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注意到龙王庙与最近的院子相夹的窄巷中,一直站着一个人。
“老莫?”那个被孙老二领上山的周先生摩挲着下巴,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原来这老莫,还真有这么个人。”他背着手从窄巷中走了出来,站在龙王庙前方远远望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哟,这不是周先生嘛!在这愣着干啥哩?”路过的村民热情的跟他打招呼。
“在下对这龙王庙有些兴趣,忍不住驻足一看。”周先生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彬彬有礼道。
“呵!你可找对地方了,俺们这龙王庙,可灵了!”
“哦?”周先生十分好奇的问道。
“别村的龙王俺不知道,俺们这龙王,逢求必应,都说俺们村的龙王爷是真神哩!”那村民骄傲的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贵地的龙王确实不一般。”周先生意味深长的应道。
第17章
孙正仁回家之前,又到牛小二家转了一圈,跟牛小二得意的说了说他哥准备带他下山,牛小二嫉妒的哇哇叫,吵着闹着要跟他一起去,被牛大娘眼睛一瞪吓得闭了嘴。临走之前,牛大娘还给孙正仁包了几个面儿蝴蝶,让他拿着吃着玩。牛小二眼睁睁的看着孙正仁揣着炸的香喷喷的面蝴蝶在他面前笑嘻嘻的摆摆手,自己只能跟着空咽口水。他前几日偷吃他娘炸的面儿蝴蝶,他娘便罚他这七日除了饭点不许再吃别的零嘴。而且本来他喜欢吃面儿蝴蝶,牛大娘每次做的时候都会多炸一点,这下好了,牛大娘依旧是多炸那么几只,却不给他吃,要么送给来玩的小孩子,要么让他端着盘子去给龙王爷供上。
牛小二看着孙正仁离开的背影,重重咽了咽口水,在背后又期期然喊道:“你回来可别忘了给俺带东西!”孙正仁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很快消失在了暮色中。
孙正仁到家时,只见大堂中坐着几人,气氛有些凝滞。他抬脚想要往偏房走去,只听孙正智的声音从大堂中传来:“哟,仁子回来了,快过来,家里有客人来了。”
孙正仁不情不愿的走到大堂,这才发现坐在大堂一侧的是私塾的张先生还有他二哥带上山自称师爷的白面微须的男人。这俩人对面,孙老大正怒气冲冲的坐在木椅上,而孙老大身后站着的孙正智,则是笑吟吟的一张脸,那笑容,真是要多纯良有多纯良。他一进屋,孙正智拼命向他使眼色,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奇怪的瞧了他二哥一眼:“哥,你老朝我眨眼睛干啥?”
“哼。”孙老大大马金刀的坐在木椅上,气息从鼻孔中重重的喷了出来,“他除了那一肚子鬼主意,还能想啥?”
“大大你说啥哩!”孙正智赔笑道,“俺这不是瞧你生气,想让仁子来安慰安慰你嘛。”
“安慰?”孙老大眼神似有似无的瞟了坐在一侧的两人一眼,“你要有仁子的一半懂事,老子就算闭眼也安心了。”
“大大你这是啥话,来来,仁子”,孙正智赶紧转移了话题,“这是私塾的张先生,你认识的吧,这位是县上的师爷,周先生,来打个招呼。”他从孙老大身后走出来,轻拉慢扯的把孙正仁拽到了那两人的身前。
“张先生好,周先生好。”孙正仁老老实实的向两人打了招呼。
那两人微微颔首,周先生望着孙正仁低下的小脑袋冲张先生使了个眼色。张先生心领神会,微微一笑道:“小娃娃,听你哥说你常在私塾外听在下讲课?”
“俺……”孙正仁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俺想听,但俺大大不让俺去。”他想也不想的就把他爹给卖了,只剩孙老大坐在木椅上吹胡子瞪眼。
周先生闻言笑吟吟的扫了孙老大一眼,接口道:“娃娃你要是想上,让张先生收了你便是。县上现在十分鼓励山里的孩子多去去当地私塾。”说着他转向孙老大温和道,“孩子多学些文化,想来孙先生也不会反对吧?”见孙老大张口欲言,他又继续道,“若是家中出不起学费,就给这孩子免了便是,我与这孩子也算有几分眼缘,这孩子的学费我掏了。”说罢,他又征询道:“张先生,你看如何?”
“学生这里自然没问题。”张先生微微颔首,在周先生面前显得十分谦卑,哪儿有平日在村里一副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样子。
“孙先生,你说呢?”周先生对张先生的反应十分满意,又含笑望向孙老大。
“周先生……”
“孙先生,若是不嫌弃,就称在下不彻吧,总是先生相称,倒显得生分。”
“不彻……”孙老大有些艰难的叫着周先生的名字,“你的好意俺心领了,若是仁子真的想去,就是砸锅卖铁,俺们也弄钱送他去。张先生能这么大方接受仁子,俺也很感激。但这一拨归一拨,龙王庙的事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龙王庙是俺村里的命,是俺村里的根,那是动不得的。”
面对孙老大的坚持,周不彻倒也不恼,依旧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孙大哥,这事不急。此番只是来说说县上的想法,并不一定非要立刻实施。孙大哥若是不愿意,我们自然强求不了。只是这孩子读书的事,切不可再拖了。下山回来之后,就让孩子去读书吧。”他轻描淡写的将龙王庙的事一带而过,似乎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倒是孙正仁读书的事成了当务之急一般。
孙老大沉默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周不彻复又说道:“孙大哥,村里的情况你比我们熟悉。你也知道,县上下了命令,村里能进私塾的孩子能进都进,你看就这几天,能不能号召村民们把孩子送到张先生那里去?学费什么的可以先不考虑,先普及是最重要的。”
这事之所以跟孙老大提,是因为虽然这村长虽然是蔡寿康,但族长却是孙正仁的爷爷,孙老大的父亲老孙头。前几年,村里的闲杂事等老孙头是都要过问的,这几年老孙头见老一辈人该走的走,留下的也都是些闲云野鹤的心思,便把事情都交代给孙老大来打理,自己有空就去别的山头逛逛,十天半个月找不到人影。孙老大在村里的威信就这么建立起来,很多人都说下一任族长是孙老大没跑。村里凡是要拿主意的事,村民都爱去问问孙老大的意见,一来二去,这孙老大在村里主心骨的地位算是巩固的牢实。
周不彻和张先生这次来找孙老大其实是了龙王庙的事,但见孙老大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便松了口起了别的心思。私塾的事算是二人为了达到最终目的的手段之一,只是怎么具体的实施,周不彻还未与张先生谋划,当下只是先让孙老大帮忙,把势头造起来,等私塾的学生多了,自然便有许多办法。
孙老大全然不知道两人的算计,就算感觉到了这两人有些小心思,想着这是孙正智带来的人,再坏也不会坏到自家老子身上,便放宽了心。周不彻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虽然做起来有些麻烦,但先前已经强硬的拒绝了人家一次,孙老大自然不好再拒绝县上派来的师爷。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周不彻的提议。
周不彻得到回复后,又客气了几句,便和张先生起身告辞,孙正智忙说要送二人出去。望着儿子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孙老大重重的叹了口气,冲站在一侧的孙正仁摆了摆手:“回房去。”
第18章
孙正智着屋时已是深夜,他进门的动静太大,孙正仁孙正义孙正礼全都被他给闹醒了。一见是孙正智回来了,孙正义和孙正礼立刻精神了,揉了揉迷蒙的眼睛从被窝爬起来,走到孙正智身边拉着他让给讲讲晚上去做啥了。孙正智不急不慢的把门一关,冲三人嘿嘿一笑,脱了鞋拱进被窝:“俺跟周先生张先生商讨要事哩!”说到“要事”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啥要事?哥你可真厉害哩!”崇拜二哥二人组眼睛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孙正仁本来就困得要死,被他哥这么一弄也睡不着了,见他哥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只得半靠在墙根上,一边意识模糊的打着盹。
“啧,你们知道,那周先生是谁不?”孙正智得意洋洋的扫了他们一眼,故意吊着他们的胃口。
“难道是啥厉害的大人物?”
“先不提周先生,就说张先生,你们觉得厉害不?”
“顶厉害!张先生啥都懂,那句话咋说来着,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是这么说不?”孙正义撞了撞孙正礼的肩膀。
“是哩是哩!”孙正礼胡乱应答,眼巴巴的看着孙正智,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咳。”孙正智故作深沉的咳了一声,“按理说这事情不应该我告诉你们,但你们既然这么想知道,俺偷偷告诉你,你们可别张扬。”
“好。”说话间,那音量已经减少了许多。
“这张先生,本名张显贤,是咱县上十年间才出的一个秀才,这附近多少读书人上赶着给张先生做学生。可张先生在周先生面前,自称学生,你们就想吧,这周先生来头能有多大!”
“……”孙正义孙正礼二人对视一眼,“可这周先生看着比张先生年轻哩。”
“不是年纪的问题,人辈分在那儿哩!”孙正智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现如今这辈分的事儿哪是年纪能决定的?”
被他哥这么一反问,两人都噤了声,孙正智瞧着不争气的俩人撇了撇嘴,又道:“俺跟你们说,这周先生,可是京城来的人。”
“京城?”二人惊叫了一声,孙正仁被这声惊叫一下子给弄醒了,睡眼惺忪的望着谈性大发的三人。
京城是什么地儿,那是真龙天子待的地方!对于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山里人来说,对于京城的想象是无穷无尽的,在他们心里,那天上神仙过得什么生活,京城里的人就过得什么生活,就连从京城来的人,那都是沾着龙气的,在他们眼中那就是相当有来头。
“嗯。”孙正智颔首道,“知道为什么张先生在周先生面前自称学生么?不仅是辈分的原因,这周先生懂得可比张先生多多了。别说啥孔孟之道了,道墨法名阴阳纵横杂农小说就没他不懂的!”
“哥,你说的那道墨啥啥是啥?”孙正仁好容易被勾起了兴趣,好奇的问了一句。
“先秦九流十家知道不?张先生讲的啥孔孟之道那就光是个儒家,别的啥家呢,总不能不管吧,周先生,是这别的十家都略知一二哩。”
“略知一二?”孙正仁有些疑惑,“略知一二不就是…….唔,知道的不多么?”
“那是周先生自己的谦称明白不?人家才不自己说自己厉害哩。”孙正智辩驳道,“你这小子咋那么实心眼,人家说略知一二你以为人家就真的只知道一点啦?”
“不是你说的嘛……”孙正仁嘟囔道。
“行啦,”孙正智大手一挥止住了所有的问题,自顾自说道,“要说这周先生也是真神,俺在县上的时候,啥鬼里鬼气的事情没遇见过,只要一找周先生,那保证解决。人周先生说了,他对啥阴阳之说特别感兴趣,就学了些皮毛,要俺说,这水可深了去了,周先生那懂得可不只是皮毛。”
“那哥你咋不跟着周先生也学学哩?”俩兄弟插嘴道。
“……”孙正智不自在的停顿了一下,道:“俺那是没有时间,整天倒腾货了哪有时间去学那些东西。”说着他又加了一句,“人周先生想教俺来着,可俺这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拒绝了。”
“哥你真厉害哩,那么个大人物赶着教你。”俩兄弟啧啧称赞道。
“那是自然。”孙正智也不客气欣然接受,忽然话锋一转转到了孙正仁身上,“虽然俺不能跟周先生学,可周先生说咱仁子有慧根,适合跟他学哩。”
闻言孙正仁一阵激灵,终于清醒了过来,支吾道:“啥?俺……俺有啥?”
“慧根!”孙正义孙正礼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的看着孙正仁,一边眼馋自己的这个闷不出声的弟弟被大人物看上了,一边又暗恨自己当时不在,没能让大人物掌掌眼,说不定被看上的就是自己了。
还没等孙正仁反应过来,孙正智便追问道:“仁子,这次跟俺下山后,你就跟着周先生几天,咋样?”
“唔……俺咋整都行。”孙正仁老实的答道。
“嗯。”孙正智满意了,“都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哩。”
灯一灭,四个人都躺在了炕上,一夜无话。
孙正仁和孙正智以及周不彻三人一大早就离开了村子,那周不彻也是真有本事,这么长的山路,他竟然事先叫了三顶轿子来。孙正仁坐过轿子,那也是过年的时候村里人抬着给小孩玩耍图个热闹,这正经赶路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掀开帘子,眼见摇摇晃晃的窗边就是悬崖,轿夫们走在几步宽的山路上,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绊倒,再更甚者,便是骨碌碌滚下悬崖一命呜呼。孙正仁看的胆战心惊,又把帘子放下了,自己坐在轿子里东想西想。村里人不爱下山不仅是因为生活模式的限制,更主要的是,这山路蜿蜒十多里,若是步行,要走上许多时候。山路狭窄,山势陡峭,在没有人烟的地方还有狼群出没。孙正仁听孙老大讲过,他年轻的时候翻山头去赶市场卖鸡,就遇到过狼,好在那是单枪匹马的一条狼,也并不是饿的发慌,孙老大把手头的肥鸡扔给它之后,那狼就叼着鸡跑了。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孙老大这么幸运,许多单独行走的山民常常有去无回。
山里的村子产粮也就仅供自产自销,拿不出啥富裕的量来,县里也懒得斥资修。实在有事情县里的人要上山,便叫上轿夫,反正苦的是轿夫的手足,与自己无关。就这么着,这破破烂烂的山路一直维持着原状,没人上心,没人在意。
第19章
孙正智一行到县上已经是傍晚,华灯初上,青石板街上人来人往,只是孙正仁却忍不住往那斜街窄巷里瞅,只觉得有幢幢鬼影,搅的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周不彻顺着孙正仁的眼神望过去,嘴角轻轻的勾起了一个弧度:“仁子,那些地方可是你去不得的。”
孙正智闻言也看了过去,立刻嬉皮笑脸道:“嘿嘿,仁子,那些地方,等你长大了,俺再带你去。周先生,你可别吓唬他,等仁子长大了,该去还是要去的,嘿嘿,嘿嘿。”说着,他使劲往那黑暗里瞅着,似乎要看出什么花儿来。
县上的正街上都是些卖南北杂货的铺子,兼有药堂客栈酒楼,做的都是些正经生意。为了壮门面,县令特地令人把这正街铺上了青石板,马踏在上面蹬蹬作响,伴随着吆喝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以正街为干,向外蔓延的便是窄小蜿蜒的小道,这些小道的路面未加修饰,都是黄土地,若是白天从内策马而过,那便是一番黄土漫天的景象。在这些小道里经营生意的人,都是颇有些手段的人物,别看门面地界不好,但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却依旧红火。主道头上左一为章台路,白天静悄悄的没有生气,但到了晚上却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这一条小路上都是秦楼楚馆,有上得了台面的怡红院,也有单门单院的小馆。主道头上右一为阴阳道,名字听着让人慎得慌,事实也如此,这条小道十分破败,小道两旁的院子也是破破烂烂的与山村的土院无异,偶尔会有一两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坐在小道边上嘴里念着太上老君急急如意令之类的。没错,这条道上只住着一种人,阴阳术士。都说阴阳术士自己修炼的也阴阳怪气,寻常人都不敢往这条道理钻,生怕粘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有实在遇上什么怪事无计可施时,才会有人战战兢兢的闯进来,求大仙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