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将军殿下(生子)——寥月烟辰

作者:寥月烟辰  录入:03-05

 文案:

 他本是北泽世子,却在幼年时逃开本该拥有的一切 他遇见他,本应只是一场援救 可他却央他留下 于是,他在边疆为他守护着南钊的天下,他将要夺取的天下 可是最终呢? 他为何又幽禁于深宫?当年的约定,明明是身家性命……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年下 生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越滕,章怀景琰 ┃ 配角:启卫贺,风落 第1章 越滕是在怎样的状况下遇到那个孩子的呢?经过了这些年的风雨他早都已经忘却了。只记得前一夜才下过一场大雨,路上还泥泞着,他从校场回来就看着城门的守卫正在盘问着看起来像是书生的师徒二人。 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见面,越滕却是记了许多的年岁。 游方的郎中身上会有多少的疑点,或许只是那孩子给人的直觉吧,越滕当即就放他们入城了,尽管守城的将士说着两人是黑户,很可能是东昃来的奸细。越滕也是丝毫没有犹豫的,毕竟没有那个奸细愿意一直在身边带着一个身体羸弱的小孩子。 那时的越滕还只是一个偏将,军中的地位比之副将甚至于得宠的贴身侍卫都不如,好在拜于大将帐下做弟子,虽然是没有自己的府邸,却也是在将军府上有自己的院落。 于是他把这师徒二人带了回去,一来是就近观察,二来也要等小孩子的精神将养地好一些。 那天夜里,越滕看到郎中深夜离开将军府,行色匆匆。 于是他到了二人的房中,尽管拿一个小孩子作为人质是很不人道的事情,但是为了南钊,即便是自己的性命尚可以不顾,更何况是奸细身边的。 可是入目的只是一个在床榻模糊挣扎的生命。 看着那个孩子脸色苍白一身虚汗,越滕觉得兴许是白日里受了凉,这孩子现在发起烧来了。可触手的却是一片不正常的冰凉。薄薄的嘴唇艰难地张着,却已经发紫,几乎是下意识地,越滕抱起他几乎是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挽留这个脆弱的生命。可是那个孩子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没有焦距的一双眼睛,却有失魂夺魄的神采。 那个孩子张开嘴,声音并不清晰却是直逼人心,他说:“将,不能所终;情,不能所矣;越将军的一生注定会很孤苦。”。 这个孩子究竟看到了些什么,知道了些什么?明明是幼小的身躯,明明是羸弱的身体。越滕的疑问只能在自己的心里回荡;而这个时候孩子的师傅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包药材。 “夜深星沉,多有叨扰将军了。” 没有丝毫的回避,那人只是简单地礼谢一声,便化解了越滕全部多疑而生的尴尬。怕是这人已经看惯了人情冷暖活成了人精。 “不碍得,倒是这个孩子……” 面前的男子叹了口气。“他这是生下来便带着的弱症,心脉有所不足,可惜我空有一身医术却连自己的徒儿都救不了。” 越滕有些不解,“拖着这样的身子又何苦四处漂泊呢?安安稳稳地留在父母的身边不是更好么?” “只是这个孩子的身份特别,况且我这些年就在为他四处寻药,带他在身边更方便照顾一些。” 那人摇摇头。明明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连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能够看到。 那一年越滕十七,那个孱弱的孩子九岁。谁都知道,这只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萍水相逢,两人的命运却是何其地相似,只是自救尚且不能的两个人自然也就失去了相互扶持的可能。 师徒二人在越滕的院子里逗留了三日。到了第三日的清晨,那人就带着尚未痊愈的孩子一去不返。只是在离开的前一夜,那人又特地来找到越滕,也只是随意寒暄了两句,唯一让越滕就是他那一句若是小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请将军不要在意。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又不该说? 难不成真会有人把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的话也当真不成?唯一可能的就只有那一句了。 如果那个孩子所说的真的是自己的未来……越滕抬起头望向阴晴不定的天空,琰儿,我只希望在此之前你能够好好的。 越滕遇见那人的时候是在两年前,那时的他还不是南钊的将军,只是一个从北泽逃难到此地的剑客而已,只是这个剑客却是有着常人难及的机遇,本来只是想要抓住一个山匪,却是在无意间久了两位嫡出的皇子。 也这是依仗着这份机遇,一个毫无军功的人能在南钊做到参军的位子上。 “将不能所终,情不能所矣是么?” 越滕的嘴角勾起,却是一个自嘲的弧度。遇见了那个人自己就已经是万劫不复了,至于情,本就没有依存的余地吧。 这一年的新年,越滕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又见到章怀景琰一面,只是气氛却是意料之外的剑拔弩张。 “本殿听闻,你前日拜在罗太师的门下了?” 只是两年的时间,那年天真烂漫的人眼眸中就已经深深刻下了阴谋与杀戮,宫墙之高,却终究难以给人一个安身之地。 章怀景琰的话越滕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他对着那个人能说出的只有毫无力度的劝慰,“放手吧,这不适合你。”越滕的琰儿不应该在明枪暗箭之下过一辈子的。庙堂之高,可论起自在却远不如江湖之远。 “你是觉得二皇兄能够做得更好么?” 越滕无言。他从未对这里的江山苍生考虑过什么,只要他的琰儿好好地,二皇子怎样似乎都无所谓。 “你敢不敢用自己的性命来跟本殿打个赌?他年今日你再回到京师我定是这殿上的万乘之尊,到那个时候,你敢不敢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 越滕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应承下来。其实他可以逃,以他的武功和潜逃能力,若是想要离开,怕是倾尽南钊举国之力也未必能够轻易地找见他。可他还是应下来,把自己的将来,自己的身家性命双手奉上。 “臣明白,他年殿下若是为帝,臣便可以自断在这殿前不会有丝毫犹豫。” 章怀景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个人终究是不懂他,他怎么会想要那人的性命呢?他想要的承诺只是我若为王你定为后…… 那一年越滕长至十八,章怀景琰只有十四岁。 那一年他们定下的是终身却毫不自知。 那一年五皇子与二皇子离间,京中嫡子相争皇城一片明枪暗箭。那一年越滕自请领兵戍边,走到最艰苦的地方。次年,军功成,官拜大将。自此,三年未归京城,后为太师送灵也只留一夜,次日便回到那个金戈铁马的地方去了。 皇帝病重,二皇子逼宫。 越滕领兵平反三日之后才又在那年的殿前遇见那个要求他承诺一生的人,此时的尊贵却已经不是往日可以比拟的了。 “陛下。” 越滕淡淡地唤了一声,佩剑出鞘高举过头顶,他恭恭敬敬地长跪在那人的脚下。 已逾弱冠的章怀景琰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举手投足一暼一笑都已经尽显帝王的威严。“当年的约定你还记得罢。” 不是个问句,因为章怀景琰用的只是陈述的语气。 “微臣全凭陛下处置。” 章怀景琰接过了越滕手中的佩剑,挥下时却只是断了他一身的戎甲。诧异地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睛,越滕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早已陷下去了,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出来的梦…… 这一年的南钊发生了很多事情,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从没有人怀疑过。 五皇子继位时宫中莫名多出来一个悦贵妃,而而南钊一时传诵的兵神却因为平法二皇子逼宫是中毒进而引发了宿疾,不足十日便身亡。 “朕刚刚听闻你想要出宫?” 背对着章怀景琰的男人一身淡青的宫衣,齐腰的青丝也只是随意地绾着。见惯了他在疆场厮杀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世人传诵的越将军褪下盔甲戎装,竟会是这副纤细甚至于文弱的身子。 “只是听说军中出了点事,想过去看看。”越滕不知面前的帝王为何没有要了自己的性命,反而是给自己下了软筋散做了枕边人,不过他还是愿意安安分分的守在这里的,只要那个人不会反悔,他便可以一直守下去…… “朕说过要你留在宫里就不要想那些别的事情,老老实实地留在朕的身边就好。”章怀景琰淡淡道。他怎么会让越滕再回到军中去,这几年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还不知到何年才能消退呢。 “微臣……知道了。”。 “你是不是怨朕的,”对上越滕平静无波的眸子,章怀景琰又马上说道,“不过可别想反悔,这可是六年前你承诺给朕的。”。 “微臣不敢。”反正陛下终究是会厌烦想自己这么一个玩物的,到只是不知那时自己还有没有回到军中的可能和机会了…… 第2章 越滕被那人废去了武功。 事实上只是封存,但是丹田经脉空空荡荡的感觉却于他而言与废人无异。没有人在乎过他自幼吃过的苦头,名门望族之后,生身之人却只是卑微的贱奴,没有人知道他幼年时在府里经受的冷嘲热讽,所以没有人认为他在逃出王府之后能够在颠沛流离中幸存。 而他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还在因缘巧合中练就了一身的武艺。来到一个没有人会怀疑他出身的地方,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是越滕,南钊前任的大将军,而今顶着一个死人的名号,在深宫之中做了九五之尊的禁脔。 他为了那个人险些叛国,不远万里地来到南钊;也是为了那个人,明明最不希望看见流血牺牲他在边疆留了许多年。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交付出去,他永远不可能忤逆那人的意思,但是那个人不知道,也或许是不屑于知道,所以才会有周身的禁锢,全然不顾他这些年来的辛苦。 只是越滕是没有怨言的。 那年的约定,他本就以为会是连性命都给了那人的。而如今却没有,尽管无法站在他的身后,尽管无法再为他守卫这万里江山,可他终于还是活着,见证着那人的意气风发,见证了那人坐拥天下。 可惜他出不去了。 自从那日提出想要出宫之后成了这样。那日越滕到了将近午时才终于能够迷迷糊糊地醒来,但随即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长长的锁链栓在床上。 锁链的确是很长的没错,长到他几乎可以随意地走到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只可惜,也就仅此而已。 骁勇善战的越滕将军,如今连走出大门站在阳光下的可能都被剥夺。 那本该横跨战马之上的双腿被人扳开,本该恪守边疆顶天立地的男人确实酸软无力地站在这里,身上遮盖住征战伤疤的是夜夜欢愉留下的痕迹。手握长枪的地方老茧还没有褪去,却已经变得软弱无力,只是在面对着那人的时候拨弄着上好的七弦琴,或是执白子沉吟着。 而他确实没有怨言的。 攘外必须安内。这个道理便是反过来依然成立。 越滕是不懂政治的,也或许是他想选择不懂。他不想看到言笑晏晏的两个人在心里确实明枪暗箭地设防。所以他主动请缨,拼上一条性命只望江山不至在外族虎视眈眈中破灭,好给那人向上的机遇。 事实上他是不止一次地想过章怀景琰若是失败了,自己的退路在哪里。这将军自是做不成的了,况且他也没打算去为了别人守护这南钊的江山。北泽呢?那并不是属于他的地方,出身贵族他却逃离了的地方,而他的逃甚至不能称之为背叛。可他会跟自己一起去吗?他或许还想着东山再起,又怎么可能离开自己的祖国呢? 后来他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拉拢权臣铲除异己,面对自己的皇兄绝不会有半点的手软。他在权势的斗争中冷血地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所以他赢了。 就在老皇帝病重,他以东宫身份监国的时刻越滕就知道,其余皇子就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年今日你再回到京师我定是这殿上的万乘之尊,到那个时候,你敢不敢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 那时越滕是微笑的。 不是不惧生死,只是在送他回到南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了。 “章怀景琰……景琰……琰儿”这一刻的越滕面前是阳光,尽管触摸不到但依然很美好,他微笑着面朝着大殿的方向,他知道那个人正端坐在那里,而他正在以一种十分大逆不道的口吻呼唤着他的名字,“只要你想的,我都可以轻易奉上……” 而他现在觉得很幸运。尽管自己已经失去了沙场驰骋的可能,尽管没到夜晚那人便会在他身上留连索取驰骋操弄。 可他还活着。 失去地位,失去自由,甚至连尊严都失去。 可他还活着,活着就能亲眼看到他坐拥天下的威严。 还能看见他……看着他意气风发,娶妻生子复生男,而后慢慢的吧那年的约定遗忘,甚至把他整个人也一并忘却了。 四更天……未明,但是已经快要到那人起身早朝的时辰了罢。 “琰儿,我曾经是多么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的性命,就为了有朝一日等你亲自来取。这宫廷的生活不适合你,真的,因为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回来之后你的笑容就越来越少,越来越虚伪了。但是你所想要的,我还是希望你能拿到。” 越滕看着身侧安睡的人,无声地开口。心里确实一笔一画仔细勾勒着他的眉目。 越滕突然笑了。 笑得灿然却有些许的苍凉。如果北泽的五王爷知道自己的幺子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来,却到南钊栖息在男人的身下,他会是怎么想? 不过他是没机会看到了,即便是将来他出得了这皇宫,势必也不会在踏上北泽哪怕一寸的土地了。 越滕收回描摹着虚空的手,想要再躺会那人的身边。他的琰儿,不管此时是怎样看待他都无所谓了,他只想再享受一回这份亲密,哪怕下一刻就是长眠。 而腕子却被人捉住,身旁的人浑身都是破绽却是放心大胆地连眼都不曾睁开,问他,“你笑什么?” “微臣不敢,只是想到后宫佳丽不知多少人想要爬上陛下的龙床呢,却不想陛下竟会不在那里。” 那人起身,也不再看越滕一瞬间的尴尬,“别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你也像那些女人一样学起求宠来了?” 越滕起身跪好,也不知那人是不是真的走了心思总是不能破了规矩,只管恭顺地低着头,“微臣万死。” 那人突然大笑出声,转身挑起他尖削的下颌,“朕这么可能会舍得让你死呢?便是后宫三千佳丽,也没有你这么让朕舒心的身子了。” 越滕的头顺着皇帝的手抬着,一双本该鹰一样的眼睛却是空茫的。他的身上还挂着昨夜荒唐的痕迹,只是日日如此便也不再挂心。那些宫人们全都看在眼里,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过,只是私底下高兴着,认为这样他们的主子能留得住皇帝过夜,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就是他们日后荣华的保证。 无论到什么时候,越滕的骨子里都是一员大将。便是皇帝想要他的身子,也轻易地要了,但他永远都不可能是娈童一样的心思,想着承欢雨露靠着别人的宠幸过日子。越滕是在刀口上滚过来的这些年,他想要的是精忠报国,是为那人血洒沙场卫守这江山。 而那人却是不准的。 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自然天下的人都要顺着他的心思来。他看上一个人,贞洁烈女也好有妇之夫也罢,若是昏君便总是要抢来的。便不是昏君,他的权力在那呢,只要做得隐秘一些,美人在抱人家也会感激涕零,觉想不出伸出援手的正是罪魁祸首。 所以说,明君与昏君,不过是个演技上的差距罢了。 那现在呢? 他想要的那人是个男人。不仅是男人,还是他麾下的将领。那就更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莫说是身子,就是一生的血汗包括命,都是他的。更何况,那人不是还说过任君处置的么? 于是他转身走出去,他还要俯瞰着家国天下。至于这个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还是皇帝,那人就一定逃不过。 所以他没有看到越滕颓然倒下的身子。 不是撑不住,只是无力再支撑而已。许多年的厮杀,他的伤病已经深入骨血,而今失去了武功,他甚至连常人更不如。 这样也好,卸去了所有的警惕随波逐流。如果那人上心,自然会护自己周全;若是那人已经无所谓,在他身边守了这些年,也足够了。 越滕的心是有隔阂的,无论对谁都是一样。 他不可能像自己的生身之人一样,失去了一切,而后凄惨地死去。要给自己灵魂的自由,就要先守住自己的心。 第3章 越滕这边的日子过得很平静,甚至千篇一律的有些无聊。但是后宫,向来都是一个不可能安宁下来的地方。 前些日子刚听闻方贵人有了龙嗣,才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就流掉了。奇怪的是皇帝这边没有太大的动静,反倒是太后震怒,要肃清后宫。到也难怪毕竟这个孩子若能生下来便是长孙,方贵人又是太后的娘家。不过越滕看在眼里,倒颇有几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味。陛下若是能像先帝一样反牌子,而不是每日在自己这个男人身上努力耕耘,后宫恐怕要比现在热闹上许多了。 可这边还想着事不关己,那边就已经差到了越滕的头上。 原因,是半月前越滕跑到太医院拿了不少的红花。 越滕对此不置可否,他没有解释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解释。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到处都埋藏着明枪暗箭,比沙场更加让人防不胜防。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无关对错。战争,与士兵无关,但是上位者是不可能跟着士兵同进退的。 所以,当越滕被迫跪在那里的时候,他只是抬起头问那个掌管着天下人生杀予夺的男人,“你信我不信?” 后宫的妇人自然对红花谈之色,却不知它也是一味极好的活血药材。 越滕的左腿摔断过,那是为了躲过致命一击从鞍上摔下被马蹄生生踏断的,也为此,那匹良驹替他受了那剧毒的一刀。本来是无事的,他还庆幸过自己命硬,连征战沙场的战马都能克住。可现在失了武功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像现在,只是因为前些日子在雨里受了寒,可跪在这里以后若是没人拖着,他连站起来都不可能。 当然,他不可能自己解释。 越滕他是个将军,他有一个军人起码的高傲。他不可能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大家,你们昔日的万里长城如今已经成了废人。 好在周围尽是些长在闺阁里妇人,她们不识得他,更不识得离世不久的越将军。她们只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丝毫不柔媚,甚至只是带有一丝儒雅的男人,居然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爬上了她们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龙床。 章怀景琰没有回答他,只是扔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到他的面前。 武功虽然封掉了,招数还是有的。毕竟多年在沙场滚爬至今,越滕单凭着直觉还是直接接住了瓶子。 “吃了。”章怀景琰的语气淡淡地,不像是对着自己囚禁已久的人更不像是对自己的枕边人。 太后虽然不是他的生母,但毕竟也是从小母子相称,在皇家谈不上什么养育之恩,但即便是为了皇家的威严,这点脸面还是不能够撕破的。 越滕的脸色终于是变了。 不是害怕死。 越滕不怕死,他怎么可能会怕死。他是守边的大将,所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关于生死,他早就弃之不顾,尤其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可那个瓷瓶里的东西,几乎所有土生土长的北泽人不可能不闻之色变的。 续缘丹,那种特殊的香甜味只要遇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更何况它的表层还带着柔和的蓝色。越滕再北泽时虽然是受尽家中那两个女人的白眼,但毕竟也是贵族的身份,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原来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不想要他的性命,只是不想他死得太舒服而已。 北泽本就是建在蛮荒之地,除却极少数的王庭贵族几乎都是游牧为生四海为家的,然而骨子里却是不安分的,素来好战。养活女儿很是不容易,于是就把传宗接代的脑筋动到了战俘的头上。 续缘丹,说是续缘却是永远的断绝。 这种丹药似乎本来就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出现的,胎儿在长大的过程中却是要耗尽母体的气血,服下丹药之后,就只剩下一年的时间…… 但越滕只是抬起头,问他,“陛下,这是想要臣死?” “朕失了一个龙嗣,自然需要再还一个回来。”章怀景琰走到越滕的面前,屈尊降贵蹲下来看着他,落在耳边的语气是难得的温柔,“朕,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章怀景琰说孩子,而不是皇子。若是子嗣,天下人想要攀附上来的不知有多少,可章怀景琰不需要,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牵系着他与越滕的血脉。 周围的妇人们几乎绿了脸,没有人想过这场闹剧竟会是这般收场。 越滕看着手中的药,笑了。 “君让臣死,臣尚不敢有所怨言,更何况是何等的荣誉。只是这药耗人气血严重,不知陛下能否先为臣解了身上的禁制?” 章怀景琰这下是满意了,拍拍越滕的肩膀,“晚上,等朕前去。” 恢复内力也好章怀景琰盘算着,至少再次遇见这种麻烦的时候,他的越滕还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还有,他们的孩子。 方贵人滑胎到底是谁暗中做的手脚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太后不可能把皇帝逼得太紧,更何况他们心中早就认定了这是卑微的男宠拙劣的把戏。至于章怀景琰呢?他不在乎,他从来都只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旁观着那一群的莺莺燕燕,甚至连选妃的事情,都只是太后一人操办的。 于是,这场闹剧到头来还是苦了越滕。 皇帝得到满意的答复就拂袖而去了,周围那些女人们,自然也就跟着做鸟兽散了。可他还跪在那里。到不是因为没有得到平身的旨意,是他只能跪在那里。行走时,只能凭意志托着的腿如今早已麻木了,又怎么支撑这幅身躯呢? 于是他一直等着。 等到有小太监来侍弄凉亭中的花草,越滕这才终于算是能够站起来,回到寝宫,等待夜晚的来临。 越滕又想起来那个男人了。 那个人叫裴清,而他的父亲却称之为“洛儿”。 那是在北泽的王府中,除了父亲和自己贴身的小厮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也是那个人,让他弄清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自己的母亲是一个男人,原来就是因为自己的出生母亲才会离开人世。 他生产的时候是横位,产婆大夫不知请了多少,最终还是没有办法。于是,在父亲的默许之下,终于是破腹取子,连最后的两个月时间都不肯留给他。 越滕忘不了那满床的鲜血,而父亲所期待的,却只是自己的孩子而已。 那个人就躺在那里,五步之外几个御医就站在那里,为新出世的小世子诊断,却没有人看到他几乎流尽了一身的血液,依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见上一面。 再后来的事情越滕没有去看,但也猜得到。 那一夜的混乱中三王爷府上丢了一个世子,京城的郊外却多了一个小小的乞儿。那个乞儿身上裹着不知哪里捡来的破布,一双眸子却是清高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被师兄捡回去拜师学艺,再后来遇到章怀景琰辗转来到南钊。 一切的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所以越滕从不曾有怨。 他只是在解了一身的禁锢之后,抬起头,淡淡地问着眼前的人。“等这个孩子出生之后,陛下会不会疼他?” 章怀景琰显然是没有想到这样的问询,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晃神。 “他是朕的长子,朕自然会疼他。” 越滕点点头,自始至终没有再对自己的未来表示半点的关切。他知道没有将来让他去考虑,所以他只是近乎哀求地对那人说。 “将来,一定要给他找一个最好的母妃。” “好。”那人靠过来,在越滕的耳边呢喃,“文韬武略父慈母爱,朕一定会给他最好的,朕一定让他成为最幸运的东宫。” 章怀景琰的话语在越滕的心里一直都有一种蛊惑的味道,于是,他点点头,咽下了口中的药丸。 他还有一年的时间。 越滕决定从今天起骄纵一下自己,他也要撒娇,邀宠。在最后的时间里,他要给自己一种是被章怀景琰爱着的错觉。 他想。 至少,自己要带着爱离开。 第4章 章怀景琰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的人,狡黠自我又善变。但这次却是意外地愿意守着越滕。只可惜,他再怎么关切也不可能让越滕的苦少受一分。 幸而他以前是见过的。 还在北泽的靖王府时他就眼见着的。那本来是如墨的男子,还曾经浅笑着抱着他入睡,可小小的越滕虽然挂着世子的名号,却只能眼见着他苍白下去,直到最后化成满目的鲜血。 而那时的越滕绝想不到,那也会是自己的结局。 他是个军人。 不管曾经的身份是什么,多年边疆热血的生活已经化入他的骨血,他在骨子里是一个将军,而不是娈童,他本该是站在沙场,而不是怎样费尽心思地爬上龙床。 事实上他也没有爬上皇帝寝宫那传说的龙床,囚禁于深宫,他没有机会也没有那个兴趣,只是尊敬的皇帝陛下自发自觉地搬到他这里来办公而已。 不知何时,民间也开始流传悦贵妃有孕,却只有宫闱之中一部分的人才知道其中的真相。 即便是越滕能够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身下,即便是废黜了武功兵权也老老实实地呆在深宫之中。章怀景琰依旧是无法确信越滕的心是他的,他在找,找一个机会能够让他再也无法离开。所以他成日看着他,想要让那人习惯自己的存在,让那人在自己的身上找到留念。 可终究是不确定的。 直到派去北泽的人听闻了皇帝纳男妃的消息,差人送药过来。 越滕再怎样铁血也不可能会是无情的罢,章怀景琰暗地里思寻着,等这个孩子一落地,越滕想必再不会想要离开自己的身边。 皇帝以为是恩宠,后宫的女人们也都是嫉妒着的。 章怀景琰对现在的情形很满意,却不知道已经把那个男人推上了万劫不复。 越滕从来都不会是个无情的人,只是无奈于寿数的有限。 越滕之前是高估了自己厚脸皮的程度,他是男人,深陷宫墙也磨灭不了的是军人的血性。即便是爱着,他也是不可能拉下面子,像那些女人一样地邀宠的。 那些嘴脸越滕儿时是见过的,也正因如此,在心底才会有一种下意识地抵触。 所以,更多的时候,他是坐在另一个几案前读书或是写点什么。于是,越滕和章怀景琰两个人,明明是两两相对地坐在同一个屋子里,一整天下来,却也说不上两句话。只不过越滕是一个消极又极易满足的人,他觉得,至少在自己死前,那个人每天都会看到自己就好了,无论是在做什么都好。 至少,不要像那个人就好。 在裴清最后的时间里,越滕的父亲有四个月是不在的。明明水患不是太过汹涌,靖王爷还是主动请命离开了。 再后来,越滕再师父身边是接触的大多是江湖中人,也只是听闻靖王爷遣散了家中大多的姬妾一心扑在朝政上。倒是听闻裴清原本是南钊世族,怎么会到北泽靖王府上,那时的越滕年纪还小不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 “在写些什么?”不经意地,章怀景琰在身后拥住越滕的腰身。 倒是不过两个月的身子,便是摸上去也没有什么的区别,只是越滕能够稍微感觉到体力上的流失。章怀景琰却是亲昵了许多,不似往日的索求无度,更多时候两个人靠在一起是温柔的流连的耳鬓厮磨着。 当然,现在的越滕自然是经不住折腾的。 只是章怀景琰不问,他也不会去说。 “只是一些列兵之计罢了。北疆靠近蛮族,我还是把一些经验记录下来比较好。” 既然入了后宫,越滕就不能再自称为臣,妾字他自然是说不出口,章怀景琰也就依着他的性子自称为我了。 “也对,你在北疆呆了那么久自然要比别人熟悉的,至于你现在的身份去不了边境,为边庭做点事情也是应当的。” 至于什么身份,章怀景琰没有明说,两人自然是想不到一起去的。 章怀景琰以为自己做得事情足够明了,即便是不能明说,但后宫之主的位置是为他留着的,那人即便是没有感激涕零也应该安安稳稳的守在自己的身边。可越滕的心里却是一阵黯然,不管是亡故的大将还是后宫的禁脔,他都绝不能出现在他本该出现的位子上。 章怀景琰却是兀自感叹着,“当年陆家的小少爷要是有你这么负责,与北泽一战倒也不至于如此惨败。” “陆家?”那场战役朝廷销毁了全部的证据,只留下一句守将不敌进而惨败的结局,越滕知道口耳相传的一些话还是可信的,尽管真实度不高。陆家的小少爷便是那场战争的领将,一个被史官抹杀被族谱除名了的可怜人。但章怀景琰嘴里吐出的名字却是让他心痛。 他说,“陆家嫡出四子,陆裴清。” 陆裴清…… 原来那个人姓陆,可他却从没有在靖王府提起过,就连侍女见到他也是称呼裴公子,怪不得自己在南钊依然无法打探到那个人的身世。可那个如墨的男子,为何宁愿落到这般下场? “也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越滕感叹道。 章怀景琰有些不喜却不知为何,只是淡淡的问他,“你见过陆裴清。” 越滕点点头,“在北泽,他过得不是很好。” “后来呢?” 章怀景琰想到自己第一次遇见越滕的时候大约也是在北泽的地境,不知自己的枕边人跟北泽有什么牵连。也罢,若是细作边境这些年早就该露出马脚了。 “已经故去多年了。”越滕感慨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陆裴清的死状他还是记得很清楚。想来那人也是将才,他不该爱上,不该因为一时私情而手下留情,否则,也不会深陷冰冷的靖王府,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那另一个人呢? 越滕没有见过却绝不会忘记的,那个大概唤作是“洛儿”的男人。 他终于是连自己的生身之人音容相貌姓甚名谁都不知。 “朕听闻你跟陆裴清还是颇为相似的,若不是如此,陆老将军怕是也不会随随便便提携一个连身世都不清楚的人。” 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越滕接道,“陆老将军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任人非亲的人,否则先皇也不会如此放心地将边境几乎放任地交到将军的手上了。” “你这是想说自己的战功绝对真才实学了?”章怀景琰恶趣味突然上来似笑非笑地转过身去,“那朕倒是要问你,今日若非是此等情形,你会不会留下来?” “木已成舟,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越滕暗地里想着,若不是为了他留下来,仗剑天下岂不是逍遥快活? 这边的反应确实太过冷淡了一些,章怀景琰刚想要斥责却看到那人的脸色有那么一些的不对劲。不管两个人表面上有什么样的矛盾,章怀景琰还是能够始终一副三好男人的形象,时刻以媳妇的身体为重。所以刚才还有点锋芒的语气马上温柔下来,只后悔为什么没有叫御医来常驻。 而这边越滕却是摇摇头,沙场点兵时又能如何?哪像现在只是站了大半个时辰身子就开始发软了。大概是快到有反应的时期了罢,越滕想着,若是现在身子就已经虚耗了的话,自己怕是连十月怀胎都等不到结束了。 “琰儿……”越滕在心里默默地呼喊着。尽管他着一生只有在北泽的那段时间才真正这般地唤过那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 越滕靠在床边努力回忆着。大概就是在回到南钊之后吧…… 他居然想到的是回到。 北泽的靖王世子,竟然会觉得这里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可也终究是无法,那个人,毕竟是南钊的帝王啊。 第5章 若不是北泽的来使,越滕想,他这一生都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不会再有半点的瓜葛了。只是那个人的面貌他绝不会记错,所以他才会让侍者设法送出去那个东西。 或许是命数将尽才会分外地怀念亲情罢,越滕不由得苦笑。只可惜那个人故去这么多年,家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呢。 靖王府的东西他是不敢带在身上的,当年离开萃城的时候就已经舍弃干净了。但总有些东西是不可能消失的。或许是蛮荒的民族,北泽的世族领土观都很强烈,也正是因为如此,越滕才会记得当年靖王府随处可见的徽饰。 至于靖王爷。 天翻地覆找了十几年的儿子终于出现了,的确是好事,可靖王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只是因着送信来的宫人说,这是悦贵人的亲笔。 悦贵人…… 靖王爷看着眼前描摹的王府徽饰面上阴晴不定,他心底是亏欠这祁洛的,不希望那个人的孩子吃苦。正因如此,那年陆裴清死后他没敢大张旗鼓却也是毫不懈怠地寻了这么多年。 如果悦贵人是那个孩子…… 靖王爷心头一紧,许多年过去了,他不想追究岳儿为什么会身处南钊皇宫甚至还做了皇帝的妃子,他也知道这些年岳儿吃的苦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他只是希望传言有所虚,至少,让他能够带着那个孩子回家。 然而靖王爷注定是要失望的,越滕也只是偷偷溜出来随意寒暄几句而已。 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了,越滕已经不再会想到要恨,但也是看不到丝毫亲情的。靖王爷当年待他可谓宠溺,可越滕发不下的,是陆裴清的死;顺带着的,还有他从未见过却是血脉相连的另一个男人的死。 靖王爷却是不安的。 礼遇,疏离,这绝不是他想要的亲人相见的场景。 他的长子,也是他一生唯一关爱着的儿子棘眄岳,即便是现在自称为越滕,即便是做了南钊的王妃,也依然是他靖王府的世子。可他的岳儿不愿意回去,他的岳儿竟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留在深宫之中帝王身侧的。 他还该说些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他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和儿子终于可以团圆了,而那人想要知道的却只是祁洛的死而已。 靖王爷找了十几年的儿子,好不容易见到了。 人家却只是想要扒开他的心,看看里面的伤口是何等形状。 而靖王爷还是为越滕讲着,毕竟是儿子唯一的要求。于是他从初识讲到相爱,从两人的小摩擦讲到祁洛负气吞下续缘丹,从上午讲到几近黄昏,一直讲到老泪滂沱。于是他没有看到对面的人已经按住胸口脸色苍白。 直到宫中的侍者寻来,靖王爷才发现越滕几乎站不住身子。 只可惜他没有想到这会是父子最后一次的会面,越滕从很小就逃出来一直没有长在老王爷的身边,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曾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剑客,他只是想着,能够留在皇宫里做妃子的男人大多柔弱,更何况眼前一身雪缎白衣的儿子,看起来也只是个儒生。 祁洛的事情,越滕倒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这一次听到了故事的后续免不了心中的伤怀。 当年的青风剑,虽说是少年气盛,但在江湖传言中也有不少的佳话,却不想那本该是风流天下的人其实是真的英年早逝。越滕此时有多么希望祁洛此时是真的像传说所言,带着爱人退隐江湖,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可惜一切都只是空谈。 那一年祁洛是为何放弃了红颜知己听月小姐选择来到靖王府上,越滕已是不得而知。 听闻当时老皇帝还在世,作为皇子的靖王爷面对的压力确实要比现在多得多,可世族之中养男宠的风俗早已是司空见惯,祁洛虽不是北泽人,但毕竟也是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的,两个人该不会有真么大的矛盾才对,那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才让父亲认为父王再纳姬妾是对他厌烦了呢? 越滕攥紧了拳头却又不得不放开。 靖王爷是当局者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更何况他早已深陷南钊的宫室,又是这副破败的身子,怕是再难看到真相了。 越滕回到宫中就已经是掌灯十分,以往这个时候他和章怀景琰已经是在用晚膳了。 果不其然。越滕一进门就看到皇帝陛下冷着一张脸。 吩咐了丫鬟小厮去布晚膳,转脸对着越滕还是一脸的嗔怪。 “朕是答应过等孩子出生就放你自由,不过这日子毕竟还没到,你不要给朕得寸进尺。” 话,是说得很重了,可章怀景琰虽说是冷着脸,却是连站都没有罚那人的。 危险期刚过去,他就感觉身边的人虚弱了两分,夜里睡的也不甚安稳。南钊的御医们是没有遇见过续缘丹这种状况的,但毕竟也知道男子怀胎终究是逆天,任何时候都尽量是谨慎为好。好在皇帝也算是有心人,这段日子过得倒算是安稳。 皇帝的苛责越滕也就习惯一耳进一耳出,也不管那人是不是真生气,最多自己软下性子来认个错也就不妨事了,所以他也只是抿了口茶水,算不得解释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去向。 “原本只是想要出去透透气,不想遇到一位故人,就多聊了几句。” 章怀景琰忍住想要掀桌的冲动却不自觉腹议,“出去透透气你用得着乔装,出去透透气你至于想办法把影卫都想办法甩掉,你带着朕的儿子出去一人私会还一直会到天黑?为夫是不是该好好管教你一下。” 可是越滕又开口道,“陆裴清在北泽还有一个儿子,唤作棘眄峰。” 这下子章怀景琰倒是稍微愣了一下,“棘眄峰?陆裴清的儿子是北泽皇族?” “是。”越滕点点头,“听闻是靖王府上的二公子。” 北泽的靖王爷当年文治武功都为人称颂的人物,可是等到世子出生之后却突然间放弃皇位继承。不过……靖王爷家的二公子啊,章怀景琰不由得轻叹,早听派往北泽的细作讲起,他也只是觉得吃惊,靖王的长子一出生就顶着世子的封号,如今失踪十几年了,靖王依旧不肯册封膝下余下的三子。也不知那英年早逝的靖王妃是何等人物。 “陆裴清若是没有死,在北泽过得倒也不错。” “可惜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无奈靖王爷不过是拿他做替身罢了。” 章怀景琰心下感慨,不过还为着一件小事置气的皇帝还是冷哼一声,“你倒是打听的清楚,有这能耐不如将来朕把你送到北泽当一两年的细作好了,反正你也不肯给朕老老实实呆在宫里。” “陛下既然说是放我自由便是去向不顾,而今又要说什么细作算不算是出尔反尔?” “你也曾跟朕说过,打天下的是枭雄坐天下的是小人。跟何况以你的性子,在北疆这些年来一定没少往北泽跑,朕还没有治你的通敌叛国呢。” 通敌叛国?越滕心里冷笑,他堂堂北泽靖王世子却在这里抵挡着北泽的来袭,还真算得上是…… “末将本是江湖人士居无定所,本就无所谓家国天下,当年也是为了送陛下回京才来到南钊。在南钊这些年岁虽不能说是劳苦功高但也算得上是问心无愧了,微臣倒想问陛下一句,且不论这莫须有的罪名,敢问末将这通敌叛国,通的是哪个敌?卖的又是谁的国?” 章怀景琰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又因为越滕私自出宫的事情放不下脸来说半句软话,最终也只是拂袖而去,连晚膳都不用了。这时端着饭菜的丫鬟才于次而入,可惜扑鼻而来的香味根本无法让人食指大动,反而是转过身去去干呕连连。 只可惜越滕上午便出去了,深陷在祁洛的故事里心下凄然,自然是吃不下的,如今到了晚膳的时间,他也是吐不出什么来。却是倒了胃口,命人撤了饭菜直接倒在榻上,连晚间的汤药都没有用。 越滕只是感慨着,幸好那人已经走了,没有看到自己狼狈如斯。 第6章 而后的日子显然要平静上许多。 越滕心里虽有忐忑却也无心去忧虑,不知章怀景琰是不是真的恼了,许久都不再到着舒清苑里叨扰一趟,反倒是规规矩矩地翻牌子,也算得上是雨露共沾。 其实纵是他此刻到越滕这里来,主人怕也是无心顾及。 本来早就消停下来的反应骤然间翻了倍,几乎是一副狂轰滥炸的趋势,从个人看脉到天天报道,太医令倾尽所学也没能控制下来,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好容易进补起来的人日渐淡薄,最后甚至于到了虚脱的地步。 终于,还是无法。 其实钟太医是不赞成当日越滕吃下那药的。 不管怎样,男人生子终是逆天之行,北泽的秘药再是圣品,至少也是会消耗成倍的气血。越滕初回皇宫内力被封的时候是他前来调理的血脉,皇帝一时间看重那个人,太医院里自然尽量的报喜不报忧。可那是许多年仗着年少气盛不知调理落下的病根,内力护体时经年累月慢慢调养过来倒也无妨,可突然给人封住了内力,一夕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四肢百骸残存的病患一涌而至。幸得皇帝提前下了迷药,一时间上位者分不清是昏睡还是昏迷。 否则这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钟太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是说有活死人医白骨的能耐,这人头落下来,也是万万接不回去的呀。 上任不久的皇帝自然不是多清楚这太医院令的手段,可为人臣者,自然清楚皇帝的秉性。 许是皇帝许久不来给了钟太医瞒报的勇气。越滕昏在书案旁甚至是见了红,他都是生捱了两天的光景,等到人醒过来时才上报。 皇帝面上倒是挂心得紧,急冲冲地就赶过来,倒是榻上的人半点不留情面,眼睛只是从书上离开了半刻,就拿一句微臣无碍把人给打发了,连个面子上的寒暄都不给。章怀景琰像是没听见似的走过去,他知道这人是武夫素来好强,若是真无碍他至于卧床,更何况那面色惨白一片声音也是半点底气也无,先前调养的那些都不作数了一般,流水似的一下都泄了出去。 钟太医跟在后面却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好不容易早上请了脉算是安好,人有找回点精神来,现在对着皇帝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反倒是让人觉得自己吹毛求疵了。幸而随即得到皇帝恩准退下去,只是吩咐了每日的看脉。 章怀景琰不是说不喜欢人假装强硬,可那些是臣子,装出一副强壮的样子来为他卖命确实是挺让他舒服的。 可越滕不一样。 越滕是他的人,章怀景琰虽说是是不喜欢后宫的妃子们无事都要装出三分娇弱的劲,可是身子不对的时候至少要知会一声罢。 亏他忍住近一个月的时间不往这边跑,亏他跑去忍受了大半个月的脂粉味。 章怀景琰给了他在宫中行走自由的权力,不只是后宫,包括皇帝自己的寝宫御书房,甚至于太和殿,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戏份都做足了,可这人呢?没见着的趾高气昂大声问责,就连争风吃醋都没有,等到自己差不多觉得没戏,当真是看不到一点情愫的时候又穿来消息,居然是生生把自己给逼克倒了。 知道了越滕不过是死撑着面子什么都不说,章怀景琰心头是说不出来的舒爽,能够登上大殿,他的脸皮自然是不用说,所以当他知道越滕自己自是不肯把心里的感觉说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了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就是座石佛也决计啃下来。 越滕前些日子过得太清净了,自然是没有想到皇帝也要吃回头草的,所以当他看到这几天又出现在他的小书房里,比御医还要每日按时报到的皇帝陛下时,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惹,自然是惹不起的。这天下之大都是他章怀景琰的,更何况只是这片瓦的小书房呢? 于是越滕决定躲了。 日前还听几个丫鬟说起御花园的青莲快开了,越滕抚了一下小腹,趁着身子看起来还不算是太狼狈,不如去见识一下。 北泽是没有这温柔的花木的,来到南钊后又一直呆在边疆,自然是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情,好不容易能趁着述职的机会回京,赶上的也只是深秋或干脆是寒冬。以往自然是没见过的,至于今后……定然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不过没能躲开皇帝陛下的关切,刚一转身,一个有力的手臂便搀上来,“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朕扶你回床上歇息吧。” 越滕从不知道皇帝的眼神什么时候有这么好了,只是这时候也不能去挣开,却听耳边那人小声嘀咕着,“怎么还是这么瘦,不知把朕的儿子长到哪里去了……” 于是他终于是把九五之尊的手臂甩开,“微臣只是想着要不要到御花园去走走,好歹为陛下的子嗣培养点情操。” 其实越滕后面还有半句,不要像他父王一样,但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一天,南钊的帝王自登基来第一次在该批阅奏章的时候罢了工,跑到御花园去大张旗鼓地赏莲花,可惜莲花还娇滴滴地没有做好准备。倒是跟在旁边的越滕看到这阵仗,生生没了兴致。 御花园里走近一个时辰,回到寝宫越滕就已经很倦了,章怀景琰也不愿意让他撑着,只是说等到了晚膳的时间唤他起身。这几日越滕的胃口还不是很好,但至少不像前些日子一般什么都要吐出来了,章怀景琰也不去勉强他,只是吩咐下去,不能断了他手边的点心,让御厨那边长点眼色进补的东西绝不能忘了。 章怀景琰看着他不很是安分的睡颜不知该说些什么。 影卫上报,说是看到舒清苑有人跟北泽靖王爷的手下有来往,不管是真是假都是说有人把矛头对到这边来了。 能够在众兄弟中爬上真个位置,章怀景琰自然是对宫中的明枪暗箭尔虞我诈都万分清楚的,可这时候,他正在掌权了突然又害怕起来。 他突然羡慕起越滕这些年在边疆热血的生活,至少没这么多的防备。 其实他原先是不怕的,不管是谁暗地里使绊子,攻击总会是相互的,而且反咬一口这种事情做起来更无辜一点,在先帝那里也好看。可越滕现在怕是受不得这些的。 之前方贵人章怀景琰就觉察出来,越滕不懂这种明争暗斗,也不在乎这些。 可现在只是稍微吵一架,甚至只能算是冷战就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章怀景琰真的觉得这个人受不住丝毫的差错了。他甚至想过将他软禁起来,等孩子出生之后再言明,可他又想到那日他苍白到透明的脸色,他终是不肯像妃嫔一样来邀宠撒娇的,只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然而朝堂上的事情却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想要给他留下。 北泽的靖王爷居然公然上书,说是悦贵人原是他失踪多年的世子,恳求能够让他回国省亲。 奏折是滴水不漏字字血泪,甚至靖王爷站在大殿上几度哽咽甚至最后是老泪纵横,打足了煽情牌。不过章怀景琰也只是答应下愿意考虑,因为他知道不管这世子的身份是真是假,越滕往北泽这一行怕是都会一去不回的。 章怀景琰其实是犹豫的,因为那日越滕出宫见的谁都做了些什么,他是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说的。影卫把人跟丢了,靖王爷又开始来要人。 他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越滕的时候,那人虽然是一身剑客的打扮,但真真正正就是在北泽的境内,而且他对北泽的了解,也不像是军中刀剑相向口耳相承的那些,一些小的风俗他也曾提起过。尤其是在陆裴清的事情还有续缘丹上,越滕的了解似乎他清晰了些。 当然,章怀景琰虽然表面上应承下来靖王爷的恳求,不过他还没有单纯到真的找越滕商量的地步,就是调养的当,章怀景琰依然不认为越滕的身子可以随意接受这种刺激。稳住一个使臣,他多久以前就已经烂熟于心的事情。 唯一没有料想到的是,靖王爷还是派人去跟越滕说了这件事,越滕回绝了而靖王爷还想要在等。 后来,等到越滕质问的时候章怀景琰才突然意识到…… 他们之间,本不该有这么多的隐瞒。 第7章 章怀景琰本是不去管后宫的那些女人的。 他觉得不过是些争宠的妒妇而已,再有心机还能捅破大天出去不成?所以他只是让人去稍微牵制一下那边微妙的平衡,自己守在舒清苑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先前本是为了让越滕吃醋才搞出一副雨露共沾的样子,明明已经算得上是小心翼翼了,现在看来,还真就有漏网之鱼的存在。 章怀景琰是皇族,从小便是习惯了明争暗斗也不代表他会喜欢克制自己,所以,跑去忍受了近一个月的温香玉软,反倒是让一个连模样都记不全的女人趾高气昂起来。 对此,他除了大呼失策还真就没有办法了。 皇太后那边是看着的,虽说不是他的生母但毕竟有教养之恩,而且在夺嫡的时候的确是利用了太后娘家的势力,现在过河拆桥似乎是有些不厚道了。更何况。貌似对于他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越滕那边的压力,似乎也能够小一点吧。 想到越滕,章怀景琰总是会稍微温柔一点,尽管,也只是一点点。 他生在皇家,从小最缺乏的也就是推己及人的能力。 但是他知道越滕近些日子身子似乎差了许多,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他还紧张兮兮地叫太医来诊脉,但也没什么结果,只是说等胎儿下来也就无事了。 若是平常人家,章怀景琰自是可以带着越滕隐居起来,可他生在皇家,自然是想要江山的,既然拿到了这江山自然也就必须要自己的子嗣。所以,当探子从北泽带来的药拿到手的时候章怀景琰不可能不兴奋。尤其是想到将来会有一个像越滕一样的宝贝捧在怀里,慢慢长大直到能够继承大统。 这个孩子一定要好好宠爱着让他长大,章怀景琰在太医第一次确诊到滑脉的时候就决定着。 章怀景琰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越滕时的情形。 那时越滕还是一个剑客,他带着绝对清纯的气息,蹲下身子微笑着问自己,家住何处。那笑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章怀景琰其实是不知道的。 他记得越滕将他送回来的时候本是应该得到大笔奖赏的,可他没有要,而是恳求去往边疆。章怀景琰记得父皇本来犹豫的,没有一个帝王会把自己的边疆随随便便交给一个完全不知根知底的人,即便是一个昏君,可越滕是从一个极普通的军士做起的,直到后来战功赫赫成了将军。于是先帝开始倚重,让他回京述职。 那是章怀景琰分别之后第一次见到越滕,而那时候的越滕似乎就已经不会笑了。 不会笑不是说就不笑,官员寒暄时他也是在笑着的,却不再有那种暖暖的笑容,他的微笑就像是一个固定的面具,而他的眼睛不会笑,而是淡淡的似乎吐露着一点的悲凉。 而现在呢? 他似乎把微笑的能力找回来了,当舒清苑的内室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越滕就是用那种很温柔的微笑对着宝宝的。 章怀景琰觉得他把弄丢了的越滕又找回来了。 有爱人,有宝宝。章怀景琰觉得这深宫似乎也没有那么冰冷了。 太医院令告假三日,越滕看到榻边换了一个新面孔略皱了一下眉头。 他现在的身子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尽管他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语一定少不了。尤其是现在这位,只不过是个平安脉,居然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不知道松手。 带着三分的疲倦,越滕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是胎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越滕是想着,若不是胎息有什么问题就赶紧走吧,扰人午休也是很不道德的事情好吧。 只可惜在他面前的这个李敬思可真正是一个安安心心做学问的人。少时成名,入宫之后倒是把宫中的医典全度整理了一遍,因为不懂得阿谀奉承,除了真正危急的时候,就连太医院令都不敢轻易放这个一根筋出来。这次幸而是越滕,他知道这人没有后宫里那些明枪暗箭的花花肠子才敢让他出来也算是放放风。 李敬思摇摇头,“胎息是没有问题,但恕微臣直言,殿下应该是正值年盛,可这脉象却像是垂暮将死之人。不知殿下可有宿疾在身?” 越滕这才反应过来,是续缘丹的药性。现在,就已经可有摸出脉来了么? “宿疾不曾,伤病却是有不少的。不知是否会累及胎儿。” “无妨,只是看殿下的脉象,似乎只剩下大半年的光景了,到时候小皇子太过年幼,实在是……” 越滕这才舒了口气,脉象上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而今已近八月气血消耗虽多但也不会太快了,应该……能够撑到孩子满月吧。 “李太医不必太过挂心了,不过是药性,陛下也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这药是陛下默许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就不必上报了,定然有人比你更了解药性。 “此药性太过霸道,还望殿下千万谨慎。” 越滕点点头,闭目休息了。 等到李敬思退下去之后才有睁开。温热的掌心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打着圈,似乎是安抚着孩子一般。那只手的掌心和虎口有一片坚实的老茧,那是长年累月握剑磨出的痕迹。而手的主人,这一生却再不能用剑了。他还剩下三个多月的时间。 在最后的时间里,他希望能够和孩子安安静静地走。如果可以,他还想要告诉章怀景琰自己的怜惜与不舍,希望他哪怕是看在北疆坚守的情分上,千万要对这个孩子好好的。 月前后宫新传喜讯。 越滕知道,自己的儿子是长子,将来会是诸多人的绊脚石。他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安,哪怕是以放弃皇位继承权为代价都好。 越滕本以为,自己今后不会再跟后宫那些女人有任何的纠葛。以前不想,今后更不会。更何况,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是那些女人却从没有打算过要放了他。 莺莺燕燕的软糯声音确实比较容易让人赏心悦目,但交叠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烦杂。越滕本是闭门谢客,没想到那些看起来柔弱的女子竟能闯进来。 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他是没有什么办法的,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过对付女人的经验,如今只能等那人议事回来了。越滕现在体力不行了,别说是让他去赶人,就是站久了都会浑身发软甚至虚脱。女人生养尚且要在鬼门关转一圈,更何况男子逆天而行,他若说也算是闯鬼门关那真就是一去不回了。 可惜那些女人不会顾及这些。 尤其是在皇帝陛下置气的时候捡到漏的静嫔,连妃的封号都没有的女人,却因为后宫的母凭子贵一夜之间高贵起来。这会竟然借着众人推搡的力道撞到越滕的怀里,就势倒在越滕的身上假装脱力。 而冲进来的皇帝陛下看到的就是越滕抱住软倒的静嫔,两个人顺势倒在地上也不急于起来。 越滕知道,这下麻烦大了。八个半月,续缘丹的药性已经很小了,现在这一撞不知道会不会下来。续缘丹诞下的孩子在出生两年之内是比一般孩子要弱上一些的,若是早产,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可惜章怀景琰不知道这些,他心想着,你有力气在那里怜香惜玉还不如照顾好朕的儿子。于是走过去,毫不温柔地拉起静嫔,顺手交给了后面的侍卫。 越滕腹内翻滚得正狠,但毕竟已经是下霜的时节了,他不敢让孩子受了凉,还是挣扎着站起来。 章怀景琰把他捞到怀里,面上却是对着自己的妃嫔们,“朕倒是影响你们到舒清苑里做客了,只是悦贵人身子不便,各位爱妃还是请回吧。” “陛下!”静嫔的眼泪说掉就掉,这会已经梨花带雨好不委屈,“陛下,莫不说他刚才推了臣妾一把,差点把臣妾给……臣妾还听闻他原是北泽的奸细,他是会祸害陛下的呀!” 静嫔的兄长是这皇宫守卫中的副将,不过章怀景琰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他送到边境去历练一番。 感觉到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流出,越滕的身子一僵。这孩子现在还经不住折腾啊。环抱着他的章怀景琰也感到怀中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联想到静嫔的话语,心下突然就冷了。开口问道,“你可与北泽还有什么联系?” 越滕紧咬着牙关生怕自己会在众人面前呻吟出声,只是摇了摇头,还能有什么联系呢,靖王爷上月回国,自己是连最后一面都无法看到自己的父亲了。 “那朕倒要问一下靖王世子,你枕下那瓶东西是谁给你的呢。” 越滕这才在疼痛中想起来。 药! 续缘丹在北泽已经用了近二百年,父亲给自己的药总是管用的。先前只是想着有太医在,就拿着药瓶睹物思人,现在才想起来不知还是否管用。 可惜章怀景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把他也丢到了侍卫的面前,“世子若是实在忘了,不如到牢里好好去想一想吧。” 先前的隐瞒章怀景琰可以装做是不知道,可现在已经点明了还要欺骗就说不过去了。他看重越滕,很大的原因就是他相信越滕永远都不会骗他,可现在连这个永远都已经不再了。 他打算给越滕一个小小的惩罚。 面壁思过之类的事情他不想要点明,更何况后宫之争他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关起来无疑也是一种保护。天牢苦寒,但那些狱卒只要稍微知会一声自然是会多加照顾的。就是要委屈太医一下,隔天到大牢里去给他看脉了。 第8章 很多年以后,章怀景琰都会时常想起一双压抑着痛苦的眼睛,他不曾看到,却会梦到。 越滕的身子是确实不行了,腹内翻滚到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跟着侍卫摸索着前行。所幸这两人不算是冷血,搀他的速度异常的缓慢。直到出了舒清苑的大门,越滕才算是力竭昏了过去。 昏倒的人无法借力自然是要比清醒时沉重许多,更何况还是个男人,身怀六甲的男人。只是皇帝还在气头上,身为侍卫也没有胆量去打扰。只能是把人勉强抬到狱中,还要小心生怕磕着碰着了,再怎么不得宠也是皇帝的妃子,死到自己手上谁也担待不起。 后宫十步一阁星罗棋布,不是刻意寻找碰到一个人还是没那么容易的。于是拐弯抹角地,越滕还是顺利地送到了地牢。 夜半时分下起了雨,落霜的季节里,刺骨的冰寒。 越滕是在激痛中惊醒的,可他还是咬着牙移动到角落的稻草中去,生怕对着窗口受了风寒。 越滕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会暴露,棘眄岳,这个早已被抛弃的身份果然只会给他带来无止境的麻烦。可他唯一伤怀的,却只有那人的不信任。 他本应成为一名剑客,可是没有,他最宝贵的时光已经消磨在沙场上了,而后又甘愿囚禁在他的身边,用余生去换取他一缕的血脉。 即便是鸟尽弓藏也不至于是这等下场吧,越滕想,可惜自己全部的牺牲真的已经没有半点必要了。 因为不清楚皇帝究竟是怎样的态度,所以越滕一直都紧忍着疼痛一声不吭,直到黎明前后发现肚腹变硬,他也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不能把孩子生在牢里,他是南钊的皇长子,他不能生在这里,至少他需要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越滕突然想起了陆裴清,那个温润如墨的男子。一国叛将宗祠所弃,只是为了能够在自己有生之年与心爱之人相守一世,可惜他什么都等不到,因为那人所等的只是一个影子而已。那他自己呢?越滕每每想起陆裴清都是惋惜的,可他自己的命数又能幸运到哪里?他是北泽的靖王世子,生来便是尊贵的。可他放弃了一切,甚至作为南钊守将一直在与北泽作战,只为了能够为那人守住这万里河山,可到头来英雄也只不过是落到血泪相合流的下场。 下体被温热的液体染湿,越滕的眼泪终于落到稻草间干涸。 他突然开始想念自己的父亲了,那日走得仓皇,他都没有向靖王爷道别。 章怀景琰突然变得很烦躁,不知道是否与北泽靖王一再地恳求相关,他总觉得越滕渐渐地站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似乎他再也不是触手可得了。 这种感觉只是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出现过两次,但他知道很不好。 于是次日下了早朝他就差人叫上北泽靖王,带他到牢里看失踪已久的靖王世子。 他要那人死心,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别人的妃。 可却被慌慌张张地御医冲撞。 章怀景琰第一反应就是一脚踹过去,可还没真落到实处对面的人就颤巍巍跪下,求他下令让太医院令来,说是越滕的身子不好了。 章怀景琰愣住了。 他其实不是很清楚越滕如今的状况的,他章怀景琰想不明白战场这么多年下来的人,昨天还生龙活虎的人怎么突然间就不好了呢? 等请醒过来的时候是北泽靖王抱着越滕出来,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质问他,“陛下既然不知道怜惜,又何必将人栓在身边?”靖王爷其实是后悔的,越滕小的时候,他就是如此地践踏了一个人的感情,如今,报应就落到了儿子的头上。 章怀景琰从没受过这般的责打,却是生生受着,他看见越滕的衣摆满是湿哒哒的血迹,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如此,太医院便又搬到了舒清苑里。胎儿折腾了一夜早已渐渐没有了力气,而母体却因为失血昏迷着。太医院令知道若不用点激烈的刺激怕是没法把人从昏迷中弄醒了,只得吩咐下去准备好催产药然后把参片垫在越滕舌下,取来羊皮包亲自下针。 越滕是没有知觉的,可守在一旁的两个人却觉得,每一针都扎在自己的心上。 尤其是靖王爷,心里真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是年少气盛在江湖上游荡的那两年时间里认识的祁洛,当时的青风剑听月萧也是江湖广为人知的佳话,本是想一睹佳人却不想被兄弟迷了心魂,无数次从中作梗被发现后,祁洛一边嫌弃着他幼稚一边却是心甘情愿跟他回了京城。可皇家贵族的生活与江湖乡野又有很大不同,明明还是原来的心思却不知在何时白白生出许多的嫌隙,从吵架到打架,比一场剑能够拆掉大半个书房,不用明眼人也知道这是故意的。可是谁也不肯稍微服软一回,直到祁洛突然昏在他的剑下,靖王爷这才知道祁洛竟然是在负气之下吞了续缘丹。 没有人能够想象到靖王爷在最开始的时候曾经痛恨过自己的长子到来。在最初的一年时间里,若不是在祁洛的身边他甚至从没有看过自己的儿子,一心只想着怎样护住祁洛的心脉,只可惜抓周礼才过去十几日,晚上两人甚至还照例温存了一番,次日醒来怀抱中的身体却已经冰凉。然后靖王爷带着祁洛的剑走了,一去就是两个月,两个月后回到京城就完全变了一副样子,放弃了皇位继承开始亲自教养自己的世子棘眄岳。只是没有人知道祁洛的剑去了哪里。 可是后来呢?靖王爷去了趟边关,带回来一个跟祁洛七分相像的人,然后一切都变了,连他一直宠着的小世子都不见了。现在呢?刚刚找回来的儿子却在为别人生养,剩不了几个月的时间了。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带回府上的那个男人,当年他那声破腹的命令,在那人的家人耳中,一定是同样的刺耳。 而那个人的挣扎想来比岳儿激烈得多,为什么自己就没看见呢? 靖王爷的手腕被人没什么力道地握住,他知道那是阵痛的间隙,他也知道岳儿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身后章怀景琰还在大发雷霆,而靖王爷平静得多,因为他知道,一切的努力都只能是白费,胎入母体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谁的拯救都只能是空谈。 而越滕的声音浅浅地虚弱得没有丝毫的分量,他问,“父王,你还记得陆裴清么?” 靖王爷愣了一下,初遇时那一袭水墨的长衫似乎又撞入他的视线。 越滕听不到靖王爷的回答便以为没有解答,“可我还记得呢,我永远都记得……呃……不知道他的儿子……是不是……啊——!” 越滕终于没能说下去,靖王爷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越滕醒过来约摸是十日之后的事情了,其实醒与不醒在时间上也不会有多大的改观,只是他还想要要见自己的骨肉一面,不想就这么昏昏沉沉把一生都睡下去。 章怀景琰是不知道这些的,只当是他伤了本原需要好好将养些时日。所以越滕一再恳求希望能够照看几日自己的孩子,都被直接驳回。 越滕等不下去了。 每日昏昏沉沉的时间正在悄无声息地延长胸口时不时传来的闷痛,还有已经所剩无几的内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大限将至。他可以像陆裴清那样沉默着守护,却不甘心像他一样死去。 夜里,越滕换上一身墨色长衫,挥刀斩去席地的下摆。 而后他自嘲一笑,想不到只是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居然要换上这身做贼的装束。皇宫终究不是他的家,却必须是他的爱人儿子生长的地方。 只是不知是他高估了自己病体残区的身手还是低估了宫中的守卫。连东宫的影子都没能看到就直接被人绑了,送到皇帝的面前。 章怀景琰喝退了宫人,亲自给他解下绳索,“不知道爱妃今天唱的是哪出啊?”其实他以往从不会这样称呼越滕的,他知道,要给那人稍微留一点武将的骄傲。 “陛下只怕是忘了罢,当年在御花园里您可是应允过,皇儿出生便放臣自由的,又何来爱妃之说?” 章怀景琰的手劲加了上来,他从没想过越滕会是这般地冷血,他本以为即便是为了孩子越滕也是会留在皇宫留在他身边的,“这就要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越滕垂下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人世,但至少让他去看孩子一眼,一眼就好。“陛下就不必了,若是陛下怜悯,希望能够让臣看大皇子一眼。” “既然不打算留在身边看又有什么用,越将军还是下去吧。江湖天高地广,这宫墙也圈不住你。 逐客的语气章怀景琰表现得很清楚,越滕突然笑了。他居然忘记了,宫中逗留得再久终究也不是他该停留的地方,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已经约定得很清楚了,夺了江山就要他的性命,又怎么可能会心软,给他一个容身的去处。 于是他慢慢地行了一个礼,最后的一个礼,他说,“微臣告退。” 最后的最后,请让他周全一个臣子的忠诚。 而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不知为何而动怒,奏章拂落了一地,“你今日既出了这宫门,他日若敢踏进半步小心你的人头。” 越滕没有再回话,他只是看着初雪漆黑的天际,还会有机会回到这里么? 风落静静地跟着前面苍白消瘦的身影,不远不近地隐蔽着身形,尽管他知道以那人的武功一定早已察觉。这是影卫的习惯,也是本能。 他不知道陛下放他出宫的缘由,也不必知道。 风落是影卫,影卫只要记住陛下的任务就好,至于这样做的原因,陛下不可能说他也绝对不会问。 他只知道陛下很在意前面的人,所以他不能让这人有事。尽管那人曾是大将,是陷于千军面不改色的人物。 而越腾只是在前面慢慢走着,很稳,但却有些无力。 或许是不舍吧,风落偷偷想着,那为什么不肯留在陛下身边呢? 而越滕终于是没有留下,而是一直走出了宫门。然后他靠在巍峨的宫墙上,几乎是本能地对着风落藏身的方向,“出来吧,就到这。” 就像聊天一样随意,而风落也走出来,他知道那人没有敌意,至少一个领兵千里的大将会是个君子。“你不回家么?” 回家?越滕摇摇头。一个帝国的亲王世子,一个逝去近两年的大将,一个被逐出宫门的贵妃……他根本不可能留存于世间,又谈何回家。他只能站在这里,皇宫与江山的交界处,在看一眼曾经浴血保卫的这天下。 站着死去,这是独属于将士的光荣。 越滕早已离开了沙场,但他不可能放下将军的骄傲。除却这一年多的时间,他短暂一生几乎都耗在那里了。他本该是北泽一个亲王世子,本该作为纨绔子弟斗鹰走马,可他却逃开了,离开那里的安逸选择着一生的坎坷。但是为了那个人,他毫无怨言。 可结果呢? 那人,要了他的性命。 甚至于,到了最后的最后,他连自己的亲子一面都没能见到。 如果还有机会,他一定会后悔吧? 但是,今生……他竟是连半点的怨言都说不出。或许也不是太遗憾吧,越滕想着,尽管看不到那人的情,但至少,章怀景琰难得的温柔他全都看在眼里。 风落也只是站着,看着这边。 他觉得越滕很奇怪。 别人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圣宠他却想要离开,费尽千辛万苦离开了皇宫却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靠着宫墙这么站着。那之前的所以努力岂不是没有丝毫的意义? 可风落只是影卫,他只负责腹诽,任何与皇宫有关的评论他绝不会吐露出去半个字的。 皇子生下来时是早产,又跟着越滕在牢里折腾了一夜,一直以来都是稀释了参茶给他吊着命,那段时间越滕刚醒,断然也是不敢给他看的。所以等到早朝过后嬷嬷来报,说是孩子醒了的时候章怀景琰是很激动的。他甚至忘了越滕离开皇宫时自己下的命令,想着什么时候等小家伙精神好一些了再把人召进宫来,选个名字。 而门外突然是一阵的嘈杂。 章怀景琰心情刚提起来就被破坏了,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可就当他刚把孩子挪回嬷嬷怀里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跪倒他脚下。 风落几乎是口不择言地跪下,“奴才恳请陛下宣召御医,越将军他,不行了……” 正文完
推书 20234-03-04 :上帝说过,我们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