衾从桌子对边俯身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蒋衾?……” “哪怕你以前就跟我坦白,我也不会跟你分手的。”蒋衾伏在他肩头上顿了顿,说:“隐瞒本身比你做的事情还不能让人忍受。” 从这个角度靳炎能看见蒋衾衣领贴在自己脸颊上,烟灰色柔软的布料,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块颜色发深。 靳炎很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刚才流了泪。 “我们先回我家去,你好好跟二老认个错,然后我们在S市住下来,等他们态度平复了再回去。生意上的事情,现在没法一刀两断的,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断。” 蒋衾沉声道:“别害怕,靳炎,你还有我。” 那一刻靳炎恍惚觉得,有什么背负了很多年的包袱瞬间消失了,虽然前路漫长艰险,他却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就像个在荆棘地里跌跌撞撞的人,想走又走不出去,呼救又不敢呼救,直到撑不下去频临崩溃的那一刻,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他。那种只要按照对方的指引来走,就一定能走出荆棘的无限的信赖感,就像冰天雪地里突然破云而出的阳光,温暖明亮得让人全身发抖。 “我们走。”蒋衾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沉声道:“把你眼睛擦擦,出去别让人小看了。” 靳炎顺从的抹了抹眼角,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蒋衾付了帐,才回来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两人并肩走出茶社,这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蒋衾先打电话预定了一家酒店,回头又跟靳炎解释:“先回我家去见二老,万一他们还是不接受,你至少有个晚上睡觉的地方。” 他甚至不用问就知道靳炎下飞机后没定酒店,直接来的自己家。 靳炎知道他做事一贯周全,便信任的点点头。 蒋衾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还要叮嘱什么,突然脸色一变,连话都来不及说,直接把靳炎狠狠一推!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靳炎直接摔倒在地,爬起来往声音响起的地方一看,瞬间脸色就变了:“快跑!” 只见马路对面聚集了好几个人,为首一个拿着土枪,还有几个拿刀,面孔一看就是柬埔寨那帮曾经跟靳家打过交道的走私商,正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追! 蒋衾厉声道:“跟我来,我开车了!”紧接着把靳炎一拉。这时身后又一声枪响,路上行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还有铁砂弹打到茶舍大门玻璃整片碎裂的巨响,简直混乱成一团! “这边!”蒋衾把靳炎头一按,从驾驶席推到副驾驶席上,这时候因为位置的问题也来不及选择谁开车了,蒋衾直接坐进去一打方向盘,连安全带都来不及系,汽车就像箭一般窜了出去! 第37章 茶社所在的地方比较偏,深夜街道上又没什么人,蒋衾一脚把油门踩到最底,抬头就从后视镜里看见柬埔寨人开两辆本田紧紧追了上来。 靳炎怒道:“我操吉篾这小子!简直是疯了!” 蒋衾猛打方向盘:“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在H市做什么了?” 这问题简直一针见血,靳炎讪讪道:“我急着来找你,可能动作激进了点……” 蒋衾的车电光火石间一个漂亮的漂移,距离再次拉大,隔了几秒才看见路口传来本田的前灯。靳炎回头看了一秒,皱眉道:“不妙,他们只过来了一辆,另一辆可能上前边包抄了。” “这附近有个公安局……” “不能去,柬埔寨来的都他妈是死士,敢在中国大陆开枪,他们已经做好不要命的准备了。你不知道那群人杀人不眨眼,你跑到公安局里边,他们都能追进去把你弄死了再说……” 轮胎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蒋衾飞速甩尾,避开左边一辆迫过来的车。因为车身倾斜太大,系着安全带的靳炎都猛撞上了右边车窗,蒋衾却只一偏身,单手把方向盘猛的一轮,汽车立刻呼啸着冲了出去。 “你没事吧蒋衾?” 蒋衾来不及回答,突然之前那辆包抄的车绕到他们前边,逆向行驶一路压来,紧接着车窗伸出一把枪口。 蒋衾厉声道:“趴下——!” 两人同时一低头,碰的一声巨响! 行驶的速度加铁砂弹的速度,车前窗顿时整块碎成了渣,哗啦一声完全垮塌下来,因为惯性的作用淋了他们一头。 靳炎把玻璃渣一抹,怀里手机终于连上了他二哥的号。在这危急关口他甚至都来不及说声喂,直接把手机对着嘴大吼:“我们在环城路中段!靠近S市警察分局的位置!柬埔寨人追杀我,你他妈快来!” 玻璃雨实在壮观,哗啦啦如同暴雨的声音阻断了信号传输,好半天靳炎才从手机里听见他二哥的声音:“什么?你说什么?” “我X你妈!老子我在环城路中段,柬埔寨人追杀我!快来!” 二哥怒道:“我妈已经作古了!呆在原地别动十分钟内过去!” 靳二哥在S市有个很可心的小男宠,于是三天两头就来放松一下。所幸他现在就在小男宠腿上躺着看电视,否则等靳炎再打电话去S市的盘口,再临时调人来,别说火力够不够,光从速度上来说等人到的时候他跟蒋衾就已经能进火葬场了。 靳炎一边把头埋在车座下一边艰难的打电话,又跟靳家在S市的一个联络人要了火力跟车辆,联系好路线,约好在环城路尽头设置车队进行拦阻;这几分钟里蒋衾一直在飞速转弯,每转一下靳炎的头就要撞一下车门,简直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布置完毕,靳炎把电话一挂,吼道:“蒋衾你没事吧?” 蒋衾仿佛说了句什么,风太大听不清。 “你没事吧?蒋衾!蒋衾!” 蒋衾面沉如水,说:“我没事。” 靳炎一开始吓得要死,要不容易松了口气,结果迎面那辆本田疯撞过来,瞬间就到了眼前! “小心——” 靳炎话音未落,蒋衾一个干净利落的打横,瞬间从大路冲上人行道。靳炎只觉得车尾被猛的撞击一下,瞬间他整个人都弹起来了,然而紧接着汽车就绕过了本田的撞击,从人行道上兜回大路。 蒋衾连个停顿都没有,落地瞬间飞驰而去。 “我操我的头……蒋衾你这一手绝了,当初考牌你没白练……” 蒋衾没搭理,突然喝道:“低头!” 靳炎条件反射一躬身,与此同时车后窗哗啦巨响,散下来的铁砂弹迸得满车都是! 那一瞬间可真不是开玩笑的,铁砂弹的狙击力连熊都打得死,这么狭小的车厢,稍微擦到绝对要掉块肉。如果大块铁砂打到身上,那就必须得在生死线上走一个来回了。 靳炎后脑一凉又一热,他顺手一摸,满把血。幸好头骨还完整,弹片擦过他后脑之后深深钉进了车门! “蒋衾你还好吧?蒋衾!” “……别叫。前边有灯。” 靳炎抬眼一看,只见大路尽头一排明晃晃的车灯,为首还站着几个人。他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我们家的车队!快!往那边开!快!” 蒋衾油门踩到了极限,汽车疯狂的撞飞了路障,瞬间压到车队面前!几个人飞速倒车为他让出路来,紧接着几辆路虎油门轰响,以一种骇人的同归于尽的势头狠狠撞上了那两辆本田! 马路上爆发出惊人的轰鸣,瞬间本田油箱爆燃的亮光照出老远。 靳炎被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拉下车,随即后脑伤口被紧紧堵上。他们这辆车已经被撞得不成样子,靳炎也不顾阻拦,回头就去拉蒋衾:“小心点快出来!” 蒋衾却紧紧握着方向盘,虚喘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靳炎,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那一刻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眼睛里光芒亮得不正常,简直让人害怕。 “蒋衾你干什么?你快下来!你……” 蒋衾喘了口气,抬手紧紧捂住腹部,起身踉跄了一下。 ——他站起来的时候,只见衬衣腹部位置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 靳炎瞬间就疯了,一脚踢开扶着他的人,冲过去就把蒋衾连拖带抱弄出车厢:“——快叫人啊!叫救护车!快!快!” 他声音简直尖厉得变了调,连他亲二哥听了,都毛骨悚然。 “安静点,安静点,靳炎……”蒋衾连连咳嗽好几声,但嘴角只呛出来一点血星,“没关系的……没关系……” 靳炎拼命堵住他腹部出血口,颤抖着问:“是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吗?” “在茶馆门口的时候,当时都没感觉……别怕,没关系……” 有人在跑动,有人在叫,有人在打电话叫医生,喧嚣的背景如同潮水,把所有人都缓缓淹没。 靳炎全身上下颤抖得厉害,一遍遍的重复:“你坚持住,坚持住……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没关系,”蒋衾断断续续道,“别让我说太多话,影响抢救。” 几个懂行的过来帮靳炎紧紧压住蒋衾腹部的伤口,然而血还是在涌出来,很快水泥地面都浸了一层鲜红。 “如果我不行了……靳炎,你抬起头来……听我说。” 蒋衾费力抬起一只手,温柔的托起靳炎的脸。 这时他脸色苍白如纸,疲惫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他们相处二十年来,靳炎所熟悉他的每一个点点滴滴。 “如果我不行了,我的遗产,全都留给我父母,请你好好的……好好奉养他们,别让他们生气……” 靳炎哽咽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点头。 “我不孝……你看他们要是想,就再领养一个……或是让黎檬,给他们送终……咳咳……让黎檬听他们的话,好好下棋……咳咳咳!” 肺里的血呛到喉咙,蒋衾咳得几乎痉挛了,咳声却非常微弱。 大概是因为声带被压迫的原因,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怪异,甚至都有些分辨不清。 靳炎紧紧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冰凉的颈窝里,只听他喃喃的道:“别哭,靳炎,别哭……” 他意识有些恍惚,慢慢的把头偏转一个角度,嘴唇贴在靳炎头发上。 就仿佛最后吻了他一下。 “……别做这一行了,靳炎。我爱你。” 救护车飞驰而来的声音就仿佛蒙在一层纱之后,尖锐急促却不清晰。恍惚间有人来扒靳炎的手,却怎么也扒不开,最终几个人合力把靳炎推到后边,抬起蒋衾匆匆搬到担架上去。 那么多血,从地上一直流到救护车上。 靳炎颓然坐在地下,想哭却流不出泪来。他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呜咽,那声音简直是泣血,仿佛在砂纸上磨过一般嘶哑难听。 他曾经想过做这一行,那就是把脑袋提在刀口上,说不定哪天自己会被仇家当街砍死,也许会火并的时候中弹而死,甚至被警察抓起来在刑场上吃枪子儿。然而那都是有心理准备的,凡事只要做了,他就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他以为自己是不怕报应的。 但他却没想到,最终替他挡下这报应的,竟然还是蒋衾。 第38章 蒋衾腹部被铁砂弹的碎片直接击中,锋利的弹片留在腹内,一开始造成的血管破口是不大的。但是后来飞车震荡加剧,弹片整整在腹内翻转了一圈,把周围丰富的血管都割开了。 因为失血过多,送到医院时他就已经完全失去意识。靳炎匆匆把S市的关系上下打点一番,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靳炎苍白着脸,抄了一个号码给手下:“打这个电话,告诉他们儿子出事了,在省立医院抢救,爱来不来。” 手下一怔,才反应过来这是蒋衾的父母。 蒋衾跟家里没联系,这么多年来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道上风传靳哥那媳妇是人从老家抢来的,还有说是他骗出来的,说什么的都有。 从靳炎说起蒋衾父母时的反应来看,这传言十有八九还是真的。 手下战战兢兢打电话去了,结果蒋父蒋母一接电话,险些连话筒都拿不稳:“出、出什么事?他出了什么事?被子弹打?!” “蒋哥在省立医院抢救,还没问出结果。您二老要是想来看看……”手下脑子还算灵活,说:“要不您给个地址,我叫人开车去接你们?” 蒋母哆哆嗦嗦的还没说出话来,黎檬在身后大声报了地址。手下一听是小太子的声音,当即刷的就站直了:“是!马上就派车过去!” 黎檬吼道:“我记住你的声音了!十分钟内车不来,小爷只找你!” 靳炎这时肯定是在手术室外的,本来蒋父一听省立医院四个字,立刻想起多少年的老邻居就在省立医院骨科工作,三方人万一碰见,他们面上实在不好看;但是黎檬拽着蒋母一个劲往外冲,情急之下就暂时忘了这一茬。 结果到医院一看,手术室外的红灯还亮着,靳炎呆呆坐在门口,整个人脸色是青灰的。 黎檬哆哆嗦嗦问:“爸,我妈呢?” 靳炎眼圈通红的看着他,说不出话。 黎檬拉着他袖口不松手,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妈呢?蒋衾呢?他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呀!” 靳炎重重抚摸他的头,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对不起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柬埔寨那帮人……” 蒋母尖声问:“他是不是被你拖累的?他是不是因为你才被子弹打中的?他从小就那么乖,他怎么会得罪别人?!你说呀!你说!姓靳的我跟你没完!”老太太流着泪就要往上冲,手下慌忙去拦,人多手杂之下老太太自己一绊,险些摔了一跤,当即红着眼睛叫道:“你们还想打人不成!姓靳的你不是人!你敢害死我儿子,我跟你没完,我……” 蒋父慌忙冲过来把她嘴捂住:“别闹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正闹成一团的时候,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惊叫——只见黎檬不知道是太惊慌还是太害怕,眼睛一闭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靳炎吓得面无人色,一把扶住儿子吼道:“快来人!快叫人来!” 恰逢这时靳二哥处理完外边的事情,正带着一帮人从医院电梯里走出来,抬头就看见独苗侄儿昏过去了,有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太追着靳炎要打,医生又带着吸氧器往这边跑……一伙人当即乱成一团。 黎檬昏过去好几分钟,才咬着吸氧器缓缓苏醒,眼睛一睁一串泪水滚珠般掉了下来。 靳炎看着心里难受,握着他的手说:“蒋衾会没事的。” 黎檬脸色苍白的点点头,“蒋衾……他伤在哪里?” “子弹打进腹部,开车的时候太快,弹片滑到腹腔深处……” 靳炎说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蒋衾飞车带他逃离,以那些东南亚人不要命的风格,现在躺在手术室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或者更极端一点,太平间里应该也有他一个床位才对。 他曾经发誓这辈子不再让蒋衾吃半点苦,平时他也是这么做的,所有财产都放在家庭共有名下,给蒋衾添置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了无数遍,蒋衾稍微有个头疼脑热,他都能紧张半天。 就算有时脾气上来两人打一架,他挨蒋衾揍的时候也不少。去年蒋衾生他的气,九个月没让他碰一指头,他也就真的不敢硬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履行了誓言,有时也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把蒋衾照顾得很好。这世上自诩好男人的很多,有哪个能像他一样给媳妇提供优渥的生活,忠心不二,矢志不渝,还能亲手做家务带孩子洗衣做饭的? 然而他没想到,每当人生的紧急关头,站出来顶起一切责任、承受所有伤害的,都是蒋衾。 黎檬被安排到离手术室最近的临时病房,所有人都被关在外边,靳炎呆呆的坐在儿子病床边,想着要是蒋衾这次熬不过去了怎么办——蒋衾的东西可以留给他父母,自己的全都可以给黎檬;黎檬名下属于他自己的财产也不少了,但是小孩娇生惯养,从来不知人间疾苦,要是有朝一日他花完了可怎么办呢?谁来照顾他?自己和蒋衾在天上都不安啊。 又想蒋衾那对父母,就算他们现在会看护黎檬,但是老人还能活几年?再说蒋家还有其他亲戚,可都不是什么好人,要是看到黎檬年幼失恃,抢夺他的财产可怎么办呢? 靳家亲戚倒是可以指望一二,但是万一有一天,谁心血来潮做了亲子鉴定,发现黎檬不是他亲生的就完蛋了。情面上还能不能照应到先不说,财产首先就要吃亏。小孩一人失父丧母的,什么都可以没有,钱一定要够! 靳炎浑浑噩噩的坐在那里,突然又想起一个办法。他可以把时星娱乐整个卖给关烽,价格做低无所谓,主要是让关烽欠他一笔人情;套现之后立刻就是一笔巨款,他可以把所有财产交给黎檬,再把小孩远远送到法国去,关烽在法国的人情关系过硬,保护一个黎檬绰绰有余。 他绝望之下竟然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办法,唯一顾虑就是蒋衾交代遗言,说了要黎檬为二老送终。蒋父蒋母今年都快七十了,满打满算再活十年吧……万一活不到呢?让黎檬给他们摔盆哭孝,靳炎倒是不介意,问题在于蒋家人会不会趁机欺负黎檬? 人最怕胡思乱想,一乱想就觉得所有危险都近在眼前了。靳炎万难之下,只想抱着黎檬痛哭一场,结果眼泪还没掉下来,砰的一声病房门开了:“你在这抹什么眼泪呢?!媳妇不在你就整个便软蛋了不成?!” 靳二哥说话一向往人最疼的地方刺,靳炎红着眼睛刚要吼回去,就只见他不耐烦道:“手术结束了!要转重症监护室了!医生到处找家属要签字,结果你这家属就知道躲起来哭鼻子?!” 靳炎霍然起身,动作之大瞬间带倒了黎檬的葡萄糖吊水瓶。 哗啦一声巨响,玻璃片和葡萄糖撒的满地都是。黎檬二话不说把针头一拔,跟着靳炎两个愣头就往外冲——这小孩只穿了双袜子,也不知道玻璃割破脚了没有。 靳二哥躲闪不及,险些给这两人撞了个趔趄。等回头的时候只见靳炎已经抓住医生,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抖着问出一句:“——人活着吧?” “还、还活着,情况还不稳定,今晚是关键……”医生又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道:“你得在这里签名……不不是这里,这里。” 靳炎动作太用力,拿笔却把笔夹飞了。他捡起笔要签字,结果手一滑笔又掉了。黎檬红着眼睛把笔捡起来,递给靳炎说:“爸爸你要冷静,那个柬埔寨人头子还没抓到呢。” 靳二哥心里赞了声,不愧是我们家的孩子! 靳炎这才签好名,洗了把脸,回来时人已经不发抖了,但还是忍不住困兽般在重症监护室外走廊上转了两圈。 蒋衾现在是不允许探视的,他就算在墙上挖个洞都进不去。靳炎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手下去盘口里提了一箱现金,又买了几条好烟,把钱塞烟盒里,跑到医生办公室去轮着发了一圈,连护士都没落下。 门外都是凶神恶煞的黑社会——虽然表情不凶神恶煞且都衣冠楚楚,但是这都枪战了,黑社会等级想必不低;医生就算想拒绝也不敢开口,一个个哆嗦着目送靳炎发完了钱,扬长而去。 “今天晚上的事市里都惊动了,花了这个数才压下来。”靳二哥比了个手势,又说:“关大公子也卖了个情面,他拿了S市二把手的一个重要把柄,打电话让人先暂时不插手。” 靳炎狠狠抽烟,说:“他这还算情面?柬埔寨那条线是他转让给我的,我没现在飞到H市一刀捅死他那是我涵养好!要是真想卖情面,今晚那帮狙击我们的柬埔寨孙子,他现在就应该把人提溜过来让老子活剐了泄愤!” “……人提溜过来了,”靳二哥面色古怪,说:“关大公子真了解你。” 关烽给二把手打电话,温文尔雅的要求了,柬埔寨人是外籍,在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就抓起来实在不好,要不咱给点钱让他们假释吧,等找到确切证据在抓起来也不迟啊。 关烽纵横黑白两道,堪称娱乐界一霸,手里能人无数,不知道捏了多少高官的致命把柄。二把手立刻打电话到市局去麻溜儿的把人给放了,结果那几个柬埔寨人刚走出拘留所,就被靳二哥打包抓到S市的盘口,眼下已经绑得结结实实,只等下锅了。 靳炎立刻带了几个特别手狠的伙计,凌晨时飙车到达他们在S市最大的那个店面。从仓库进去有个小门,穿过去就是后堂,几个柬埔寨人被分别关押在转个身都困难的隔间里,想必已经受过私刑了,后堂一股混合着血液和排泄物的可怕的味道。 靳炎进门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谁开的枪?” 掌柜的低头叫了声老板,指指中间那个被打得最惨的,说:“就是他。” 靳炎抄起短刀,手起刀落砍断了那人一条胳膊! 惨叫声里靳炎抬起头,第二句话是对自己的心腹伙计说的: “天亮之前问出吉篾的下落,不然这批人一个都不要留了。” 第二天上午靳炎回到医院的时候,虽然洗过头洗过澡了,但是仍然透出强烈的异味,仿佛在哪里蹭了满身铁锈。 留在医院看护蒋衾的伙计在路上就给他打过电话,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但是还要观察,目前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出不来。 靳炎声音沙哑,说:“该打点的一个都不要漏,礼只管往厚里加,千万不能薄了。” “我懂的靳哥,只管往医院砸钱就行。” 车停在医院门口,司机打开门,靳炎一下车就看见蒋衾父母正急匆匆往外边走。蒋父看到他,立刻拉着老伴往远处绕,而蒋母却一站,恨恨的盯着靳炎。 这副架势很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蒋父急忙拉了几次,蒋母都不为所动。靳炎于是也停下脚步,低声问:“伯母?” “姓靳的,你给我等着!你害了我儿子,上天会报应你的,你尽管等着!” 靳炎眼睛余光瞥了眼蒋父,心里微微有些发寒,想说什么却又看见蒋母不管不顾的神色,最终沉默了。 “我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的儿子,你骗了他就算了,还惹来这种祸事让他给你担着!要是没有你他现在该多好!要是没有你,他怎么会躺在那里!你存心的,你就存心要他给你挡灾挡祸,你会有报应的!” 靳炎刚张开口,蒋母厉声喝道:“你从哪来的滚哪里去,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可以照顾!你要是再想拿他当人肉盾牌,我拼了老命也不会放过你!滚,你滚!” “——我滚了您真能照顾他?”靳炎冷笑一声,问:“要是老先生不准呢,您也能做主?” 这时气氛剑拔弩张,靳炎声音也淡淡的很容易被忽略过去。蒋母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狠狠呸了一声:“你什么也别说了,别想再继续骗我儿子!” 靳炎摇头不语,转身对司机道:“送老先生老太太回去。” 司机应了声,想上去搀扶蒋母,却被老太太愤怒的挥手推开。蒋父赶紧拉过老太太,两人互相搀扶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靳总,这……”司机为难的回过头,只见靳炎面沉如水,心里便有些惴惴,“靳总您也别把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说不定是老糊涂了,说出这种话来……” “她能说这种话,说明她心里还是爱她儿子。要是有一天黎檬保护别人而受伤了,我的心情跟她也是一样的。” 靳炎顿了顿,突然冷笑道:“出乎我意料的倒是蒋衾他爸,这种时候了,明明有熟人在医院里,还……” 司机好奇的听着,靳炎却又不说了,只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靳家第一批身手最好的伙计,凌晨时分出发去抓柬埔寨人的头子吉篾,到下午还没有消息。 蒋衾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上午突然发生了一次呼吸衰竭,所幸医生抢救及时,到下午又脱离了危险。 靳炎的神经就像一根蹦到了极限的橡皮筋,只要再加上一点点力,就会啪的一声猝然崩断。 等待太过熬人,到下午天气也很应景的阴了。S市本来就经常刮大风,这次来得尤其猛,从医院走廊窗外望去,碗口粗的树被整个压成三十度角,枝叶噼里啪啦狠狠打在玻璃上,那声音让人非常烦躁。 乌云滚滚遮盖了天际,豆大的雨点不一会就翻天覆地的倾泻下来。远处雪亮的闪电划过天空,好一会儿后,才听见雷声沉闷的轰响。 靳炎点起一根烟,抬头看见医院走廊上的禁烟标志,默默摁熄了。 黎檬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跟谁都不说话,也不准别人走到他身边十米直径以内。他中午拒绝吃东西,连口水都不喝,仿佛只要苦行僧一般等下去,蒋衾就会很快醒来。 狂风吹着尖利的口哨呼啸而过,树枝再次摔在他身后的玻璃上,啪的一阵闷响。黎檬稍微受了点惊,茫然回过头,盯着在灰暗天空下群魔乱舞的树枝,玻璃映出他苍白如纸的脸,半点血色也没有。 突然他仿佛瞥见什么,从长椅上站起身。 远处医院大门口蜷缩着一个人,躲在台阶上,怀里好像还抱着个箱子。黎檬眯起眼睛看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 他迟疑片刻,转身往楼下走去。 靳炎奇怪的看着儿子,却只见他游魂一般擦肩而过。他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个伙计抓起伞匆匆跟上小太子。 黎檬一路上没有开口,出了大楼便是露天花园,此刻已经完全是水的世界了。伙计尽量把伞遮在小太子头顶上,只见他大步穿过花园,走到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一动不动的缩在那里。 黎檬蹲下身,轻轻的问:“——扎西?” 扎西看着他,半晌短暂的笑了一下,伸手把怀里抱着的箱子递过去:“捡来的,送你了。” 那箱子里蜷缩着一只刚出生的,脏兮兮的小绵羊。 “你爸呢?”扎西艰难的爬起来,说:“我找他有事。” 第39章 扎西好像受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黎檬想扶他,刚有动作身后那手下就急忙道:“哎……” 扎西沉默的抽出手。那动作虽然细微,拒绝的意思却非常明显。 于是手下打着伞,黎檬抱着小绵羊,扎西一人走在前边的雨里。 医院走廊上还等着几个伙计,以前见过扎西,知道他跟柬埔寨人是一伙的,当即就要拦。然而话还没出口,黎檬把脸一板:“别过来!” “小少爷,这人跟柬埔寨那帮孙子……” “天大的事,都等人吃了饭再说。”黎檬回头对伙计使了个眼色:“给他买点吃的,带去医生那检查下,顺便给我弄点羊奶。” 早有机灵的伙计接过小太子怀里的箱子,把小绵羊带下去喂奶清洗。 黎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自言自语道:“蒋衾都救过他,怎么也不能让他死了啊。” 扎西把几个馒头狼吞虎咽吃下去,看来是饿得很了,又咕噜咕噜灌下去两杯水。吃完了一抹嘴,伙计要带他去看医生,他摇头冷冷道:“带我去见靳总。” 这小子身上仿佛有股孤狼一般的气质,坚定桀骜,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伙计有点发憷,便找人看牢他,自己上楼找黎檬。 黎檬正和靳炎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伙计把扎西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靳炎立刻非常烦躁:“这小子来干什么?绑起来跟盘口里那几个关一道去!” “他说要见您,问他有什么事,又咬紧了不肯说……” “不肯说往死里打!老子他娘的最烦这种人!” 伙计嗫嚅着答应了,黎檬立刻回头看靳炎。 “……”靳炎沉默几秒,起身道:“算了。人在哪?带到昨天那个临时病房去——黎小檬!你不准跟!” 黎檬悻悻的坐回到椅子上。 黎檬昨天昏过去时被送到一个临时病房,装潢相当高档,附带小会客室和茶水间。靳炎让伙计在外边守好门,自己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坐,冷冷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扎西看上去被狠狠打过一顿。他脸上有淤青,腿站不直,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带着雨水的咸湿。这副样子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是非常狼狈的,他却尽量挺直脊梁,暴露在外的精瘦的少年躯干上,显出黝黑而结实的肌肉。 他站在那里的姿态仿佛二十年前的靳炎,却又透出当年靳炎所没有的沧桑和孤骜。 靳炎看他非常不顺眼,讽刺道:“又被吉篾推出来当替罪羊了?这次你向他提的条件是不是太高,被揍了一顿?” 扎西漠然道:“我逃出来的。” “来投奔我?” 扎西不说话。 靳炎霍然起身:“来人!把这小子拖出去打死!” 伙计们轰隆隆跑进来,伸手就要去抓人,扎西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盯着靳炎说:“我可以跟你交换。” “交换什么,卖心还是卖肾?告诉你,老子这次做个好事帮蒋衾积德,宰了你以后把你器官捐献出来,尸体送给医科大学做解剖,下辈子投个好胎别跟吉篾——” “我知道吉篾在哪里。”扎西说,“你不想杀了他报仇吗。” 满房间静寂。 伙计们站在那里都不敢动,靳炎看了心腹一眼,几个人会意的欠身退下。 靳炎回头看着扎西,淡淡道:“小子,你太小看我了。我的人十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出发去南京吉篾设下的秘密盘口,现在有可能已经得手了……永远别把自己消息的价值想象得太高,因为你知道的事,别人也有可能知道,你要是想待价而沽,就永远会比人慢一步出手。” 他眼睛紧紧盯在扎西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坐回沙发里。 扎西眼神里一点变化也没有,镇定得跟他第一次出现在靳炎面前时判若两人,只说了三个字:“你错了。” “……” “你知道你错了,”扎西冷冷道,“不然你说这么长时间话干什么。” 靳炎看着他的眼神微微愕然,就在这个时候,先前退下的心腹匆匆走进来,贴在靳炎耳边低声道:“老板,我们查过了,去南京的人没抓到吉篾,他半个小时前带了钱跟一个蛇头走了。” 靳炎点点头表示知道。虽然表情变化很细微,但是仍然透出一股寒冷的阴沉。 手下低头出去,临走前顺手带上了房门。 扎西还是标枪一般站着,眼神里一点波动也没有。 “你要什么?”靳炎终于再次望向扎西,“最好别要太多,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我只想留条命。” “还有呢?” “没了。吉篾的路线只有我知道,我偷听了他跟那个蛇头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往广西走,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靳炎眯起眼睛,“你背叛吉篾,把他的消息卖给我,却什么都不求?小子,我要是在你的位置上,起码会要一百万。” “蒋先生救过我。” 扎西说这话时表情非常淡定,目光仿佛深水一般冰冷而平稳。靳炎见过太多人了,他知道人说谎时是什么样子,这小子就算没完全说实话,真实度也绝对超过百分之九十五。 “——让你带队立刻出发,几天能把吉篾抓回来?” “五天,运气好四天。” 靳炎沉默几秒,最终道:“去外边等着,我会让人给你安排装备。” 扎西掉头就走。 突然靳炎在他身后说:“抓回吉篾我给你一百万,但是你要死在半路上,我连片纸都不会给你烧,听明白了吗?” 扎西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大步走出了套房。 靳炎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过了几分钟,才打电话叫进来几个伙计。那些都是他的心腹,交代起事情来非常快,只是一听这次由十七八岁的柬埔寨少年带路,都有点迟疑:“靳哥,那小子可信度还难说……” “我知道。” “那您还……” “路上你们看着他,”靳炎淡淡道,“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打死走人。” 扎西站在走廊上,小腿骨的疼痛越发难以忍耐。 他迟疑几秒,看周围没人,才慢慢靠到墙上闭目不语。 “……你把柬埔寨人的消息告诉靳炎了吗?” 扎西猛一回头,只见黎檬抱着小绵羊,盘腿坐在走廊拐弯口的盆栽后。 那只小咩吃饱喝足,全身白毛被洗得蓬松柔软,正没心没肺用尾巴挠黎檬的胳膊。扎西盯着黎檬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不能提供有价值的信息,靳炎一定不会让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而现在对我们来说,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柬埔寨人在哪里了。” “嗯……” “你大概还主动要求带队了吧。” 扎西意外的挑起眉。 “我猜的。”黎檬抱起小绵羊,说:“一路小心,行动规矩,这是我的忠告,你最好用性命记住它。” 他转身慢慢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走去。晦暗的光影横过走廊,那一瞬间他侧过脸,表情竟让扎西觉得眼熟。 他思索很久,才恍然想起,那表情竟然跟靳炎如出一辙。 暴雨过后的傍晚,天色阴沉仿佛一口巨大的锅盖。第二批出去抓捕吉篾的人带着最好的装备出发了,他们会经过H市,关烽派了两个豢养多年的狙击手,在H市长途汽车站等他们。 蒋母下午又过来一趟,蒋父没有露面。老太太不肯跟靳炎说话,在重症监护室外站了半天,吃晚饭时才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靳炎本来想去送送她,然而还没抬脚,突然重症监护室里的值班护士站了起来,大步向蒋衾那个床位走去。 靳炎当即魂飞魄散,差点推开门就往里闯!幸亏几个护士拦在门口,一个劲慌忙道:“先生您不能进去!里边有层流消毒,你进去会影响医生抢救!” “抢救?他怎么了?”靳炎当即大怒:“那你们抢救啊,医生呢?医生!医生!” 靳炎掉头就要找医生,几个伙计飞快上前护住他,那阵势把闻讯赶来的医生们吓得不轻。结果靳炎是个不讲理的,紧急火燎之下就差没跳着脚狂吼了:“怎么医生到现在才来?!病人都要抢救了!快去!还他妈磨蹭什么!快去啊!” 医生慌忙进去ICU,那场面简直混乱得鸡飞狗跳。靳炎根本没法控制自己,跟在后边还想往ICU里闯,几个护士赶紧拼命抵门不让他进来。有个护士长情急之下用小圆帽对靳炎照脸一扫,喝道:“闹什么闹!你身上都是细菌!病人发生感染了责任都在你,你进来啊?!” 靳炎被打得一愣,清醒过来了,一边慌忙往后退一边喃喃着道:“那我不进去了,我不进去了。” 护士长狠狠翻了个白眼,砰的把门一关。 这种等待每一秒钟都是煎熬,靳炎眼睁睁看着那群医生围在蒋衾病床边,他努力踮脚往里看,却只能从缝隙里看到蒋衾垂在床边的一只手。 短短几分钟就像几年一般漫长,靳炎双眼通红,恨不得拿枪把ICU的玻璃墙打碎闯进去;结果来回找枪找了半天,最终只能一把撸下手表,狠狠砸到玻璃上! 哐当一声亮响表盘被砸得四分五裂,医生正巧推门出来,当即吓了一跳:“靳先生您冷静点,病人他……” “他还活着?!” “……情况稳定下来了,刚才醒来了一次。” 靳炎:“……” “今晚没事的话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医生看看手表,小心翼翼提醒:“这个……我们医院ICU的玻璃比较先进,您看是不是悠着点?” 靳炎:“……” 黎檬默默把靳炎推到身后,仰起脸来问医生:“回头把这面玻璃墙开个发票来行吗?它可能活不过明天早上,今晚我们就去准备钱……” 医生想了想,竟然觉得这话很对:“行,我这就去。”说完心有余悸的看了靳炎一眼,急匆匆往财务科跑了。 第40章 靳二哥是靳家唯一的文人。 这个文人是跟靳家其他几个兄弟相对而言的。比方说遇到什么事,靳大哥的第一反应是:“拖出去打死!” 靳四姐要先挥下手,才说:“拖出去打死!” 靳炎在蒋衾的多年熏陶下好歹学会了用脑子,可能要先听对方辩解两句,再说:“拖出去打死!” 至于三哥那是个软蛋,只有别人把他拖出去打死的份。 靳二哥面对这家子人,有时会感觉压力很大。 二哥有张明显的文人脸,肤色微深,戴眼镜,眼睛很有神采。体型标准精瘦,穿黑衬衣黑裤子往那一站,很像电影里搞特殊工作的人。 从外貌看,靳二哥绝对是个可上可下的人才;从地位和脾气来看,却是个标准的纯1。他以前去时星娱乐找靳炎,去一次勾走一个小歌手,满圈里的美少年们哭着闹着要跟他。后来在S市养了几个小男宠,没事就跑去躺在人家腿上看电视,美其名曰放松大脑。 靳二哥的智商绝对是可以的,比大哥靠谱,比四姐仔细,比靳炎冷静。他是靳家唯一能跟蒋衾找到共同话题的人,以前没事还一起下棋,胜负不计。 蒋衾出事这几天靳家比较混乱,靳二哥是首先发现靳炎已经方寸大乱的人。他当机立断把靳炎的职责全接手过来,第一步就是跟关烽取得联系,把S市上上下下打点得和谐无比,尤其跟一二把手的关系,简直好得能称兄道弟了。第二步他下令销毁了S市盘口里的一切违禁品,价值巨万的玉石说砸就砸,还没出手的枪支全分解熔毁。整个工作四天内全部完成,其强悍的行动力和敏锐的政治嗅觉可见一斑。 到第五天,蒋衾醒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靳炎正跟靳二哥商量事情,结果一听整个人就发狂了,跳起来就往外跑。靳二哥躲闪不及,被一脚踩中然后狠狠推开,差点没被撞断肋骨,被人扶起来时火冒三丈:“你他妈跑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蒋衾生了呢!” 靳炎一路狂催司机开车,到医院时推开车门就往下冲,结果一下扭了脚。他狂喜得连脚痛都感觉不到,一蹦一跳上了病房,路上行人纷纷回头,还以为他是精神科跑出来的病人。 靳炎好不容易蹦到病房门前,推门喊道:“蒋衾!” 蒋母正端汤喂蒋衾,闻言脸色立刻沉了:“滚出去!不敢劳烦你来看我儿子!” 蒋衾倚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对靳炎微微一笑。 靳炎喜得什么都不顾了,腆着脸过去接勺子:“哎呀伯母,您多歇歇,我来喂我来喂。这是黑鱼汤?闻着真香,怪不得蒋衾老惦记着。您老吃了没有?喂来人快请老太太下去伺候着!” 蒋母哪抢得过靳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靳炎急吼吼的挤了上来。蒋衾说话没力气,看眼神也不像是要阻止,靳炎小心翼翼的喂给他一勺汤,他也张嘴喝了。 蒋母一看小两口你侬我侬的就想发作,司机慌忙上来扶她:“哎呀老太太,您可悠着点,我载您去金碧楼点桌好菜怎么样?您都照顾一早上了,估计也累了,再请小姑娘给您做个全身按摩如何?” “我不去!我……” “咱们这小姑娘手劲可是一等一的好,保管按得您通泰舒爽,玉体万安,青春永驻,龙凤呈祥……来来来老太太,按完了摩咱们再回来医院,靳总保证把蒋哥伺候得妥妥帖帖,叫向东绝不往西,叫打狗绝不骂鸡……” 蒋母悻悻的被司机架走了。 长辈一走靳炎立刻恢复了流氓本色,低头喝了口黑鱼汤,凑上去就嘴对嘴的渡给蒋衾。喂完汤还不罢休,乐滋滋问:“谁说爱我一辈子的?嗯?谁?” 蒋衾镇定道:“我不记得了。” “不可能,你那智商一百六的高清全息图像式记忆……” “哦对,徐晓璇。”蒋衾歪头想了想,“可能还有张晓璇王晓璇之类的吧,我不清楚。” 靳炎狠狠亲了他一口,说:“那些我都不爱,我就爱蒋衾。” 蒋衾脸色苍白憔悴,嘴唇甚至有些青灰,眼神却泛着柔和的光亮。阳光折射在他瞳孔深处,仿佛清澈的琥珀里包裹着靳炎的身影。 他就算不说,靳炎也能感觉到温暖。 那是蒋衾的爱意。 事实证明只要有小孩这么一个犯规的存在,小俩口就永远别想亲热起来。 黎檬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蒋衾醒来时他还在睡觉,起来一听消息,当即跳起来往医院跑。跑到半途想起小绵羊没带,还特地打电话让人给送来。 结果一耽搁,到医院便赶了个凑巧,推门正撞上靳炎低头跟蒋衾接吻。 黎檬愣了0.01秒,摇着尾巴扑上去:“妈——!” 靳炎触电一样跳起来,只见眼前黑影蹿过,黎檬亲亲热热的吊在蒋衾脖子上:“妈——!这几天我可乖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咱家又添新成员啦!” 蒋衾面不改色问:“你爸找了小?” 靳炎哗啦一口血。 “哦不是,一个女人都没进门,白瞎了我在房后挖的那么大一个坑。看!我说的新成员是这个,以后它就是我的儿子,你们的孙子啦!” 黎檬兴冲冲拎起小竹篮,布一掀,一只小绵羊伸出头来说:“咩~~” 靳炎:“……” 蒋衾:“……” 蒋衾麻木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靳炎,别乱给他买玩具。这么大的孩子了还整天玩电动绵羊,给人看了羞不羞啊。” 黎檬三下五除二爬到床上来,羞涩的抱着小绵羊说:“我赶脚我终于找到了人森的真爱!昨晚我是抱着它睡觉的!其实上床前已经给它洗过澡了,看绒毛多干净!眼睛湿漉漉的!来小咩,给蒋衾看你销魂的小尾巴!” 小绵羊摇尾巴:“咩~~” “……”蒋衾点点头:“还原度挺高的,这年头电动玩具越来越精致了。” 靳炎也赞同:“嗯是啊,我差点都以为是真的了……黎小檬乖,带你的玩具去走廊上充电。” 一人一羊被拎着脖子丢出病房,往走廊上一扔,紧接着门“砰”的一关。 紧接着门又开了,靳炎伸手丢出个钢镚儿:“来拿着,赏你去买电池。” 黎小檬转身就往上扑,结果大门哐当一合!小太子嗷的一声捂住脸,当即鼻血长流,苦不堪言。 蒋衾恢复得很快,各种好药不要钱一样往他身上用。靳炎还弄来根胖娃娃般的人参孝敬蒋母,蒋母一开始冷着脸不收,架不住靳炎劝说这是给蒋衾吃的,老太太才每次切一小片下来煲汤,再隔三差五的给蒋衾带去。 蒋父人没来,但是每次也有问候托蒋母带到。靳炎对老先生的做法嗤之以鼻,但是蒋衾却很感动,他大概再没想过父母能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了。有一次他忍不住跟蒋母说,没想到中一枪能喝到妈妈煲的汤,这一枪中得真是值了。结果这话把老太太弄得眼圈通红,险些掉下泪来。 靳炎蹲在墙根上听壁角,咬牙切齿的想你这一枪不是为我中的吗!说爱我的难道不是你吗!男人变心就是快!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方源也来过一次,说是休假结束要回H市了。他带了不少东西,还有一束新鲜香水百合,满病房里顿时清香扑鼻。大概是医院里待久了,蒋衾很喜欢看到这些生机勃勃的东西,便让靳炎拿去插瓶,再放到床头来。 结果靳炎转身出门,掉头又跑来听壁角。 方源毕竟是警察里的人尖子,早料到隔墙有耳的可能性,并没有跟蒋衾说太多,只关心了下身体,便推说有事起身告辞。 靳炎这时才假模假样的冒出来,非要把方源送到医院门口。看他那鼻孔朝天的主人架势,活像这医院是他家的一样。 说来也巧,方源和靳炎刚出去,蒋母就带着养生粥来了。老太太进门就看到一大束花放在床头,还以为是靳炎送的,忍不住又唠叨了两句:“你们整天也不知道避个嫌,医院里人来人往的,说出去多难听?” “妈你不知道,这是方源刚才来送的。” 蒋母奇道:“方源?那就算了……哎,我昨天碰见你姨母,她还问你好不好呢。听说方源现在升迁可快了,这次去H市还有什么重大任务,问他也不说,神神秘秘的。你看小时候他处处不如你,现在虽然钱拿得比你少一点,可是工作多正派啊,还是个吃皇粮的……” 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喜欢说“别人家小孩”如何如何,蒋母自然也不例外。 蒋衾一开始也就嗯嗯的听着,然后突然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打断:“姨母说方源升迁很快?” “是啊,大小还是个头头呢。你姨父在公安系统干了一辈子,肯定要把方源培养起来接他的班……” “——他不是民警吗?” 蒋母白了儿子一眼:“怎么可能哦,方源去S市还是‘借调’呢,回来还要升迁的。你姨父一开始还不愿意说,你姨母偷偷告诉我的,自豪得不得了……” 蒋衾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瞬间紧缩。 公安系统里说借调,可以有很多种情况,但是最常见的,就是跨省办案。 没有哪个派出所会跨省借调一个普通民警,除非是当地公安局,因为办案产生特殊需要,才会借调级别比较高的警察来协助调查——而听蒋母话里的意思,方家在公安系统渊源颇深,方源能被借调到H市去,一定有非常特殊且重要的原因。 蒋衾突然想起自己那么多次在下班路上遇见方源,跟他所谓的民警同事出去喝酒,听他们含沙射影说起有关靳家的传闻……最后想起那天时星娱乐年会,他在酒店花园里,巧遇了方源和他的警察同事们。 那一环扣一环的因果,原来都不是巧合! 床头百合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洁白的花瓣带着露水,看上去纯净娇嫩。蒋衾的脸色却变了,像是看到什么危险的东西一样,慢慢眯起了眼睛。 第41章 蒋衾能勉强下地行走的那天,靳炎派出去抓吉篾的人回来了。 这批人不算靳家身手最好的伙计,但是装备精良,资历老到,并且心狠手辣。吉篾花钱雇了蛇头想从广西出境,结果这队人硬是在十万大山无人区里追了一星期,最终把吉篾逼进丛林里,不久之后在猛禽巢边发现了他零碎的尸体。 扎西仿佛比之前更精瘦,更沉默,但是气势也更强悍了。同行的伙计偷偷告诉靳炎,追杀吉篾的时候这小子最快最不要命,他眼神也敏锐,好几次快追丢的时候都是他发现了细小的线索,一众人跟着他走才免于在无人区迷路。 而吉篾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只有他第一个上去,捡了一只断手,撕下衣角包起来装兜里去。回到S市的时候那手已经完全腐烂了,同行的人人闻之变色,只有他泰然自诺。 靳炎也看了那只断手,皱着眉让人拿去化验,证实吉篾的确已经翘辫子了。 靳炎没有食言,这批伙计人人都有重赏,赏完后指着扎西,对会计说:“给他一百万。” 手下刚要给钱,扎西突然摇头道:“我不要钱。” 所有人都愣了,靳炎问:“嫌少?按吉篾的地位这个价格已经很合理了。这样吧,吉篾差点杀了我媳妇,我跟他不共戴天,看在这份上我再给你加一百万,拿到钱你就快走吧。” “我不要钱。” 靳炎挟了根烟,悠然问:“那你要什么?” “我没地方去了。吉篾是我们家乡出来的,回去会被人打死。” “所以?” “我要一个去处。”扎西淡淡道,“我什么都可以做。” 靳炎上下打量了他半天,仿佛有点好笑,问:“你知道能给靳家卖命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十七八岁逞强斗狠的小孩满大街都是,天天上我门来毛遂自荐,每个都跟你差不多,我凭什么就得要你?” 扎西冷冷的盯着靳炎,站在那里不说话。 整个房间都是人:老练的伙计,精明的会计,冷血的领队,铁杆的心腹……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丰富复杂、不一而足,可以说圈子里的芸芸众生相,几乎都在这里了。 而扎西是不同的。这个少年站在人群里,隐约将所有人都排除在无形的屏障之外。 他和靳炎站立的位置形成一条斜线,互相隔了几步远。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眼神极稳,面孔轮廓仿佛冰冷的岩石,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背心,仿佛一头因为受伤而毛皮脏污的孤狼。 “你误会了,我不想要多高的位置,给口饭吃就成。”扎西顿了顿,说:“我来也不是为了钱,等伤好了,我自己走。” 靳炎慢慢的抽着烟,半晌冷笑一声:“能说这种话就说明你根本当不了一个好伙计,我没看错。” 他用烟头指了指扎西,吩咐领队:“——这小子先跟你混两天,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领队本来在看戏,听到这话立刻起身点头:“是,靳总。” “他要走的时候也不用跟我打招呼,去吧。” 领队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扎西一转身,走出了房间。 蒋衾刀口拆线当天就说要回H市,奇怪的是靳炎也不反对。蒋母阻止不及,连连骂他疯了:“你伤口里边还没长好!肉都没愈合呢!现在就坐飞机,你也不怕伤口裂开?你赶着投胎去吗!” 靳炎脾气很好的劝:“伯母别担心,咱们不坐飞机,我陪蒋衾坐车回去。” “谁是你伯母!都是你害的我儿子挨了一刀,他还没好,你就立逼着他出院?你良心被狗吃了!” 靳炎现在对蒋父蒋母实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乌龟策略,老太太说什么他都嗯嗯听着,有时还能嬉皮笑脸的回一两句。蒋母对他滚刀肉般的态度气得要命,转而又去骂蒋衾:“你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看看你才回来多久,就赶着要走,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没有我跟你爸爸了……” 老太太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蒋衾立刻挣扎着下床去搂住她,轻声安慰:“妈别伤心,我们在H市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现在立刻赶回去……等过几天我就回来看你,真的,最多半个月我就回来。” 黎檬这个卖起萌来不要脸的小孩,一边抱着小绵羊一边狂闪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奶奶别伤心了,奶奶我下次来带蛋糕给你吃好不好?你喜欢芒果口味还是苹果口味的,要不我每种都给你切一点儿? 蒋母含泪揉揉宝贝金孙的小脸儿,顿时觉得儿子什么的都是浮云,还是孙子实在啊! 当天下午就有两辆大奔来医院接他们,靳炎带着蒋衾坐第一辆,黎小檬和小绵羊坐第二辆。黎檬出来的时候遇见扎西在擦车,当即兴高采烈,硬要拽着人跟他一起走。 靳炎想反正路上要给儿子安排保镖,多带一个也是带,那就加上吧。 黎檬高兴得不得了,屁颠屁颠的跑去收拾干草,羊奶,塑料玩具(给小绵羊玩),平板电脑(下棋用),各色零食(表示可以分给扎西十分之一)……然后又比划着让人在出发前给扎西买一身新衣服。 扎西面无表情,盯着跑来跑去的小绵羊。 宠物小咩天生长不大,刚出生的就更小了,连黎檬那身板儿都能抱起来。它的毛又长又卷又雪白,像冬天的初雪一样覆在身上,跑起来颠儿颠儿的,跑一步扭一下小屁股。 扎西漠然道:“喂。” “咩。” “过来。” “咩。” “……” “……” 一人一羊对视半晌,扎西冷冷道:“儿子,过来。” 小咩立刻讨好的摇摇尾巴,跑过来舔扎西的手。 扎西于是满意了,摸头夸奖:“嗯,乖。” 结果黎檬吭哧吭哧的把干草抱过来,刚一抬头,扎西迅速收回手,装作漫不经心抬头看天。 黎檬莫名其妙:“……哎?你们在干嘛?” “没什么。” 黎檬满头问号。 这时那又二又笨的小咩没东西舔了,就跑来咬黎檬的裤脚。小太子芳心大动,立刻跟小咩滚作一团,把问号都丢到了爪哇国去。 黎檬那辆车坐了好几个保镖,靳炎和蒋衾那辆却只有一个司机,驾驶席和后座中间还有隔音玻璃挡板。 司机在靳家做了很多年,知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开车时目不斜视,连屁都不放一个。 其实以前遇到这种情况,靳炎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坐车的。他肯定要把蒋衾拉过来,先上下其手,被揍;再百般调戏,被揍;后狂耍流氓,猛揍;最终顶着一张青紫交错的猪头脸,悻悻然宣称:“下次再不从,我就跟人说你想在车上抚摸我冰清玉洁的肉体,我坚决不从,你就使用暴力,把老公打成这副惨状!” 蒋衾冷冷道:“你还可以更惨一点。” 我们随时随地可以把脸皮撕下来放在地上踩的靳炎同志,是绝对不会打一顿就老实的。事实上每次他跟蒋衾单独坐车都是一场灾难,好像一上车,他某根神经就开始条件反射性亢奋一样,让蒋衾百思不得其解。 可惜今天蒋衾身受重伤,上车就恹恹的提不起精神。靳炎拿养生粥小口小口的喂他,看他吃得嘴唇微微湿润,一下子就老毛病发作了,想扑上去狠狠亲一口。 蒋衾虚弱道:“敢动一下就阉了你,有胆就来吧。” 靳炎说媳妇你不会阉了我的你得为自己下半生的性福着想啊,阉了我谁来伺候你啊,看在老公这么多年辛勤工作的份上你也不忍心下手的哈哈哈哈。 “没关系,我伺候你。” 靳炎菊花一紧,立刻悚了,乖乖缩回到后座角落里去。 “你有发情的功夫,不如想想方源的事情。时星娱乐里该藏的东西都藏好,你那些瞒着我的生意,该放的也都放了,实在处理不干净的就丢给别人。我总有种感觉,方源只是个先锋,这次查案的规模不会小。” “省里要换届了嘛,牛鬼蛇神都出来了。”靳炎漫不经心道:“还没被我们喂熟的想把我们已经喂熟了的挤下来,当然得抓住点小鞭子,才好拿对手来开刀。不过也别担心,实在处理不了的就推给关烽,到了他那儿什么大事都不算大事了。” 蒋衾眉头还皱着,仿佛有些难以开口的隐忧。 “你还担心什么?放心吧,有你这么个军师在……” “我在想以前的事,”蒋衾说,“赵承强。” 靳炎一愣。 车厢里静寂了几秒,他伸手把蒋衾搂到怀里:“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除非赵承强从骨灰盒里蹦出来,否则我不相信还有人能翻案。再说他落得那么个结局是咎由自取,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就算天掉下来,我也给你顶着。” 蒋衾眼神微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淡淡道:“嗯,就该你顶着。” 结果严肃的气氛没维持几分钟,蒋衾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靳炎……” “嗯媳妇儿?” “你他妈又硬了——!”蒋衾怒道:“你到底对车震有多大的执念啊!” 靳炎忙不迭缩回角落,泪流满面抱头求饶不提。 第42章 这次在S市的枪击事件太大,作为靳家的大本营,H市各方面都需要靳家拿出态度和说法。所以靳炎回到H市是很大张旗鼓的,到家后只冲了个澡,就匆匆忙忙去公司了。 黎檬抱着小绵羊去公园吃草,几个老练的伙计随即跟去保护他。 蒋衾一个人在家,从储藏室里找出一把花铲,上了天台。 天台靠栏杆沿边留了一掌宽的沟,沟里填满了土,本来是留给顶层的住户种花用的。蒋衾家里的花都养在阳台上,这里就一直空着,长了不少杂草。 他找到以前做下记号的那个位置,开始用花铲掘土。 沟比较深,土质又很硬,大概挖了半小时,土里才露出一个塑料袋的边。蒋衾又用力挖了几铲,拎着塑料袋的边从土里提出一块重物。 他打开塑料袋,里边报纸层层叠叠,裹着一块玉石镇纸。 蒋衾没用手碰它,只沉默的盯着镇纸看了一会儿,才重新把它包起来,又用土仔细的把坑填好,杂草拢上,尽量和以前看不出区别。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拎着塑料袋,把玉石镇纸送到楼下卧室的保险柜里。 第二天,时星娱乐的所有员工都没想到,蒋衾来公司了! ——蒋衾之前也来过公司,最近一次是来找靳炎质问游乐园一事为何曝光,吓得靳炎跑去外边躲了一天;再上次是由方源陪同一起来找靳炎算账,满公司上下都传说老板娘带小白脸来找老板离婚了,围观方源的人能从顶楼董事办公室排到大厅保安处。 所以这次当他出现的时候,前台小姐的第一反应是:我操!赶紧通知秘书处! 然而蒋衾没给她这个机会。 蒋衾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子,对她道:“我找靳总,打电话让他下来。” 前台小姐一看他眼神,立刻被震住了。 蒋衾今天的装束显然被精心打理过,穿着裁剪合身的黑西装,白衬衣,黑蓝色的真丝领带绣满暗花,手表跟靳炎以前那款限量江诗丹顿是配对的,左手无名指戴一个看不出材质的素圈戒指;他的脸简直可以拿去给艺人当保养典范,从这个角度望去,看不出半点瑕疵,面孔轮廓像整块白玉雕凿出来的一样。 这跟他之前一身简素,低调匆忙来公司的模样判若两人。 前台小姐战战兢兢从蒋衾手里拿了号码,结果一拨就直接通到靳炎手机上了:“喂靳总,您,您的……那个,蒋先生来了。” “谁让你直接打我手机——什么?谁来了?” “蒋先生来了……” 电话立刻挂断,几分钟后顶层专用电梯打开,靳炎大步流星的走出来,身后跟了好几个公司高管。 这倒不是高管们没眼色,其实他们刚才正开会呢。刚说到一半靳总接了个电话,只听他问谁来了?然后一言不发,拔腿就往楼下跑。几个公司高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慌忙跟了下来。 “你伤还没好怎么就出门了?”靳炎一把拉住蒋衾,“不是跟你说万事都有我吗?” 蒋衾微微一笑:“老听你说我不管公司的事情,今天就来看看。这几位是谁,不介绍一下?” 高管几乎都知道蒋衾这么一尊大神,就算有人不知道的,听这语气也猜出是什么人了——能在娱乐圈混的,情商欠费早就被人踩死了,混到高层的都是人精。蒋衾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所有人齐刷刷点头亲热微笑,那眼神亲密恭敬得跟小火炉一样。 靳炎把几个人简单介绍了下,抓着蒋衾的手便急匆匆往电梯走,低声问:“你不好好在家养着跑出来干什么?时星娱乐的都是小事情,账本我已经准备销毁了,快给老子放一百二十个心!” 蒋衾从镜片边上斜瞥他一眼,微笑而不说话。 靳炎顿时有点狼狈,“笑什么笑……待会就把你喂饱了牵回家去!” 一群人进了电梯,靳炎刚要按顶楼,蒋衾按住了他的手:“好不容易来一趟,你领我随便逛逛吧。” 靳炎没好气问:“逛哪里?” “一楼是什么?” “广告,宣传和营销部。” “那就去一楼吧。” 靳炎出门不看黄历,活该他一走夜路就撞见鬼。这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广告部,还没转几个科室,就看见经纪人领着几个模特去摄影棚拍宣传样照,其中赫然就有徐晓璇。 徐晓璇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在后辈艺人里鹤立鸡群,抬头一看到蒋衾,脸色立刻精彩无比。 靳炎脸色也变了,心说老子真是冤枉的!老子都忘记把她打发到哪个旮旯角去了,谁特么趁老子不在把她招回来的啊? 经纪人平时难得能在一楼看见大BOSS,后边还跟着一帮高层,当即都有点呆住了,几秒钟后才慌忙点头道:“靳总!您下来视察吗?” 蒋衾淡淡问:“她怎么还在?” 靳炎瞬间冷汗满身,骄阳如火的三伏天里忍不住想打哆嗦。 高层人人脸色各异,都在心里为靳炎念佛。只有经纪人以前不知道蒋衾,对时星娱乐第一传说“大BOSS身后的男人”还不够了解,只奇怪这人怎么跟一帮公司高管们混在一起,貌似说出来的话还很管用,靳总脸色都变了。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经纪人还是很乖巧的解释:“今天广告商要来谈合约,我临时找了几个人来凑数。巧合,都是巧合,有什么不妥当的您尽管说。” 蒋衾却没说什么,轻描淡写擦肩而过。 靳炎只来得及狠瞪经纪人一眼,急匆匆上去追蒋衾不提。 那一眼简直杀气沸腾,可怜经纪人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站在那里瑟瑟发抖。高管们个个面带同情之色,心说我勒个去,幸亏老板闹离婚那段时间我没上赶着给他送女人,不然今天就是死期啊。 娱乐圈消息传播得快,娱乐公司更是整个圈子的风向标,信息传播那都是光速。蒋衾还没逛完整个一楼,时星娱乐上下都知道真正的大BOSS杀过来了,靳总正战战兢兢的亲自陪人家视察呢。上衣领口开到胸脯的小姑娘和整天往身上喷香水的小帅哥们,赶紧都把那点小心思收起来吧,没看徐晓璇已经被打包光速踢出门冷藏一百年了吗? 虽然靳炎心知肚明,重头戏在倒数第二层财务部,但是蒋衾的态度完全不急不躁,他甚至很有兴味的逛了摄影棚,看见不少嫩模穿着三点式拍内衣照。之后他们上去录音棚,有个腕儿刚好录完一段,正众星捧月的坐在休息室里,一看他们过来立刻笑容满面的站起身:“靳总……” 靳总面无表情,站在蒋衾身后。 腕儿没弄清情况,但是反应快,伸出去的手当即转向蒋衾。 蒋衾一向对流行音乐不热衷,对这位炙手可热的腕儿更是路人一枚,指尖稍触一下就分开了,连个客气的样子都懒得做。 这态度很让人疑惑,要知道娱乐圈里傲慢自大的人向来不少,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掌掴狗仔大骂其祖宗十八代的段寒之;但是段大导演也只有一个,其他人大多数是装逼。 大腕看了眼毕恭毕敬陪在边上的时星娱乐高层,觉得自己没那么大面子让这些人同时来探班,那显然自己眼前这位不是装逼,而是真牛逼。 他正寻思这位神人到底是谁,唱片总监挤了过来:“哎哟这不是蒋哥吗?好长时间不见,蒋哥这气色真旺!今天该不是来探我们小孟的班吧,哎哟我都兴奋得找不着北啦!” 蒋衾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说:“我只是随便转转,打扰你们了。天气热,别太辛苦了,让人买点喝的来吧。” 唱片总监一看经纪人已经傻了,显然插科打诨调节气氛的重任是没法交给他了,只得亲力亲为,笑得跟朵花儿一样:“行啊蒋哥,那我代他们谢谢您啦!您也要来点糖水不,楼下甜点店里做得一手好桂花蜜,我给您送去顶楼办公室要吗?” 蒋衾微笑道:“送财务科吧,有劳。” 靳炎立刻满脑子是“我擦咧他还玩真哒”!然后就开始拼命想那天在茶社里还有什么是没告诉蒋衾的,想来想去觉得菊花都痛了。 蒋大BOSS带着一只面有菜色的靳总和一帮乖巧的小弟们又上楼转去了,那姓孟的腕儿惊疑不定,问唱片总监:“老蔡,刚才那是什么人?” “我们公司董事,重大股东之一。”老蔡抹了把汗,说:“还有个身份是靳总亲生儿子的另一个合法监护人……前段时间闹离婚来着,而且内部消息,是他甩靳总。” “……我擦!那他刚才来干什么?” “我哪知道,该不会是突然想要管公司了吧,没听见他刚才说要去财务部?这人要是发威,靳总就得立刻靠边站了,我勒个去这可是大新闻!” 孟姓腕儿呆愣几秒,突然反应过来:“那还等什么,赶紧约出来吃饭啊。老蔡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这你可不能不顾我,赶紧去牵线搭桥!” 蒋衾对自己已经成为风暴眼的事情浑然不觉——或者他察觉了也懒得理。他沉浸在把各个部门领导拎过来轮的快感当中,从一楼转到顶楼,最终把秘书处都轮过了,才优哉游哉的把高管们打发走。 这时只剩下他们两人,靳炎立刻爆发了:“伤势没痊愈还不好好在家歇着,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衾冷冷瞥他一眼。 靳炎语气一转:“别人都是出了事避之不及,只有你使劲往事情上凑,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说你图个啥……” 蒋衾微微眯起眼睛。 靳炎尾音立刻颤了,退去半步强撑道:“明明我自己也能处理得很好,你要指导可以场外指导嘛,非要赶在风口浪尖上出来吸引眼球……” “再说一句。”蒋衾不温不火道。 “……” 靳炎终于软了,跪倒摇尾抱大腿等动作一气呵成:“媳妇我真的已经把黑账都销毁了求你相信我吧——!” 蒋衾几乎一步一拖,把某个吊在自己大腿上的人形沙包拖到电梯里,下到财务部去检查工作。 时星娱乐的财务部有两个,一个是真正搞公司财务的,这里放的全是真帐,拿出去给税务局看也没有问题;再一个是记录公司洗黑钱的交易往来,门牌挂着特别助理,里边只有两个会计上班,大门终年铁将军把锁。 蒋衾捏着靳炎的脖子把他扔进去,然后自己拍拍手走进门,只说了一句话:“——最近两年间的年终总账和过去五年内超过三百万现金出入的交易明细都拿出来,然后你们可以出去了。” 搞这种事情的会计显然见过世面,眼睛都不往靳炎身上瞟一眼,站起来一言不发调出记录,搬出账本,拿出原件;然后欠了欠身,飞快退了出去。 蒋衾施施然坐下,一手按账本,一手开电脑,一个主机连着四个屏幕,满眼是数字。 靳炎被扔到沙发上哼哼,然后起来发了会儿呆,踮着脚小碎步跑出去,回来时端着丰盛的午饭和桂花蜜,讨好道:“媳妇。” “放下吧。” 靳炎搓着手站了一会儿,看财务软件上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皆有的数字,只觉得头昏眼花,半晌才小心翼翼问:“没什么问题吧?” 蒋衾说:“从你骗我的角度来说没什么问题,想骗过其他人就有难度了。” 靳炎一口血瞬间堵在嗓子里,二话不说当即跪趴。这扑通一声太响,蒋衾终于从厚厚的账本里抬起一只眼睛,奇问:“你干什么?” “我……我……”靳炎灵光一闪,说:“我给你捶腿!” 蒋衾:“……” 蒋衾默默撕毁一张总价值四百万的合同签字页,然后在电脑里重新打印一张出来,模仿靳炎的笔迹签了字,再订回去。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笔迹仿得越好,烟雾弹也就越大,最终能起到决定性证据的原件就越少。按蒋衾的风格本来能做得更滴水不漏,但是目前时间紧迫,方源随时有可能出招,现在也只来得及做到这一步了。 他一直在房间里看帐到晚上,临出门前又把会计叫进来接班,一字一句郑重叮嘱:“看到有关于玉石出入的帐,一律留着不要动,等我明天回来亲自处理。” 会计早受够了靳炎乱丢账本给他们做的恶习,好不容易遇见个内行的领导,都表示没问题,一切按蒋哥说的办! 结果靳炎出门后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这么担心玉石的帐?” “我不知道,直觉吧。”蒋衾说,“总感觉如果有事,就一定出在玉石上。” 他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领带早就被拽松了,宝石扣的领带夹在灯光下发出明亮的光。靳炎记起这是自己以前出差去香港,看见这领带夹的样式很适合蒋衾,就买了带回去,然而蒋衾从来没带过。没想到今天带上那么适合,不由得有点沾沾自喜,歪着头欣赏了好一会儿。 然后一欣赏就发现问题了,问:“你这个素圈是从哪来的?” 蒋衾坦然道:“不是登记时你送的吗,你也有一个啊。” “……不对你把手伸出来让我仔细看看……喂你躲什么!喂!” “没有啊这不是很好的一个素圈吗你怎么连自己的结婚戒指都不记得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蒋衾你说谎时怎么这么坦然!这明明就不是同一个素圈!这个材质肯定不对!” “明明就对,别多心了,我饿了我现在就要回去吃饭……” “这肯定不是!”靳炎怒道:“我们的结婚戒指明明偏白!你这个颜色太黄!说,哪个小白脸送的老子这就去宰了他泄愤!” “……” “不准护着小白脸!” “……”蒋衾终于承认:“上法庭之前……我一时冲动……丢下水道去了。” 靳炎五雷轰顶,一副被抛弃了的表情。 “不就一个素圈嘛。”蒋衾安慰道。 “……丢下水道去了……” “就一个素圈嘛。” “下水道去了……” “素圈而已嘛。” “下水道……” “你他妈再说一个字试试!”蒋衾终于发威了:“结婚戒指不带五克拉钻石就算了!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徐晓璇是怎么回事,现在就跪下给我解释!” 靳炎:“……” 靳炎受到了重大打击,神情恍惚的去停车场拿车,满脑子是这个世界怎能如此无情如此冷酷如此无理取闹的悲催感。 我们不得不说靳炎心里有块隐秘的地方还是很少女很柔软的,什么结婚戒指内侧一定要刻两人爱的宣言啦,什么你就把刻着我名字的戒指丢进了下水道啦……简直就是戳中死穴的大招,靳总此刻的心情跟告白失败的十四岁少女一样破碎,甚至连手机短信响了五六声都没听见。 蒋衾终于忍不住从靳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一看是唱片总监老蔡的邀请,说今晚孟大腕做东,请了很多圈内好友来捧场,恭请靳总携夫人大驾光临。 这短信里的夫人二字显然是投靳炎所好,要是发给蒋衾的话他绝对不敢说半个字俏皮话,保管从头发稍到脚后跟都乖巧无比。 蒋衾把手机丢给靳炎,说:“告诉他我们现在就去。” 靳炎抓着手机纠结半晌,也不开车,也不回短信,突然抬头问:“你说我们现在去下水道捞,还能捞得上来吗?” 蒋衾面无表情说:“徐晓璇……” 靳炎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悚了,乖乖回复短信开车不提。 第43章 靳炎和蒋衾从公司出来时已经天黑了,到孟东请客的酒店时都快十点了。主人和陪客都很有眼色,正主儿没来大家都不开席,孟大腕儿还在经纪人的陪同下亲自到酒店门口迎接他们。 说来凑巧,靳炎刚停了车,只见前边一辆黑色宾士也缓缓停了下来。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迅速下车打开门,只见里边钻出了一只关烽。 孟大腕儿心说这位大神该不会也是靳总带来的吧?哎哟我去那规格可就高了!他这么想着,脚步便一踟蹰,只见靳炎也下了车,脸上带着很出意料之外的表情:“哟,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会计师陪夫人来吃饭?” 靳炎瞬间暴怒,想起自己车厢后还有个修车扳手,立刻转身去找出来准备行凶。 “你们先吃吧,”关烽毫不在意,说:“我上去有点事情。Hellen,走了。” 蒋衾这才发现今天Hellen没有跟在关烽身后半步远,而是一个人站在汽车另一边,穿一身黑色小裙子,不施粉黛,眼圈通红,想必是刚刚哭过。靳炎一看这样子就立刻变成坏人了,满怀恶意问:“关烽又欺负你了是不是姑娘?辞了他来时星娱乐上班吧,给你工资开三倍!” Hellen抽噎两声,摇头不语。蒋衾奇问:“她到底怎么了?” 关烽冷冷道:“没事,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人渣呢。” 我们可怜的Hellen小姐,关大公子的第一贴身女助理,年轻貌美,能力非凡,整天沐浴在关烽的万丈神光之下,行动举止都带着一股仙气。她要是出去混娱乐圈,不说大红大紫,当个一线女星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人间自古有渣男,此情不关风与月。 蒋衾同情问:“渣男呢?” 关烽一挑眼梢,手下立刻从车里拖出个不断扭动的大布袋。 蒋衾:“……” Hellen触景生情,哭得更响了。 关烽大概很不适应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以前这么做的人现在都漂在环城河里——但Hellen毕竟是Hellen,关大公子听那哭声听得脸色发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早就告诉你离人渣远一点了。” Hellen抽噎:“可……可当初……是关总把他推荐给我的啊!” 靳炎和蒋衾同时用谴责的目光看关烽。 “……”关烽怒道:“我是把他提供给你当公司福利用的,我让你跟他谈恋爱了吗?公司化妆师过生日的时候我还送了他一套情趣护士服呢,他也没跟护士服谈恋爱啊!” 靳炎:“……” 蒋衾:“……” 靳炎面无表情说:“Hellen我支持你现在就一刀捅死你老板,捅完了你可以去楼上找我帮忙毁尸灭迹。媳妇我们去吃饭吧,别让人家等太久。”说完牵着蒋衾的手,头也不回飘走了。 蒋衾之前很少跟这些娱乐圈里的人掺和,除了上次公司年会,今天是第一次以主角身份登场。 刚进包厢所有人都起身迎接,孟东作为组织人,更是笑得像朵花儿一样,亲自为蒋衾介绍各位陪客。孟东虽然大腕,但是娱乐圈里派系林立,无数二三线要依附一线才得以过活,孟东已经是这个圈子里最大的腕儿了,剩下的明星们显然星光要暗淡一些。 靳炎一开始还担心蒋衾脸面薄,应付不来,哪知道蒋衾看谁都一副若有若无的客套笑容,握手也是稍触即分。这表情跟段寒之走红毯时非常神似,卫鸿对此有过精确描述:“——就像脸上挂了块招牌: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应付你!” 殊不知娱乐圈里大多数人都吃这一套,蒋衾越冷淡,他们越热情,一口一个“蒋哥气色真好”、“蒋哥面相特别贵气”叫得欢。还有个小男模老凑在后边,蒋衾一开口他立刻夸张的捧场:“哇,蒋哥这都知道!好厉害!” 靳炎又吃醋又欣慰:看,原来被蒋衾那张冰山脸震住的不仅是老子一个啊!人性本贱这话果然不是说假的老子现在心理平衡了啊哈哈哈——! 酒过三巡之后包厢光线调暗,又有渠道灵通人士打了电话,招来几个水灵灵的艺校生,穿得玫红柳绿色彩妖娆,举着酒杯满场敬酒。一时间气氛炒得翻了天,不是谁不小心把酒碰翻到小姑娘衣领里了,就是谁不留神贴到小帅哥的关键部位了,惹来满场娇笑不绝。 蒋衾似乎觉得很有趣,叠着腿斜坐在单人沙发上,一边慢条斯理的嗑瓜子,一边看几个小姑娘追着男艺人打打闹闹。 孟东察言观色,装作不经意间笑着问:“蒋哥以前就是太低调了,也不跟我们一起玩。下星期我自己开的酒吧剪彩,想请尊大神来镇场,不知道蒋哥愿不愿意赏我个面子?” 蒋衾笑道:“这种事情找靳炎不就行了。” 孟东眼神往靳炎脸上一溜,只见铁血无情不可一世的靳总此刻正低头乖乖剥桔子,顿时嘴角都抽搐了:“啊……不不,靳总要能来我当然是蓬荜生辉,蒋哥也来的话,那岂不是更仙云罩顶了!” 蒋衾不置可否:“——哦?” “那是啊!蒋哥这人物,这气度,我上哪儿再找个您这样的嘉宾来啊?这样吧,您要是来的话,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孟东的地方尽管一句话!我跑断小腿都给您办喽!” 这话说得实在有趣,蒋衾笑了起来:“看你说的……让我怎么担当得起。” 您那张脸哪里是担当不起啊!您脸上就写着“真不想理你”五个大字啊! 孟东在圈子里混久了,早就修炼得七窍玲珑,短短几句话下来就发现蒋衾这人比靳炎还难惹。靳炎虽然混黑道,脾气暴躁且心狠手辣,但是真拉下脸来讨好他,他还是会卖给你面子的。蒋衾则任你百般讨好我自岿然不动,很有点油盐不进的意思。 越是不露声色的人,越是让人摸不着底,你不知道要讨好他哪一点才算拍对了马屁,也不知道要讨好他到哪一步才算是功德圆满。孟东混圈混到现在,这种性格的人只见过两个,一个是眼前这位,一个是关氏娱乐的掌门关烽。 孟东这么想着,心里就有点发憷了。正巧这时包厢里换音乐,有个艺校小男生喝高了要上桌跳舞,满房间人都在起哄。孟东假装很感兴趣,也转过脸去兴致勃勃的看。 那几个陪客的也真是卖力,鼓噪着叫侍应生来熄了大灯,满场欢叫娇笑震耳欲聋。那小男生真的跑到桌子上跳舞去了,腰身扭得像蛇一样,随着音乐不停向人群里抛媚眼,那飞吻落到哪里哪里就鼓掌响起一片。 孟东一边跟着起哄,一边感慨想这年头人也忒开放了,以前还顾忌点面子,酒吧包厢里关起门来才敢胡闹;现在这一帮小明星,饭局上就敢敞开了搞。 他正这么想着,没发现刚才那个小男模端着酒,绕过人群偷偷溜到了他们这边。 本来包厢里已经玩得有点荒唐了,声音也喧闹得不得了,人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上桌跳舞的小男生身上。靳炎还想照应着蒋衾,但是气氛一热他就被人拉去劝酒了,周围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法挤到蒋衾身边去。 这就造成蒋衾身边比较空,周围沙发上也没人注意他的情况。 这时有两个小姑娘也爬到桌子上开始跳,其中一个还灌另一个酒,被灌酒的那个兴奋过度,把丝袜一脱就往底下扔。孟东看得大笑摇头,刚想跟蒋衾说你看这帮人都疯了,突然就只听身后蒋衾喝道:“——下去!” 孟东惊得一跳,回头只见蒋衾当胸一脚,把小男模从自己身上踹倒在地! 哐当一声重响,半个房间的人都听见了,有个靠得近的女歌手当时就惊叫起来。 “——怎么了蒋衾?都他妈给我让开!”靳炎大步走来:“这是怎么回事?” 小男模整个傻了,脸色煞白的坐在地上,胸口衣扣开了大半,张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 “没事,”蒋衾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拭手指,“他把酒洒我身上了。” 孟东这才反应过来,霍然起身喝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给人赔罪!——蒋哥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喝多了,就他妈知道发疯……” 小男模终于认识到闯了祸,战战兢兢的爬起来哆嗦:“蒋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您别放在心上……” “嗯,我没有怪你。” 蒋衾说这话时脸上表情是非常温和的,半点火气都不带。他把手指上的唾液擦干净,纸团随手丢在地上,整个动作非常平缓甚至优雅,仿佛刚才那当胸一脚都是孟东的错觉。 “小孟,带他出去醒醒酒吧。” 他口气非常平和,孟东骨子里却透出寒气来,连忙使眼色让人把那小男模弄出去“醒酒”。 包厢里除了音乐之外人人静寂,直到小男模被拖出去了,靳炎才缓过劲来,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都傻站着干什么?真是,意外而已——对不住了孟东,咱们继续吧。” 孟东也赶紧笑着配合,示意几个朋友带艺校生回去胡闹,不要让气氛太冷场。 饶是如此包厢里也花了好几分钟才慢慢热闹起来。几个胆大的艺人,本来想上去套个近乎的,现在都老老实实的歇着了,只敢远看不敢往前凑。 靳炎低声问蒋衾:“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不好他那一口。” 靳炎立刻急了:“喂你想什么呢,就算对你胃口也不能乱来啊,你男人还杵在这呢……” 蒋衾刚要笑着说什么,突然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喂,关烽?” “下个月三省联合打击中缅玉石走私业,现在风声还没传出来,但是很快就要有大动作了。你问问靳炎现在还是不是有货没出手,最好三天之内立刻把所有首尾清理干净。” 蒋衾眼神沉了下来:“你听谁说的消息?” “我们省正准备努力留任的那个,躲在厕所隔间里给我打的电话。”关烽顿了顿,说:“时星娱乐的相关账目一定要洗干净,这次动手,我可以确定是拿靳家开刀。” 蒋衾看了靳炎一眼,靳炎脸色微微变了。 “小心你那个姓方的表哥,”关烽冷冷道,“他在查你们在S市遭枪击的事情。” 第44章 蒋衾连夜回到时星娱乐,财务科的灯整整亮了一夜。 靳炎把蒋衾送到公司,开车赶去他们在H市的几个重要盘口,连夜销毁了大量从缅甸低价买来还没来得及出手的玉石。有些成色相当好的,已经被人定下了,便由靳卫国出面中止交易,向买家提出赔偿。 而他们之前出手的一批玉石,有些已经被雕刻成珍贵的成品,靳卫国拆巨资将可以收拢的成品都买了下来,再分头去找各大主要玉器行打点关系。 这简直是一场战斗,蒋衾连续三天都睡在时星娱乐的办公室里,眼底熬得通红。靳炎一刻不停地在外奔波,两人连十分钟的面都见不到,只能靠手机联系。 黎檬大概知道家里遇到事情了,这几天出乎意料的乖,不吵不闹的每天抱着小绵羊去公园里吃草。靳炎安排了几个伙计贴身保护他,扎西因为很讨黎檬的喜欢,也接下了这个活儿。 一家三口分居三地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星期,风暴终于来了。 那天蒋衾坐在会计室里,突然手机接到方源打来的电话。这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非常平静的,问:“你现在方便出来一下吗?” “……不方便。”蒋衾顿了几秒,问:“你有什么事?” “哦,我听我公安系统的老同事说最近要查你在S市被人追杀的事情,牵扯到靳炎跟一些境外人士的往来,所以跟你通风报信一声。” “那真是谢谢你了,”蒋衾平静道,“需要什么请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帮忙。” 方源听他完全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心里顿时一沉,心说难道他已经发现什么了? 不,不可能的。这次行动是省里直接领导,还牵扯到换届政绩之类敏感的话题,消息保密之严简直难以想象,知道内幕的人可能两只手就数得出来。 他想了想又再次试探:“我们有些同事可能会请靳炎来聊聊,主要也是为了采证,为了尽早抓到幕后真凶。我提前跟你说一声,就怕你到时候还以为怎么了……” “没关系,我理解。” 方源沉默了很久,才说:“那我就放心了,你忙吧。” 蒋衾挂了电话,反手打给靳炎,说:“方源他们要开始行动了。” “我这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几个盘口的人全部遣散,没出手的货完全销毁,简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靳炎唏嘘两句,道:“白天关烽去拜访了他爸生前的几个老朋友,虽然都退下来了,但是第二代都顶在重要部门,应该能帮上我们的忙。” 蒋衾疲惫道:“嗯,那你自己当心。” 他声音带着熬夜过后的沙哑,靳炎听了心里非常难受,有种混合着怜爱、愧疚、心酸和不忍的复杂感觉,“蒋衾……” “嗯?” “如果这次我进去了,你别用钱捞我,尽管带着黎檬出国,随便去你想去的地方,过几天不用担惊受怕的舒心日子……” “再说吧,”蒋衾冷冷的道,“没什么事我挂了。” 靳炎还想争辩,通话却被猝然按断,一秒钟都没给他留。 第二天靳炎在外边的时候果然接到电话,时星娱乐来了几个警察,说有些公务要请靳总进行配合。 靳炎平静说:“我知道了。”然后开车回公司,一上顶楼果然几个警察等在那里,为首便是一身警服的方源。 靳炎早就知道方源在身份对蒋衾撒了谎,因此也完全不惊讶,他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哟大舅子,这么早来,吃过饭了没有?” “抱歉靳总,我们在查的一起案子牵扯到你,请跟我们去一趟警局接受问话。”方源把手伸进口袋,冷冷问:“要看证件吗?” “不用了吧,咱俩可是一家人,我还信不过你?” 靳炎说这话时尾音上扬,听着好像有点嘲讽,偏偏表情是很真挚的。 方源表情微微凝固,随即泰然自若道:“那也行,靳总请吧。” 他们在顶楼的对话前后不过几分钟功夫,然后坐电梯下来。途径倒数第二层的时候电梯一停,门缓缓打开,只见蒋衾站在门外。 他穿一件白衬衣,披着外套,脸色有点憔悴,就这么站在门口不进来。看到靳炎的时候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靳炎故作轻松:“去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蒋衾点点头。 电梯门缓缓合上,又向底层滑去。 自始至终方源一直紧紧盯着蒋衾的脸,而蒋衾目光连偏都没偏一下,仿佛根本没看见他,又或者看见了也当他不存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方源不知为何想起那天在医院,他捧上一大束香水百合,蒋衾瞬间有些惊喜,拿着闻了很久,说在病房里很久没看到这么新鲜的东西了。 记忆里的景象缓缓和眼前重合,最终变成电梯门后,蒋衾冰冷没有表情的侧脸。 时星娱乐总裁及第一大股东靳炎在公司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当天下午就传遍了整个H市。 不得不说这次行动的保密性极强,整个娱乐圈稍微有点门道的人都在拼命打听靳炎是为什么进去的,却没一个人能打听出确切原因。有人说他是被请去协助调查的,本身没有犯事;有人说时星娱乐偷税漏税,这次撞到枪口上了;还有人说靳家半只脚踏在黑道上已经很久,说不定这次要算总账,从靳炎入手把靳家整个掀翻…… 流言越传越烈,几天后更是不堪入耳。网络上有人猜测是靳炎睡了不该睡的女明星,结果女明星的“干爹”勃然大怒,利用关系把靳炎抓了进去;人民群众表示对这种说法喜闻乐见,纷纷猜测是哪个女明星成了祸水,又是哪位干爹有如此大的政治能量,靳家下一步又会怎样应对目前一败涂地的局面? “一败涂地,”方源冷笑一声,随手把平板电脑扔到后车座上。 这几天局里忙得鸡飞狗跳,方源一直没回家睡过觉。今天早上他们把相关证据送去鉴证科,结果出来要等一天,他总算有时间回家稍作休整。 他从公寓停车场的电梯直接上去,一路畅通无人,直到自己家那层才停下来。 然而电梯门一看,他就愣住了。 ——蒋衾就站在他家门前。 “……你怎么来了?”方源想起自己制服还没脱,等于直接亮出了对蒋衾隐瞒身份的铁证,脸色不由得有点僵硬。 “我有点担心,”蒋衾缓缓道:“来找你打听情况。” “我也不……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快进来。” 公寓很长时间没清理了,跟蒋衾在时整洁休闲的模样截然不同。沙发上堆着几包泡面袋子,茶几上叠着没洗的碗,从客厅里可以看见卧室地上还有脏衣服,被子也没叠,胡乱堆在床上。 方源迅速换了T-恤牛仔,本来想泡茶的,想想还是热了杯牛奶。 “喝点东西吧,你身体怎么样?” 蒋衾穿一件浅蓝色休闲衬衣,脸色带着失眠的苍白,看上去虽然憔悴,神情却带着那种教养良好的得体:“谢谢,我很好。” 方源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别担心,靳炎进去只是配合一些调查,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清白无辜的人……” “对我的调查什么时候开始?” 方源一哽,“——你说什么?” “我跟时星娱乐的关系你最清楚了,为什么只查靳炎,却不查我?” 方源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只能含糊道:“该查的时候自然有人会去查吧,我不知道,其实我职能范围也不大。” 蒋衾笑了起来,声音很慢却很清晰:“因为你向他们作了保,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 “你伪装成民警,跟我套近乎,邀请我搬来同住,一方面可以从我嘴里打听靳炎的动向和人际关系,另一方面又能试探我在靳家的生意里牵扯多深。前一项任务你圆满完成了,后一项你却没跟上级汇报,只作保我清白无辜毫无牵扯,是不是这样,方源?” 方源直觉想否认,但蒋衾突然俯过身来,从相隔不到一掌的距离盯着他的眼睛。 蒋衾琥珀色的眼珠极其清澈,这样的距离下,方源甚至觉得自己的影子纤毫毕现。 那感觉非常不好,就像被镜子照着一样无处藏身。 “你利用职权保护我,却敌视靳炎。你明明可以让别人动手,却偏要亲自出马把他从时星押走。方源,你对靳炎的仇恨不仅仅因为你是警察吧。” 方源说不出话来,只见蒋衾对他笑了起来: “我只想知道,你那么迫不及待的把靳炎踩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方源脑子里嗡嗡响,只觉得满心狼狈不堪。恍惚间他意识到蒋衾已经发现了,然而立刻又否决这个猜测,自欺欺人的想不可能被发现的,他明明隐藏得这么好。 “我……我只是……” “方源,”蒋衾说,“靳炎在看守所里,以前你不能说的话,现在也都可以说了。” 他的目光似乎有点讥诮,又有些暧昧。方源盯着他的眼睛,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看穿了。 第45章 那一瞬间方源觉得时间无比漫长,全身肌肉都僵硬得几乎石化了,他不自然的别过脸,转头时脖颈发出咔的一声。 “你想说什么……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蒋衾笑意加深,突然伸手轻轻覆在方源手背上。 那么热的天气,他手心竟然很凉而且非常干燥。刹那间方源几乎难以察觉的惊跳了一下:“你——” “你不想说的话,可以听我说,你来选择承认还是否认。首先,你明明知道我对时星娱乐有相当程度的控制权,家庭联名账户也是我在打理,而你却对同事隐瞒了这一点,是不是?” 方源沉默良久,终于说:“是。” “其次,你对靳炎有着非同一般的敌意,为此特地亲自出马去时星娱乐把他带走,我想你在佩带警枪走进公司大门的时候一定很享受那种把敌人踩在脚下的感觉,是不是?” “……是。” “你敢发誓那完全出自你的责任心,以及对犯罪行为的敌视和抗拒,而不挟带任何私心吗?” “……”方源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我本来就很讨厌那种不干不净的生意。” “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发生各种暴力犯罪,每一栋高楼大厦里都隐藏着无数阴暗的交易,为什么你偏偏死抓着靳炎?他最开始做这些也是上边那些官儿指使的,你难道不知道?” “省里要换届,清理走私路线是上边派系斗争之后的结果,”方源低声说,“从靳家入手也是上边的意思,我只是奉命做事。” 蒋衾很有意思一般慢慢重复:“……奉命做事。” 他终于坐回椅子里,按着方源的手却没有松。方源轻微把手往回抽了一下,蒋衾明明没用力,他却完全挣扎不开。 或者他根本不想挣开。 蒋衾少年时练琴,掌心柔软且十指修长,方源能感到他的皮肤干燥凉爽,贴着十分舒服。那一瞬间他甚至在认真考虑是把手抽开,还是反手抓住他。 “方源,”蒋衾悠然道,“我以为你有胆子做,至少也有胆子认。谁知道我都上门来问了,你还是这么怂。算了,就当我白来一趟吧。” 他松手起身,向门外走去。 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方源猛地站起来拦住了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 “有胆子做却没胆子认是什么意思?我明明什么都没有——” “哦,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只是想而已。” 蒋衾眼梢微微上挑,脸色带着明显的嘲讽,像是在说:我什么都知道。那一瞬间方源几乎确定自己是真的被发现了,他这个从小就聪慧惊人、无所不知的表弟,对人心有着恐怖的洞察力,只要他想,没有人能在他面前隐藏秘密。 意识到这些的方源反而放松下来,就像等待判决而忐忑不安的犯人,一旦死刑结果真的下来,反而就坦然了。 他甚至松了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法庭之前我住在你家的时候。” “……我以为我瞒得很好。” “没什么明显的事情,只是感觉。”蒋衾顿了顿,说:“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口气经常令我感到很怪异……” 大概是两人之间距离太近,方源一只手甚至拦在他身前,蒋衾稍微退后了半步。那姿态刚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刚才大家还是相处自然的朋友,转眼间就要避嫌了,甚至连说话都带着古怪的暧昧和情愫。 这种避嫌反而更加微妙,有种禁忌的刺激和勾引,仿佛小蛇从心里扭动着探出头。 方源很不自然的抬高声音:“那你现在发现了,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蒋衾说,“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因为……唔,对我抱有这种不可告人的好感,所以才特别痛恨靳炎的。” 他说不可告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嫌恶,而且根本懒得掩饰。方源心里一紧,瞬间就失态了:“是又怎么样?” “……” “靳炎毁了你这辈子的前途,欺骗隐瞒这么多年,事到临头被抓进局子里还要拖累你,他有哪点值得你喜欢?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都比他强!” “……” “我真不懂你是不是就喜欢别人这么对你,”方源冷冷道,“欺骗,暴力,专制,跟女明星闹绯闻,故意离间你和父母的关系……偏偏你就铁了心的迷恋他。告诉你蒋衾,不为别的,就冲着这点我都要弄死他给你看。” “……你这是滥用职权。”蒋衾轻声道。 方源冷笑起来:“真不幸,我偏偏就有这个职权可以滥用。” 蒋衾轻轻闭上眼睛,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 这叹息非常低微却含义复杂,仿佛很无奈,然后又带着一点“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后背轻轻贴在墙上,整个人姿态是很放松的。衬衣柔软的棉布质地贴在脖颈上,那种陈旧的浅蓝色,衬得肤色越发白,几乎要透明了一样。方源低头便能看见他侧颈,修长优美的线条一直滑落到咽喉,继而是锁骨,再往下便隐没在衣领里了。 “……你这人……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有点受虐倾向,靳炎那么对你,你还跟他死心塌地……” 方源声音带着低沉的沙哑,仿佛受蛊惑一般低头轻嗅蒋衾的衣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蒋衾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不是体味,也不是熏香,闻着又似乎很让人上瘾。一开始他总在想那是什么,后来才知道是情欲。 就像发情期的雄兽自然闻到的气味,并不通过空气扩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觉。 蒋衾淡淡道:“那靳炎落在你手里岂不是死定了。” 方源有点意乱情迷,说:“他就是死定了。” 蒋衾微微一动,方源立刻侧身把他抵在墙上,隔着薄薄的布料两人几乎完全相贴。从如此近的距离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更加迷恋,他甚至觉得只要稍微张开口,舌尖都能舔到蒋衾侧颈细腻的皮肤。 幸亏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蒋衾便敏感的扭过头。这样他们相贴的距离就更近了,瞬间好像连嘴唇都要互相擦过。 方源忍不住俯身去吻他唇角,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试探,没感觉到明显的抵抗。随即这个吻便湿润缠绵起来,他甚至觉得蒋衾牙关迟疑的微微一松。 这明显退让的信号让方源更加忘乎所以,用力把蒋衾抵在墙上重重亲吻他,一只手难耐的在他腰上摩挲。当他忍不住要把蒋衾往自己怀里拉的时候,蒋衾突然扭头避开了这个吻,踉跄几步从墙角挤了出来。 “你……” 方源冲动的伸手抓他,蒋衾闪身一避:“——够了!” 蒋衾眼神极亮,嘴唇润泽通红,神情却非常冰冷。方源本来情欲难禁,看到这表情心里也打了个突,迟疑的站在原地:“蒋衾,我……” “你妈和我妈是亲姐妹,”蒋衾轻声道:“我们身上起码有四分之一的血统是相同的。” 方源瞬间像被打了一耳光,简直说不出话来。 蒋衾却没看他难堪的脸色,转身大步走出公寓,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下楼的时候蒋衾对着电梯镜子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表,等出公寓大门的时候,除了唇角微红之外,再也看不出半点异常。 汽车停在街对面,他匆匆上车开走,一路注意看后视镜,确定方源没跟上来之后,才随便找了个街角把车停下。 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支笔,熟练的拆开笔管,露出里边的U盘接头和外放口。一按开关里边立刻响起杂音,几秒后只听电梯叮的一声,然后是方源略带惊讶的问话:“——你怎么来了?” 蒋衾凝神听了下去,足足放了二十多分钟,才听到最后摔门砰的巨响。所有对话清晰无误,每一字每一句都非常明确,甚至连接吻时被刻意压制的喘息都清清楚楚。 蒋衾面沉如水,默然关了外放,把录音笔放进包里。 第46章 调查靳家的案件终于不负众望,一夜之间闹大了起来。 已经进去的靳炎,和尚未进去的靳卫国,堪称整个家族的两大主力,毫无疑问留在H市担起了所有的重任。而靳二哥作为智囊团,带着巨资飞赴国外,为靳家保存有生力量。 靳二哥临走前跟老大进行了一番秘密谈话,其中涉及到蒋衾的去留问题。靳卫国觉得蒋衾作为黎檬的监护人,此时要求带着黎檬去国外避难也是合理的,但是如果他走靳炎的公司就没法救了,所以一定要把他留在国内,实在不行强制软禁也可以。 靳二哥却摇头道:“不用防他,蒋衾不会走的。他跟六弟情深意重,就算没有我们,他也会尽心尽力营救六弟。倒是靳家他未必放在心上,因为六弟涉黑的事情他对靳家心怀怨言已经很久了。” “那黎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哥。黎檬是咱们家的独苗不假,但是这骨节眼上你把人家的孩子带走,还要人家的妈留在国内拼死拼活救人,这是人做的事吗?你要想让蒋衾更恨你,你就这么做好了。” 靳卫国想来想去,觉得此话有理,于是把这个念头放下不提。 所幸蒋衾不知道他们这番谈话,否则非撺掇靳炎跟家里断绝关系不可。 靳炎进去之后,他才发现原来管理公司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就算不接任何新项目,光保持原有的规模就需要付出大量心力;靳炎走前没有结束的合同,借着机会趁火打劫的合作伙伴,人心涣散流言纷飞的局面,带着艺人投靠新主的高层……每天清晨睁开眼睛,就看见满目硝烟,一地狼藉。 所幸靳炎有几个靠得住的朋友,明星临时解约留下的坑被卫鸿带着几个相熟艺人补上了,效果很好;圈里墙倒众人推的势头被段寒之制止了,纸媒上种种恶意的猜测也渐渐消失不见;蒋衾有几天去省里上下活动打通关系,时星娱乐的很多事情都是关烽在帮忙处理。 现在的情况非常复杂,首先靳炎做玉石走私的门路,很大一部分是上边人主动给的,相关部门一路大开绿灯,同时拿走大半分成;其次这条线路得到了缅甸当局一些官员的默许,如果靳炎真被押上刑场,缅甸很多玉商失去了稳定的销售渠道,他们肯定会闹事。 而站在方源身后,支持封锁玉石线路的那一派官员,是省里换届呼声最高的候选人。他们跟当权派的关系,简直可以说生死不容。 蒋衾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惊醒过来,然后就此失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很多事。他就像一叶漂浮在大海腹心的孤舟,眼见着前方闪电巨浪,却除了前进别无选择,连弃舟跳海都做不到。 那段时间他天天晚上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精神急速衰退,整夜头痛欲裂。然而白天当他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总是淡定优雅,从容得体,做任何事情都不疾不徐,自然而然便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 道上渐渐开始传言,说就算靳炎真进去了,时星娱乐的金字招牌也未必会倒。那位新鲜上任的代理总裁实在是个厉害角色,危急关头力挽狂澜,只怕连靳炎要退去一射之地。 一时间靳家的颓丧之势大为缓和,局面再次叵测不明起来。 随着调查深入,方源他们终于从省里弄来去时星娱乐搜查相关证据的许可。 要是其他案子,这种许可早在立案调查的第一天就发下来了。现在的情况不必多说,方源他们都清楚这是上边彼此倾轧、妥协之后的结果。 许可来之不易,方源带了大批人亲自前往时星娱乐。当时蒋衾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正精疲力竭的坐在椅子里喝水,接到前台电话后沉默了几秒,说:“把人带到财务部,我这就下来。” 前台小姐把原话如实转告警察,方源听了微微一怔。 他以为蒋衾会避而不见,至少也不会亲自下来。 事实却跟他预料的完全相反。 蒋衾白天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一向穿着得体,黑西装搭配白衬衣,没打领带,领口松了两颗扣,手腕上微微撒了点古龙水。方源带来的那批人中有很多是之前伪装的民警,跟蒋衾见过面,还吃过饭,看到他这副形象都暗暗罕异,觉得跟以前见面时大为不同。 蒋衾倒是相当平静,见到熟悉的面孔还笑了一下,似乎完全不出意料之外:“需要配合调查吗?财务部往这里走,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他这样子反而让几个警察都有点不自在。 方源咳了一声,说:“也不是很重要,奉命来搜集一些证物罢了。历年的财务报告和发票原件,还有重要合同原本都要带走,有什么不方便的还请多多原谅。” 蒋衾淡淡道:“言重了。” 他说这话时看都没看方源一眼。 一帮人于是跟蒋衾进去财务部,会计早有准备,把已经处理好的东西迅速搬出来清点完毕。几个警察留下来登记造册,还有另一批人分头出去找员工问话,都是一般正常查案的流程。 蒋衾站着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往外走。 方源却突然问:“等等,时星娱乐还有另一个财务科对吧?但是没挂财务的牌子,好像是靳炎的私人直属部门?” 蒋衾脚步一顿。 几个警察对视一眼,都以为他会否认,或拖延时间装两句傻。谁知蒋衾只“哦”了一声,说:“有啊,你们要看么?” “请带我去一趟。” 蒋衾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方源迟疑几秒,用眼神示意几个同事留在这里,自己跟了上去。 那间本来挂着特殊助理的会计室已经被摘了门牌,乍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普通的茶水间。两个会计坐在桌前打扑克,看见蒋衾带着警察进来,都自然而然的起身:“蒋先生。” “把最近几年的财务报告都搬出来,有什么拿什么。电脑也打开,用你们的信息登入财务系统,所有数据都下载给这位警察。” 会计半点不惊讶,立刻照办。 方源隐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演练好的,这些人已经对自己今天的到来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他就像一只鳖,走进时星娱乐大门的瞬间,就等于钻进了别人放好的瓮里。 难道事先有人跟蒋衾透露了消息? ……不会的,且不说这次行动有多保密,就算有人故意透露,蒋衾也不像是能安排好一切的人。 靳家产业犹如庞然大物,要想短短几天内就隐藏得天衣无缝,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决策力和行动力。这些连靳炎都未必能做到,何况蒋衾这种没见过风浪的人,更不可能具备那样的本领。 “东西都在这里了,”蒋衾淡淡道,“想看什么自己看吧。” 方源压下疑窦,上前随便翻了几本合同,只见有些是电影电视投资,有些是艺术品收藏和出售。看上去都没有什么问题,不知道送去审计部门检查是什么结果。 他迟疑片刻,对会计道:“你们先出去接受警方的问话可以吗?” 会计什么也没说,点头退了出去。 蒋衾也想跟那两个会计一起离开,然而刚转身就被方源叫住了:“——你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吗蒋衾?你是真恨我啊。” “……” 方源走到蒋衾身后,距离如此之近,他上半身几乎贴到了蒋衾的背。 “你上次从我家离开以后,我想了很多东西。这次不用你开口,我来说你来听,你可以选择承认还是否认。” “首先,上次你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对我的心思也全都了解了。那你为什么还来?亲耳听我俯首认输的感觉就让你那么爽?” 蒋衾面无表情。 方源却笑了起来:“其次,你对我那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了解如此透彻,那为什么还跟我一起去S市?为什么去了之后表现一切如常,平时跟我同进同出毫不设防?——别告诉我你心怀坦荡,要知道同性之间避嫌起来比异性要厉害多了,你要真厌恶鄙薄我,当时就根本不应该跟我一起走。” 蒋衾别过脸,方源却从身后扳过他下颔,强硬的让他扭头看向自己:“你只是因为靳炎而恨我,蒋衾。靳炎要是好好的,你也不在乎跟我玩两下暧昧——你甚至还有点享受这种被人倾慕,甚至被人意淫的感觉。” 蒋衾默然不语。 方源低头去闻他衣领间的味道,感觉温热细腻的皮肤气息充斥了鼻腔,让他有点意乱情迷。 更妙的是蒋衾没有反抗,一动不动的站了半晌,突然说:“这种劣根性是人都有。” 这话有点像在为自己开脱,方源一听便揶揄的笑了起来。 “但在这件事上,”蒋衾道,“老实说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方源脸色立刻僵住了。 蒋衾回头看着他,唇角带着一丁点微妙的嘲笑:“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恨不得全天下人都来勾引的烂货?方源,你当精英当太久了,就以为自己能居高临下的俯视所有人。我现在真后悔没早点让你认清情况,其实在我眼里你还是当初那个处处被拿来跟我比较,然后处处不如我的表兄。我要拿捏你,真是比玩弄一只蚂蚁还容易。” 方源脸色完全变了,半晌才从牙缝里逼出一句:“——你说什么?” “你会后悔的。”蒋衾颇为有趣的看着他说。 如果方源还有丝毫理智的话,就能听出蒋衾这话绝不简单,甚至带着一点点危险的暗示。然而这时候他已经完全失态了,抱着高高在上的心态活了这么多年,顺风顺水步步高升,让他在面对挑衅的时候无法冷静,让事情急转直下到最不可收拾的地步。 蒋衾向后退去两步,刚转身就被方源一把抓住手腕。因为动作太大他被撞倒在地,哐当一声带倒了身边的扶手椅!然而巨响没让方源冷静下来,反而更刺激了他的神经,伸手就去抓蒋衾的衣领。 蒋衾反应相当快,瞬间一拳打偏方源的脸,紧接着就想站起来。然而方源身体素质实在不错,又在情绪亢奋的时候,这一拳打上去甚至没感觉到痛,回头就抓着蒋衾的手腕把他整个人一翻。 放在地上的文件堆全散了。蒋衾被脸朝下按在地上,挣扎间狠狠踹到了方源的腿,把他踹得几乎摔倒。正巧这时方源还捏着他的手腕,便瞬间凶性大起,狠劲一拧,卡擦一声把蒋衾手肘重重反扭到身后。 第47章 蒋衾只觉得剧痛袭来,瞬间手臂一麻,然后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剧痛到顶点就是你根本感觉不到痛,只能用理智分辨“我应该是非常痛的”,然后感到无法控制的浓重恐惧。 这是身体受到损害之后骤然激发的潜意识警告。 蒋衾刹那间脑海一片清明,能感觉到方源一条腿跪在自己背上,低下头亲吻自己的侧颈。因为动作的关系他手指的力量稍松了松,蒋衾立刻用全身力气强行翻身,屈膝重重往方源腹部顶去。 然而方源反应很快,一把抓住他脚腕,两个手指反向一拧。这动作熟练之极,瞬间蒋衾痛喘一声:“——啊!”然后整个人条件反射的一缩。 方源怒不可遏,问:“服了没?” “滚开!” 方源顿了顿,就算是盛怒之时他也知道这是在时星娱乐,蒋衾是代理总裁,外边全是公司员工,想用强那就是在找死。 他本来被蒋衾的话激怒,想把人按着捏两下也就算了。蒋衾天生就有点骨肉均亭的味道,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整片皮肤柔软得滑手,真让他打他也是下不去手的。 但是没想到蒋衾反抗这么激烈,严格来说那一拳还是他先挥出来的,一下子就让方源失去分寸了。 现在他拧崴了蒋衾脚踝骨,有点后悔下手太重,然而真滚他又不甘心,只半跪在蒋衾身上喘着粗气狠狠盯着他。 短暂的僵持没有持续几秒钟,蒋衾从剧痛里缓过来,紧接着重重反手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方源跌坐在地,蒋衾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就往门口跑。 门外全是时星娱乐的人,方源能让他就这么衣着不整的跑出去?立刻爬起来就追。蒋衾毕竟脚扭了跑不快,被方源拦腰一抓,哐当巨响撞到了桌子! “——方源你疯了!滚开!” 方源怒问:“你跑什么?!” 蒋衾根本不睬他,转头厉声道:“来人!来人!!” 哐当一声两个会计夺门而入,一看这阵势都呆了,年纪比较大的先反应过来,慌忙上前搀扶蒋衾,另一个冲上来拦住方源,然后张口就想大叫保安。所幸他还没开口,蒋衾就痛得发抖的叫了一声:“别慌!别叫人!把门关上!” 年轻会计飞奔去关门,差点绊了一跤。 蒋衾左手肘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下垂,右脚无法沾地,脸色痛得发白。方源心里确实有点慌,看蒋衾满脸冷汗的样子又非常后悔,冷着脸站在一边。 年长的会计手颤抖着把蒋衾衣领扣上,衬衣第二个第四个扣子已经绷掉了,锁骨以下大片露在外边。他大概疼得非常厉害,刘海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眼角微微发红,眼睛仿佛汪着水,看着非常可怜,然而目光却是冰冷的。 “打电话叫医生来给我正骨,我脱臼了。”蒋衾喘息着吩咐道:“还有叫外边那些警察,拿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快走!今天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 方源悻悻道:“蒋衾……” “滚!” “你听我说……” “滚!” 方源深吸一口气,总算克制住怒火:“——我没想伤害你,你已经完全被靳炎洗脑了,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水有多深,任何人被卷进去都是……” “别跟我充什么正义天使,你也不过是上边人的一条狗!靳炎再不对,他可没害人,而你也配来威胁我?!” 方源呼吸一顿,蒋衾对会计怒道:“把他给我送走!” 会计室里闹出的动静太大,除了那两个会计亲眼见到,门外有几个警察也隐约听见了什么,然而都不确定。方源出来的时候整个脸色都是黑的,什么都没解释,让人收拾了材料立刻离开。 年长的会计则亲自打电话请来相熟的医生,小心翼翼给蒋衾正了骨,给脚腕上了药油,吩咐一星期内不能沾地。蒋衾身上还有几处软组织挫伤,腹部因为撞到桌沿而青了一片,看上去颇为骇人。 会计看不过去,低声问:“蒋总,会计室是有摄像头的,要不要调出录像把那个警察……” 蒋衾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这时医生掀起蒋衾衣领,只见侧颈上一个明显泛红的牙印,不知道咬的时候用力多大,还有点破皮。 这就不是打架打出来的了,医生和会计眼神都有点怪异。 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好,医生告辞之后,蒋衾才让人把他搬到顶楼总裁办公室去。因为是从专属电梯走的,路上看见的人不多,几个秘书都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跑去端水倒茶。 这时蒋衾才靠在沙发上吩咐:“把会计室的录像调出来,但是别给别人知道。” 会计奇问:“可是那个警察……” “方源有恃无恐,就是因为知道我不敢声张。那些人怀疑我已经很久了,现在出了袭警这档子事,他们会立刻控制或监视我,这样我做很多事都会不方便。”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时机未到。”蒋衾咬着牙笑道,“总有弄死他的一天。” 会计知道蒋衾有时候比靳炎还厉害,于是顺从的出去调录像。走到门口又忍不住,迟疑再三问:“蒋总,那个警察,他是不是对你……” “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 会计一声不敢吭。 “这案子就是上边两个派系斗法,操纵方源他们的都是利益。”蒋衾淡淡道:“自古人心难测,儿女情长反倒是最单纯的东西了。” 会计听不明白,疑惑的看着他。 蒋衾挥手道:“——去吧。” 办公室里其他人都退下了,蒋衾靠在沙发上想事情。房间里非常安静,只听落地钟指针走动发出滴答的轻响。门外隐约传来高跟鞋才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大概是秘书们匆匆走过,很快又一片安静。 蒋衾终于睁开眼睛,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拨了一个号。 “喂,蒋哥?” “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皇冠赌场,半个小时以前跟靳小少爷一起来的。刚才在百家乐输了三四万,现在要点酒水,估计马上要进包厢。” “把你的手下留在那里继续盯着,你来接我。” “蒋哥您要整治这女人?”对面那人有点意外:“徐晓璇哪值得您亲自出手,随便给句话,我立刻就……” “给你二十分钟,”蒋衾言简意赅道,“立刻过来。” 靳炎进去以后,关烽立刻调出了自己几个最得力的手下来协助蒋衾,这个阿章是追踪盯人的高手,被蒋衾指使去盯着徐晓璇。 关家底子不同,关烽早年留学法国的时候,跟当地黑道老大们学了一整套做派,有个习惯是从各地招揽高手来高薪养着,平时不让做什么事,关键时刻才拿出来救场。比如他利用关系招来几个顶尖的狙击手,给房给车给钱还负责介绍对象,从生活到训练都一手包了,花在他们身上的钱和精力不计其数,却始终不让他们做什么事情。直到这次靳炎进去,他才吩咐一个狙击手假装聚众打架,也跟着进了看守所,其实是专门为了护卫靳炎才去的。 阿章虽然没有狙击手那么牛逼,但是也算个难得的人才了。蒋衾让他监视徐晓璇,他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回去就跟关家的人开玩笑:“你们再想不到,蒋哥那么精明的人,竟然也有跟女人过不去的时候。” 关烽听说了这件事,就让Hellen告诉他:“蒋总让你做什么事,你就百分之百的给他做好。蒋总是个世间难得的厉害人,他要做的事情肯定是有原因的。要是你粗心办岔了,不用蒋总开口,关大公子自然剥了你一层皮。” 关烽平生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开玩笑。他说剥一层皮就是一层皮,阿章当时就悚了。 所幸徐晓璇被赶出时星娱乐以后生活圈子较小,阿章兢兢业业的每天盯着,也没出什么岔子。要不是蒋衾今天突然开口要去见她,阿章都以为老板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活该徐晓璇今天要死,她来的这家赌场是靳卫国的产业。赌场里的人都见过蒋衾,知道这位的来头甚大,看他今天带着人杀过来,都一声不吭乖乖放行,连个阻拦的人都没有。 蒋衾畅通无阻的带人一路横穿赌场,来到包厢楼下,保安一看这帮人杀气腾腾的,刚想上来拦,一看中间坐轮椅的是蒋衾,瞬间乖得像猫一样缩了。 蒋衾问盯梢的:“哪个包厢?” “左手边第二间那个叫金玉满盆的。” “给我踹门。” 徐晓璇上衣领口开得低低的露出半边胸脯,正坐在靳志海怀里娇笑着喂他喝酒,突然只听包厢门“砰!”一声巨响,瞬间撞到墙然后反弹回去,随即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冲进来。 包厢里几个人都站起来:“干什么的!”“出去出去!”“保安在哪?快来人!” 靳志海一口酒呛在喉咙里,狼狈不堪的咳嗽着问:“这他妈是谁,还不给我打出去?” 闯进来的几个人都面无表情的让开道,随即阿章推着轮椅,把蒋衾推了进来。 徐晓璇一看脸色就白了,直往靳志海身后躲。靳志海也吓了一跳,心虚问:“怎……怎么是您?” 蒋衾冷冷道:“阿章,把这女人给我带走。” 阿章一个眼色,几个人同时冲上去一把推开靳志海,抓住徐晓璇就往外拖。这下尖叫声、推搡声就大了,徐晓璇高跟鞋都掉了一只,声嘶力竭道:“为什么要抓我!阿志!阿志救救我!阿志!” 靳志海对徐晓璇是有真感情的——要不怎么他妈动手的时候,他还威胁要自杀呢?一听徐晓璇求救他就坐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徐晓璇的胳膊,急赤白脸的问蒋衾:“她这是怎么得罪蒋叔您了,要抓人也得问问我吧!” “阿志,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舅舅。”蒋衾淡淡道:“自古舅舅疼外甥,今天你乖乖坐下喝你的酒,这事就当没看见,否则我连你一块儿宰——可别说舅舅不疼你。” 靳志海脸色都变了:“这——这是要干什么!这好歹是皇冠赌场!您到底想干什么!” 蒋衾根本不跟他废话,直接示意阿章把人拖走。靳志海不敢跟蒋衾硬碰硬,就去吼阿章那几个手下,包厢里没趁乱逃走的也冲上来七手八脚的抢人,把徐晓璇拉扯得狼狈不堪。 正闹腾的时候靳卫国终于赶来了,一进门就吓了一跳:“这是在干什么?!” “大舅!”靳志海像是见了救星:“您快来,蒋叔非要跟我的女人过不去!我这到底是怎么招他惹他了……” 靳炎一直把当初跟徐晓璇的那档子风流事当做人生之耻,恨不得选择性失忆,除了蒋衾外家里人一个没告诉。徐晓璇抱着靳志海的大腿吃饭,显然也不会把这事到处乱说,于是靳卫国到现在都不知就里。 他还以为蒋衾是来闹事的,忍着气问:“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好歹在我的地盘上……” “大哥,这时候你就边儿上歇着去吧。”蒋衾顿了顿,问:“——那天我在包厢里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不成?” 靳卫国一股血冲到头顶,刚要开口发作,蒋衾锋利的目光向他一横。 灯光下他漂亮的眼睛亮得让人心寒,靳卫国那股气不知不觉就虚了:“你……你不要乱想,靳炎不会有事的……你受了伤怎么不回家躺着,跟小辈过不去干什么……”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蒋衾冷笑着打断了他:“人人都知道我跟你们家老六领过证,我是什么人你心里自然清楚。这个姓徐的跟靳炎有过一段,你可能不知道,靳炎前后给了不少钱封她的嘴,但她还是把短信发我手机里了——现在我要拎她回去剥皮拔筋,这分明是我的家务事,怎么就成了跟小辈过不去?” 靳卫国:“……” 靳卫国恨不得刚才没下来,要不就现在找条地缝自己跳进去躲着。 靳志海难以置信:“胡说,不可能……蒋叔你别胡说!我不相信!” “你要是我儿子,”蒋衾冷冷道,“早就已经被我打死了。我要是你现在就赶紧跪下来感谢老天,没让你托生在我家里,留了条小命活到现在。” 靳志海震惊得难以言语,蒋衾也不管他,直接吩咐:“阿章,把人带走。” 阿章刚要动手拖人,徐晓璇不管不顾的挣扎尖叫起来:“阿志救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信他的,快救救我阿志!你想看着我死吗!” 靳志海本来就很动摇,一看阿章他们动作粗暴,又冲动起来:“你们放下她,不准带她走!蒋叔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不能自说自话的就把我的人带走!”说着就上去推阿章他们几个,又去拉徐晓璇的胳膊。 他毕竟是靳家第三代,阿章不敢跟他动粗,挣扎间差点一松手把徐晓璇放走。这女人也是个精明的,一看事态有回转的迹象,立刻全力挣扎哭叫:“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 包厢里简直鸡飞狗跳,酒瓶杯子洒了一地,昂贵的红酒全浸到了地毯里。要不是赌场保安守着楼梯,此时外边一定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靳志海无计可施又气血上涌,脸红脖子粗的大吼:“蒋叔你这是欺人太甚!你要逼死我!我妈不会放过你的!我——” 蒋衾面沉如水:“阿章把靳志海堵上嘴拖开,其他人带出去,门关上。” 阿章早就看靳志海不顺眼,这下老板都发话了,立刻带着几个人如狼似虎的扑上去,转眼就把靳志海堵上嘴结结实实的按在沙发上,连小手指都动弹不得。 靳志海那几个朋友此刻都吓软了,根本不用赶,蒋衾刚刚发话他们就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阿章回头关门的时候他们连影子都不见了。 靳卫国也想出去,却干站着不能动,尴尬的问:“蒋衾你这是……哎,大哥之前莽撞了,要不你先慢慢处理,大哥先出去抽根烟……” “我听说你们靳家这外甥,最是置生死于度外,他妈稍微要动一下徐晓璇,他都能闹自杀闹到医院去。”蒋衾微微一笑,温和道:“我怕待会儿血腥起来,你这金贵的外甥受不住又要自杀,万一成功了,那我的罪过就大了。所以大哥你还是留在这吧,好歹也为你靳家多留根苗。” 靳卫国再次觉得自己刚才为什么要下来呢!他早知道这个漂亮的弟媳妇是不能惹的但是为什么又下来了呢!老子这脚真是不要太贱啊尼玛!现在可怎么办啊尼玛——! 蒋衾整了整袖口,淡淡道:“今天方源来时星娱乐抄家了。” 话没落地,靳卫国立刻一愣。 “账本全抄走了,靳炎以前单独设的会计室也没剩下,家底子都被人摸得一清二楚。其实我来也不是为了靳炎的那点破事,主要就是想问徐小姐,你对如此神机妙算的警察有何看法?” 蒋衾顿了顿,居高临下看着面色苍白的徐晓璇。 “那个内部会计室的事,除了靳炎我想不通还有谁能知道。不是说红粉知己最解意么?我想来想去,唯有过来问问靳炎的红粉知己——也就是徐小姐你了。” 第48章 徐晓璇一贯不聪明,但是再笨她也知道,爬了老板的床和出卖老板的机密,这根本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 按蒋衾的脾气,仅是前者的话他根本不屑于来找她,毕竟以靳炎的地位,出轨找女人的选择余地大了去了,没有她也可能是另一个。蒋衾要削也只会去削靳炎才对。 然而如果是后者,这事只要稍微掀开一点点,整个靳家都会弄死她!靳志海就算真的上吊抹脖子,也绝对保不住她一根汗毛!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徐晓璇失声叫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阿章,”蒋衾问,“你们道上的人,碰到嘴巴硬的都怎么处理?” 阿章笑道:“这就要看情况了。拿了公司钱不承认的,一般剁两根手指就全都招了。欺上瞒下窝里反的,打一顿也招了。像徐小姐这种吃里扒外跟人勾结的就比较严重,按关大公子的脾气,这样的一般都在环城河里漂着呢。”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啊!出卖靳总这种事借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徐晓璇大哭着爬到靳志海脚边上一把抱住:“阿志你替我说句话,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阿志你替我说两句啊!” 靳志海看着不忍,想说话嘴巴又被阿章的手下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徐小姐跟靳炎有过一段,太狠了我也不忍心,”蒋衾说着微微一笑,大概自己也觉得这么说很有意思,“这样吧,徐小姐,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看答案决定是放你走还是拖你出去填河,怎么样?” 徐晓璇哭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但是出卖靳总的事我真的没有做啊……”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玉女形象全都破坏完了。靳卫国看着也觉得匪夷所思,靳炎吃错药了会看上这种女人?气质没有,形象是装出来的,鼻子估计还是整的,遇事除了哭就束手无策,靳炎是面对完美媳妇太久心理压力太大了才找她这样的换换口味? 蒋衾轻轻揉按自己脱臼的左臂,半晌才漫不经心问:“——当初你跟靳炎,到底是怎么回事?” “……靳……靳总喝多了,只有一晚上……” “撒谎。” “真的只有一晚上,当时是请广告商吃饭,在夜总会里……” “不是这句,上一句。” 徐晓璇一愣,瑟缩道:“靳总喝多了,是真的!” “我真该把你拖到环城河浸两下。”蒋衾叹道,“都这时候了,还以为能把我骗过去。” 徐晓璇这下脸色巨变,连哭都忘了,“你,你怎么知道?我发誓我只做过一次,那药……那种药完全不伤身的,只是助兴……” 靳卫国有种凌空呕出一口血的冲动。他偷眼斜觑蒋衾,发现这人竟然还面无表情,一脸万事在握冷冰冰的模样。 “那药是谁给你的?” “网上买的,听说有饭局我就开始准备了。靳总年轻英俊还有钱,比那些广告商要好得多,我就想能多条后路才……” 她说到年轻英俊还有钱的时候,蒋衾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神色间有种好笑的意味。 “后来靳总给钱让我不要说出去,否则就杀了我,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怀了小孩……我也是一时冲动偷到你的手机号,觉得可以试一试……” “为什么想到我这里试,靳炎让你碰了壁?” 徐晓璇抽泣点头,大概没想到世上有男人能对自己的骨肉冷血到这种程度。 “你既然怀了孩子,他还能把你摆脱,想必后来又给了钱,而且给得不少。”蒋衾沉吟几秒,突然问:“后来给的钱就是从内部会计室里拿的?” 徐晓璇胆怯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内部……会计室,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撒谎。” “我没有……”徐晓璇声音慢慢低下来,房间里静寂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半晌她嗫嚅道:“靳总说除了钱什么都不能给,以后也别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就叫人带我去财务科转账。走到半路他突然又叫会计回去,说……说带我去‘另外一个’会计室,因为帐走得太大,会,会……” “会被我发现。”蒋衾说,“怪不得我没在时星娱乐的账上发现转给你的第二笔钱。” 徐晓璇简直都崩溃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猜的。” 徐晓璇瘫倒在地,满心难以相信。 “傻姑娘。”蒋衾哂道:“后来你对靳炎怀恨在心,于是方源找你的时候,你就把内部会计室的事情告诉了他?时星娱乐内部的机密也是你通知警察的?” “我没有!我没有告诉警察!我不敢,我不敢的!” “怪不得靳炎让你别出现在他面前,你却想方设法的往时星娱乐钻。就是为了多探听点机密好拿出去卖?” “我没有!真的没有!”徐晓璇尖叫道:“阿志我求求你帮帮我,我是无辜的,我没有勾结警察!” 靳志海难堪的唔唔着,仿佛很绝望,悲愤的看着蒋衾。 蒋衾微笑摇头:“阿志,我劝你还是别费工夫。你当我跟你没用的父亲一样靠靳家人吃饭么?靳家除了你二舅,我一个都看不上眼。你看你大舅在这站了半天,我有开口让他坐下么?” 靳卫国这才恍然大悟的发现自己还站着,脸色顿时好看得紧。 阿章比较有眼色,立刻从地上搬了张翻倒的凳子递过去。 蒋衾却视靳卫国如无物,微微笑道:“阿志,现在杀不杀你这宝贝心肝只在我一句话,哪怕你母亲此刻就在这里,我也一样活宰了徐晓璇给你看。你爱自尽就自尽去吧,H市素来富豪林立,公子哥儿的圈子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真不少。你要是割腕下不去手,舅舅还能帮你补一刀,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他这话是笑着说的,语气却非常笃定,仿佛下一秒就能回头吩咐:阿章你把刀拿来。 靳志海冷汗流了满身,盯着蒋衾眦目欲裂,眼珠还在微微的颤抖。 蒋衾却不理他了,转而问徐晓璇:“怎么,还不肯说实话?” “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徐晓璇简直痛哭流涕:“我真的没有告诉警察,往时星娱乐去只是因为我想让靳总多看两眼,好顾念旧情,我混得太辛苦……” 蒋衾默然不语,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问:“你在年会上对我说的话是跟谁学的?” “什……什么话?”徐晓璇一愣,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心虚,“我不记得了,没有跟谁学……” 蒋衾微微笑着,定定的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件已经到手可以随意处置的东西。 这目光不带半点感情,跟看没有生命的器物别无二致。 “真的是我自己想的,”徐晓璇嗫嚅道,“对不起蒋总,我真是迷了心窍,我只是嫉妒……勾结警方真的不是我做的,借我一个胆子也不敢啊!时星娱乐是我的老东家,靳总要是进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真的没有做啊!” 靳卫国这时终于忍不住了:“我看就是你!靳炎他娘的瞎了狗眼,怎么栽在你身上!蒋衾,这女的留在外边是祸害,要不大哥现在就帮你料理了她?” 蒋衾一下下缓缓抚摸左臂伤处,半晌道:“不是她。” 靳卫国一下子怔住了。 “这姑娘太蠢,方源看不上。” 蒋衾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漫不经心道:“大哥,你以为时星娱乐是什么地方,她想钻就能钻进来?早在公司年会她跑来威胁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这举动太蠢,而话又说得太漂亮,不像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靳卫国糊涂了:“那她……” “她是个棋子,指挥她的另有其人。内部会计室的事也是她告诉那人,那人再跟方源合谋的,至于时星娱乐被警方抄家,估计她也是今天才知道。” 徐晓璇呆呆的听着,脸上表情证明了一切。 靳卫国匪夷所思:“这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猜的。”蒋衾淡淡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徐小姐?那个指使你下药给靳炎,把我手机号告诉你,写好台词让你背给我听,从你嘴里打听出内部会计室转而告诉警方的人……到底是谁?” 徐晓璇一动不动,仿佛因为过于震惊而完全石化了。 包厢里除了她的呼吸之外再没其他声音,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如果这时谁点燃打火机,保不准空气会直接爆炸。 “我……我不知道……”徐晓璇目光游移不定:“求求你不要问我,我不能说……” 靳卫国霍然起身,立刻就要过去揍她。阿章见势不对拼命拦住他,大叫:“靳老大你冷静点!冷静点啊!” “放开老子!老子这就剁了她十个手指头,看她说不说!” “靳老大你先别冲动啊!蒋总,蒋总——” 蒋衾冷冷的盯着徐晓璇,那目光压迫性相当重,灯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睛几乎冰寒透明。 “我真的不能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徐晓璇几乎崩溃了,瘫在地上失声痛哭:“让我去死吧,我明明什么也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 蒋衾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半晌抬手一招,手下立刻俯身过来:“蒋总有什么吩咐?” “把徐晓璇带上,回公司。” 手下立刻上去抓起徐晓璇,用手巾把嘴巴一堵,干净利落架出了门。 靳志海还挣扎了两下,蒋衾一使眼色,抓着他的人都松开了手。这位少爷脸上被捂出了红印子,头发蓬乱,形象狼狈,喘了半天气才带着哭腔道:“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晓璇她不是这种人!” 蒋衾摇头叹了口气,说:“大哥,不是我说你,靳家的教育确实该好好抓抓了……哎,幸亏黎檬是我自己带的。” 靳卫国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心说这关我什么事!蒋衾你到底对老子还有没有一点起码的尊重!简直是端着机关枪砰砰砰往老子身上扫啊! 阿章毕恭毕敬的推着轮椅,转身送蒋衾出门。靳卫国想来想去,一口恶气冲上头顶:“等等!蒋衾你先别走,我们得谈谈……” 蒋衾不耐烦的回过头:“我一个小时后要跟市里几个头头见面,晚上约了省委沈处长,如果两场饭局中间有半小时空隙的话就叫个医生来给我治踝骨错位。办公室里没批的文件已经让人回去拿了,关烽今晚要给我打个电话说罪证鉴定的事情,明天早饭约了公安厅的几个负责人,抽空还要审问徐晓璇那个脑子不清楚的。大哥你想说什么?不重要的话就说快点。” “……”靳卫国讪讪道:“也,也不是什么大事……” “蒋总,回市里的路好像有点堵车,要赶饭局的话咱们先在就应该走了。”阿章挂断手机问:“要不要我让人打电话把饭局往后推半小时?” “先等等,听大哥要说什么。” 一房间人都把目光灼灼的盯在靳卫国身上。 “……”靳卫国张口结舌半晌,突然一个箭步冲出去打开门,殷勤得笑出了花儿:“没事,没事,大哥就想给你开个门!慢走啊!” 蒋衾皱眉看了他一眼,脸上明显透出“这人脑子没问题吧”的表情。 阿章于是呼啦啦的带着手下,推着蒋衾,从靳卫国面前扬长而过。走得老远了还听见靳老大在身后叫:“慢走啊!别摔了!——有空常来玩儿啊!” 第49章 蒋衾一向是个性格矛盾的人。当别人都撑不起来的时候,他能把所有事情都一肩扛下;但是当有人顶在前边的时候,他就立刻心安理得的缩回去了。 对于他信任的人——比如靳炎,就算无数证据显示他说谎,只要靳炎没有亲口承认,蒋衾都能视而不见。而对于他不信任的人,哪怕一点微不足道的苗头,他都能顺藤摸瓜的拎出所有真相。 一百六的智商配六十的情商可不是开玩笑的。 徐晓璇显然是蒋衾不信任的人,当她在包厢里宁死不说幕后指使人的时候,蒋衾就隐约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他首先怀疑的是省里几个虎视眈眈的候选人——他们有自己的生财路子,也不想用靳炎这样黑道势力太大的人,搞死靳家是他们打败当权派的第一步。 然而这样的人会跟徐晓璇合作吗?徐晓璇确实是当红女星,空有长相,智商太低,没见过大世面,蒋衾对她的评价只有三个字:傻姑娘。哪个在政坛打拼多年的老狐狸会选她当队友? 接下来蒋衾又排除了几个生意伙伴,有的的确有动机,却不足以让徐晓璇宁死也不开口。有些生杀予夺位高权重,有能力让徐晓璇闭嘴,却不至于跟靳家结下那么大的死仇。 当一个人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时候,用铁棍撬也撬不出答案的。蒋衾在赌场里做了一个很精明的决定,就是把徐晓璇带回去,派人软禁她,观察她的表现。 第一天徐晓璇没有异状,除了呆呆的看着窗外毫无动静之外,很正常的就过去了。 第二天徐晓璇开始烦躁,摔东西,不说话,饭量减少。 第三天蒋衾去医院换药,理疗师正按摩他的脚踝,突然伙计拿着手机急匆匆进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蒋总,徐晓璇情况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口吐白沫,还用头撞墙。” 蒋衾猛一挑眉,跟伙计对视半晌,才不可思议的轻声问:“——她有毒瘾?” 徐晓璇的毒瘾在第三天终于发作了。 蒋衾赶到的时候只见她口吐白沫,拼命用指甲抓挠胸部,袒露出来的半个胸脯血痕累累。几个伙计冲上去才勉强按住她,不然她就砰砰砰的把头往墙上撞,那样子真是恐怖至极。 蒋衾让人把她绑在椅子上,走过去轻轻板起她下巴,只见她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目光犹如森林里饿到了极点的野兽。那一瞬间蒋衾简直说不出什么感觉,只看到自己手指克制不住的发抖。 “……想办法给她弄点兴奋剂过来,摇头丸也行。” 伙计却摇头道:“蒋总,她这样摇头丸是不够劲的,必须海洛因。而且她毒瘾已经非常重了,你看这疯狂样儿,还像是个人吗?” 蒋衾颤抖着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徐晓璇却猛然发出一声狂叫,抬头竭力张开嘴!几个伙计慌忙冲上来,一把抓住蒋衾的手,只听卡擦一声,徐晓璇的牙齿差点就咬上去了! “您小心!蒋总!快来人把她拖走!”伙计慌得乱叫,连拉带拽把蒋衾拖到房间外边,又抓着手来来回回检查好几遍,才确定他没有被咬破皮。 “真是太冒险了!她既然吸毒就难保有没有感染艾滋病,万一咬到怎么办?再说这女的又恨你,万一……” 蒋衾沉默半晌,最终颓然叹了口气,说:“找人买点海洛因吧。” 徐晓璇这样子,不吸是过不去的。 如果是靳炎,打个电话就自然能找到买白粉的路子,而蒋衾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能商量这种事的人。他正迟疑着要不要去问问靳卫国,突然手机响了,是关烽打来商量案子进展的事。 蒋衾不抱什么希望的问:“你能找人帮忙买点白粉吗?” “你吸?” “不不,是靳炎那个红粉知己。”蒋衾把徐晓璇的事情简单陈述一遍,说:“我已经让人绑起来了,但是估计拖不到明天……” “绑上半个月自然就戒了,死不了。” 蒋衾骇然道:“别开玩笑了,我看她今天晚上都未必能撑过去。你现在能不能弄三四次的量过来?完了以后我把她送戒毒所。” “愚蠢的人类啊,坚持半个月对你们来说就这么难?”关烽叹了口气,波澜不惊道:“Hellen,找人买五十克海洛因送去时星娱乐。” “是,关总。” 关烽肯定给手机开了扩音器,Hellen的声音非常清晰,而且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听起来跟“Hellen帮我下楼买包烟”“好的关总”没有任何不同。 “话说回来,”关烽转过头道,“今天方源提交给公安厅的罪证鉴定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 “能立为有效证据的不到十分之一,外部审计也没有查出足以定罪的疑点,账目是干净的。一些具有重大嫌疑的合同被转入笔迹鉴定科,结果发现虽然签字和靳炎很像,却全是伪造的。” 关烽顿了顿,说:“会计师,下一步就是查你了。” “……靳炎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 “这星期吧,尽量。” 蒋衾默然半晌,低声道:“关总,一切就拜托你了。” 那天晚上Hellen果然把白粉带来时星娱乐,教手下怎么配比,怎么让徐晓璇注射。她千叮万嘱不能让溶液浓度太高,因为上瘾的人胃口会越来越大,这次注射了高纯度的海洛因,下次剂量少一点她就会觉得不过瘾。 临走前蒋衾送她出门,问:“谁戒断时把自己绑了半个月的?” “关总,”Hellen轻描淡写道,“不过关总瘾不深,只早年在法国跟人闹着玩儿。” 蒋衾无奈摇头,把她送出公司大门。 回去的时候徐晓璇已经注射完了,目光涣散的靠在小房间里,两个伙计守在门口,表情非常警惕,大概是怕她又毒瘾发作跳起来伤人。 蒋衾示意那两个伙计退下,自己走进房间,半蹲在徐晓璇面前,直视着她凄凉的眼睛。 “谁让你吸毒的,那人控制了你多久?” “……” “徐晓璇,”蒋衾说,“十几年前你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这种手法了。用毒品控制圈里女星,强迫她们为自己赚钱,榨光利用价值后就任其自生自灭,好几个女星因此自杀……跟你经历过的一模一样。她们的结局就是你的明天。” “……” “告诉我那人是谁,我送你去国外戒毒。你的外貌还没太大变形,戒毒成功后还能回来演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徐晓璇眼光猛的闪烁了一下。 “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我都既往不咎。从今以后靳家没人会找你麻烦,我用性命作保,你绝对安全。” 一阵长长的静寂之后,徐晓璇沙哑的道:“你发誓保密?” “我发誓。” 蒋衾耐心的注视着她,只见她眼里透出明显的挣扎,半晌才张了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个人……当年那个用毒品……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他死了。” 房间里只能听见徐晓璇急促的呼吸声,她双手环抱,手指痉挛的抓着肘关节,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听见“死了”那两个字之后,她脸上感情就非常复杂,仿佛有十分扭曲的快意,夹杂着痛恨和不甘,让她美丽的脸看起来非常狰狞。 蒋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让他不忍看这女人现在的样子。 他别开眼睛,徐晓璇却突然凑近,咬牙切齿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满怀恶意问:“——你惊讶吗?没想到吧?” 出乎她意料的是蒋衾表情非常平静,只有在那名字出口的瞬间稍稍讶异了一下,随即点头道:“跟我猜的一样。” “你说什么?!” “之前不能确定,不过一看你毒瘾发作,就跟以前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了。没想到的是这手法十几年了还没改进,确实出乎我意料之外。” 蒋衾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徐晓璇突然有种很深的挫败感,厉声问:“你答应我的事——” “下星期就让靳炎送你去国外的戒毒所,费用会打到账上,完全戒断之前你都不用回来了。” 徐晓璇气势稍弱,胆怯问:“送我去戒毒所……为什么不是你?” ——不得不说她这还算有脑子,知道靳炎和蒋衾之间,遇到事情了该去求谁。 蒋衾却摇头道:“我没时间了。” 没有等徐晓璇再说什么,他大步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第50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命运总是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时候露出狰狞的面孔。 蒋衾下楼的时候心事重重,在停车场跟自己的车擦身而过,又走了好一段,才突然意识到已经走过了。他刚转过身,突然手机响起来,是关烽的电话: “两分钟前得到的消息,警方将控告靳炎涉嫌威胁及伤害他人,还牵扯到大额诈骗和赌博。方源手里有个关键的证人,之前一直被秘密藏匿,公安厅里的很多人都是刚刚才得知这件事。” 蒋衾疑惑道:“证人?” “打听不出是谁,”关烽道,“实话说,如果连跟我合作的那个人都打听不出来的话,整个公安厅能知道这事的估计也不超过三个人了。” “有没有任何线索?” 关烽刚想说什么,Hellen的声音突然响起:“关总,张老先生的邮件来了。” 关烽偏过头看邮件,电话里只听他平稳的呼吸声。大概过了几秒,他突然问:“——靳炎以前跟人赌过手指?” 蒋衾呼吸猛然一停。 “涉案金额上千万,被害者没有报案记录,警方也没有立案调查……Hellen,跟张老说这种东西没用,我还是需要证人姓名。” Hellen答应了一声,蒋衾却猝然打断:“等等,先帮我查一个人的出入境记录!” “谁?” 仿佛连呼吸都带了寒气,蒋衾肺部被刀子刮过一样生冷,说话时声音异常沙哑:“姓左,叫左志杰。他几年前就应该已经移民,去年年底回国来找过我……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就是他五月份离开H市后,到底有没有回美国?” 关烽没有让他等得太长。事实上两个小时不到,他就发来短信: “没有此人的出境记录,他应该在方源手里。” “靳炎已经被控告故意伤害罪,下周三开庭。” 周三开庭的时候蒋衾一身黑色正装,上庭前和律师短暂的见了一面。 律师之前跟蒋衾商量过很多应对方法,但是开庭在即,难免紧张,神经绷得仿佛橡皮筋一样,面部表情僵硬死板,看起来有点怪异。蒋衾拍拍他的肩,沉声道:“不用慌,今天输不了。” 律师深吸一口气,用力点点头。 与其说这是一场审判,倒不如说是省里两方势力角逐的战场。有着靳家支持的当权派,和启用方源那批人作为先锋的侯选派,为了争夺人脉、资源、金钱和权力,将这里当做了彼此厮杀的最前线,而靳家就是插在战场上的一面帅旗。 要砍翻这杆旗,还是继续把它插在阵地上,只看今天这一场交锋。 开庭之初气氛紧张,却没什么异常。公诉方对靳炎提出了非法玉石走私入境、涉嫌组织黑社会性质团伙等指控,都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驳回。 其中笔迹鉴定的结果引发了激烈争论,最终外部审计提交结果,对时星娱乐的财务报表提出十几项重大疑问,其中大多数都因为时间久远难以查证而不了了之;还剩几项实在无法解释的交易出入,却都不致命,最终只能处以巨额罚款。 蒋衾在做账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一点。完全清白的账目只存在于会计理论中,现实情况是没有哪个企业的帐不存在猫腻。你要是把一个完美无缺的账本交给外部审计,就等于直接跑到法院大声说:我在洗钱!我偷税漏税!快来抓我吧! 所以大家都愿意交罚款,只要假账数额不大不构成刑事犯罪就行。 中途休庭十分钟,有心人总结了一下上半场的主要胜负:时星娱乐被重重罚款,靳炎本人却安然无恙;如果下半场没有什么重要指控的话,把靳炎送进监狱这个目标估计是完不成了。 果然方源不负众望,休庭回来时公诉方提出了最后一项,也是最关键的一项指控:开设赌局,故意伤人并致残。 方源作为此次案件第一负责人,亲自站在了公诉人席位上,而出庭作证的受害者赫然是失踪已久的左志杰。 他目光有点恍惚,法官第一遍问话的时候甚至没反应过来,只用目光飞快在旁听席上搜索着,几秒钟后落在了最后一排蒋衾的身上。 蒋衾微微皱眉,居高临下注视着他。 那一瞬间左志杰猛然张开嘴,仿佛想说什么;然而紧接着庭上传来法官的声音:“——证人左志杰?请在到庭记录上签字!” “啊……是,是。” 就在左志杰低头签字的时候,蒋衾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靳炎从被告席上转过头,直直的望了过来。 “……”他上半身不禁往前一探,只见靳炎轻轻摇了摇头。那动作非常细微,除了蒋衾之外,别人几乎难以发觉。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蒋衾不用想都知道,那是靳炎在告诫他冷静,不要冲动,也不要管他。 蒋衾紧紧抓着扶手,因为用力过大指关节都变了色,几秒钟后才一点点松开手。 “……根据公诉人出示的伤情鉴定报告显示,被害人左手五指被利刃切断,此后经过再植手术全部接上,却已丧失行为能力,属于八级重大伤残……”方源顿了顿,放下鉴定报告问:“左志杰,请问你的手指是被什么利器切断的?” 左志杰沉默半晌,低声道:“匕首。” “是被告人亲手切断的吗?” “是的。” “你现在五指能弯曲到什么程度?” 左志杰脱下手套,只见五指齐根处一圈暗红色的疤痕,只能微微弯曲三十度左右,就再也无法动了。 “——如公诉报告显示,你在和被告人的赌局中输掉了上千万资金,然后被迫切断五根手指认输,是这样吗?” “是的。” 方源终于停止问话,向审判席欠了欠身:“审判长及各位审判员,如同公诉人报告显示,左志杰参与了由被告人所组织的、涉案金额达到数百万之巨的赌局,输光所有赌金之后,按照赌局本身的非法规定,被强行切断五根手指。请注意根据警方提交的证人笔录,左志杰及其家人曾强烈反抗并和被告多次协商,但是被告仍然执意行凶,其手法异常残忍,并造成了重大致残。” 靳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从这一点来看,我认为被告所采用的手法情节特别严重,后果极其恶劣,超出一般重伤三年至十年的刑量标准,请法院从重判处。” 方源顿了顿,说:“谢谢法官,我的陈述完了。” 审判席上传来轻微的议论声,紧接着法官开口问:“被告靳炎,你承认公诉人所提交的证人证词吗?” 蒋衾紧盯着靳炎,却只看到他侧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道:“不承认。”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方源脸色当时就变了。 “赌局不是我组织的,赌金去向我并不知道。切断当事人手指的是我手下一个员工,当事人自己不愿意报案,所以我也不清楚事情经过。” 左志杰脱口而出:“你撒谎!明明就是你……” “我的律师告诉我,这名员工已于昨晚向警方投案自首,愿意承担当事人及其家人的所有损失。”靳炎微微一笑,说:“我想很快警方就要更新笔录了。” 方源死死盯着靳炎的脸——这个男人的表情明显就在说“我在撒谎”,什么员工自首,谁都知道不过是靳家找了个人出来顶罪罢了! 法官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发展,审判席上交头接耳了一会,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就在这个时候,被告律师起身道:“各位审判员,我有话要说。” “……请讲?” 时间突然一顿,瞬间整个世界静了下来。 蒋衾牙关微微咬紧。 “我要对公诉人方警官对于这起案件的公正性表示质疑。”律师顿了顿,说:“根据我手里的一些证据显示,公诉人方源,对我当事人靳炎的合法配偶,即时星娱乐代理总裁蒋衾,抱有非同一般的爱慕之情。” 法庭瞬间一片哗然! “公诉人方源曾经利用职务之便向蒋衾施以暴力,并亲口扬言他对我当事人抱有私怨,将不惜滥用职权,弄死我的当事人!”律师从文件夹里抽出录音笔及U盘,高举在手里对整个旁听席展示一圈:“——我必须对方警官提出质疑:倾向性如此明显的公诉人,他所提交的证物清洁度还剩几分?开审前被方警官秘密藏匿的证人左志杰,其证词还有没有半点可信度?” “方源警官和时星娱乐代理总裁蒋衾之间的谈话录音,以及方源警官施以暴力导致蒋衾先生受伤的监控视频都在这里,请法院验明证物真伪!” 短暂的静寂过后,庭审现场瞬间整个炸了锅! 靳炎猛然抬头看向蒋衾,那目光里的震惊难以言描,紧接着就回头死死盯住了方源。 而方源霍然起身,瞬间几乎要冲下公诉席;几个同事慌忙冲过去拉住他,好不容易连拖带拽,才把他重重按了回去! 法警过来拿证物,却险些被方源的同事撞倒。至此庭审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法官敲了几次锤都无济于事,到处都是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蒋衾最后看了靳炎一眼,起身悄然离席。 他脚伤还没好,沾地就钻心的疼。然而他步伐还是很稳,走到大门口轻轻扶了一下,很快便出去了。 方源脑子一片空白,遥遥盯着他离开法庭,眼底暴起的全是血丝。那一瞬间他几乎什么都忘了,要不是同事拼命拦着,可能他已经冲上去了。 ——他这才想到为什么蒋衾那天特地去他公寓,一句句逼着他,把最阴暗最不可告人的心思全都说出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漂亮的表弟,心软迷惑,容易受骗,习惯了被比他强的男人的意志所左右;然而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落入了蒋衾的手掌,一切算计诱骗都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庭审无可挽回,审判员经过协商,决定延期开庭。 而靳炎作为本案第一被告,没有任何证据可将其定罪,因此被取保候审,当庭释放。 第51章 蒋衾走出法院大门,随便从路上拦了辆的士:“去市公安局。” 从法院到市局大概有半个小时路程,蒋衾路上打了个电话给公司,问:“秘书处赵雪今天来上班了吗?” “没有啊蒋总,也没有请假,秘书处今天打她手机也没开机呢。您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你跟人事部交待一下,靳炎明天就回公司了。” “真的吗?太好了!” 靳炎不管对别人怎么样,对自己人还是相当厚道的。时星娱乐的各项待遇都比其他娱乐公司高,年终奖一直从厚,更没有娱乐圈经常有的逼迫女员工陪酒、用女星做潜规则交易等现象。 关键是靳炎自己的腰杆子硬,不需要拿女员工做人情,公司里的风气就比较正。很多圈内新人都是从时星起步,后来有人改签了别家,最终大部分都回来了。 有些拿不到投资的纯文艺美术展,注定收不回票房的梦想派电影,人人都叫好但是绝对不叫座;那些年轻人找不到投资商,就过来时星娱乐碰运气。时星娱乐是玉石走私巨额利润的洗钱地,靳炎愿意投资这些注定要赔本的项目,更重要的是他又从来不潜规则新人女演员,所以在圈里的评价极好。 靳炎被抓以后公司有传言,董事会将任命另一个重要股东作为代理总裁,而那人在圈里的名声远远不如靳炎。当时公司里人心惶惶,几个高层都走了,一大批中层都在蛰伏观望,这种情况直到蒋衾上任后才稍好一些。 所以一听靳炎要回来,大家都很高兴。 蒋衾嗯了一声,淡淡道:“我明天不去公司了,你让秘书处把办公桌清理一下,这段时间挤压下来的文件都拿给靳炎看。” “是蒋总。还有什么要办的吗?” “就这样吧。” 蒋衾放下电话,只见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靳炎。 他没有打回去,而是呆呆的坐了几分钟,反手拨给黎檬。 黎檬不知道在哪里,身边吵嚷嚷的,迫不及待问:“妈妈!庭审结果怎么样?哎哟小咩别叫……” 小绵羊可怜巴巴的咩了一声。 “你在什么地方?” “哎哟妈,我报了个下棋比赛,现在正等待进场……庭审结果如何?靳炎是不是要回家了?晚上我们吃什么?” “再说吧。”蒋衾随口敷衍一句,又说:“你出门要注意安全,晚上六点钟以前必须回家,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得让扎西跟着你。既然想下棋就好好下,二十岁前不成国手,则终生无望。虽然家里没人指望你成国手,但是做什么事情都要全力以赴,别下几天又不下了,知道吗?” 黎檬莫名其妙问:“蒋衾你说话好反常啊,你大姨妈要来了么?” 蒋衾:“……” “我的二段资格证书已经下来了,以后可以参加专业棋手比赛了,你跟靳炎就等着当世界冠军的爹妈吧嘎嘎嘎嘎!——哎哟小咩你把头缩回去……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带宠物进场!它只是一只柔弱无害的小咩啊你看!” 蒋衾:“……” 蒋衾一肚子伤感烟消云散,此刻只想抓住黎檬暴揍一顿。 的士停在市公安局门口,蒋衾给了张整的,示意不用找了。 司机很高兴,热情的问:“来报案啊?还是找人办事?这里不好打车,你要是快的话我等你出来吧?” “不用,谢谢。”蒋衾微笑摇头,说:“我待会不出来了。” 司机没反应过来,只听他说不用,便遗憾的开走了。 市公安局大门里边有个办事处,两个穿制服的接待员在里边聊天。蒋衾走过去靠着窗口,沉默了几秒,才问:“投案自首应该去哪个部门?” 接待员愣了一下:“投什么案?” “十几年前的老案子。” 蒋衾一身黑西装,做工精良且相当合身,戴着无框眼镜,面容俊美而斯文。他看上去更像是律师或检察官,跟罪犯二字连边都沾不着。 接待员怀疑问:“你替谁来自首?我们有规定,犯罪分子自己投案可以从轻惩处,别人来可是不管用的!” “……我自己自首。” 蒋衾顿了顿,说:“我杀了人。” 接待员目瞪口呆的看了他几秒,突然抓起电话开始打。没过几分钟一个警察匆匆从楼上下来,问:“那个自首的在哪里?” 接待员伸手一指。 “哎哟我勒个去,看不出来啊,这年头……”警察上下打量蒋衾,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先上来做个笔录吧。今天你运气好,大伙儿都蹲在局子里没事干,不然你排俩小时队都未必能见着人呢。” 蒋衾任他打量,一言不发。 那天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整个都轰动了。 时星娱乐在H市是鼎鼎有名的纳税大户,整个内地娱乐圈都榜上有名;谁都没想到这家公司的代理总裁会亲自跑来,自首一起早就没人关注了的十几年前的杀人案。 一开始做笔录的警察还以为蒋衾在开玩笑,警告他:“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啊,假自首一样要按扰乱公务处理的,想蹲看守所十五天吗?” 蒋衾静静坐在椅子上,一开始没说话,半晌突然问:“我能不能抽根烟?” 一般犯罪分子开始交代问题之前,都会要杯水,要根烟,这是心理压力过大的下意识举动。警察颇为不可思议的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人还来真的?真杀了人? “你……你抽吧,有什么问题快点说。” 蒋衾点了根云烟,深深抽了一口,半晌才缓缓吐出微白的烟雾。 “被我杀害的那个人,叫赵承强,我们公司最早的股东之一。当时另一个大股东名叫靳炎,是我的合法配偶。赵承强和我们一贯有业务往来,所占公司股份比我们少百分之二,但是在圈子里的势力和地位非同小可,赵家还有个亲戚当时在省里身居高职。” 有个年轻警察忍不住问:“……你们有经济纠纷?所以你才杀了他?” 支队长立刻瞪了他一眼。 蒋衾却不以为意。 “赵承强当时的投资比例非常小,我们给他大额股份,其实是碍于他在省里过硬的后台。一开始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公司得以迅速发展,资金和规模都很快壮大起来;然而没过多久,我们发现公司里接二连三有艺人沾染毒瘾。” 满屋子人面面相觑,之前那个年轻警察喝道:“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判断此案的证据,任何虚假隐瞒都是要负责的!你想好了再说!” “我说的是实情。”蒋衾淡淡道,“赵承强贩毒是当年圈里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 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看得出都非常意外。 “他用毒品控制了几个艺人,既从他们身上榨取钱财,又逼迫他们成为自己贩毒的下线。公司刚刚走上正轨,很快就被赵承强折腾得人心涣散,很多项目都做不下去了。当时我们都非常着急,为此跟赵承强谈过几次,也想过把那些沾染毒瘾的艺人送去戒毒所,但是……” 蒋衾顿了顿,叹道:“没有人愿意去,很多艺人怕名声受到损害,宁愿继续吸毒。” 支队长皱眉问:“你刚才说被害者在省里有身居高位的亲戚,那亲戚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位?” “十年前的三把手,姓赵。”蒋衾说:“你们知道他是谁。” 几个刑警对视一眼,支队长迟疑道:“他后来已经被纪检委双规了……” “但是当时他权势熏天,没人敢惹赵承强。我们交涉了几次,他的行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最终甚至想吞并时星娱乐,威胁靳炎主动把所有的股份都送给他。” 蒋衾手里那根烟只点燃的时候抽了一口,然后就再没动过,这时已经烧到底了。 他轻轻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 “时星娱乐是我们白手起家,一步步打拼出来的天下,怎么可能拱手送人?靳炎当时就断然拒绝,随即赵承强和我们的关系急转直下,很快就恶化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当时我们的儿子黎檬,才刚刚两岁大,因为公司事务繁多无暇照顾,便被暂时送到了托儿所。公司有个司机叫张乐,每天下午会去接孩子回家。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赵承强知道了,他便买通司机,偷走了孩子,又打电话给我说,如果不在限定时间里签下转让公司股份的合同,我们就再也别想见到孩子了。” “我当时根本不敢报警,赵承强在圈子里的势力非常大……而且报警根本来不及,孩子只有两岁,赵承强想弄死他只要动动手指!” 蒋衾又去摸烟盒,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当时我……真的是急疯了,我就骗他说,合同已经签好字了,我这就去把合同送给他,一手交合同一手交孩子。” “你当时已经做好准备要杀他了?”支队长问。 “没有,我只想看机会夺回孩子,而且合同上也故意留了漏洞……但是赵承强非常自信,当时我们跟他的实力对比悬殊太大了,他大概觉得我不敢动手脚,所以直接就让我去时星娱乐找他。” “你们在交接人质的时候发生了争执?” 蒋衾点点头:“是的,我过去之后才发现他根本不想把孩子还回来。他想留着人质,压榨我们为他做更多事情……甚至替他贩毒。” 几个刑警低声商量了一阵,那个做笔录的抬起头问:“——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蒋衾默然不语。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在问到杀人过程这种关键性问题时,很多犯罪嫌疑人都下意识的拒绝回答。 这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很多冲动杀人的案件,罪犯恨不得杀人过程只是噩梦一场,根本不愿意去回忆。有时候就算勉强复述出来,也有很多细节缺失和矛盾,那是人的回避本能影响了记忆。 “我们……打了起来。”蒋衾低声道,“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我随手拿了个东西一砸……后来才发现是一块玉石镇纸。” 警察刷刷做着笔录,办公室内一片静寂。 “他满脸是血,很快就没气了……当时我非常恐慌,但是不敢去自首。因为赵家的势力非常大,不管他做了什么,形势总是对我不利的。” 蒋衾闭上眼睛,脸色非常苍白。 支队长低声问:“尸体怎么处理了?” “……沉江了。” “那赵家就没人来问你?被害者势力庞大,失踪后影响肯定很大吧?” “没有,”蒋衾摇头道:“我想他绑架孩子的事情一定非常隐秘,不会把叫我去时星娱乐的消息告诉别人,事发的时候现场也没有第三者。他失踪后赵家人报了案,但是没人怀疑到我身上。” 支队长向年轻刑警使了个眼色:“去档案室,看当年赵承强失踪案的卷宗还在不在。” 那刑警应声出门,支队长上下打量蒋衾,半晌皱眉问:“所以从杀人刀抛尸的所有经过都是你一人完成的?” “……是。” “和被害人有直接利益冲突的靳炎——” “他不知道,”蒋衾说,“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几个老练的刑警毫不掩饰的露出怀疑的神色,蒋衾却面无表情,脸色苍白。 “那好吧,”长久的静默之后,支队长终于站起身,公事公办的道:“能来自首说明你还有向善的心,法律会从轻惩处的。不过在此之前希望你配合调查,我们需要搜集更多证据来证明自首情况的真实性。有一点我必须提前让你知道:法律不会放过任何罪恶,但是也不会冤枉任何无辜的人,你明白了?” 蒋衾眼睫一颤。 这只是刹那间的细节,办公室里却有好几个刑警都看见了。 他沉默几秒,突然轻声说:“我有证据。” “你说什么?” “……我有证据,当年的凶器……那块玉石镇纸,现在就放在我家的保险箱里。” ——谁会时隔多年后还保留犯罪证据?还把凶器放保险箱里? 玉石又不是铁器没法销毁,直接打碎不就行了? 市局里的刑警跟方源他们那样上边派下来的人有很大不同。这些人是办案专家,很多蛛丝马迹的疑点光用耳朵听听就出来了。在犯罪现场他们的眼睛简直堪比X光,任何线索都甭想逃过他们敏锐的神经。 蒋衾这话一出口,几个刑警就同时怀疑了,支队长更是立刻问:“你为什么不销毁罪证?” “……没想过。”蒋衾淡淡道,“潜意识觉得总有一天会曝光的吧,留着总有用处。” 支队长和几个刑警用眼神交流了几秒,最终回头看着蒋衾,皱眉道:“你介意我问一下么?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你现在也功成名就了,为什么还要来……” 那一瞬间蒋衾脸色非常复杂,仿佛有很深的无奈,还有一点点难言的伤感。 “我……不知道,”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说:“我只希望你们早点立案,早点把这件事定下来……” “我希望这一切都快点结束,不管会面临怎样的未来……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第52章 靳炎从法庭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蒋衾失踪了。 他连给蒋衾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然后火速打给黎小檬,扎西接了,说:“黎檬抱着小羊在下棋。他说知道你会回来,晚上一起回家吃饭。” 靳炎慌乱中没留意黎檬去哪里下棋了,立刻问:“刚才蒋衾打电话来了吗?” “打了,跟黎檬说好好下,不要淘气。黎檬问晚上吃什么,蒋哥说再说吧。” “他说他要去哪里了吗?” “没有,但听声音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靳炎心里瞬间一沉。 扎西冷冷问:“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没,没了。” 扎西立刻把电话挂了。 靳炎有点抓狂,司机正弯腰给他开门,他连看都不看就走到边上,反手又往公司打。谁知通话键还没按下去他手机就响了,是关烽的号。 “姓关的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说,蒋衾……” “你那个叫徐晓璇的红粉知己,”关烽语调波澜不惊,道:“蒋衾上庭前把她交给我,然后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叫赵雪的秘书?她一直在挪用时星娱乐的资金购入毒品,用海洛因控制徐晓璇,同时把你的信息卖给方源。” “……你说什么?” “过来当面谈,”关烽说,“有些事情你最好知道。” 关烽的行事风格跟蒋衾有很大不同。蒋衾智商奇高,且逻辑思维严密得可怕,徐晓璇只要说个名字,他就能把前因后果都串在一起,然后稍微调查一下就把整件事情摸个通透。 关烽则懒得跟徐晓璇打什么哑谜——敢跟关大公子打哑谜的人都在环城河里漂着呢。他让Hellen把这女人往关家一拎,二十分钟不到就把她嘴巴完全撬开,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秘密全抖落了出来。 靳炎过去的时候徐晓璇正处在戒毒初期,整个人难以入眼,跟屏幕上的玉女形象判若两人——说她是卖菜大妈都有人信。 她瑟缩的佝偻在沙发上,而关烽坐在办公桌边,穿一身黑衬衣,黑西裤,两条长腿漫不经心的微微分开,脸上表情仿佛正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见到靳炎立刻招手:“过来靳总,正说到她是怎么从你那个秘书手上拿到药,然后把你给睡了的事呢。听着真可乐,我下半辈子的娱乐就指着它了。” 靳炎:“……” 靳炎脸色立刻绿了。 徐晓璇现在是真的怕了靳炎,一看到他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颤颤巍巍把下药的过程复述了一遍,又再三强调:“——那药真的不伤身,真的!只是助兴而已!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 靳炎怒道:“住口!你想说我本来就有出轨的念头所以只吃助兴的药就管用了吗!你还不如说给老子下了强力春药哪!” 他如同困兽般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突然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你……你该不会对蒋衾也这么说的吧?” “……”徐晓璇怯生生点了点头。 靳炎瞬间一头栽倒。 “你刚才跟我说后来呢?”关烽感兴趣的问,“蒋衾的手机号也是那个赵雪给你的?” 徐晓璇颤抖道:“是……是的。她说靳总和蒋先生感情不好,让蒋先生知道这件事,他们一定会吵起来。而且靳总喜欢小孩子,如果我怀了孕,蒋先生又答应离婚的话,我一定能……” “可怜卫鸿背了这么长时间黑锅,黎檬一直认为你是从他手机上偷看到蒋衾号码的。”关烽摇头问:“当时赵雪还在供应你毒品吗?” “是的,我不敢去买毒品……而且她一直威胁我,要把我吸毒的事说出去……我事业已经在上升期了,如果爆出这样的新闻,一辈子都别想再在这行出头……” 徐晓璇哽咽起来,说:“赵雪非常狡猾,非常可怕,我真的不是她的对手,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后来公司年会,本来靳总不准我出席,但是她偷偷让接待人员把我放了进来,还给我写了一段示威的台词,让我去跟蒋先生说……” 靳炎恍然大悟,这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他老觉得徐晓璇在自己面前转悠,原来是赵雪作祟。 其实不论赵雪还是徐晓璇,都太低估了男人的事业心。公司里那些女明星在靳炎眼里不过是一个个走路的♀符号,除了生意牵扯之外别无其他。徐晓璇哪怕穿着三点式一天在他面前走上十个来回,也不过是个节省布料的♀符号而已。 那些争风吃醋和暗流汹涌,靳炎从开公司的第一天起就懒得管,这方面的神经也相当迟钝。唯一一次灵敏是好几年前,蒋衾来财务科拿个东西,被男艺人撞见,之后想方设法要他手机号,想发短信求爱。这事刚开始就被靳炎狠狠扼杀在了摇篮里,连求爱短信都没来得及发出去,蒋衾更是连影子也不知道。 之后靳炎就对公司里那些有型有款的男艺人严防死守,对女人反而松懈了很多——女人嘛,再牛逼也不能把蒋衾按倒强奸了是吧。 “她为什么致力于把你往靳炎身边推?”关烽感兴趣的问,“只是为了让你打探机密吗?” “我,我不知道。她曾经说蒋先生太聪明,是个厉害角色,他不离开的话就没人能对付靳总了……”徐晓璇想了想,嗫嚅道:“她还说过,如果蒋先生不再插手时星娱乐的事,公司在财务上肯定会出很大的问题……” “所以你们那个内部会计室的事也是她告诉方源的?” 徐晓璇害怕得几乎要缩起来,半晌才颤抖着承认:“——是我先告诉她的……” 办公室里只能听见她强压哽咽的抽泣,除此之外一片静寂。 靳炎脑子里嗡嗡作响,半晌才强行冷静下来。 “蒋衾这几天在调查那个赵雪,奇怪的是她所有履历全是真的。出生在外地,大学毕业后在报社实习,生活圈子简单,经济实力有限。可以说她在进时星娱乐之前,跟靳家没有半点联系。她对你的仇恨简直是凭空而降,莫名其妙的。” 关烽把桌上一份档案袋递过去,问:“你曾经对这个秘书起过疑心吗?” 靳炎刀锋般的眉头皱着,只摇了摇头,把档案袋压在两根手指下。 沉默半晌之后,他突然低声说:“我只想到一种可能……” 关烽刚要说什么,突然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Hellen拿着电话探进头,妆容精致的脸上表情非常紧张:“关总,市公安的梁局打来电话,说两个小时以前时星娱乐的代理总裁去自首一起杀人案!” 靳炎霍然起身:“——蒋衾?!” Hellen嘴唇微微发白,极其快速的点了点头。 “……”靳炎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么多年刀口浪尖走过来却从无惧色的男人,这一刻只觉得全身血液冰凉,仿佛多年来最为恐惧的噩梦,猝不及防的骤然成真。 “赵承强……” 靳炎声音异常沙哑难辨。关烽有些疑惑,却只见他一点一点转过头,脸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赵承强的事发了——立刻去查赵雪,她是赵承强的人!” 十几年前轰动一时的赵承强失踪案发了。 警察当天下午就到靳炎家里,从保险箱搜出了那块被包裹严密的玉石镇纸,小心翼翼送回了市局鉴证科。 结果鉴证过程非常顺利,果然验出了赵承强的血迹和蒋衾的指纹。鉴证专家把报告交给刑警支队的时候连连表示,十几年后还完善如新的凶器简直是个奇迹:凶手在行凶后一定立刻用报纸把凶器包了起来,从此便再不触碰,以免产生新的指纹;这么多年来凶器一直避光避水,可供鉴定的物质得到了完善保存,当年的指纹还清晰可辨…… “他该不会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吧?”罪证专家疑惑道,“因为良心不安,所以保管凶器方便日后供我们鉴定?” 支队长沉吟良久,摇头道:“很难说。” “这有什么难说的,还能有其他动机不成?” “我不是指这个,”支队长道,“我是指他是不是凶手还很难说。” 专家顿时一愣。 “这个玉石镇纸之所以被称为凶器,也是那个蒋衾自己说的。你想如果他当年随便抓着这个镇纸,往赵承强的血液里一沾,然后用报纸包起来保存十几年,回头等尸体连影子都不见了,再跑来跟我们说这个东西是凶器,那我们也鉴定不出它不是。赵承强到底是被谁杀的,那天晚上的情况是怎么回事,现在全凭他一张嘴来说,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专家迟疑道:“但是……哪有人用凶杀案来开玩笑?虽然过失杀人追诉期已经过了,但是还有一定几率被检察院重新追诉啊。何况他自己也说有抛尸行为,这严重性……” “我们昨天又提审了他一次,”支队长沉声道,“这个蒋衾,他叙述这件事情的背景时非常清楚,对杀人动机的陈述很有逻辑性,思维清晰敏捷,挑不出一点错来。然而我们问他杀人过程时,他的回答语焉不详,几次出现前后矛盾的情况。” “会不会是逃避型记忆机制的作用……” “这个人的心理素质非常好,我觉得如果真是他杀的,他一定会把过程记得很清楚。” 支队长顿了顿,淡淡道:“我的意见和局里大多数人不同,我觉得人不是他杀的,但善后工作一定是他做的。为什么对杀人过程描述不清,是因为案件发生的时候他根本不在场,也想象不出来杀人是怎么回事;但他想保护某个人,所以只能靠编。” 专家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刑警匆匆走来,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叫:“你知道吗头儿,咱局长来啦!带了个姓靳的说要探视蒋衾!” 支队长脸色一变。 “上头有人就是好使,刑事嫌疑犯说探视就探视。”年轻刑警撇撇嘴,一指外头说:“现在人已经到看守所了,局长亲自送进去的呢!” 支队长抓了件外套,直接推开他就往外冲。 “哎?哎?——头儿你去哪?” “去趟看守所,”支队长头也不回,说:“去跟那个姓靳的聊聊。” 第53章 靳炎见到蒋衾瞬间,眼圈就红了。 局长体贴的拍拍他肩,带上门退了出去。律师有点尴尬,不敢看靳炎的脸,于是装作对窗外树枝上打架的麻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蒋衾有点清瘦,脸色苍白却温和。他头发稍微长长了些,穿着灰色的棉质T-恤,小臂脱臼后没有修养好,看着还有点不自然。 靳炎抓着他的手,用力抹自己眼睛,半晌才勉强平静的道:“我很快就把你弄出去,你等着。” 蒋衾反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 明明盛夏的天气,他手却非常凉,仿佛冰块一般怎么也捂不暖。靳炎心里难过得刀割一样,正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听蒋衾问:“——方源跟赵雪闹崩了对吧?” 靳炎:“……” 靳炎奇问:“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猜的。”蒋衾语调波澜不惊,说:“赵雪想为赵承强报仇,从她一贯的表现可以猜测出,她认定的凶手是你而不是我。那么当她无法用走私玉石等罪名扳倒你时,她一定会拿出自己的杀手锏,也就是故意杀人罪。” “如果我没有自首,她还可以和方源合作,把你涉嫌杀害赵承强的事捅到省里。虽然案件已经过了追诉期,但是凡事都无绝对;这么大一个把柄,只要省里那帮人想利用,脱掉你一层皮还是很有可能的。” 蒋衾顿了顿,说:“现在我一自首,犯罪嫌疑人有了,凶器有了,证据有了,天王老子来都翻不了案了。而且我是来市局自首的,跟省公安厅是两个体系,梁局和省里的人又不大对付……方源就算想把案子按在你头上也来不及了。” 靳炎:“……” “这里边的关键,就是赵雪报案和我自首这两件事之间的时间差。方源是体系里的人,他深谙这方面的关窍,一听到我自首的消息他就立刻知道,赵雪这枚棋子的价值已经利用殆尽,她手里的最后一张王牌也没了用处。” 蒋衾微微一哂,说:“但是按赵雪的脾气……我也只是从她的行为模式里推测出的,她是个非常偏激执着的人。就算失去了方源和省里那一派的支持,她也一定会坚持举报你杀害了赵承强。那么当她和方源的意见产生分歧时,方源放弃她是非常自然的事。” 靳炎:“……” 靳炎满心里只有一句话:你他妈这也能知道?! 律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蒋……蒋总,您在市公安局里也有……也有人手吗?” “不,这里的刑警跟方源他们不同。我曾经想问点外边的事情,但是塞钱他们不收。”蒋衾摇头道:“那个刑警队长实在是个厉害角色,我算是见识了。” 律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您……您都说对了,方源已经自请回调去了S市,赵雪向省厅检举靳总涉嫌谋杀赵承强,因为证据不足而未立案……真的没人跟您通风报信?神预测啊!” 蒋衾一脸疲惫,面色平静而毫不意外。 律师是靳家出来的,曾经听过些不靠谱的传闻,说靳炎当初跟徐晓璇搅合不清是因为面对蒋衾压力太大,媳妇智商太高HOLD不住。眼下一想,顿时脸色非常诡异。 靳炎经过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刻习惯了,反正蒋衾智商高也不止一回两回,自己在媳妇面前丢脸还丢得少吗?于是很快恢复正常,拉着蒋衾的手说:“你等着,就算方源回S市老子也不会放过他!不打断他两只手老子明天就跟他姓!” 蒋衾立刻阻止:“胡扯什么!方源是官你是匪,人家调查你有什么不对!” “可是……” “你当初但凡有一点听我的话,如今都落不到这个地步。”蒋衾顿了顿,突然睫毛一眨,眼底就汪起了水:“你已经把我三叔整到中风了,还想对我表兄做什么?” 靳炎瞬间傻了:“你你你……你哭什么啊,我不过就说说,我……” “方源再不好,没有他我这辈子都别想跟我父母重聚。姨父姨母就他一个独子,你把他弄残疾了,是想让我去赔命吗?” 靳炎多少年没见过蒋衾眼圈发红的模样,顿时五雷轰顶,一个劲重复:“我就说说!随口说说!我出去就把S市的人叫回来,出去就叫回来!” 蒋衾把手一抽,别过脸去不看靳炎:“现在就去打电话!” 靳炎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跟媳妇面对面坐着,有点舍不得走,但是看蒋衾那样子,只得悻悻起身出去打电话。 临走他还觉得不甘心,回头想争辩什么;结果一看蒋衾含着水的眼睛,立刻乖乖闭嘴出去了。 律师满脸“=口=”的表情,僵硬道:“蒋总……” 结果一回头,蒋衾面色如常,半点哭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当口他竟然跟方源干上了,我真是对他心服口服。”蒋衾想了想,又说:“靳家教育果然成问题,幸亏黎檬是我自己带的。” 律师:“……” “时星娱乐情况怎么样?” “……”律师嘴角抽搐,说:“还好,靳总暂停了几个项目,目前在全力布置当年赵承强的事情。失手杀人追诉期是十年,麻烦之处在于您有抛尸行为,情节恶劣很多。要想减轻罪责,只能从赵承强绑架幼儿威胁您参与贩毒、还有他利用毒品控制女明星这两方面入手。” 蒋衾沉吟半晌,说:“赵承强当年发的威胁短信,都是给靳炎的……” “所以如果拿出来当证据,反而会把靳总拖下水。” 蒋衾摇头道:“靳炎必须在外边,他的政治能量比我大,只有他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 “那么我们只能把赵承强逼迫女明星吸毒作为切入点,”律师翻开文件夹,指着上边列出的几个人名:“这些是当年参与吸毒的女明星,大多都销声匿迹了,现在还有哪些活着都是个问题。靳总已经派人去联系,看能不能请来作证,但是目前来说困难相当大,因为站出来就等于曝光。这些都是当年用有头有脸的女艺人,就算现在落魄了,也不愿意把当年的名声毁灭殆尽。” 蒋衾凝神看着那几个人名,半晌叹了口气。 “而且就算有人站出来作证,也只能证明赵承强贩毒,不能证明您是在搏斗情况下,失手误杀了他。”律师合上文件夹,沉声道:“故意杀人和失手误伤的追诉期是不同的,我们现在一定要把这件案子咬死在‘失手’上……当然如果有另一种情况的话,就更完美了。” 这时靳炎打完了电话,又跟外边的梁局长寒暄了两句,推门进来就听见律师说更完美了,忙问:“什么情况?” “如果有人,能证明赵承强在事发当晚曾经起过杀死蒋总的念头……”律师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那么这起案子还能往防卫过当上靠,十年追诉期——” 蒋衾和靳炎对视一眼,同时失笑:“不可能的,别想了!” 律师其实也不知道案发当晚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只看他们两人的神色,便觉得疑惑。 蒋衾也没多说,摇头道:“你们目前的方向是对的,能证明赵承强贩毒最好。不过那些女艺人,实在请不来就算了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们没有义务站出来牺牲。” 靳炎走过去按着蒋衾的手,居高临下看着他。 蒋衾微微抬起头,阳光从看守所窗外招进来,他漂亮的眼珠几乎是完全的琥珀色,面容憔悴而温柔。阳光洒在他长长的眼睫上,仿佛点了细碎的淡金。 “两个月,”靳炎说,“最多两个月,我来接你回家。” 蒋衾微笑着“嗯”了一声。 那瞬间他心里其实叹了口气,面上神色却确信不疑。 就像靳炎的玉石走私案不是单纯的走私,赵承强死亡事件也不是单纯的失手杀人。法理能判断一切对错,操纵它的,却是那些掌握社会秩序的人。 这是一场血淋淋的倾轧,而靳家只是斗争的一个缩影。黑白两道纠缠已久,最终书写对错的只能是这场倾轧中的赢家。 靳炎和律师在一个小时后才走出看守所大门,跟梁局长告了别,分头往停车场走去。 靳炎等出来才想起,本来要告诉蒋衾有关黎小檬最近的辉煌战绩,结果一激动竟然忘了。蒋衾算无遗策,方源赵雪等人无一不在掌中随意拿捏,不过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黎檬最近干了什么——要是知道估计得大跌眼镜。 等他出来了再说吧……靳炎这么想着,一抬头突然发现自己的车边上靠了一个警察,穿一身制服,三十多岁很精干的模样。 “您是靳先生吧?幸会幸会,”那警察主动伸出手:“有时间吗?来抽根烟?” 靳炎哭笑不得,弹了根烟给他。 警察自己点了火,笑道:“我等您有一段时间了,猜您探视完了会回来取车——啊,忘了介绍,我姓王,市局刑警支队队长。” 这姓王的是赵承强案主要负责人,市局有名的厉害角色——靳炎脑子里有根神经瞬间一绷,脸上已经显出自然而然的笑容:“哟,王队长!不好意思,我知道重案嫌疑犯家属不能探视,不过是今天……” “我知道我知道,规定是规定,人情是人情嘛。”王队笑了笑,随意问:“看了都还好吧?我们市看守所其实挺不错,有吃有喝,单人单间,蒋衾进来时手臂脱臼还没好,我们还叫医生检查过一次。” “是是是,蒙您照顾。” 王队靠在车门上,聊天一般问:“律师请得怎么样了?这案子难判啊,我知道几个律师很不错的,不过时星娱乐财大气粗,应该能请得起更有本事的律师吧哈哈哈……” 靳炎点了根烟,只笑不说话。 “哎,你听我说啊靳总,”王队仿佛更来了兴致,一脸哥俩好的表情说:“这案子呢,最关键就是要看蒋衾杀人是失手还是故意。目前情况来看失手可能性很大,但是最终要看法院怎么判。有个抛尸情节,恶劣性成倍往上加,万一上边人有意刁难,判三年以下缓刑三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靳炎神色不变,淡淡道:“哦,是吗?” “我只是可惜啊,”王队唏嘘道,“蒋总这样的人,专业人才,温文尔雅,社会知名度高,而且又备受尊敬。这要是有个杀人抛尸的污点,一辈子别想翻身了。现在社会上对出狱犯的有色眼镜还是很厚,就算你改过自新了也别想得到社会承认,对蒋总那样的人来说心理落差应该很大吧……” 靳炎低头抽了口烟,说:“这也没有办法。” 王队紧盯着他的神色,却只见他吐出一口烟,瞬间别过了脸。 “我能做的只是尽量请律师为他辩护,哪怕散尽家财也都认了。只要不让他入狱,做什么我都愿意。”靳炎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神色却很正常,说:“让王队见笑了,我们感情是很深的,同性结婚通过那一年我们第一批领证,同期领证的人中间还没离的可能也没别人了。” 王队长长“哦——”了一声:“没有没有,你们能坚持到现在确实不容易。” “您能理解就好,不然我这心里……”靳炎一笑,伸手拍拍王队的肩:“我知道你们都是有规定的,我也不说什么请求通融的话了。不过如果有活动的余地,您一定尽管开口,多少都是一句话!” 王队没想到靳炎是这么个滚刀肉般的角色,一时倒是一愣。 不过他也是个见过世面的,随即很有趣的笑起来:“行,行,没问题!您放心,梁局对这案子关心得不得了,我们一定通融!” 靳炎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再三拉着他感谢,还非要把整盒烟都塞给他。王队推却不及,含笑收下,又寒暄了两句,才哥俩好的挥手告别。 靳炎的车缓缓开出停车场,王队眯着眼,目送那车的影子再也不见了。午后盛夏的阳光洒在街道上,反射出大片刺目的亮光。 他哼笑一声,转头想回市公安局。然而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脚步微微一滞。 王队的神情若有所思,几秒钟后大步向看守所的方向走去。 第54章 蒋衾根本没回监房,直接在会客室里见了王队长。 本来这是不合规定的,不过蒋衾身份特殊,不合规定的事也不差这一件。王队长甚至还把靳炎塞给他的中华拿出来:“——来一根?” 蒋衾没有接,看着他问:“我要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你还想问什么?” “哎!在你眼里警察都是什么人了,没事来看看你不行吗?”王队长大大咧咧的坐到他对面,惬意的点了根烟问:“最近怎么样,伙食还习惯吧?” “……嗯。” “天气越来越热,晚上有时候闷,就问看守申请一个小电风扇嘛。当年省里那官儿被送来的时候……啧啧,你真不来一根?” 蒋衾摇头不语,神情礼貌疏远。 “你要硬扛着,这日子可就难过了。这种跟省里有牵扯的案子审个半年都有可能,你在看守所里住过半年吗?夏天还好,冬天你可怎么熬啊……” 王队弹了弹烟灰,说:“你现在才住几天还不觉得,等在看守所里住上半年,那跟坐牢也没什么两样了。想象一下被人关在笼子里的猫狗吧,你现在就是那样,精神摧残会很快把你打垮。” 蒋衾漠然道:“我挺习惯的。” “那是你现在单人单间——知道你隔壁关着什么人吗?抢劫多次几进宫的不良少年,因为盗窃数额巨大可能要判好几年刑;女朋友被抢而心有不甘的混混,纠结地痞殴打情敌,致人九级重伤,可能要判十到十五年;买菜时一言不合拿刀就扎,失手致人死亡后逃窜多年,刚刚落网的重案通缉犯,铁定要判二十年以上……” 王队突然探过头,因为距离太近,蒋衾不自然的别过脸。 “如果你被判入狱,就是跟这些人关在一起。监狱里可没有单人间,你得学会跟他们朝夕相处。” 王队咧嘴一笑,恶意里夹杂着说不出的惋惜。 蒋衾沉默良久,从侧面角度看来他眼睫确实密而且长,微微垂下的时候把眼神完全挡住了。 王队心里还有点可惜,多年老刑警最善于从人瞬间里的表情里发现蛛丝马迹,蒋衾的外貌特征给他的观察带来了很大难度。 “……法院判决不是我能左右的,”蒋衾轻轻靠到椅背上,跟王队保持一定距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认罪。” 他语气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王队却半点不在意,大笑着伸手拍拍他胳膊:“哎!这样才对!不就是三年吗,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 “这世上不是谁都有机会跑去坐牢的,你就当见识下社会阴暗面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蒋衾一言不发,坐得更远了点。 “而且你是杀人罪进去的,我靠监狱里的老大啊,谁不忌惮你?时星娱乐这么有钱,塞银子进去帮忙打点打点,哪有狱霸敢惹你啊!”王队豪爽的站起身,一把抓住蒋衾的手:“本来还担心你这种出身的人,坐了牢出来会被人看不起,心理落差太大受不了。不过看你既然这么豁达我就放心了哈哈!” 蒋衾再也没法忍受,一把甩开他的手。 王队还装糊涂,一脸莫名其妙问:“怎么啦?哟这手真够劲,你不疼吗?” 蒋衾手臂脱臼没完全好,一摔之下确实疼得钻心,但是他脸色如同被冰冻过一样,看都没看王队一眼,转身就向外走去。 “……”王队愣了愣,突然一抓他手说:“哎!等等!” 他从口袋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两片膏药:“回老家顺手带来的,自己熬的膏方。拿去贴关节上,管用的很,喏。” 蒋衾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眼底怒意终于被冷静盖过,半晌才淡淡的道:“——多谢你。” 他接过膏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 门外有警察立刻跟上,他却没有在意,从背影看他走路脊背非常挺拔,有种从小教育良好而养成的稳重。 王队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那天王队回市公安局,小刑警正埋在报告里喝咖啡,满眼是熬出来的血丝,见他走进来立刻拍桌叫苦:“这都什么事啊王哥!嫌疑犯有了凶器也有了,口供证据无一不全,咱们赶紧起诉啊!这案子咋还不结呢!” 王队怒道:“甭提了!老子正心情不好!谁再抱怨等结案庆功的时候只准喝粥不准吃肉!” 小刑警:“……” 小刑警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啧啧有声的绕着王队转了一圈,问:“您老出去跟那姓靳的单刀赴会啦?踢到铁板没?” 王队冷哼一声。 “这人心狠手辣出了名,您老可得悠着点。怎么样,看出来什么没?” “看不出来,姓靳的是个撒谎的老手。不过他表现得越没破绽,我越相信他才是凶手,老子的直觉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特别强烈。” “那那个看守所里的呢?” 王队迟疑了一下,说:“那人倒是个厉害角色,不过……痛下杀手也是需要心理素质的,他不像是具备这种素质的人。” “难道他故意顶罪?我操这可牛逼了啊!杀人加伪证,他绝逼是真爱那个姓靳的!”小刑警捏着下巴唏嘘不已,想了想又说:“万一他真判进去三年,你说那靳炎会不会在外边另外找?” “难说。” “我看有可能!监狱那是什么地方,出来都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再说那靳炎有钱有势,又常年混迹在女明星圈子里……啧啧,等出来了人财两空,说不定健康也没了,你说他这是图个什么啊……” 王队听得哭笑不得,一拍桌子斥道:“回去写你的报告去!两天到现在还没写完!” 小刑警立刻耷拉下脸,悻悻坐下咬笔杆子去了。 就在警局这番对话发生的同时,城市另一边,长途汽车站里人流汹涌,各种吆喝和强烈的汗臭混杂在一起,三伏天里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非常时尚的女人,紧紧护着胸前的一个小包,随着人流奋力往车门上挤。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见下颔线条紧绷,嘴唇咬得发白,快上车门格外拥挤的时候她脖子上都暴出了青筋,看上去有些骇人。 “不能上了不能上了!哎说你呢!下去下去!” 女人仗着身体灵活还想往里挤,售票员却大声吆喝着司机关门。那一刻她嘴唇都几乎咬出了血,猛的踩着高跟鞋往里一跳。 眼见就要挤上去的时候,突然一只手准确抓住了她肩膀,紧接着把她往后一拽。 “你——” 女人回头一看,尖利的嗓音当即堵在了喉咙里。 两个穿黑T-恤的男人冷冷看着她:“赵小姐,请跟我们来一趟,靳总在公司等你。” 赵雪脸色瞬间煞白。 她知道她完了。 刹那间她想跑,想大叫,想向路人呼救,然而所有动作都随着黑衣男子一句话而瞬间冻结:“——你可以回去,但你在F县的老家已经有人等着了。” 赵雪嘴唇微微发抖:“你、你们怎么知道……” “靳总知道的比你想象得还多。”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只见路边停着一辆车窗紧闭的黑色丰田。 “——但你最好自己去问靳总。” 汽车穿过整个H市只用了两个小时不到。 当赵雪被押下车的时候,她没有看见时星娱乐奢华气派的大门。冷清的古街上有几个陈旧店铺,此时都已经半封了,那曾经是靳家开设的玉石盘口。 人一旦接受命运,恐惧就会转变为麻木,然而刻骨的愤怒和痛恨却仍然存在。赵雪被押进去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她已经完全不害怕了,甚至想靳炎看到自己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杀人凶手会怎么表现? 凶神恶煞,狰狞残暴,视人命如蝼蚁,毫不迟疑的置她于死地…… 但是她一点也不恐惧,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蒋衾已经进去了,虽然靳炎侥幸脱身,但是玉石生意的退路已经被他自己断绝殆尽。等省里他们那一派的人倒下之后,秋后算账的日子还有的是,靳家总有一天会被赶尽杀绝。 赵雪越想越激动。她甚至有点过度亢奋了,看到靳炎便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冷笑: “我来了,你想怎么样?” 靳炎坐在后堂一把梨花木扶手椅上,半晌没吭声。 “是徐晓璇说的?”赵雪顿了顿,嘲讽道:“还是方源那胆小没种的出卖了我?” “……”靳炎终于叹了口气,说:“方源是他那一派的代表,而你只是他的棋子。他不用出卖你,只是放弃了你而已。” 赵雪瞬间大受刺激,张口还没说什么,靳炎打断了她:“你以为你在方源眼里有多大分量?赵雪,你根本什么也没有。赵承强的原配和儿女在美国生活得好好的,而你母亲只是个较为成功的三儿。你所谓的报复,其实连个立场都没有。” 赵雪瞬间红了眼,怒道:“胡扯!我爸妈早就领了证,我是正儿八经的……” “你被骗了,”靳炎淡淡的道,“如果你是赵承强的婚生子女,进时星娱乐时那个背景调查绝对通不过。你当我是傻的么,随便放个秘书到身边,连查都不查一下?” 赵雪耳朵里嗡嗡响,拿着小包的手也不自觉垂下了。 “你真实的档案是出生在F县,九岁进城上学,生父早逝且身份不详,跟赵承强一点关系也没有。”靳炎笑了一下,摇头道:“你母亲确实勾得赵承强甩了结发妻子,但是很遗憾,她最终还是没转正,所以你才能毫不引人怀疑的在时星娱乐工作这么久。” 第55章 赵雪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是私生子。 她恍惚是记得的,小时候赵承强经常不在家,从父母的只字片语里她猜想自己还有生活在外地的哥哥姐姐。等长大一些后她才知道,外地那个才是赵承强的合法配偶,是他的结发妻子。 然而赵雪不在乎。因为那时她母亲作为小三已经非常成功了,赵承强大半时间都是跟她们度过的,只偶尔才回自己家看看。所谓的原配和子女,似乎只是一家子遥远的亲戚,完全不用去理会的那种。 然后在她七八岁的时候,有一阵子她家亲戚都在风传赵承强要离婚,要甩掉那个人老珠黄的大房,把她母亲扶正。当时赵雪心里完全没有什么第三者插足的概念,只觉得赵承强跟她们母女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外地那遥远的原配和子女只是鸠占鹊巢,早就应该把父亲还给她了才对。 这其实不能说她观念有误,毕竟生长环境是那样。 赵雪心里的概念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多年以来,她对赵承强离婚传言的真实性完全没有怀疑过。 后来赵承强失踪,她们一家便失去了优渥的生活环境。再后来母亲去世,便再也没人有机会告诉她,她一直以为的真相其实都是假的。 “赵承强死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吧,报仇是你母亲教你的?”靳炎觉得好笑,摇头道:“真滑稽,他死以后老婆立刻带着孩子移民美国了,倒是你母亲,被赵承强害了一辈子,还心心念念要把你也送进火坑里。” “住口!没人教我报仇,这都是你的报应!你杀了我爸爸……” “谁告诉你是我?” “明明就是你!”赵雪声嘶力竭的吼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爸爸死后你侵占了他的股份,一跃成为公司第一大股东,所有好处都被你占了!” “股份是我买来的,”靳炎打断她,“我有优先购股权。” “所以你才杀了他不是吗?如果他不死你怎么会有今天?!” “……”靳炎如鹰鹫般的眼睛盯在赵雪脸上,半晌才笃定道:“你母亲一定告诉过你什么线索。” 破旧晦暗的店铺后堂,带着霉味的空气都仿佛紧绷起来;虽然外边骄阳如火,房里却渗着阴冷的气息。 赵雪仇恨的看着他,不说话。 “事发当天晚上……” 赵雪精神一震,却只见靳炎神态不疾不徐,慢悠悠道:“那天赵承强买通司机,偷走了两岁不到的黎小檬,然后发短信约我去时星娱乐签无偿转让股份协议书。我和蒋衾一起去了,当时是深夜,赵承强没有带任何人,只抱着黎檬威胁我们。” 赵雪没想到蒋衾真的有参与这件事,瞬间觉得意外;然后想到蒋衾现在被押在看守所,便觉得一阵痛快。 靳炎没管她怎么想,自顾自道:“那天晚上蒋衾在外边等着,我跟赵承强两人坐在办公室里,说起靳家当时有一条玉石走私的隐秘通道,他想逼我们帮他从境外运输毒品。我当然不愿意,于是没说两句就开始争执,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把黎檬惊哭了起来。” “赵承强的黑道习气非常重,而且做毒品这行当的大多已经丧失人性了,看到黎檬哭,就伸手掐他脖子。我一看立刻扑上去阻挡,争执便迅速发展成了激烈的打斗。” 人在危急关头的记忆往往格外清楚,过了这么多年,靳炎还能回忆起那一瞬间的所有细节。 “那个时候我去掰赵承强的手,结果他把黎檬摔到了地上。黎檬哇哇大哭,我冲上去夺,赵承强就想用脚踩黎檬的肚子……那一脚非常重,黎檬还不满两岁,要是踩实了估计内脏都得开裂。我情急之下也没多想,顺手拿了桌上的摆件往赵承强头上狠狠一砸……” 赵雪发出一声悲痛的尖叫,被保镖一把捂住嘴。 “事后才发现那是一件青铜马,”靳炎说,“赵承强当时颅骨都凹下去一块。” 赵雪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目光简直能把靳炎剜成千万片。 “其实我发现赵承强翘辫子的时候就已经傻了……我虽然是个资深的混蛋,但亲手杀人还是第一次。有那么一刹那我脑子里完全空白,只想着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还是快去自首吧。” 靳炎顿了顿,说:“然后我走出门,蒋衾看到我手上都是血,就问这是怎么了?我根本说不出话,他就一把推开我,走到办公室里看了一眼。” “我永远都记得他当时的表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回头冷冷的跟我说:这里没你的事了,抱着孩子出去吧。” 靳炎摇头笑了一下。 “——你以为找个年轻漂亮的徐晓璇就能打败蒋衾,赵雪,你错得太离谱了。蒋衾就像一座冰山,浮于表面的只是一小部分,他那深不可测的强大你永远也别想看见。” 赵雪瘫倒在地,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挣扎起来,嘶吼的声音都变了调:“但是姓蒋的已经坐牢了!他亵渎我爸的遗体,他是帮凶,他会付出代价的!——” “他不会,”靳炎冷笑道,“你以为我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会出手把你抓回来吗?我既然都告诉你了,就敢保证你再也没机会说出去。” 那一瞬间赵雪还以为靳炎要杀人灭口,瞬间发狂的挣扎起来! 然而保镖又岂是吃素的,抓着她手一拧就把她按倒在地,两个人同时抬眼请示靳炎。 “老子不杀她,杀她脏了老子的手。”靳炎一扬下巴说:“打昏了带出去,留着她自有用处。” 靳炎一行人从店铺后堂走出来,门口车又换成了一辆半旧的吉普。 他们匆匆上了车,心腹司机回头问:“靳总一天没吃东西了吧?离接机还有两小时,先吃个饭怎么样?” 靳炎面色有些晦暗,隔了几秒才摇头道:“车里有饼干,拿来我吃几口。” “哎何必呢靳总,您这几天都忙成什么样了?好好吃一顿休息休息,反正咱们还有时间!” “不是时间的问题,”靳炎慢慢道,“我吃不下去。” 司机一愣。 “你们蒋哥在的时候,每天我都要问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如果不够好我晚上还下厨给他煲鱼汤。现在他在看守所里,也不知道吃的怎么样,肠胃能不能习惯,我今天看他瘦了好多……”靳炎声音有些沙哑,说:“我一想起这些,心里简直……” 司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讷讷的道:“蒋哥是好人,蒋哥很快就会出来的。” 靳炎苦笑一声。 蒋衾真的能很快出来吗? 如果换成他自己,哪怕在监狱里蹲三年,他都不觉得长。他还有蒋衾在外边等着,每一天醒来都有动力坚持下去,短短三年咬个牙就过去了。 然而换成蒋衾,在看守所里住三个月,哪怕三天,都漫长得让人难以忍受。 哪怕有任何可能他都希望进去的是自己,然而严峻的事态不允许他感情用事。就像他在看守所里蹲着的时候,蒋衾没来探视过一次,连句暖心的话都没让人带过;但在那段时间他仅仅一人就撑起了时星娱乐,解决了所有问题,干净漂亮的把他从法庭上捞了出来。 靳炎当时只觉得蒋衾做事靠谱,能娶来这样的媳妇值得好好炫耀一下;然而现在情况倒转,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当初在里边关着的时候,蒋衾尝过的是何种滋味。 靳炎自虐般的吃了两包饼干,伏在后车座上休息了一会,等醒来时已经到了机场。 关烽坐在机场咖啡厅里看杂志,手边一杯热拿铁,他连唇都没沾。这位终年脸色苍白、神情冰冷、走在路上如同吸血鬼公爵降临人世的关大公子,看到靳炎时眼神停顿了整整两秒,才说:“我觉得你最近脸色有点难看。” 靳炎冷冰冰道:“不关你的事。” “Sorry,我只是觉得你再这样下去,等会计师出来后可能会嫌弃你。” 关烽优雅的低头翻过一页,靳炎却瞬间被当头砸中了:“你……你说什么?!” “这是很合理的推测,黎檬告诉过我你当初吸引蒋衾全是靠着一张脸。” 靳炎:“……” 关烽说:“现在你已经失去了色诱的价值。” 靳炎还没来得及抄起餐刀插进关烽喉咙里,踩着十二厘米钻光高跟鞋的女侠Hellen蹬蹬蹬赶到,手里拿着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离身的法宝手机:“关总,从纽约飞来H市的航班半小时前已经到了,姚女士刚才打电话说现在已经出关,问能不能五分钟后在一楼大厅碰头?” “哦,”关烽兴致缺缺说:“那就去吧。” 靳炎迟疑再三,咬牙把餐刀放了回去。 关烽眼神闪着轻蔑的光,仿佛在说哼,我就知道没人敢对我高贵的脖子下手。他能顺利活到现在而不缺少任何身体器官真是个奇迹,其实如果不是看在他联系了赵承强原配的份上,靳炎那把刀现在已经插进去了。最不济也要撬掉他两颗牙。 第56章 姚淑文是赵承强的原配。 这位女士在美国经营自己的公司,虽然年近五十,气质保养却十分得当,穿一身米色套装,带着低调却华贵的珍珠胸花。 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至今还能看出婉约的轮廓。赵承强和赵雪的母亲厮混在一起,对自己的家庭非常冷漠,她就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国内煎熬到赵承强被杀,然后立刻资产移民去了美国。 本来靳炎已经联系不上她了,关烽手下却正巧有个海外业务,接触到了她公司里的人。当年靳炎和蒋衾一家跟赵承强势同水火,跟这个可怜的女人却惺惺相惜,还一起吃过几次饭。姚淑文得知蒋衾被抓的消息后,虽然满心不愿意回到H市这个伤心地,思忖再三后却还是来了。 几人多年不见,靳炎一看她便笑着恭维:“姚大姐精神十足,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啊。” 姚淑文摇头笑道:“那还能有你们年轻?关总不用说了,小靳同志也比以前更英俊潇洒,你们男人都是不会老的吗?” 除了关烽之外几个人都应景的笑了。 “不过靳炎,你脸色可实在不好看,最近挺上火?” 靳炎眼神晦暗下来,“蒋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姚淑文安慰道:“总有那么一天的,别心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 她只是随口一说,客套罢了。毕竟这么多年不见,情分也很有限。然而靳炎请她过来可不仅仅是叙旧,姚淑文的说法其实正中他下怀。 一行人上车去酒店。关烽身份远非姚淑文可比,带着Hellen施施然坐在房车里,靳炎便让姚淑文上自己的车。走在路上他把最近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交代了一下,末了叹道:“开庭时间已经定了,下下个星期三。赵雪听到风声后准备逃到F县,被我抓回来了。” 提起赵雪时姚淑文牙关紧了紧。 靳炎视而不见,自顾自道:“要是有人能提供一些对蒋衾有利的证明就好了。不过时隔多年,上哪去找证据呢?——唉!” 他们定的酒店是靳卫国名下的产业,一进门就有侍应生彬彬有礼把他们引到贵宾包厢里。赵雪早就被五花大绑的从后门送进来了,此时披头散发,坐在包厢沙发上,两个黑衣男一左一右面无表情的看守着她。 靳炎一边拉开椅子一边笑道:“我反正没觉得她长得像赵承强,姚大姐你看看,跟她妈像不像?” 赵雪嘴巴被堵了,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用仇恨的眼神盯着靳炎。姚淑文看着她年轻的脸,长长叹了口气。 靳炎仿佛觉得很有趣,问关烽:“关总,要是有人敢里外勾结的背叛你,你会怎么处理他?” 关烽低头翻酒水单,过了一会儿才吩咐Hellen:“让人开我上次寄存在这里的香槟。”说着把酒水单往她怀里一丢,回头漫不经心的道:“——装麻袋里扔进环城河。” “你就不能创新一下?” “……剁碎了装麻袋里,扔进环城河。” 靳炎怒道:“一点都不知道爱护环境!把环城河当你家垃圾箱吗!” 关烽一脸无辜的歪了歪头。 Hellen吩咐完侍应生,转头笑道:“要是有人敢把关家的事情说到外边去,不用关总吩咐,我们直接一张机票把他送到法国去出差,那边自然有人处理得干干净净。像赵小姐这样在公司里贩毒的,那就更不得了,我们底下人根本不敢说上去污了关总的耳朵,保管第一时间就让他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赵雪面无人色,突然开始剧烈挣扎,不断发出愤怒的唔唔声。 靳炎沉吟半晌,摇头道:“蒋衾最恨我搞这些暴力血腥的事情,这次就不见血了吧。” 赵雪拼命扭动,但是她被绑得很严实,根本没法从沙发上跳下去。 “不过我堂堂一个做大哥的,被人卖了还不敢动手,传出去也不像样——知道的说我听媳妇话,不知道的指不定就要说我胆小怕事,名声太不好听。” 靳炎想了想,一拍手说:“有了!正巧姚大姐在这,赵雪按古时候的说法还得叫你声大娘,要不就把她交给你了,怎么样?” 这包厢里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靳炎本来就打了这番主意。他大老远的把姚淑文从美国请回来,难道只是为了吃一顿饭? 赵雪这种在人公司里贩毒偷钱的,落到哪个老大手里去,都免不了一死。对于这一点她不可能不知道,恐怕已经做好了被杀的心理准备,真让她死搞不好她还觉得自己这是慷慨就义,是为正义而献身。 所以靳炎不让她死了,把她丢给赵承强的原配,以后自然有她生不如死的日子。 姚淑文略一迟疑,却没立刻搭腔,顿了顿才笑道:“靳炎……你大老远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给我丢个便宜女儿?这么有本事的女儿我可认不起,你要是有什么话,就先跟我说明白吧。” Hellen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带着几个人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包厢门重新关上,靳炎才在餐桌边一坐,懒洋洋道:“姚大姐,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也不瞒你。蒋衾在里边受了很多罪,我想尽快把他弄出来。” 姚淑文谨慎的沉默着。 “这起案子的关键就是故意杀人和失手致死之间的区别,还有一项抛尸的罪名,到底要判得多重。为了搞清楚这些事我们请了一整个律师团,如果是普通人,早就脱罪被放出来了。但是H市现在的政治环境你也知道,蒋衾的事被上边人故意刁难着,要想保护他,必须有些铁板钉钉的无法否认的有利证据。” 靳炎点了根烟,说:“证据的真实性暂且不谈,关键是提出证据的人,必须非常有说服力,让法庭毫无争议的采信。” 姚淑文失笑道:“但是我已经离开H市这么多年了,我真不想再扯进……” “姚大姐,”靳炎说,“我知道你不缺钱,但你心里总有个价码。只要我有,我都能给你。” 姚淑文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靳炎你别逗我了,这事也能乱说的?我要你所有财产你也给?” “给,”靳炎淡淡的道,“整个时星娱乐都给你,不动产和股票也给你。账户存款直接改你的名字,明天银行开门我就去办。” 姚淑文有点被吓着了。 “我要的不多,第一是出庭,第二是证词。赵承强死有余辜,你不用违背自己的良心。” 关烽捏着杯香槟,在那慢慢翻杂志,对包厢里的一切仿佛都听而未闻。 赵雪却唔唔挣扎着,发出各种意义不明的声音,不过现在没人理她。 “……我什么也不缺,只想远离他乡过自己的日子,”姚淑文委婉的道,“靳炎,你也知道赵承强的案子水太深,我当年费了那么大劲,才从这滩烂泥里拖出身去……” 靳炎默默听着,半晌短暂的笑了一下。 那笑意看起来其实有点古怪,姚淑文一下子顿住了。 “话说你还没见过我跟蒋衾的儿子吧,就是差点被赵承强弄死的那个,现在已经长大了,智商超高而且特会下棋。昨天刚结束一个什么中韩围棋比赛,他拿了第二名,今早出门我还看到他上报纸了呢。”靳炎突然想起来什么,扬声对门外叫道:“喂!黎檬到了吗?” 隔着门有个手下慌忙答道:“到了到了!小少爷刚才下去吃了个蛋糕!现在就把他叫回来?” 话音未落走廊上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一阵忙乱过后,就人纷纷打招呼:“哟,小太子回来啦?” 姚淑文不知道靳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的眯起眼睛。 这时只见门一开,黎檬抱着一只全身雪白的小咩,摇头摆尾的冲了进来。关大公子和姚淑文都被他直接无视了,进门就直接扑过去问:“爸!你今天早上去看蒋衾了吗?他怎么样啊?” 靳炎一把抓起他怀里傻乎乎的小咩,丢给手下让带出去吃草,不耐烦道:“蒋衾好得很,还问你棋下得怎么样了。明天不是还有比赛吗,老老实实该干嘛干嘛去,别让蒋衾担心知道不?” 黎檬争辩:“但是你说这个比赛有政治影响,下好了能影响到蒋衾在看守所里的待遇,要不然我今天早上就跟你一起去看蒋衾了……” “嗯嗯,待遇很好,很好。”靳炎随口敷衍完儿子,问:“怎么进来都不叫人?” 关烽风度翩翩的抬起头。 黎檬面无表情:“——你好,输给我三十个子的人。” 关烽:“……”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靳炎几乎要立刻搂着黎檬说孩子啊!你真是替你爸报仇了啊! 姚淑文这时候已经感到不对了,然而她没来得及起身走开,黎檬已经回过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而已。 “阿姨好!”黎檬中规中矩的摇了摇尾巴。 姚淑文嘴唇颤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靳炎看她脸色,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招手叫侍应生:“我儿子喜欢吃甜食,把你们这里的招牌甜点每样上一种。羊奶有吗?也给他来一杯配着吃。” 侍应生动作飞快,几分钟后就端来一个装满甜点沉甸甸的大盘子。黎檬下棋饿了一天,闻到食物的香气立刻魂都没了,当即流着口水扑了上去。 “黎小檬今年刚满十六,”靳炎看着他埋在盘子里吭哧吭哧,微笑道:“这孩子长得很像蒋衾吧。” 姚淑文脸色变了,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包带。 “智商特别高,天生过目不忘,从小就爱下棋。以前怕耽误他念书不给他下,前段时间我进去了,蒋衾没空管他,他就自己跑去报名三国棋手挑战赛,连杀了四个韩国六段,电视台都来采访了。” 靳炎语调经过竭力克制,还是忍不住带出了为人父母的骄傲。 姚淑文呼吸急促,下意识道:“是吗……” “他刚生下来的时候,眉眼像极了蒋衾,别的小孩都皱巴巴跟小猴子似的,就他皮肤白得像玉。当时有个纸尿布拍广告,还想让他去当宝宝模特,蒋衾怕太高调才给拒了。” “他长到七八岁时脸型慢慢变圆,跟蒋衾就不大一样了。不过这样也好,蒋衾五官轮廓太深,小孩子如果长那样就不可爱了。你看他现在面部线条还是很柔和的,像个小姑娘一样,不知道过几年会不会变。” 靳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的余光瞥见姚淑文在微微颤抖。 “……靳炎,你刚才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黎檬,就是柠檬的意思。那个代孕的生他的时候很凶险,我去庙里求了签,方丈给赐了姓。后来起了上百个名字都没法决定,索性又去庙里求签,方丈看庭院里有一棵柠檬树,说那就叫黎檬吧。” 姚淑文失神半晌,喃喃的道:“你们把他养得真好。” “黎小檬就是蒋衾的命。他小时候蒋衾辞职在家好几年,就为了手把手的教他。”靳炎顿了顿,说:“我这辈子就黎檬一个孩子了,我和蒋衾的一切都是他的。姚姐,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当再帮我们一次吧。” 姚淑文难以承受一般别开脸。这时候黎檬在咕噜咕噜喝羊奶,好像听见了什么,满嘴奶沫的问:“你们在说什么呀?” 靳炎微笑着,目光往姚淑文一溜。 黎檬立刻转头问:“阿姨,你们在说什么呀?” “……”姚淑文看着他,半晌终于难以克制的伸出手,轻轻唤道:“黎檬,你过来一下好吗?” 黎檬放下点心,乖巧的走了过去。 一开始姚淑文还不敢抱他,只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黎小檬迷茫的站着不动,过了好一会,姚淑文才试探的把他搂到怀里,几乎瞬间鼻子就酸了。 “……”黎檬有点小害羞,讷讷问:“嗯……阿姨,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姚淑文声音有点变调,连忙狼狈的掩饰住,“你爸爸想要我帮个——帮个小忙,其实也没什么……” “哦,”黎檬傻乎乎说,“那你帮吗阿姨?” 靳炎面色平静,手里把玩着一根烟,却没有要抽的意思。 姚淑文把脸深深埋在黎檬肩膀上,咬着牙没有出声。她维持这个动作太久了,以至于黎檬不自觉的动了动身体,正苦恼要怎么样才能脱身回去吃东西的时候,突然听她瓮声瓮气的说:“——嗯,我帮。” 靳炎把烟往桌子上一放,几不可闻的长长的松了口气。 第57章 这件事进行得非常顺利,姚淑文第二天就跟靳炎一起去警局录了口供。王队当时连嘴巴都合不拢了,心说这是什么天雷的狗血剧啊,知音都写不出这种情节吧,整理一下说不定还能发到搜狐新闻去骗钱哪! 姚淑文气质非常好,姿态优雅口齿清晰,面对一帮刑警毫无怯意,镇定道:“我当初没有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是因为赵承强在H市出了事,我却远在外地,并没有人找我了解情况。赵承强失踪后我过来料理后事,发现他在这里包养了情人,还生了个女儿,一直以正派赵夫人自居。我在H市人生地不熟,完全斗不过她,一气之下很快回到老家,不久就出国了。” 王队刚想说什么,姚淑文打断了他:“我对我当初没有主动找警方坦白情况的过错感到非常后悔,希望现在还不算晚。” 王队哭笑不得,“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隐瞒重大案情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 “您可以通过正常外交手段追究我的责任,”姚淑文诚恳道,“但在此之前请让我打个电话给美国驻华大使馆。” 王队:“……” 靳炎心说干得好! 赵承强虽然是个混蛋,姚淑文却是个难得的厉害人。若论口齿犀利程度,只怕能和蒋衾旗鼓相当。 当年她斗不过小三,也只是因为带着孩子,有心无力,无奈之下便偏安一隅。赵承强死后她立刻奔赴美国整理出一番事业,其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王队囧然问:“那姚女士,你凭什么确定赵承强事发当晚,是想杀死嫌疑犯蒋衾的?” 姚淑文说:“我很肯定。赵承强绑架幼童之前曾经回老家一趟,我听见他跟人打电话的时候说:‘这次一定要做掉那个姓蒋的’。当时我非常害怕,便去问他是哪个姓蒋的,他不肯说。之后我故意偷听他的电话,几次听到他抱怨:‘有那个姓蒋的在,靳炎怎么也不上钩’……” 做笔录的警察埋头狂写,笔尖在纸上刷刷作响。 “他去H市的前一天晚上,兴高采烈的跟司机说:‘这次终于有办法干掉那个人了!不听老子的话,去死就是唯一的下场!’当时我忍不住冲上去质问他,他却满不在乎说省里有亲戚,别说杀一个人了,就算杀十个八个也能掩盖住……” 王队皱眉问:“那个司机叫什么名字?” “张乐。” 王队瞬间想起张乐就是那个出卖靳炎,协助赵承强偷走黎小檬的司机。赵承强死后不久他就在黑帮火并里流弹身亡,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这条线索也断了。 “赵承强如果想布置杀人,肯定会回到H市跟他的情妇通气。不过我出国多年,实在不知道那位女士的联系方式。如果你们能找到她的话,或许她也能证明我的证词。” 王队淡淡道:“我们调查过,她也去世了。” 姚淑文说:“真可惜……”尽管她脸上完全没有可惜的表情。 王队看看翘着腿坐在边上的靳炎,又看看妆容精致气质娴雅的姚淑文,突然觉得有点可笑。这案子已经查了半个月,工作量有多巨大只有他自己知道,然而到现在为止所有人证物证都支持跟自己相反的观点;不仅如此,就算这些证词是真实的,递交法庭后能不能产生结果都两说。 尽管他的职业道德要求他查出真相,让无辜者沉冤昭雪,将有罪者绳之于法,然而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案子,最终结果并不取决于真相,而是政治斗争的角力和输赢。 那么他现在就算怀疑,又有什么意义呢? “行,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王队爽快把笔记本一合:“来姚女士,麻烦您在这里签字……下周三您打算出庭作证吗?你有义务但可以拒绝,如果同意的话现在就填一份出庭申请书。” 姚淑文微笑道:“没问题,我会在法庭上把一切都说出来,希望法律不会冤枉好人。” 王队表示听了这话有点牙疼。 从市公安局出来,靳炎调成静音的手机上显示出好几个未接来电:一个是黎檬的,一个是关烽的,还有几个从公司打来,都是手下人请示工作。 靳炎毫无疑义的首先给黎小檬打回去,接电话的却是扎西。这个凶悍冷漠、性格扭曲的柬埔寨混血少年,每次跟靳炎说话就跟狙击枪一个个蹦枪子儿似的:“黎檬在喂小羊,待会再说吧。” 靳炎怒道:“我跟我儿子说话怎么还要等会儿!” 扎西漠然以对。 “……刚才未接来电是怎么回事?” “黎檬下完棋了。” “哟!结果怎样,赢了没有?” “不知道,看不懂。”扎西冷冷道:“但那韩国人是哭着走的。” “……”靳炎嘴角抽搐,半晌道:“扎西啊,我跟你说,虽然我也看不懂围棋,但是对方哭着走的情况一般就说明我们赢了……还有黎小檬怎么整天在喂羊!跟他说不准跟那只傻羊用一个碗喝奶!脏死了知道吗!” 扎西懒得回答,立刻把电话挂断了。 “黎檬很喜欢下棋?”姚淑文突然问:“今天举行的是三国争霸赛吧,我记得参赛的都是驰名已久的围棋高手?” “不知道,懒得关心。这孩子也不太把输赢放在心上,有得下就很好了。” 姚淑文半晌没说话,靳炎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表情竟然有些微微的喜意。 他立刻问:“要不我现在就派人把黎檬接回来,晚上你们在一起吃个饭……” “不了,让他一个人吧。”姚淑文叹了口气,说:“当年我答应帮忙,也只是因为你发誓以后会帮我出国,严格说来其实是两不相欠的。这么多年我也没想过有一个孩子的存在,几乎都把这事给忘了。你们对他这么好,我实在不应该打扰他正常的家庭生活。” 靳炎摆手道:“姚姐怎么说这种话,我看你也挺喜欢那小崽子的……” “女人的天性作祟?”姚淑文也笑起来,眼神里满是爱意:“真正的爱是放他自由,让他在最合适的环境里按照自己的天性成长。我只要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能偶尔静静地看着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靳炎点点头,说:“我当年就觉得您是个好母亲,而且是个非常出色的女性。看您在美国的大儿子大女儿都那么有出息,说明基因到底好啊。” 姚淑文揶揄道:“不好你能找我?” 靳炎也笑了起来。 他压根没把关烽那个未接来电放在心上——那美克星大领主挖苦他太多次导致他产生了回避本能——于是打完了给黎檬的电话,把手机往车座上一丢,转身就忘光了。 短信寂寞的叮咚一响,关烽发来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内部选举结果确定,本省一号在位留任。红头文件三日后下来。” 靳炎开车专心致志,眼睛都没偏一下。 没过多久又一条短信跳出来: “靳先生,关总说您一分钟内不回他短信的话晚上就把您装麻袋里丢环城河去。我是Hellen。” 靳炎哼着小调,充耳未闻。 他不知道就在这短短半天的时间里,这座城市的政治格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邻省某处标志性大桥突发垮塌,顷刻间无数高官翻身落马,其中就包括这次选举的本省候选人;历时半年的血腥倾轧此刻终于落下帷幕,靳家玉石走私案彻底翻盘,而赵承强被杀案将会是什么结果也不言而喻了。 斗争在阴暗处进行,也在阴暗处结束;所有刀光剑影血肉飞溅,都在一声令下瞬间叫停。 靳炎还不知道的是……他这次真的惨了。 Hellen命令司机:“靳总太高不够装麻袋里?开什么玩笑,砍成两段不就结了!砍个人而已不要磨磨蹭蹭的,十分钟后还要回来接关总去喝下午茶呢!” 靳炎终于睡了从蒋衾入狱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周三开庭那天早上,他在床上睁开眼睛,看着阳光从窗外照进卧室,床头柜上的玻璃相框熠熠生光。照片里他和蒋衾在海边手拉手站着,两人都二十五六的年龄,神情亲昵而毫不避讳,掌心贴在掌心上。 靳炎吻了吻照片上的蒋衾,起床刷牙洗脸,穿戴好西装领带,镜子里一片神清气爽。 我们靳总经过两天的紧急补救,气色得到一定恢复,勉强可以避免因为人老珠黄而被媳妇抛弃的惨剧了。出门前在邻市比赛的黎檬跟他视频了一下,中肯的说:“靳炎同志,蒋衾出法庭后立刻递交离婚申请的可能性已经减少到了百分之八十……真是可喜可贺。你真的确定能把蒋衾带回家吗?” 靳炎怒道:“八十个屁!明明是四十!” 黎檬立刻“啧啧啧~”投以怀疑的目光。 “你等着,老子今天下午就把你妈全须全尾的带回来!哦,正巧你晚上不回H市,我可以跟你妈在家里好好Happy一下……” 靳炎趾高气扬的出了门,带着几个律师浩浩荡荡的杀向法院。姚淑文的出庭作证申请书已经被迅速批准,此刻正在王队的陪同下等在法庭门口。 上午八点半,靳炎、姚淑文、王队等人在法院碰头。 与此同时一辆蓝白相间的看守所押解车停在门口,一身便服的蒋衾从车上走了下来。 九点整,十四年前的赵承强被杀案正式开庭。 第58章 当天晚上的娱乐报纸报道了这起过失杀人案,标题是“时星娱乐总裁蒋衾被告谋杀昔日大股东!十四年后真相大白!”,头版头条黑体大字,非常的醒目。 这家报社记者甚至神通广大的拿到了保密的庭审记录,虽然被公开的只是一部分,但是其过程之曲折,情节之离奇,从短短几段话中便可由一管而窥全豹。 庭审之初,蒋衾被控失手伤人致其死亡,事后沉尸灭迹,情节恶劣。紧接着被告律师出示证人笔录,原来赵承强生前涉嫌逼迫公司女艺人吸毒,当年有两个被害者被蒋衾送到香港戒毒,成功后隐姓埋名,流离他乡。靳炎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把她们找出来,也不知道是威逼利诱还是好言相劝,说动她们去警局做出了证明书。 庭审发展到这里随即急转直下,被害人妻子姚淑文亲自出面,证明赵承强生前绑架了蒋衾年仅两岁不到的养子。事发当晚赵承强试图以此威胁蒋衾参与贩毒,被拒后便想杀人灭口,打斗中被蒋衾误伤头部,因此丧命。 蒋衾对以上事实供认不讳,表示尊重法庭审判结果,不论如何都不会上诉。 法庭经过一个半小时的激烈讨论之后达成了如下共识:没有直接证据显示蒋衾是在防卫过当的情况下置人于死地的,但是综合被害人妻子的证言来看,失手杀人的事实成立,应判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虽然被害人有重大过失在先——绑架了被告年幼的养子,并胁迫被告贩毒,但是仍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一点;相反被告沉尸灭迹证据确凿,说明主观上是存在恶意的,刑期标准应定为五年以上。 值得注意的是事发已逾十年,公安机关未曾立案,根据有关过失杀人罪追诉期的规定,最高刑为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的,十年之后就过了追诉期,可以被免于起诉。 蒋衾的情况符合这一点,被判免除刑事处罚,当庭释放。 庭审结果下来后蒋衾站在被告席上,摘下了眼镜,掌心用力揉眼睛。王队坐在旁听席上,有点诧异的看着他。 虽然他跟蒋衾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能看出蒋衾家教森严,礼仪严谨,举手投足都非常得体而克制。他当众做出这个动作,其实有点感情过于外露的意思了。 靳炎则差点从座位上冲下去,幸好被律师一把拉住,不然绝对能收一张藐视法庭的罚款单。 姚淑文退回旁听席,微笑着摇了摇头,心里突然非常感慨,她想起当年气焰熏天不可一世的赵承强,如果他天上有灵,看到今天法庭上所有人都心愿得偿的样子,会是什么心情呢? 他活着的时候给那么多人带来了痛苦,他死以后也没人为他伸张那虚伪的正义。那么他生前拥有的那些权势和威风,除了给人徒添笑柄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靳炎哪,”姚淑文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说:“回去以后就跟小蒋好好过日子吧,那些生意能不碰就不碰了,千万别再成为……” “成为第二个赵承强?”靳炎大笑道:“放心吧姚姐,我还有老婆孩子要顾呢!” 这话说的太不像样,周围人都囧了,靳炎却毫无察觉,还在那洋洋自得。 蒋衾被送出法庭大门,脚还没落地,就被冲上来的某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蒋衾惊得眼镜都掉了:“靳炎——!放我下来!释放手续还没办呢!” “办什么办啊有什么好办的!养那么多律师是吃白饭的吗!——喂说你呢,办手续去!”靳炎喜滋滋抱着媳妇说:“走!回家!” 法警满头黑线,律师满脸都是“=口=”的表情。 蒋衾怒道:“丢不丢人啊,快放我下来!”说着用力挣扎跳下来,脚一扭差点没仰天摔下去。 姚淑文在他们身后捂着嘴笑,蒋衾回头一看,顿时很不好意思:“姚姐回来了?是为我的事吗?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没有没有,顺便也回来看看黎小檬。” 蒋衾听了这话只觉得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靳炎强拉回去,像狼狗一样在他脖子里嗅,说:“嗯,媳妇,你洗澡了……” 蒋衾满面通红的推他:“洗澡有什么好奇怪的!滚去开车!” 靳炎眼珠一转说:“不要,你去开,我一大早开到法院都累死了,你也不心疼心疼你男人。”说着一副泼皮嘴脸砸赖在路边上不动。 蒋衾毕竟脸皮薄,停车场里这里也不过几步路,只能乖乖去拿车。 结果他这边一走,那边靳炎扭头问:“姚姐,那个赵雪你是想想活剐了还是清蒸了呢?带去美国可能不方便吧,我可以借你个地方……” “……赵承强当年都比不上你好吗!”姚淑文哭笑不得:“省省吧你,我已经想到处置她的办法了,用不着你操心!” “我操姚姐你不会当了次圣母吧?” “没有,”姚淑文说,“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她母亲从小也没给她灌输正确的价值观,好好的孩子就……人是不能选择自己出身的,我不想把针对她母亲的反感报复到她身上。” 靳炎考虑良久,严肃道:“蒋衾如果背着我爬墙,我一定会宰了那小白脸一户口本。” “那是你好吗靳炎?”姚淑文笑起来:“说实话,虽然我情感上是这么觉得,但是她做的事情让人无法接受……关于贩毒的事我跟赵雪谈过一次,然后把她交给了警方。如果她愿意把上家供出来,犯罪情节应该会大大减轻。” 靳炎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关于这点我会再跟徐晓璇商量的,律师建议我从刑事起诉转民事索赔,这样徐晓璇可以得到钱,赵雪也不会坐牢太久。”姚淑文叹了口气,说:“都是年轻孩子,抛却个人恩怨不谈,我不忍心让她们都因此而毁掉一生。” 靳炎正准备再添油加醋几句,这时蒋衾慢慢的开着车过来了。看到媳妇的瞬间靳总自动进入流氓Model,撒着欢跑上去大叫:“哎——!媳妇!我来开我来开!你快歇着去!” “……你不是累死了吗?!” “刚才歇过来了呀!” 蒋衾深觉丢脸,只得乖乖下车让靳炎来开。结果靳炎还不老实,也不坐进去,站在路边勾着蒋衾的肩,问:“中午去哪儿吃?上次段导请的那个全蛇宴不错,要么还是海鲜?都不喜欢的话就回家去吃你男人我……” 蒋衾无力道:“你省省吧,当着姚姐的面耍流氓让你很有成就感吗?我发现你其实特别人来疯……” 小夫夫俩站在车门大敞的路边斗嘴,后边开过来一辆银蓝色的丰田。车窗缓缓降下,王队戴着墨镜的脸伸出窗外:“哟,还不回家?” 靳炎完全没有社会成功人士的自觉,吊儿郎当的晃悠着腿说:“哟!王队!回警局查案子啊?这回没咱们什么事了吧?” “没没没,随便问问。”王队指指路牌,笑道:“——纯提醒,这里禁止停车。” 靳炎:“……” 靳炎脸色顿时十分精彩。 蒋衾倒是很得体,对王队点头道谢:“在看守所里多亏照顾了,给你们添那么多麻烦实在过意不去。我们正准备去吃饭,来一起吗?” “回去查案呢——是真查案!哈哈,吃饭下回吧。” 蒋衾也不强求,说:“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能帮忙的我一定帮,这次多谢您了。” 王队笑着应了,正要升起车窗,突然动作一顿。 靳炎这时正悻悻然的去挪车,离他们都有两步远。蒋衾转过身,往他的方向走去。 短短几秒钟的空隙,王队突然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喂……” 蒋衾回过头。 “抱歉,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句。”王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赵承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满街车水马龙,仿佛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闪烁着遥远而微渺的光。 王队久久没等到回答,终于自嘲的扭过头:“案子已经结束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想找你问一句。也许是警察当太久性格有点偏执……” “王队,”蒋衾说,“其实我这人,天生手软,连只鸡都没杀过。” 王队震惊回头,蒋衾却挥挥手,转身向靳炎走去。 那一瞬间风拂起他的头发,刘海挡住了眼神,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那天中午酒足饭饱,下午又给黎檬打了个电话,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撒了半天娇。直到打完电话姚淑文才起身告别,靳炎把她送回酒店,再转头载着蒋衾回家。 到家时天刚擦黑,结果在电梯里靳炎就忍不住了,一边把脸凑在蒋衾脖颈里用力嗅,一边哼哼着说:“媳妇你洗澡了,绝对洗澡了……” 蒋衾用力推他:“洗澡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对看守所里哪能随便洗澡,别以为老子我没进去过不知道!” 蒋衾哭笑不得,“你就是不知道,看守所有个头头是围棋迷,上星期突然拿着报纸问黎檬的围棋是不是我教的,然后兴高采烈的让人给我加了菜,还提供我单人洗澡间……” 靳炎五雷轰顶,说啊?!老子塞了那么多钱都不管用! 蒋衾怒道:“不要以为钱能解决所有事情!还有黎檬到底参加了什么比赛啊,怎么你都不告诉我?” “这个不重要啦不重要……”靳炎把他用力挤在电梯墙壁上,大腿在他胯间用力磨蹭,嘿嘿淫笑说:“来媳妇不要动!乖乖让老子压一压……” 靳总在有食吃的时候下手飞快,虽然经过竭力抵抗,可怜的蒋衾仍然几乎被扒光了。幸亏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外边没有人,靳炎就像个得胜的将军,抱着蒋衾说:“看!我说你不用害羞吧!” 蒋衾咆哮:“把衣服还我——!” 靳总脸皮厚,抱着媳妇招摇过市,一进家门就立刻把人推到地毯上。蒋衾爬起来想往房里跑,被靳炎反手抱住往地上一按,问:“你想我不?” 蒋衾喘息道:“先回卧室……” “不要我就要在客厅。” “黎小檬……” “黎檬晚上不回家。” 蒋衾脸颊通红,靳炎邪恶的看了半晌,伏在他耳边温柔道:“你也硬了……” 地毯粗糙的软毛贴在皮肤上,空气里弥漫着热情的味道。靳炎缓缓低头亲吻蒋衾湿润的唇,感觉到他牙关微微张开,鼻息间带着温热甜蜜的气息,因为情欲难耐而轻微发抖。 靳炎心里突然涨满了温情,低声问:“你想我不,嗯?” 蒋衾嘴唇贴在他结实的脖颈上,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才问:“——你想我吗?” “想。” “那我也想。”蒋衾张嘴不轻不重的咬了他一口,说:“我想死你了。” 第59章 蒋衾很早以前就知道有些话对靳炎来说是禁语,说了会产生种种无法收拾的后果。 比如说:“你最近长胖了?” 靳炎会飞奔去健身房锻炼个三天三夜,期间不断眼泪汪汪表示自己被嫌弃了媳妇要爬墙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举哑铃,直到蒋衾亲自上门去把他从健身房拖回来为止。 再比如说:“我要减肥。” 靳炎会大惊失色的跑去厨房做出一桌佳肴,逼着蒋衾如同嚼蜡一般吞咽下去,然后牛皮糖一般压在他身上逼他不准锻炼不准活动,直到食物全化为热量和脂肪。 又比如说:“你看卫鸿对段寒之多好,言听计从的。” 这话就像对一个青春叛逆期少年说你看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会直接刺激靳炎脑后的那根反骨,让他做出种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赌气举动,包括偷偷用蒋衾的洗脸毛巾擦脚啦,三更半夜打电话去阴森森提醒卫鸿起床撒尿啦,走在大街上突然一屁股蹲下非要蒋衾过去哄他拉他才起身啦…… 至于“楼下快递小哥长得真帅”和“事务所来了个新美女”以及“你昨晚弄得我很疼今晚别上床睡觉了”……那更是连提都不能提,比一包点燃了引线的炸药还危险。 多年来蒋衾一直尽量避免雷区,总体来说还算相安无事。直到今天他发现,原来还有一句话是不能提的!比核弹头威力还大! 这句话是——“我想死你了”! 这几个字一出口,靳炎顿时就跟吃了春药一样,连沙发都不让上,按着蒋衾在客厅地毯里狠狠做了一次。因为长久没发泄两人都没坚持很久,但靳炎那狰狞的样子还是让蒋衾怕了,不断颤抖的亲吻他,想让他动作放轻一些。 结果靳炎不为所动,蒋衾气还没喘匀,就被他拎到卧室大床上去一摔,随即整个人压了上去。 蒋衾被这一压差点灵魂出窍,好不容易眼前发黑的感觉消下去了,喘息着求饶:“你……你轻一点……” 靳炎一边动一边粗声粗气的问:“想你男人不?嗯?哪里想?” “你他妈……慢一点……啊!——” “这里想?”靳炎下流的把手伸到他大腿内侧去抚摸着,又转到前边去恶意的抚弄:“——还是这里想?” 蒋衾欲哭无泪,意识到靳炎这次在床上激发了流氓Model。 靳炎有种角色扮演癖,一旦进入恶霸、强盗、地主老财等种种反面角色后就格外亢奋,蒋衾殴打多次都不能见效,而且越殴打他越得劲。有一次他玩脱了把蒋衾锁卧室里了,第二天忘了开门,于是跪了一夜搓衣板。 大概是第一次出来太快刺激了靳炎敏感的男性自尊心,第二次不管蒋衾怎么求饶他都不停,断断续续过了很久,才在蒋衾崩溃的呻吟里射了出来。这一次更加痛快淋漓,高潮时靳炎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恍然发现自己手还紧紧掐着蒋衾的腰,因为用力过大已经抓出了几条血痕。 蒋衾仿佛毫无觉察,半昏半醒的伏在他怀里,脸色红得能滴出血,嘴唇带着湿润的饱满,看上去又有点可怜。 靳炎一下又狂躁了,抱着蒋衾跑去洗澡,在浴室巨大的按摩浴缸里来了个骑乘式,把蒋衾顶得哭了出来。因为强烈的快感刺激,那哭声也喘息得像是在邀请,靳炎听得都迷乱了,只觉得心里有种残忍而暴虐的念头,恨不得就此把蒋衾咬死了一口口吃下去。 蒋衾最后完全没意识了,要不是靳炎强硬的把他架着,他能一头栽到水里淹死。最终靳炎把他抱回大床上,八爪鱼一般把他揉在自己怀里,又喃喃地说了不少情话儿……可惜蒋衾一个字都没听见。 这一觉睡得非常扎实,第二天醒来时卧室光线昏暗,蒋衾全身酸痛,半晌才忍着落枕的痛苦抬起头,只见落地窗帘被紧紧拉上了,卧室里仿佛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腥膻气味。 蒋衾瞬间意识到那是什么,脸色顿时黑了。 “媳妇儿……”靳炎腻腻歪歪的贴上来,叼着蒋衾的耳朵尖含混不清的问:“睡好了没?肚子饿吗?” 蒋衾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饿,要知道他上一顿可是吃在昨天中午。 靳炎兴致勃勃道:“不饿就再给你男人压一压,看把你养得多好。”说着三下五除二又把蒋衾拱起来按住了。 蒋衾当然不知道自己昏睡的时候已经被靳炎喂了鱼片粥下去——鱼片还是嚼烂了喂的。他只觉得恼羞成怒,用力去板靳炎的手:“滚开!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靳炎用脚趾头都知道他恼怒自己昨晚手太重,求饶了无数遍要轻一点,结果还是被操晕过去了。但是流氓Model的精髓就在于,虽然我流氓你了,可我不会承认,还要把你哄得好好的——因为我待会还要继续流氓你! 于是靳炎立刻凑过去又亲又舔,问:“你说什么了?我想想,你说很爽……说你还要……叫我快一点……” 蒋衾差点没把靳炎一脚踢下床去,结果一抬腿就被靳炎抓住了,盯着他含着水的琥珀色的眼睛,强硬而缓慢的一插到底。 这过程实在太过煽情,蒋衾几乎又要哭出来,想转头避开目光,却被靳炎捏着下巴扳过脸来。 “看你热情得……”靳炎俯身亲吻他湿漉漉的眼睫,低声道:“你吸什么呀,还一抽一抽的,想挨操就求我啊……” 蒋衾被羞辱得几乎背过气去。靳炎得意忘形,顺着他漂亮的侧脸一路亲吻到脖颈,在锁骨上重重撕咬了好几口。 蒋衾天生皮肉细软,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富贵命。靳炎对此特别着迷,觉得揉起来手感好,舔起来口感好,眼下紧要关头更是让人神魂颠倒,简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结果这一忘不要紧,靳大流氓顺口冲出来一句:“看你这皮薄肉嫩得,不给你男人啃还给谁啃啊?” 蒋衾没反应过来,靳炎又得意了,咬牙切齿说:“老子不多啃两下,难道还便宜了那个姓方的不成?” 蒋衾:“……” 蒋衾瞬间僵了。 靳炎也瞬间知道自己捅娄子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突然靳炎火烧眉毛的把蒋衾整个一掀,不管不顾从背后狠狠插进去。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没挡住蒋衾喷薄而出的怒火,抽插间隙还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破口大骂:“姓……姓靳的你个王八蛋!你他妈乱说什么!你……你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怪不得昨晚!……” 靳炎手忙脚乱的捂他嘴巴,连声哄骗:“你没听见,你什么都没听见。” “唔唔唔……唔唔……” “哎哟别扭了!再扭射了!” …… 摇着尾巴的的黎小檬,拿着三国争霸赛冠军奖杯回到家,刚进门就便被吓呆了。 客厅一片狼藉,靳炎弯着腰缩在沙发上,抓着一个沙发垫子紧紧护在头顶。地上摔了一地的碎片,突然一本字典打着旋儿从卧室里飞出来,砰的一声弹到沙发垫上,转而撞翻了花瓶。 “离婚!”蒋衾的声音怒气冲冲:“你既然忘不了方源,就他妈去跟方源过吧!” 靳炎回头怒吼:“明明是你忘不了,老子吃个醋又怎么了——哎哟!” 一本杂志哗啦啦的拍了靳炎满脸,封面上阳光健气小帅哥正笑容满面的玩篮球。 靳炎一看顿时大怒:“我勒个槽,你背着我偷藏有小白脸封面的书?蒋衾你不要太过分好吗!” “过分你个头!我看个篮球杂志又怎么了!” “谁准你看篮球杂志的!都是男人!” “大街上还都是男人呢你怎么不去杀人放火啊?!” “老子这就去!” 靳炎雄纠纠气昂昂的站起身,还没迈出一步,突然眼明手快的把沙发垫子往脑后一挡——瞬间闹钟从卧室里飞出来砸得他一个趔趄。 “蒋——衾——!”靳炎怒火万丈:“你真想杀了我吗!这闹钟是纯铜的!杀了我你好跟那个姓方的双宿双栖是不是——” 话音未落只见一瓶拉菲红酒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紧接着砸在墙壁上,爆出漫天红花。 靳炎狂吼:“卧槽——!你不把家里红酒砸完你不爽是不是?!再砸我就——” “就去民政局办离婚?”蒋衾怒气未消,抓着眼镜从卧室里冲出来:“现在就去!九块钱我出了!” 靳炎呆愣几秒,突然一头扎进沙发里,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发垫里说:“我不去!” “你给我起来!” “不起来!” “起来!” “不起来!” “这婚你到底还离不离了!” “不离!” “你……” 靳炎瓮声瓮气说:“谁离谁是孙子!” 蒋衾气得没办法,伸手去拉靳炎,靳炎却拱啊拱的只露出屁股。就这样他还不消停,一边跟蒋衾角力一边大叫:“离了你就跟方源过了是不是!老子这就去宰了他!哎哟别拽我裤带孩子还在呢……蒋衾!说不离就是不离!老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 黎小檬默默的退出来,关上门,扎西问:“怎么了?” “没事,锻炼身体呢。” 傻乎乎的小绵羊又开始咬裤脚,黎檬想了想,把奖杯递给扎西,抱起小咩说:“我们去吃甜筒吧,我请你。” 扎西冷冷道:“不,我请你。” 黎檬只要有甜筒吃,根本不在乎是谁请谁,于是很开心的表示同意,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扎西出去了。 第60章 蒋衾砸完红酒,留下靳炎扭扭捏捏的打扫客厅,他自己气呼呼的跑去睡了。 结果睡到半夜被靳炎摸上床,又按倒吃了很多遍。 像靳总这样正当盛年胃口颇大且饿了小一年的雄性动物,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你给他吃了一口,然后突然拿走不给他吃了。蒋衾自己也理解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刚醒来就立刻一脚把靳炎踢下床;但是当他迷迷糊糊听见靳炎念叨:“这里我也要亲一口……”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醒了:“你说什么?” 靳炎:“……” “‘也’是什么意思?” 靳炎:“……” “你这辈子都没法忘记方源了是吧?!” 靳炎:“……” 靳炎终于意识到今晚到嘴的肉就要飞了,本着能多吃一点就多吃一点的原则,立刻把蒋衾强行按倒圈圈叉叉同时甜言蜜语赌咒发誓……然后被蒋衾施以老拳,还没下床就被打得满头包。 当晚黎檬泪流满面的打电话给扎西:“呜呜呜我粑粑麻麻又打起来了我好害怕~你来陪我的时候能顺便带点炸鸡排吗?” 扎西义不容辞,左手拎着鸡排,右手拎着羊奶,到黎檬家时完全无视了一楼卧室里各种诡异的动静,目不斜视上二楼看他的绵羊儿子去了。 第二天蒋衾气呼呼出门的时候,看到扎西和黎檬并排坐在餐厅里喂小羊,还狐疑的想这两天怎么老看到他啊?靳炎把他升职成黎檬的贴身保镖了吗?儿子身边的人可马虎不得,工资该涨就要涨啊。 蒋衾跟靳炎这对小夫夫,平时看上去都人五人六的,一吵架就双双变成中二病少年。什么我的爱心午餐你竟然不吃完你一定不爱我啦,什么下雨天你竟然开车来接而不是撑着把伞做忧郁状在门口等我啦,什么我就知道你对楼下快递小哥感兴趣(快递小哥中枪无数次)你不爱我了整个世界我都不稀罕了让我一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吧……幸亏关烽不知道,否则下半辈子的笑料都有了。 蒋衾和靳炎互相因为方源而吃了好大一瓶醋,之后靳炎上班了,蒋衾想想看不甘心,也跑去上班——去时星娱乐。 他没告诉人,穿着衬衣牛仔就去了。靳炎开完会,领着几个高层经理回办公室谈话,进门就看见蒋衾翘着腿坐在老板椅上,聚精会神的翻他电脑。 靳炎瞬间如遭雷殛,说:“你你你……” “你什么?” “……你怎么能翻我东西!侵犯我隐私权的知道吗!” 蒋衾眼睛一斜,慢慢把显示器转过来。只见电脑屏幕上一排窗口,全都是韩国小美男组合的演唱会图集。 靳炎:“……” 靳总立刻悚了。 高层经理一见有好戏看,立刻亢奋的躲去门外探头探脑。秘书科小姐们纷纷拿了糖、瓜子、咖啡、绿茶……兴致勃勃的出来围观靳总落难记。 “靳炎,”蒋衾面无表情道,“你竟然背着我勾搭小白脸。” 靳炎瞬间咆哮:“我没有!我可以解释!他们都是公司最新从韩国引进的艺人公关经理发给我图集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自动储存了我本来想删的结果那天手滑删错东西再恢复的时候忘记这茬了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表可歌可泣而且真的不是韩国明星饭求求你千万别抛弃我老子死也不离婚——!” 靳炎麻溜儿的扑通跪下抱大腿,顺便在新换的羊毛地毯上蹭了两下。 “没事的,”蒋衾说,“喜新厌旧是男人天性,我理解。” 他默默合上电脑,默默站起身,默默拖着靳炎这么个重达八十公斤的人形沙袋,一步一扶墙的走到电梯边。 看热闹的群众自发为他让出一条路,脑海里全是糟糠原配共创江山,人渣男一朝富贵翻脸无情,原配凄惨下堂让位小三……之类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狗血情节,脑补得开心无比。 靳?人渣?炎抱着原配大腿不松手,蹲在电梯门前鬼哭狼嚎:“亲爱的你要干什么!户口本和结婚证我已经藏起来了——!我保证明天就把电脑全盘格式化求求你相信我真的没有勾搭小白脸,他们的脸全都是整的——!” 蒋衾奋力抽出大腿,冷冷道:“没关系,我不在乎。” “不你明明很在乎!亲爱的我知道是我昨晚提起那姓方——” 蒋衾眼睛一横,靳炎牙齿瞬间磕到了舌头。 “够了,”蒋衾傲然道,“怀疑和不信任是婚姻的礁石,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分开冷静一下……顺便说一句,关烽邀请我去他家喝茶,我答应了。” 电梯叮的一响,蒋衾昂首挺胸走了进去。靳炎维持那个双手抱腿望夫石一般的动作,恍惚间仿佛看见煮熟了的嫩肉拍着翅膀,骄傲的扬着鼻孔从自己嘴边飞过。 卧?了?个?槽,今晚又要饿肚子了! 蒋衾于是跑去关烽家,享受了他出狱以来的第一顿好菜好饭——之前两天被按在床上圈圈叉叉叉叉圈圈圈叉圈叉叉圈叉圈导致吃饭都没吃出什么滋味来——因此非常满意,跟关烽说:“你教我的办法管用了。” 关烽莫名其妙:“我教你什么了?” “你不是说对付靳炎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啊?” 蒋衾于是把在靳炎电脑里发现韩国小美男组合照片的事说了,关烽听完表示自己(闷骚的)求知欲得到了充分满足,评论道:“虽然我说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的意思是靳炎不回我短信,我要把手机捏碎了塞进他喉咙里去……不过你活学活用的精神是值得表扬的!” 蒋衾谦逊的表示自己远远不够,还可以做得更好。 “不过,”关烽问,“靳炎怎么会在电脑里存棒子照片呢,就算是工作也……” “哦,是这样的。我翻他回收站时看见了图集,顺手拖出来放桌面上了。” 关烽:“……”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嘛,”蒋衾心安理得说:“其实翻他电脑那么长时间,我也很辛苦的啊。” 大概是看关烽一脸抽搐的表情,蒋衾想了想又为自己辩解:“再说以前靳炎也没少拿小刀撬我的日记本啊,你知道吗他还注册QQ号伪装成十八岁劲舞团少女向我搭讪,被识破后就偷拍楼下快递小哥当头像,伪装成英俊少男给我的手机发暧昧勾引短信……说真的靳家的教育真让我忧心,就一封五十字的短信还错了六个字。” 蒋衾喝了口茶,严肃道:“我改正后就发还给他了。” 关烽:“……” 关烽摸出个笔记本,一脸认真问:“会计师,来给我签个名好吗?” 第61章 蒋衾在关烽家好吃好喝,还养胖了三斤肉,照镜子时百般纠结,觉得自己手臂线条好像又模糊了,心想要不要再去报名一次室外攀岩呢? 早年一家三口去攀过,黎檬那大脑发达四肢软弱的主儿,还没爬五分钟就哭着下来吃饼干了。靳炎爬到一半,一边抱怨“这活动真无聊”一边手脚并用轻快的登了顶。而蒋衾快到顶的时候脚底一滑摔了出去,面无表情的被绳索吊着荡了半天,才被工作人员解救下去。 据靳炎形容,蒋衾冰着一张脸手脚大开迎风飘扬的姿态非常有喜感,当时登顶的人都纷纷拿手机出来拍照留念。 时隔多年,蒋衾心血来潮想再爬一次,但是又拉不下脸打电话给靳炎(其实是图集事件还在心虚),于是强行逼迫关烽段寒之陪他一起去。 段寒之一听攀岩立刻怒了:“开什么玩笑,我像是能做那种体力劳动的人吗!想谋杀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关烽则兴致勃勃的表示可以去,很想去,以前去过一次被赶出来了,这次要一雪前耻。 虽然蒋衾对关烽为什么会被赶出来这一点心存疑虑,但是在万能助理Hellen的神速操作之下,半个小时后他就坐在了去攀岩馆的车上。段寒之拼死抵制无效,被Hellen五花大绑在车后座,神经兮兮给卫鸿发短信:“我被关烽绑架去攀岩馆了,肿么办?!” 卫鸿:“不要慌?深呼吸?” “闭嘴金毛!老子一定会摔死的!” “……汪!你不会的汪!” 结果到了攀岩馆,一行人跑去换衣服,出来蒋衾立刻就被闪瞎了。只见偌大的场地已经被完全清空,Hellen踩着十二厘米高跟鞋,涂着血红蔻丹的芊芊玉手霸气一指:“快快!山体目测二十米处有凸起,吊车司机对好角度!” 轰隆隆一声巨响,巨大的吊钩拉着真皮大转椅,再往后移了十公分。 Hellen忠心耿耿的转过身,说:“关总现在您可以坐上去了。” 关烽矜持而满意的点了点头。 “……”蒋衾转向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员:“……把他赶出去好吗……” 另一边,貌美嘴贱霸气四溢的段大导演被工作人员强行套上安全索,一边火冒三丈的抱怨“你们这是想害死我”一边不情不愿的抓住岩石,往上爬了两步。蒋衾被他弄得有点紧张,生怕国宝级大导演一个不小心就掉下来血溅当场,迟疑再三后终于决定跟在他身后,一边爬一边叮嘱:“别往下看啊!小心!” 段寒之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头上传下来:“会计师!我跟你有什么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专心爬!别尿裤子!我还在你下边呢!” 段寒之:“……” 结果段寒之一边诅咒怒骂一边手脚并用,二十分钟后蒋衾才爬到一半时,抬头就看见他竟然翻身上了山顶。可怜蒋衾大吃一惊,差点脚滑又摔出去。 段寒之气喘吁吁的打电话给卫鸿:“啊啊啊我真的差点摔死了!好吓人!好可怕!呜呜呜我再也不来攀岩馆了!” “……段导你每次都这样说……” “但是真的好可怕!我手脚发软心跳好快!啊啊啊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快汪一个!” 卫鸿忙不迭的摇着尾巴安抚:“汪!” 于是段寒之满意了,挂电话了。卫鸿蹲在片场感慨万千,心想今晚回去还是把段寒之那尊攀岩冠军水晶奖杯从柜子里拿出来擦一擦吧,再向会计师道个歉,毕竟被段导这样惊吓他起码得损十年寿啊。 蒋衾攀完岩满腹怨念,深深觉得自己带关烽(“Hellen你跟他们经理投诉一下,凭什么我不能坐吊车?”)和段寒之(“不要这样看我其实我也很害怕的好吗人家根本不会攀岩!”)这俩人出来是个巨大的错误,真是自古谁无脑残时啊。 三个人晃晃悠悠的坐车从攀岩馆回家,途经市区,决定下来喝茶。卫鸿这时也拍完戏从片场出来了,颠儿颠儿的开车过来给段导付账,还打电话跟他们建议:“上次去那家酒店螃蟹做得特别好!一起去吃螃蟹宴吧!” 这时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一行人转去酒店,刚进路口就看见金碧辉煌的大门上贴着横幅:欢迎华朔杯中韩围棋大赛在本酒店隆重举行!一排旗袍美女笑容可掬的站在台阶上迎宾,看上去规格还挺高。段寒之兴味盎然的拍了好几张照,说要拿回去给黎小檬小同学看看。 黎檬小时候经常被段导抱在怀里摸毛捏尾巴,导致一见段寒之就小腿肚子发抖。后来他下棋大发神威,赢了关烽三十个子,让段导龙心大悦,从此一见面就赏他糖吃,还经常鼓励他好好下棋,争取有朝一日在棋盘上气死关烽。 黎小檬个记吃不记打的,两个糖下肚就把过去的血海深仇忘了,后来一见段导就摇着尾巴扑上去抱大腿求爱抚,谄媚得不行。 Hellen去停了车,蒋衾一行人从侧门进了酒店,径直上二楼包厢。路经电梯的时候突然看见墙角里有一架宣传海报,上边贴着参赛棋手头像,下边还配着主办方简介。 蒋衾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在海报上,紧接着就直了。 第三行正中间竟然是黎小檬! 照片上黎檬黑衣黑发,面容稚嫩俊秀,目光坚定,嘴唇紧抿;短短的棋手简介印在大红海报页面上,赫然是:“黎檬三段,当前名声鹊起的实力小将,三国争霸赛冠军!期待他的表现!” 蒋衾:“……” 蒋衾恍惚着摸出手机:“喂,靳炎,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靳炎正人五人六的坐在会议室里听汇报,一看来电显示是蒋衾,立刻脑补是媳妇服软认输来道歉了,当即得意洋洋问:“嗯,怎么啦?想你男人了是吗?” “……”蒋衾说:“我在华朔杯围棋大赛现场看到黎檬的参赛简介,你知道这是中韩双边对抗赛吗?” “哦昨晚是听黎小檬提起过,但是他一边吃蛋糕一边说唔哝唔哝的听不清楚,我再问他就不愿意告诉我了……怎么啦媳妇,你不能只要儿子不要老公啊,杀鸡取卵是不道德的知道吗?!” 蒋衾怒道:“杀鸡取卵不是这么用的!小心我替你小学语文老师清理门户!” “哦那就过河拆桥,总之没有老公你哪来的儿子!” 蒋衾差点把手机摔到墙上。 结果他回过头,段寒之竟然在伸着耳朵偷听,一边听一边点头:“他说的对啊,没有老公你哪来的儿子啊……” 蒋衾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关烽曾经情真意切的跟他说:“有时我真想一把掐死段寒之,再拖出去焚尸灭迹……” 螃蟹三人组决定不吃饭了,一人买了个汉堡包,跑去现场看黎小檬下棋。今天能来这里参赛的都已经通过了残酷的初赛甄选,入围的也不过寥寥十几人,他们上去的时候黎檬正坐在对局室里,门外观局室里挤满了观众。 华朔杯作为中韩双边对抗赛,是个相当大的赛事。可能黎檬作为最新杀出的黑马,比较吸引目光,观局室里竟然还有知名媒体的记者在做实况转播。 蒋衾一看大屏幕上的电子直播盘,当时就愣了。 跟黎檬对弈的棋手竟然是韩国六段金大成——这人当初在街边棋社跟黎檬短兵相接过,中盘被连屠双龙,最终官子大败。没想到仅仅半年之后两人再度交手,真是冤家路窄。 段寒之搞电影可以,搞围棋不行,戳着蒋衾问:“我看白子挺多的,黎小檬快赢了吧?” “金角银边草肚皮,黎檬大龙已经被围了,非常危险。” “啊?那现在怎么办?” 蒋衾皱着眉看了屏幕半晌,摇头道:“是我的话,这块地就不要了。” 黎檬穿着小西装,没打领带,白衬衣松了两个扣,托着腮看了棋盘半晌。金大成似乎有点微微的得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紧接着眼睛的余光就看见黎檬伸手拈子,往棋盘上一放! 他没跳出腹地另寻生天,而是利用之前的一着废子,巧妙造出了一个劫材! 金大成一惊,心想他难道不想放弃大龙吗? 如果是其他崭露头角的新人棋手,哪怕之前有过辉煌战绩,金大成都会觉得这种举动是少年意气。毕竟现在作风强硬利落的新手太多了,少年棋手简直就是大开大阖、无所顾忌的代名词。 然而对手是黎檬,他就不这么想。他跟黎檬交过手,印象最深是这个少年有着可怕的正确性——他从来不执着于某种固定的棋风,他的风格总是根据实际情况而随时更改,但是如果事后复盘,你就会发现他总在走最适合情况的,最能解决问题的,最正确的棋。 这需要非常博闻强记的人,日积月累巨大的对局量才能做到。 金大成不敢小觑这个小小的劫材,非常谨慎的应对了两手。观局室里的解说员也发现了他这种态度,笑呵呵的道:“网路上曾经流传,黎檬三段还在上中学的时候曾经在马路边上大胜金六段,将对方打得惨败而归。看来我们的金六段有心理阴影了,现在的应对非常小心啊。” 然而话音还没落地,突然中盘生变! 黎檬突生奇想放弃大龙,竟然将整整十三子拱手送人! 观局室里一片吸气,解说员也不懂了:“这……黎檬三段主动让出腹地,只要金三段再下一子,便可将大龙尽数吃进……那么之前的强硬纠缠又是为何而设?真是让人看不懂了。” 段寒之也很紧张,扭头问:“黎小檬是饿了吗?能给他送点吃的进去不?” 关烽满脸漠然的往边上挪了挪,仿佛完全不认识他。 蒋衾仔细看着棋盘,半晌摇头道:“我不知道,黎檬现在的风格跟当初和我对局时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不过这个路数我有点熟悉,他上小学的时候吧,我们曾经对过这种局,这其实是一个简单的障眼法。” “怎么说?” “他本来就不想要这个大龙了,但是以其为饵,制造劫材让对手露出破绽,其实目的是深入对方中腹,抢夺实地做大摸样。” 当年下这盘棋时中招的是黎檬,如今中招的是金大成。蒋衾话音未落,果然金大成没忍住诱惑,提子吃了黎檬的大龙,中盘白子瞬间空出一大块来——紧接着观局室里的叹息声还没响起,黎檬就手起刀落,啪的将一枚白子送入了金大成的腹地! “——好棋!”解说员脱口而出:“这一步为反攻做出了非常好的铺垫,虽然损失大龙,总体模样却更加严谨!” 金大成目光剧变,直直的盯着棋盘,半晌脑门上渗出一点冰冷的汗意。 黎檬却脸色不变,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低垂如水。 那一瞬间他仿佛已经超然物外,整个世界都无声无息灰飞烟灭,只有他不喜不怒,永远沉静的坐在这里。 金大成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却越看越慌。虽然表面上还不明显,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步调已经乱了。 眼前这个中国低段少年表现太稳,简直像大军压境一样坦坦荡荡的强碾过来,任凭是谁都不可能不乱阵脚! “真是很难想象啊,黎檬三段小小年纪竟能拥有这等眼界,那才那一步真是棋才卓越!下面金六段又会怎么回应呢?” 解说员顿了顿,刚要给观众模拟对局,突然远处铃声响了起来:“——哟!今天的封盘铃声响了!在场的观众们,我们今天举行的是华朔杯中韩对抗赛复赛第一场,本对局室的双方是韩国六段‘血手’金大成和年仅十六岁的中国三段小棋手黎檬。本场双方局势胶着,中盘晦暗不明,最终鹿死谁手还非常不明朗,欢迎大家明天继续前来观战,谢谢!” 铃声响起时金大成正鼻尖冒汗,听到要封盘,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松了口气。 他颓然倒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被汗浸湿了。 这其实是很不正常的,毕竟他是身经百战的职业棋手,虽然段数只是六段,但升七段也只是今年的事了。 他经历过那么多比赛,遇见过那么多难缠的棋手,互相之间有输有赢,不论怎样奇诡的情况他都见识过了,在遇见黎檬之前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界跟顶尖高手相比已经没什么不同。 然而今天他才意识到,原来跟这个少年下棋,竟然是这么有心理压力的一件事。 明明他还占着上风,却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黎檬推秤起身,风度很好的鞠了一躬,向门外走去。 就在这时金大成心念一动,冲动的起身叫道:“请等等,黎先生!” “嗯?” “可以……可以陪我复盘吗?如果是跟您复盘的话……” 黎檬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后才摇头笑了笑:“还是不了,我脑子很乱,可能对您也没什么帮助。” 金大成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结果黎檬一到对局室外,就看见蒋衾站在走廊上等他——声名鹊起的三段围棋新星当时就不淡定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鬼哭狼嚎扑上去:“妈——!我饿死了——!他们虐待我不给我吃饱,中午竟然就让我啃馒馒馒馒馒头头头头头——!” 主办方:“……” 围上来正准备采访的记者:“……” 蒋衾:“……” 黎檬屁滚尿流的伸爪抱住蒋衾大腿,一边摇尾巴一边哭嚎:“我要吃小龙虾!要吃螃蟹面!要吃芒果蛋糕!快带我去吃饭否则我现在就饿死给你看!现在就饿死给你看哦!” 蒋衾直觉很想撸袖子把黎檬揍一顿,但是看到周围林立的摄像镜头,最终还是低头遮住脸,忙不迭拎起黎檬落荒而逃。 第62章 如果要用语言形容黎檬三段,“棋才卓越”四个字便已足够。 他两岁学棋,六岁可以独立对弈,九岁开始复盘,十三岁下遍小区附近棋社无对手。H市棋风浓厚,他在大量的对弈中积累了丰富的临场经验;而且他过目不忘,脑子里储存着巨量的棋谱,经常能下出神妙的对着。 十四岁他在网上对局室里拿到了九段头衔,换算成现实等级,怎么说也有业余五段了。十五岁他成功狙击韩国职业六段高手,一开始只在微博上小范围流传,之后他报名三国争霸赛并脱颖而出,那段视频也被人挖出来爆红一时。 三国争霸赛名字虽然好听,实际上因为奖金和背景的原因,很多老手都不会去参与。近年来在这场大赛里崭露头角的都是十几岁小棋手,因为日韩两国“在国际大赛拿到头衔可以越级升段”的规定,这场大赛里优胜者又以日韩两国居多。 所以黎檬以一介业余三段的身份,下哭了韩国小五段,打趴了日本新人王,最终杀出重围拿到冠军,其实是很惊爆眼球的。 正巧这时候出台了新规定,在双边对抗赛里拿到一定名次的可以越级往上升,黎檬这个冠军头衔虽然是跟一群小少年争来的,但是好歹也真金白银,所以就破格从业余三段升成了职业二段。 不要小看这个二段,业余棋手和职业棋手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天堑,很多业余强手好几年都未必能跨入职业的门槛。如果要换算棋力的话,业余八段甚至九段也才相当于职业初段而已。 黎檬运气比较好,这时候国家棋院的升段赛开打,他拿到职业二段证书的当天就坐车去比赛了。那几天蒋衾刚出狱,靳炎没空管小孩(“扎西挺靠谱的,让扎西先管两天”)——于是黎檬就悄没声息的跑出去比赛了两星期,以三十六胜四负的成绩提前三轮冲段成功,成了职业三段。 升段赛里大比分胜出的都会有相关报道,黎檬也上了报纸,不过没引起很大注意——毕竟他年龄已经大了,那么多十一二岁的小孩冲段在前,个个都比他吸引眼球。 但是紧接着,黎檬半点没歇,马不停蹄的就报名参加了华朔杯双边对抗赛。他那被压制多年的精力和热情简直是井喷一样爆发出来,预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十六轮三番棋全胜无败绩,从中韩两国两百名精英棋手里杀进了复赛。 这个复赛的含金量比三国争霸赛还要大,毕竟对手都是围棋名宿,段位最低、年纪最轻、预赛成绩最好的黎檬就相当亮眼了。 在某知名网媒的报道里,黎小檬小同学是个棋风厚重、步调沉稳、智商奇高的天才少年。这家媒体的漂亮记者大姐姐用巧克力贿赂了黎小檬,以此得到了五分钟的采访时间,有记录如下: “这次比赛你成功狙击了韩国的年轻七段金御崎,最后一番快棋真是险而又险,你对此感到紧张吗?” “没多大感觉。” “……很多人说你计算力极强,请问对此你有什么诀窍吗?” “多吃糖补脑子。” “……小同学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就很喜欢吃糖啊呵呵呵!” …… 这番对话被主编掐了,理由是黑得太明显,发出去搞不好会让人以为他们在为那个失败的韩国棋手出气。 棋风厚重、步调沉稳、智商奇高的天才少年黎小檬小同学,抱着蒋衾的大腿在酒店地上鬼哭狼嚎:“我一定要吃芒果蛋糕——!巧克力蛋糕什么的不——可——以——!没有芒果的话香芋也行但是我要货真价实的香芋,食物香料什么的简直就是侮辱我作为堂堂富二代的尊严!——尊严!!” “……富二代,”蒋衾拎起黎檬脖子后的小软皮,冷冷问:“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了裤子打屁股吗,富二代?” 黎檬眨巴着眼睛,两秒后讨好的摇了摇尾巴说:“喵。” 蒋衾甩手把他扔到餐桌边。 黎檬于是抽噎一声,可怜兮兮的低头吃巧克力蛋糕。扎西抱着小咩面无表情的守在边上,一边给他喂水一边不时把小绵羊的头按回来,否则它就要伸长脖子叼黎檬的头发吃。 卫鸿下午颠儿颠儿的开车过来找段导,两人于是勾肩搭背的回家不知道玩什么重口味的Play去了;Hellen因为公司有事的原因过来找关烽,浩浩荡荡一排车队把那美克星大领主也接走了;最终靳炎假装不经意间路过,叼着牙签从包厢门口探进头:“哟!好巧!媳妇你也在啊哈哈哈,我只是来酒店借个厕所哒!” 他来借厕所之前绝对找公司化妆师做过造型,意大利进口手工衬衣清晰包裹出了他那荷尔蒙满溢的胸肌。 蒋衾点点头,说:“嗯,你上厕所之前还要盛装打扮一下的精神真是让我敬佩啊。” 靳炎厚颜无耻的挤进门来,羞答答坐到蒋衾身边,用眼神示意扎西把黎檬带出去玩。 结果扎西(一如既往的)不搭理他,靳炎郁闷之下只好拉着蒋衾往外走,说:“来让老公陪你出去散步嘛,去散步嘛。” “……不去。” “去嘛,去嘛。” 侍应生端着杏仁粥敲门进来,靳炎瞬间摆出一副牛叉哄哄的大老爷们样,等侍应生一转身,他立刻讨好的舀了一勺:“来媳妇,让老公伺候你。”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蒋衾耳朵可疑的红了一下:“你放下!我自己吃!” 靳炎乖巧应了,屁颠屁颠的跑去端茶倒水,还拿了个毛巾趁机替媳妇擦脸。等蒋衾用完膳,他还殷勤的问:“吃好了吗?” 蒋衾怀疑的盯着他。 “出去散步嘛,”靳炎故态重萌:“去嘛,去嘛。” 蒋衾被毛茸茸大狗熊一样的靳总拖出包厢,一路黏黏糊糊的去庭院里散步顺便培养感情。酒店的自留地建设得非常好,小桥流水明月夜,夜风一吹,浪漫无比。靳炎瞅着那满树金桂花,心说要是能在这里打个野战多好啊,于是口水哗啦啦的就下来了。 蒋衾不知道靳总现在满脑子下流画面,只觉得这里情调好,于是立刻有心情玩傲娇了:“你不是惦记着方源吗?你来这干什么啊?” 靳炎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严肃道:“胡说,我就爱你一个。” 蒋衾哼哼哼的转头去赏月。 靳炎腻腻歪歪的抓着他的手赔礼道歉:“媳妇我错了,那姓方的我再也不提了,咱回家过正常夫妻生活好不好?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看在这个的份上……” 他在口袋里摸啊摸,摸出个对戒盒子。打开只见里边有一个素圈,跟当初被蒋衾丢进下水道里的一模一样。 “专门找当年的店,按老式样重新定的。其实我本来想去污水处理厂看能不能找到当时被你扔掉的那一个,不过应该不可能了……” 靳炎小心翼翼的拿起素圈,对着月光指给蒋衾看,只见内侧刻着JinYan几个花体字,跟靳炎那个内侧刻着蒋衾拼音的合为一对。 这是他们结婚时就商量好的,彼此在戒指内侧刻上对方的名字。 “我也问了有没有镶嵌五克拉钻石的男戒,结果那款式差点把老子的眼睛晃瞎,我估摸着你也不喜欢……来媳妇,让你男人帮你戴上。” 蒋衾简直哭笑不得,“你真是……等等,这么简单就戴戒指了?给老子跪下求婚先!” “——啊?” “啊什么啊,当年你也连个求婚都没有!快给我连本带利跪足两小时!” 靳炎:“……” 靳炎嘴角抽搐,举着戒指单膝跪地。 蒋衾居高临下的斜视他半晌,勉强气顺了:“说吧。” “……说什么?” “问我愿不愿意跟你结婚啊。” “……我就这么问?” “你还想问什么?” 靳炎苦思冥想,半晌后眼睛一亮,拍掌说:“有了!” 他立刻调整好跪姿,郑重其事举着戒指,虔诚的抬头问:“亲爱的蒋衾同志,你愿意陪我一起回家……过夫妻生活吗?” 蒋衾:“……” 靳土匪不分青红皂白把戒指往蒋傲娇手上一套,说:“回家喽~!”然后把媳妇打横一抱,着急上火一溜烟的跑了。 第63章 蒋衾的习性是这样的:当所有重任都压在他身上,没有他大家都要玩儿完的时候,他能站出来一肩扛起所有问题,沉稳可靠雷厉风行;但是一旦靳炎出来,他内心深处的人妻本能就立刻发作了,他立刻就可耻的缩了。 会计楼是肯定回不去了——人家也不敢聘请他这个堂堂的娱乐业大股东;时星娱乐他也不去——他享受够了把各部门经理提溜过来训话的乐趣,现在觉得还是当“幕后的那个男人”比较好。 “幕后的男人”整天在家看小说、玩游戏,为了在靳炎面前伪装自己很辛苦的假象,每天一听开门声就立刻跑去装模作样的指导黎小檬下棋。黎小檬傻乎乎的不知道自己成了挡箭牌,一看蒋衾就习惯性的伸出尾巴摇一摇,然后被投喂若干巧克力,心满意足离去。 如此一星期,黎檬成功打败金大成,跻身四强赛;蒋衾看着电视厚颜无耻说:“这都是我的功劳啊。” 靳炎深以为然说是啊是啊……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纠结问:“你什么时候来时星娱乐上班?” “想什么呢你!儿子参加比赛难道不比你那破公司重要吗?” 靳炎:“……” 于是“幕后的男人”仍然是个不朽的传说,其高贵冷艳神秘淡定的形象永远在时星娱乐口耳相传。 这世上的人妻没有不喜欢厨房的,蒋衾闲极无聊,也开始照着菜谱做试验。靳炎每天回家都能吃到糖醋鱼、红烧肉、炸里脊、煎牛排、八珍豆腐、小鸡蘑菇、八宝汤圆、时令果羹……逢人就说:“朕现在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然后他买了一堆情趣围裙以示奖励,被蒋衾一掌PIA出了满地鼻血。 俗话说一个典型幸福家庭应该是:妻子喜欢做鱼,孩子喜欢吃鱼,丈夫喜欢钓鱼;这里我们得稍微改一下,靳炎家是妻子喜欢做菜,孩子喜欢吃菜,丈夫喜欢情趣围裙;所以也是个欢乐(而二逼)的幸福家庭。 蒋衾的人妻属性还表现在他对家居装饰的热爱上——靳炎现在终于体会到方源那时的心情,每天晚上回家都以为自己走进了异次元! 那段时间蒋衾迷恋金属风格,把客厅改装成了不锈钢金属板和白瓷砖的混搭,看起来很有冰冷无机质的感觉。靳总一进门就感觉灵魂深处的少女心受到了伤害,诚惶诚恐问:“你把我们客厅里的粉红色镶边合照挂哪去了?” “跟总体风格不符,挂书房了。” “怎么可以?!那别人就不能一进门立刻发现我们是一家三口了啊!” “……你醒醒。” 再后来蒋衾看上了豆瓣小清新简约家居,让人来贴了做旧的木色墙纸,买了碎花布艺沙发,窗帘下还放着一排叮叮当当的水晶风铃。靳炎回家后原地愣了三秒,回头木然道:“对不起我走错了。” 蒋衾面无表情关门。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靳炎拼死抵门惨叫:“媳妇我错了——!放我进去——!明天我就把天台上花盆全搬下来给你养家里好吗,别抛弃我跑去跟小白脸私奔!” “……你醒醒。” 蒋衾一天折腾三五遍,后来靳炎就淡定了。虽然他对一家三口合照放哪里还是比较介意(“可以挂门口当照妖镜啊,”蒋衾说);但是对客厅魔方般的千变万化已经习以为常。 重要的是在长达一年的分居和冷战之后,他们终于恢复了新婚蜜月时的美好时光,可以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在什么地方吃就在什么地方吃……为此黎小檬被捏着尾巴扔出家门,一笤帚扫去了H市棋院。 这对淫荡的小俩口每天腻腻歪歪的,吃饭也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上街就你拉着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走在路上简直闪瞎行人的眼。段寒之偶尔在街上遇见过一次,打电话跟关烽说:“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报警把他们抓起来吗?” “……以什么罪名?” “闪瞎群众狗眼罪。” 可耻的是这段奸夫淫夫还很养眼,蒋衾那堪比平面模特一样的五官就不用说了,靳炎能成功色诱外貌协会三十年常任理事蒋同志,一张英俊的脸和随时散发雄性荷尔蒙的身体是少不了的。H市娱乐报还跟拍过他们,头版头条是:“时星娱乐双总裁拖手逛街毫不避讳!”小标题是:“玉子金童二十年感情不变,白手起家娱乐帝国!” “感情变过,”蒋衾跟小报记者严肃抗议:“人人都知道他和徐——唔……” “感情没变,感情没变,”靳炎一边拼命捂蒋衾嘴巴一边笑容可掬:“昨天他还拿着个包裹去勾搭楼下快递小哥呢我都没介意,还有前天他们公司里那个叫丽莎的美女借口停车跟他借了五块零钱,大前天他非要光着膀子去楼下买烟害得我狂奔追出去从五楼滚到三楼险些摔断两颗门牙,再大前天因为花盆颜色不对就强迫我开车穿越H市跑了整整五十公里带他去换花盆其实只是因为花店小哥长得很像布拉德皮特……这种事情我都从来没介意过啊!!” 于是这两人很和谐很亲热的送走了记者,转身就开始互相指责: “我昨晚只是想换个姿势你怎么就扭手扭脚的!” “因为疼啊混蛋!” “为什么会疼老子明明辣莫温柔辣莫耐心!” “耐心你个头,自己试试看!” “……” “……” 半晌后靳炎结束想象,肯定道:“就是不会疼。说,是不是看上楼下送快递那小白脸了?” “……”蒋衾怒道:“好吧!实话告诉你!其实你最近长胖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快去减肥吧混蛋!” …… 十秒钟后蒋衾看着面前滚滚而去的灰尘和远处泪奔的背影,意识到自己终于又戳了靳炎的G点。 “三十八的男人还这么在意身材是为什么啊……”蒋衾郁闷道,“有本事把六块腹肌保持到八十岁啊……” 黎小檬小同学因为被打包丢进棋院自生自灭,从而避免了两夫夫的精神污染,目前还纯洁得像只小绵羊。 他在华朔杯双边对抗赛半决赛里凭官子硬生生磨死了韩国年轻一代的顶尖高手,最终收官大胜八目半,一举成就了少年威名,成为双边赛事里打入决赛的、有史以来段数最低的棋手。 决赛他遇见了国家棋院的导师级人物,中盘搏杀时因为打劫失败而痛失大龙,带着绝对的劣势进入了收官阶段;官子之战简直惨烈,黎檬身为弱势一方,竟能以强硬而决绝的姿态足足拼杀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下午封盘前,才拼尽了最后一滴血。 最终点数才发现,中盘几乎完全颓败的黎檬,收官时竟从九段前辈手里扳回了三个子——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他那可怕的官子能力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黎檬三段终于拿到了他职业生涯里第一个值得彪炳史册的奖杯——华朔杯中韩双边对抗赛亚军。赛后大家都很担心他哭鼻子,因为毕竟打得太惨,一般小孩到这个地步都很难承受住;但是黎檬吸吸鼻子,跑到场外去找扎西要了个糖,吃完回来就砸吧着嘴恢复正常了。 那天靳炎去接他,一路上都很担心儿子的心理状态,想着要不要叫冰激凌蛋糕外卖来安慰他娇嫩的心灵。结果回家时发现蒋衾什么都没准备,就在书房里架了一盘棋,跟黎檬复盘复了整整一晚。 扎西抱着小绵羊,在书房外安之若素的守着。靳炎却是个傻爸爸,隔三差五就要跑进去偷窥一下,看他可怜的小儿纸哭鼻子没有。 最终蒋衾受不了了:“你能像扎西一样安静的守在外边吗?总跑进来烦不烦哪!” 靳炎理直气壮道:“我是来送纸巾的!怕黎檬把鼻涕撸在桌布上!” 蒋衾:“……” 蒋衾正要把靳总暴揍一顿扔出去,突然手机响了,是最近经常打电话来问候金孙的蒋母。老人家虽然不懂围棋,但是也看电视了,特地准备了几句胜不骄败不馁之类的话来安慰黎檬;谁知道黎檬是个大而化之的性格,比赛后难过了两分钟,吃完糖就什么都忘了,现在开心得不得了。 蒋母反而有点失落,跟蒋衾絮絮叨叨的说今天很辛苦,从医院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担心金孙的比赛,回家后才知道还是输了…… 蒋衾疑惑问:“你们去医院干什么?” “给你姨妈送饭呀——哎,你表兄病了,这几天你姨妈都去医院里看他……” “方源病了?” “嗯,听说是肺炎还是其他什么?我也不清楚。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也多去亲戚那走动走动,不要整天只呆在H市不回家……” 靳炎竖着耳朵听电话,听完看看蒋衾的表情,觉得自己才是真的要哭了。 一只手拍拍他肩膀,回头只见是扎西,面无表情的递来一张纸巾。 “想哭就哭吧,”黎檬认真道,“不要把鼻涕撸在桌布上哦。” 靳炎:“……” “你俩是啥意思!”靳炎火冒三丈:“老子看上去就那么可怜吗?!情敌示弱什么的才、才不怕呢!” 第64章 方源一生病,蒋衾立刻就心神不宁了。 像蒋衾这样少年时代条件优越,成年后家庭顺遂,从来不主动与人为难的人,虽然关键时刻能对方源下狠手,事后还是会感到微妙的后悔。 他还在看守所的时候就跟律师问过,听说方源被调回S市,没有受到什么行政处分,于是便松了口气。事后他还通过关烽打听过,据说方源接受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但是方家在公安厅根基深厚,没有被过分为难。 现在听说方源生病,又不知道是什么病——蒋衾就动了带黎檬回S市看看父母,顺便看看方源的想法。 正巧黎檬比赛告一段落,正闲着无聊,天天抱着小咩去棋院上房揭瓦,差点被人挥着鸡毛掸子打出来。他一听可以去S市吃粽子、吃八宝饭、吃小笼包,于是想都没想就立刻答应了,还天天晚上作娇羞状赖在爹妈床头问:“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外公外婆啊?” 靳炎怒道:“不去了!跟老爹出门吃冰激凌去!走!” 蒋衾听着那“外公外婆”很牙疼。他一直对黎檬的身世问题难以启齿,虽然黎檬本身是个性格大而化之的小孩,但是十五六岁的青春期,谁知道脑子里有什么样的中二念头。 一直以来他都是靳炎的心头肉掌中宝,突然有一天告诉他靳炎不是他爸爸,靳家跟他没关系,他能平心静气的接受下来? 蒋衾把这个顾虑跟靳炎说了,靳炎也觉得很犯愁。但是不告诉小孩是不现实的,等他长大了,自己对着镜子照,指不定会产生什么狗血的猜测呢。 于是两夫夫挑了个好日子,在黎小檬最喜欢吃的餐厅里定了个包厢,一左一右的喂了几大块蛋糕下去(“芒果味的再来一块!”黎小檬说);等到酒足饭饱,气氛酝酿得也差不多了,靳炎才咳了一声,沉痛道:“黎檬啊,靶拔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黎檬瞬间警惕:“你跟徐晓璇生孩子了?” 靳炎:“……” “想跟小爷分家产?” 靳炎:“……” “做梦!”黎檬大义凌然说,“你跟蒋衾都是我的!家产也是我的!扎西和小咩都是我的!(扎西:“哎?”)谁敢来抢一棍子打死!小咩,上!” 小咩立刻做出进攻状,头抵犄角目露凶光,还翘起一根短短的小尾巴。 “……”靳炎被雷得如魔似幻,颤抖道:“跟那女人有个屁关系,其实我想说你不是我亲生的,蒋衾他才——” 蒋衾一把捂住他的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黎檬被这毫无缓冲、毫无铺垫的炸弹砸得满头包,不可思议的来回看两个大人:“你们说什么,我不是亲生的?” “呃,蒋衾他才……” “开玩笑吧?” “不不不,其实……” “蒋衾跟别的女人生了我?” “虽然听着感觉有点欠揍但是这么说没错……” “那你们为什么要骗我,我看上去很傻很天真吗?” 蒋衾被黎小檬小同学控诉般的目光看了一秒钟就立刻叛变了,指着靳炎告发:“这跟我没关系,你问你爸。” “黎小檬你听靶拔解释!这说明靶拔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 “真是够了!”黎檬怒道,“你们简直颠覆了我的家庭观!我以为的妈妈其实是爸爸!我以为的爸爸其实是妈妈!你们让我用怎样的目光来面对昨天偷偷买的青春期X教育书籍?!” 他这句话产生了奇迹般的效果:蒋衾和靳炎同时都产生了微妙的不爽,甚至连守在包厢外听壁角的扎西都开始不爽起来。 “我决定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家庭!”黎檬霍然起身,义正言辞道:“今天我就要去当因为家庭破裂而心灵受伤的问题少年!我要去喝酒!去抽烟!把软妹!打劫小学生!” 靳炎:“……” 蒋衾:“……” “咱们走着瞧!”黎檬转身泪奔出了门。 然后泪奔到一半,匆匆折回抄起桌上吃剩的半块蛋糕,头也不回跑走了。 黎檬以为爹妈会立刻奔出来找他,为了哄他回家而开出各种条件,比方说再买一只小母羊(这样他就会有子子孙孙无穷尽的小咩可以养了);比方说以后再也不强迫他学习做家务事(因为蒋衾说智商再高没有动手能力的话以后也会吃不饱饭的);比方说允许他整天吃着蛋糕看动画片(这里的允许是指不仅赞同他看动画片的行为,而且还坐下来陪他一起看)…… 但是黎小檬失望了,靶拔麻麻一个都没追出来。 桑心欲绝的黎小檬在街上游荡,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十米处跟着一个沉默的扎西。这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酒吧一条街到处洋溢着纸醉金迷的奢靡气息;黎檬好奇盯着人家酒吧金碧辉煌的大门,终于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之前他虽然去过靳二哥开的夜总会,但是靳家独苗那是何等重要的身份,靳二哥果断让人开了条从侧门通往包厢的清净小道,就是为了避免黎檬跟夜总会进行实质接触。 十五六岁的少年好奇心最重,黎檬又是那种你越不让他动,他越要琢磨着动一动的小孩。看到酒吧里隐隐约约的音乐和人影,他就有点按捺不住,想走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刚走上台阶就被保安拦住了:“小同学,这里是未满十八岁不准进的,你成年了吗?” 黎檬:“……” “看你这样子,还在上初中吧?” 黎檬立刻说:“我高三都毕业了!” “……” “我只是看上去小!其实今年已经满十八了!” 黎檬用力而严肃的挺起胸膛——虽然他已经非常努力了,但是那小小的身板儿还是非常可怜,让人一看就想拎到怀里去玩他的尾巴毛,戳他的小菊花。 保安哭笑不得,正想让人把他赶走,突然一辆黑色宾利开到酒吧门前,无声无息的停住了。穿着超短露背黑裙和钻光高跟鞋的Hellen走下车,毕恭毕敬的把车门一开,里边钻出一只拍打着黑翅膀的关烽。 这只关烽穿着黑色Dior衬衣,皮肤冰白且眉眼生冷,看上去就像从城堡里飞出来吃人的大蝙蝠。不知道是不是黎檬的错觉,他看到关烽的第一冲动就是找个苍蝇拍,一拍把他狠狠PIA回那美克星去。 那美克星关大领主斜眼看了黎檬几秒,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玩。” “……” 黎檬斜眼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玩。” “……” 两人默默对视几秒,关烽举步走进酒吧,门童毕恭毕敬为他打开大门。 “——等等!等等我关叔叔!带我一起进去吧我保证乖乖听话!只要给我朗姆酒蛋糕我就什么都能做——!”黎檬瞬间扑上去,一把抱住关烽大腿哭喊:“求求你别让Hellen姐姐把我绑起来送回家要知道我已经离家出走走走走走了了了了了——!” Hellen遗憾的放下绳子。 “别做梦了,”关烽冷冷道,“她是想把你绑去做小倌儿。” 黎檬:“……” 黎小檬四爪颤抖,尾巴蜷缩,被关烽优雅的捏起小脖子,随身宠物一样拎进了门。 结果在门外霸气冲天的黎小檬,一进来就立刻缩了。他从没在酒吧呆过,也不知道怎么点酒水,更不知道苹果马蒂尼和长岛冰茶之间的区别;他探头探脑的往关烽杯子里看,看了半天还是胆胆怯怯的缩回头,一小口一小口喝他那丧心病狂的八十块钱一罐的可口可乐。 身边带着个拖油瓶,关烽就不方便被小帅哥小美女们搭讪了,只能一脸冰山状的坐在吧台边喝酒。Hellen倒是前前后后被人以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搭讪了十几次(“美女,来看手相吗?”“美女,要算塔罗牌吗?”“美女,知道樱花为什么这么红吗?”);但是狂蜂浪蝶们都被关家保镖毫无例外的扔了出去。 关烽欣赏够了傻逼小男孩搭讪美貌大姐姐的各种蠢样,终于心满意足的回过头,喝了口酒,随口问黎檬:“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不问则已,一问黎檬立刻被勾起了满心仇恨:“靳炎不尊重我!” “这不是很正常么,他也不尊重我。” “这不一样!你也活在这世界上十六年后才发现自己不是靳炎亲生的吗?!” 关烽:“……” “而且他到现在才告诉我!”黎檬悲愤控诉:“难道他以为可以随意掌控子女的感情吗,我是个独立的人!我有知情权!我要跟靳炎断绝亲子关系——!” “……”关烽果断道:“你等等。” 他转身快速用手机拨了个号码,几秒钟后传来段寒之懒洋洋的声音:“关烽陛下,你那美克星的母舰终于来接你回航了吗?” “我跟黎檬在酒吧,有八卦。” “——什么?!靳炎跟徐晓璇生小孩了?!” “差不多。” 关烽回头坐正,把手机开了扩音,然后和蔼的看着黎小檬:“——现在你可以开始说了。” 黎檬:“……” 黎檬霍然起身,冷冷道:“你等一下!我先去找个苍蝇拍!” 第65章 事实证明,对关烽的任何形式的交流,都会演变成一场单向的八卦秀,而且你永远是提供乐子的那一个。 那美克星关X大领主(偕同国际知名导演段XX)两人丧心病狂的逼迫黎檬提供完乐子,然后分别发表了如下意见: “真不幸啊蒋檬!以后你就从名正言顺的小太子变成王后改嫁带来的拖油瓶啦!靳炎以后不要你了可怎么办啊!” “有后爹就有后娘,万一蒋衾也不要你了可怎么办?” “会计师那么聪明,为啥养出来蒋小萌这么笨笨的,难道蒋衾红杏出轨时找的女人智商不高?” “真可怜啊爹不疼娘不要的,过来我给你份平面模特合约吧!” “会计师口味略猎奇啊蒋小萌到底是像妈妈多一点还是像爸爸多一点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檬:“……” 黎檬掀桌而起:“蒋小萌是谁啊混蛋!不要这么理所当然的改人名字好吗!还有关总你看我那一脸慈爱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真的好恶心啊喂!” 关烽挂掉电话,严肃道:“段导乱给人起外号的习惯很不好,下次见面我会批评他的。” “……这人完全把后半句忽略掉了啊!” “蒋檬啊,”关烽倒了杯低度数的红酒,用两根指尖把杯子优雅的推给他,说:“虽然你不是靳炎的亲生孩子,但是这么多年以来,靳炎确实是把你当独生子看待的,我想他不告诉你事实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所以说你怎么也跟着叫蒋檬了?!” “看在他多年疼爱你的份上,喝了这杯酒你就赶快回家去吧。蒋檬,上次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据说会计师都哭了,你忍心再让父母伤心焦虑一次吗?” “……所以说蒋檬是谁啊!!” 蒋檬小……黎檬小同学怒气冲冲的一屁股坐下来,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噗的喷了个漫天桃花开。 关烽反应神速的一偏头,红酒全贴着他鬓发喷到了后边,正竖着耳朵偷听的酒保躲闪不及,整张脸正中红心,一滴都没有浪费。 “……蒋小萌同学,这红酒非常贵。” “还没葡萄汁好喝呢!” “口味跟价格是没有直接联系的,你这么说太没礼貌了,起码要对人民币抱有一点基本的敬畏之心吧。” 黎檬:“……” “Hellen,叫司机把这个姓蒋的小朋友送回家给他爸爸……顺便开张账单给靳炎,就在红酒的价格后随便写几个零好了。” 峨眉派大弟子兼高跟鞋女杀手Hellen立刻一点头,还没上来拉黎檬,小太子就立刻窜到桌子底下发表声明:“我不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才跑出来!”黎檬抖抖耳朵,又说:“而且我现在看到他们会感觉很奇怪,不知道用什么态度跟他们说话……如果我过三天再回家的话,他们的关注焦点就会集中在离家出走,而不是我对这件事的态度上了。那我就不用尴尬了。” 关烽动作幅度很小的皱起眉头,半晌问:“这事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当然有影响!” “莫名其妙,”关烽说,“靳总和会计师仍然是你的监护人,你们家既没有改变关系,也没有增减人口,甚至连耗子都没有少一只,有什么好影响的?” 黎檬反唇相讥:“你家才有耗子!” “是的,我养了两只。”关烽耐心道,“其实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弟弟,两只猫,两只耗子,一只松鼠……” 他突然沉默半晌,坚定道:“严格来说段导家养的那只狗有一半监护权也是我的。我喂过狗罐头。” 黎檬从板凳下探出头,目瞪口呆。 “所以说,这么混乱的关系我都活下来了,你有什么好矫情的?” 关烽喝了口酒,酒吧暧昧的灯光下他侧脸如同冰雕一般透明,只有远处橙黄色的小灯,在他眼睑下投下暗色的阴影。 “关总,”黎檬由衷说:“你爹妈真的好能生……” 关烽彬彬有礼道:“谢谢。” 黎檬歪着头看了他一会,慢慢从板凳下爬出来,坐到关烽身边,耷拉着脑袋。 “其实我也没觉得不高兴,就是感觉有点奇怪。以前靳炎是我爸爸,我怎么欺负他都不要紧,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心里就是很别扭……” “以前我弟弟也不知道他不是亲生的,后来才告诉他。” “那他有什么变化吗?” “唔,以前他很讨厌。”关烽思索几秒,说:“现在还是一样讨厌。” “……他不觉得别扭吗?” “作为早就知道真相的那一方,我觉得无所谓。而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的心思都是埋藏得很深的。你知道大人和孩子最大的不同吗?” “什么?” “大人悲伤和烦躁的时候,会躲起来默默调适自己消极的心理,因为知道这世上人人都有说不出口的痛苦,没人会停下脚步听自己哭泣。而像你这样的孩子,则把笑容和眼泪都表现给人看,因为这世上还有人关心你是否平安喜乐,只要你伸手求助,就必定会得到应答。” 关烽伸手摸摸黎檬的头发,说:“你这样跑出来,其实还是把问题丢给了大人。然而大人是不欠你什么的,你得到的所有爱都不用任何报偿,你索取到的所有东西,也都不用任何归还。” 黎檬懵懵懂懂,问:“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关烽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不要把问题丢给我,黎小檬。你是个大孩子了,必须自己解决。” 关总不愧为一生都在玩养成的男人,对付一个涉世未深的黎小檬真是手到擒来。 等他从酒吧出来的时候,黎小檬的心理已经从“麻痹竟然瞒我这么久我不回家了让你们着急着急”变成了“呜呜呜好愧疚不敢回家面对靶拔麻麻我该怎么办?”。 关烽抚摸着他的头,意味深长道:“没关系的,回家吧,靳炎和蒋衾都是爱你的。想当年我病得快要死时父母都没来病床前看一眼,后来出院时我父亲让司机来接了一趟,我都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黎檬抱着关烽的腰使劲蹭:“关叔叔我现在感觉特别对不起你!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过来一起吃饭吧,我们都把你当一家人看待!” 关烽欣慰道:“乖。” Hellen颤抖着手去开车门,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完全刷新了。 关总你从小就是豪门世家金尊玉贵的独生子好吗!咳嗽一声全家地震好吗!在我之前你因为“土豆丝切得不够细”“泡咖啡姿势不够赏心悦目”“上班迟到了三十五秒”“腰太粗(注:26英寸)”等等匪夷所思的理由淘汰了三十七个女助理!还有你十八岁那年在巴黎去医院是因为跟当地黑道大佬们在夜店嗑药玩脱了根本没人敢汇报给老总裁老夫人知道而且你睡三天三夜后就溜溜达达的自己出院了好!吗!! 关烽冷冷问:“Hellen?” “是的关总。”Hellen立刻俯身拉开车门,一脸贤良淑德。 关烽把黎小檬送回家,一脸欣慰的看着他进了大门。 临走前黎檬还特别殷勤的蹭了蹭关烽,表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感觉人生前十六年都白过了,以后一定好好听靶拔麻麻的话。关烽一脸胜利的表情目送他进了门,恍惚间感觉自己成了一名光荣而伟大的人生导师。 结果导师还没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这么晚回来给老子上哪逛去了!竟敢学不良少年!――孩他妈,拿藤条!老子今天就给他上家法!!!” 关烽:“……” “竟敢瞒着老爸跑出去喝酒!还一身酒气!完蛋了你长歪了,怎么办啊孩子他妈!”靳炎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拎着黎檬的脚脖子拼命摇:“孩子他妈你快出来!咱们的小儿纸马上就要踏入歧途变成打架闹事不学无术的典型靳家小孩啦!” 黎檬一蹦一蹦的挣扎泪奔:“放开我你再也不是我靶拔了!我要跟你断绝亲子关系!110!快点打110!这里有可怕的怪蜀黍要绑架我啊啊啊啊啊啊――!” 关烽:“……” 黎檬终于脱离魔掌,挟着滚滚烟尘屁滚尿流的飞奔而去,那速度仿佛被剁了尾巴的兔子,又好像脱了肛的野狗;关烽只感觉一阵疾风迎面撞来,紧接着Hellen的裙摆就在狂风中彻底走了光。 靳炎于是在家门口跳脚大骂,被蒋衾拖回去跪电脑主板不提。 关导师森森觉得还是把黎小檬切成一块一块的塞进垃圾桶里好了。 黎檬抽抽噎噎的哭完,把眼泪鼻涕都抹到关烽那每一根纤维都散发着昂贵气息的衬衣上,然后一边要求“我哭累了我要吃炸鸡块”“把那个盐罐子给我好吗炸鸡太淡了”“靳炎太可恶了我一定要跟他断绝亲子关系!”“呜呜呜我的脚脖子好疼好疼~”一边抓着关烽拼命撒娇:“送我去S市嘛!我去找外公外婆!送我去S市嘛!!我去找外公外婆!!” 关烽把手一挥,十几个关家保镖瞬间把黎檬打包扎上蝴蝶结,连夜买了飞机票,第二天一早浩浩荡荡奔赴机场。 蒋衾发短信来问过一次,听说黎檬要去S市,立刻心安理得的挂了。黎檬那脑残的小孩,一边吃炸鸡一边还抽抽噎噎的问:“蒋、蒋衾问我了吗?问我吃饱肚子了吗?问我睡好了吗?蒋、蒋衾他会抛弃一切私奔出来找我吗?” Hellen回头怒吼:“台词完全错了吧――!” 黎檬吃饱了炸鸡,抹着小眼泪一抽一抽的上了飞机。结果这样子被空姐看见,把他围起来凶残的捏了半天脸,又拿出饼干水果巧克力来招待他,险些没把他撑得翻白眼。 那天早上晨光微曦,去S市的飞机急速滑过跑道,轰鸣着冲上蓝天。关烽站在机场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近乎无声的叹了口气。 “蒋先生定了今天晚上去S市的飞机票,说靳总也跟着一起回去。”Hellen放下手机道:“他请您在这段时间稍微照看下时星娱乐,最多两星期就回来。” 关烽点点头,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清晨的风吹过街道,远处飞机和云影化为一体,渐渐消失不见了。Hellen跟在关烽身后,半晌没话找话的道:“说起来您对黎小檬真耐心呢,以前对大小姐和关二少……” “我对孩子都很有耐心,”关烽淡淡的道,“因为自己犯过很多错,才磕磕绊绊的走到今天,所以恨不得把经验都教给小孩,让他们免受我昨日迷茫无措之苦。” Hellen听得愣了。 “我教你和教黎檬,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只是你们现在未必会听罢了。” 关烽大步穿过街道,阳光下他头发被风吹得飘拂起来,侧脸如同完美而冰冷的石雕。Hellen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踩着高跟鞋匆匆的追了上去—— 第66章 黎檬下飞机,拦了辆的士直奔外公外婆家。蒋父蒋母见到金孙嘴巴都乐歪了,一个劲的拿糖给他吃,蒋父还领着他到处串门,恨不得把他华朔杯亚军的光辉事迹拿出来昭告天下。 蒋衾和靳炎则是当天深夜到的,落地后没有打扰老人,而是悄悄去酒店定了个房间。 靳炎对方源咬牙切齿,连带对S市这个地方都很不待见——在他看来,蒋衾去医院探望方源的行为简直就是给他戴绿帽子。为了表示自己对绿帽子的愤怒,靳炎毫不讲理的拉着蒋衾在酒店大床上滚了一夜,还强迫他说了不少床第间乱七八糟的话。 结果第二天早上蒋衾刷牙时想起来,立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靳炎从早餐桌子上拖进浴室暴打了一顿。这直接导致他们出发去蒋家的时候靳炎脑门上贴着块OK绷,鼻子下还有可疑的红色痕迹。 上次蒋衾中枪住院,从医院里匆忙回到H市,蒋母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当时蒋衾许诺很快就回来看她,但是紧接着靳炎被抓,他又进了看守所,来来回回折腾许久,到现在夏天都已经过完了。 蒋母的满腹怒火已经发展成了深深的怨念:“你还回来干什么?干脆当你没爹没妈好了!反正你有没有都一个样!” 蒋衾乖乖站着挨训,像个中规中矩的小学生。靳炎则满脸热乎笑容,把大包小包的东西一箱箱往里搬。 蒋父看到靳炎就不顺眼,还没开口斥责,靳炎就兜头塞给他两条大中华,然后拼命使眼色示意黎檬上去撒娇耍赖转移注意力。谁知黎檬一看到靶拔,骨子里跟蒋衾遗传下来的傲娇基因立刻发作了,晃悠着两条小腿儿冷冷哼了一声,瞥过脸去装没看见。 靳炎登时大怒,心说小样儿!治不了你妈我还治不了你吗!每月的双倍零花钱立刻取消!还有点心津贴零食津贴“半夜三更睡不着觉陪小羊一起吃巧克力”津贴(这是什么?)等等一概取消! 但是当面打孩子是很不智的,毕竟岳父岳母攻高血厚,很需要请出黎小檬神器来发出惊天大杀招。 于是靳炎慈祥的笑了,从礼品袋里掏出个硕大的巧克力球,向黎小檬诱惑的招了招手。 黎檬眼珠当场就不会动了。 他的脑袋随着那直径约有十厘米的巨大圆球转啊转,咽了咽口水,突然起身怒道:“——爷爷!” 蒋父:“啊?” “别再为难我妈了!我妈也不容易啊!你看大老远的给我们带那么多礼物,你就快让他进咱们家的门吧!” 蒋父:“……” 靳炎:“……” 黎檬一爪抱着靳炎大腿,一爪伸啊伸的去够巧克力球,嘴巴甜得就像抹了蜜:“麻麻快进来坐着歇歇!我去帮你倒水!我来帮你拿巧克力!” 靳儿媳突然很想把黎檬抓起来暴打一顿,又很想把黎檬吊起来用头砰砰砰的砸地板;这两种冲动混合在一起,让他顿时纠结极了。 蒋父张了张口,怒斥靳炎的话到底没能说出来,猛拍一下沙发扶手,唉声叹气的回书房写毛笔字去了。黎檬于是乐颠颠的把靳炎拉到沙发上去坐下,如获至宝的拿着巧克力球,跑去问蒋母:“奶奶我请你吃巧克力好不好?这么大的巧克力球你以前看到过吗?” 蒋母骂儿子正得劲,被金孙一打断,那口气就接不上来了,只得忿忿对蒋衾呸了一口,转身泪眼朦胧的搂着黎檬:“还是我孙子好。小檬乖,奶奶不吃,奶奶去厨房给你们做菜!” 黎檬于是哦也,掰开糖纸自己舔去了。 其实巧克力的大小对口味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但是对黎檬这样心理年龄还停留在五年级水平的小孩纸来说,一切大得超出常理的点心都是稀罕的。他没零食吃的时候闲着发毛,就开始琢磨靳炎到底是不是他亲爸爸;一旦有东西吃了,就立刻把那点小纠结都忘到脑后了。 蒋衾看着哭笑不得,靳炎则牙齿发痒。 要感谢黎小檬小同学插科打诨的的功劳,虽然蒋母满脸不情愿、蒋父也面色发青,好歹靳炎还是留下来吃饭了。 这简直是值得载入史册的大事件,靳炎从七岁认识蒋衾到现在三十年,今天第一次跟蒋家人坐在同一张饭桌上。 吃饭的时候靳炎特别殷勤,一个劲给蒋母夹菜。蒋母盛情难却,被迫吃了平常两倍的饭,好不容易才在咀嚼的间隙里问:“你们上半年在H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还被警察查,还被抓去管看守所?” 靳炎没来得及说话,蒋衾淡淡道:“是我进去了,被人诬陷的。爸应该知道上半年我们省里改选牵涉到很多内幕吧,方源也被调查了,不多幸亏他帮我从中斡旋,不然也不能那么快就脱身。” 蒋父蒋母云里雾里的,疑惑问:“诬陷你什么?还有这关方源什么事?” “做账方面的事情……做财务的哪能一点把柄都不留下呢?硬要追查的话,大家都有问题。”蒋衾顿了顿,表情凝重的道:“方源问题就大了,据说是行政和生活作风方面犯了错误,具体怎么样我不大了解,也不敢多问……唉,姨妈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啊?” “没呢,你表哥怎么也不肯跟家里人说——” “哎,我就知道是这样。”蒋衾脸上沉痛的表情格外深沉:“生活作风问题最是捕风捉影,说起来都太伤人了,而且名声也不好听,方源不想跟家里人说也是可以理解的。” 蒋母惊问:“有那么严重?!” 蒋衾默然点头,半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正色道:“方源既然不肯说,你们也千万别去打听!这事在S市没声没息的,你们只要开口问,方源立刻就知道是我在你们面前说了什么。他在这件事上摔了那么大跟头,到时候指不定恼羞成怒,会怪我背后嚼他舌根,我跟他面子上怎么过的去?” 蒋母本来对儿子被诬陷坐牢的事情心存疑虑,想去找方源探探消息,结果一听立刻悚了:“这话是正理!方源的事有他父母操心,我们赶着往前凑有什么意思?” 蒋父还是心存疑虑:“但你被抓去管看守所的事情,到底……” “都是小事,已经过去了。在看守所里也没吃什么苦头,多亏有方源呢。”蒋衾顿了顿,严肃道:“可惜你们不能去谢他,我私下里去看看他好了。” 蒋父还想说什么,蒋母一锤定音:“这话很对,我们掺和的话他保不准还以为我们背地里打听了什么,这样反而尴尬!” 靳炎偷偷把脸埋在饭碗后,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结果被蒋衾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脚;更可气的是紧接着黎小檬也狐假虎威的跟着踩了一脚。 “但是我们大人装不知道可以,你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蒋母语重心长道:“你们都是独生子女,表兄弟之间更应该互相扶持。这样吧,今天下午就带点礼物去医院看他,顺便好好跟他开解开解!” 靳炎失声道:“喂不要!” 可想而知他的意见被无视了,蒋衾自然而然问:“医院地址在哪里?” “哦,你跟的士司机说去省立医院住院部就行,待会我去把病房号写在条子上,你别搞错了。” 蒋衾轻而易举解决了潜在的暴露危机,又顺理成章安排了去看望方源的行程,安心低头吃饭去了。靳炎则抓耳挠腮不得安生,一个劲的想岳母这是啥意思呢,难道想撮合蒋衾跟方源吗,尼玛方小三哪里配得上我英明神武且冰清玉洁的媳妇儿!阉了,果断阉了! 杀气腾腾的靳总没能跟去医院,下午被蒋母强行扣留在厨房削土豆去了。 蒋衾穿着浅灰T-恤,水洗白牛仔裤,清爽斯文如同十八岁大学生,提着果篮施施然出门去看方源。靳总趴在窗户边上咬牙切齿的看着,恨不得手里就攥着方源的脖子,一刀削下去干净。 不过他也就想想而已,一听到厨房外传来脚步声,立刻低头捧土豆作贤惠状。蒋父路过就看见身家巨万的娱乐业总裁坐在自家厨房里削土豆皮,且一脸小媳妇般的殷勤微笑,顿时觉得两排牙齿颗颗都疼。 方源住在省立医院单人病房,据说当前一房难求,隔壁病友要么家里有钱,要么有点关系。 蒋衾进去前还要登记,前台护士打了内线电话,声音甜美的问:“方先生,有一位姓蒋的先生要来看您,请问您方便现在接待他吗?”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护士小姐看了眼登记簿:“蒋衾……他叫蒋衾。” 她放下电话,笑道:“方先生说请您进去。” 蒋衾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方源背对着他,站在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 病房墙上贴着米白色的墙纸,床头摆着一大束百合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并没有医院里惯常的消毒水味道。病床对面还放着电视和音响,看上去不像病房,倒是像某个退休老干部的休养所。 蒋衾随手把果篮放在床上,笑问:“你这是来养病,还是来休假的?” “什么病也没生,感冒早好了。”方源回头耸了耸肩,说:“只是当初被你在法庭上一闹,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光,在这里窝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罢了。你怎么样?” 蒋衾没回答,只微微笑着看着他。 他这样的表情非常平和,完全没有半点耀武扬威,或施舍同情,或洋洋自得的意味。如果是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可能会觉得这两人之间非常要好,甚至连一点龃龉也没有。 方源突然有点荒谬的感觉,仿佛当初那明争暗斗惊心动魄,都成了朋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瞬间就无足轻重了。 “听我妈说你病了,就想来S市看看。正巧我最近挺闲的,案子已经了了,整天在家里没事做……你吃香蕉吗?” 方源点点头,蒋衾便扔了个香蕉给他,自己拿个苹果咔嚓咔嚓的咬起来。 “所以说,你后来真被我整得挺惨的?” 方源剥香蕉皮的动作顿了顿,“——其实也还好。只是当时太心高气傲,觉得丢脸。” “挨打的是我,你觉得丢脸?” 方源笑了起来。 他不想告诉蒋衾,当初被调回S市的时候,那段录像在专案组已经人尽皆知了。蒋衾身为靳炎的合法配偶,性取向如何早就无需隐瞒,而他当了三十多年的社会精英,威逼利诱还强迫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同性,着实跌了很多人的眼镜。 方源从小是优等生,小学年年市三好,中学又拿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资格,大学第一年就在学生会活动里大放光彩,走到哪都不缺仰慕者。太过顺遂的人生养成了他极其尖锐的个性,办案风格也雷厉风行、追根究底,公安系统很多低层警员听了他的名字都害怕。 如果不是那段视频清晰拍下了蒋衾回击和反抗的过程,这件事要闹出来,所有人都会以为是蒋衾为打探消息,私下色诱了方源。 所以他回到S市的时候顶着很大压力,上边对他的态度一直不明朗,到底是弃还是保,他自己心里都没个底。 当时他心理压力很大,不仅仅是耻辱和挫败感,对蒋衾他也有一点难以察觉的不甘。 方源早年也不是没交过女朋友,可惜他眼高心傲,对女方总有百般千般的挑剔,好不容易找到符合条件的,后来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而没能成。 之后他也想开了,私生活方面渐渐随心所欲起来,虽不能说是十分浪荡,但是也从没个定性。 这次他对蒋衾的心思,尽管有种种复杂和阴暗的因素包括在内,但总体而言是比较认真的。蒋衾是个台面上的人物,同时又有点隐藏的人妻属性,符合了方源对于完美伴侣的要求,他一度以为只要自己出手,对付靳炎那是小菜一碟,对蒋衾也是手到擒来。 谁知靳炎还没反应,蒋衾就给一巴掌干净利落的甩了回去。 蒋衾从少年起就压他一头,这么多年落魄过来,方源以为自己如今已经站在能俯视他的高度上了,谁知还是被压一头。 蒋衾那一巴掌何止打在他脸上,简直把他抽吐血了。 “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料想也没人能把你怎么样,毕竟姨父还在那个位子上呢。”蒋衾丢掉果核,擦了擦手说:“靳炎的案子现在也了结了,希望他以后安分一点,别再沾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毕竟夹在你们中间,弄得我也挺难做人的。” “你不怕我把姓赵的那些事情告诉别人?” “过失杀人总没有猥亵表弟难听。何况方源,我是个生意圈子里混的人,实在不行了往靳炎身后一躲,天塌下来都砸不到我头上。而你呢,你把我的事情说出去,不怕我一怒之下鱼死网破,大家一起身败名裂?” “……”方源沉默半晌,突然问:“靳炎对你很好?” “是。” “那我在你眼里又怎么样?” 问这话的时候他表情平静,蒋衾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太偏执了。” “……我偏执?!” “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胜利总是你的,正义总站在你那一方,你要抓的人就一定罪无可赦,你要爱的人就一定要爱上你……这是很讨人厌的。” “所以你讨厌我?” 蒋衾顿了顿,说:“没有。” 他们对视良久,方源绕过病床走到他面前,冷冷说:“我不相信。你来看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阳光从窗外洒进病房,蒋衾微微眯起眼,眼睫下垂的弧度都清晰可见。他们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直到有一瞬间方源突然产生了不再探寻这个答案的冲动,他刚想说算了吧你就当我没问过吧的时候,蒋衾缓缓说:“不知道……我就下意识的,想看看能帮你什么忙。” 方源微微有点意外,半晌才迟疑道:“蒋衾……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那次在时星娱乐的事情……后来你还恨我吗?” 蒋衾露出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 “早就没感觉了。我在法庭上举证你的事你还恨我吗?” “……也没感觉了。” “所以啊,听说你病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其实这已经是两人之间,除了情侣之外最好的关系。除了亲生父母和方源之外,蒋衾不会在听说哪个亲戚生病后连夜赶来探望;除了蒋衾之外,方源也不会轻易饶过任何阻碍自己仕途的人。 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么多欺骗和利用,然而当风浪平息下来,他们再次凝视彼此,一切嫌隙都瞬间消失无踪;那便是牢不可破的血缘的作用。 方源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过了几秒他感到蒋衾轻轻在自己头发上摸了一下,说:“谢谢你的喜欢,对不起。” “……嗯,没关系。” 医院外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夕阳在城市大厦的玻璃墙面上几重反射,又穿过树梢,斜斜的洒在马路上。靳炎叼着根烟站在红绿灯下,一会儿低头数数蚂蚁,一会儿又抬头看看手表,眉毛拧出一个烦躁的结。 蒋衾偷偷走到他身后,还没来得及吓人,靳炎猛地转身怒道:“为什么要这么久!” “喂!”蒋衾自己吓了一跳:“凶什么凶!谁让你偷跑出来的,我家厨房里土豆都削完皮了吗?!” “老子不过来,眼睁睁看着你溜出去跟姓方的偷情?告诉你,土豆皮早就削好了,岳母说我修完空调就可以出来想干啥干啥!” “谁是你岳母?你有岳母吗?那个是你婆婆!” “婆你个头,快来跟老公回家过夫妻生活。喂那个等车的——!一百块钱给你,这个的士让给我……” 靳土匪神气活现的夹着媳妇,就像叼住了小羊羔的大灰狼,迫不及待的跑回窝里去慢慢啃。可怜蒋傲娇被磕磕碰碰的拖着跑,又要护着眼镜不掉下来,又要注意平衡不摔倒,上车时险些一头撞到靳炎的屁股上。 S市的另一头,蒋母做好饭菜,看看时钟,大发雷霆道:“都上哪野去了,眼看着吃晚饭了还不回家?!” 黎小檬立刻讨好摇尾巴:“马上就回来啦,靶拔麻麻马上就回来啦。” 夕阳渐渐从城市的一端落下,无数车辆和行人汇聚在道路上,从四面八方通向归途。十多年前他们狼狈不堪匆匆逃离的故乡,此刻正沐浴着金红色的余晖,向游子张开温柔的怀抱。 远方夜幕初降,无数人家亮起灯光,从S市上空俯览而去,就仿佛夜色中一条无边的浩瀚的长河。 而属于靳炎和蒋衾的那盏灯火,正在余晖与夜色交接的大地上,闪烁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默默等待着他们从远方回家。 正文完离婚 下——淮上
作者:淮上 录入: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