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老辈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只能想办法去把那个娃娃给带回来,虽然他们知道这只是他们世代维护的一个秘密蛊毒罢了!
可是寨民们不知道,其他族裔也不知道啊!他们都相信这是天命!
虽然委屈了从小看着长大的蓝波淼,但为了整个红苗寨子,为了现在的苗疆,有些事只能说是无可奈何。
书生听了谈清打听到的这种种,心里唏嘘不已,难怪娘亲一看自己身上的蓝符现了,就那么紧张,看来,娘亲一贯是有先见之名的。
幸好他自己寻来了,若真的被红苗族去请,或者其他族裔杀到面前了,很多事,就真的没有主动权了!
一路欣赏,不知不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就消退在书生酸疼不已的脚下了。
谈清示意书生恭敬些,然后自己理了衣衫上前去扣篱笆门。里面传来浑厚的一声喊话:“嘀萨咕?”
书生一懵,恍然想起,这里是苗寨了,住着的人自然都是要说苗语的。
“阿伯,我是谈清,我们来看看齐盖。”谈清用着汉话回答,同时小声对书生说道:“喀布阿伯年纪已经很大了,虽然不会说汉话,但是我们说得慢一点,简单一点,他还是能听懂的。”
书生讶异的点头。
篱笆门吱呀一声开了,伸出一个戴着红头巾的菊花脸,下巴上续着常常的胡子,都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身子全都佝偻着,生生比书生矮了一大截。
他一看到书生,眼睛瞬间就亮了许多,口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恭敬的把书生迎进屋子里。
书生受宠若惊,十分不解这样一位高龄老者对自己的敬意从何而来。而他自小所学的礼义廉耻,也让他因为受到这样一位老者敬畏而感到不安。
“老伯,不用,不用!”他连忙拉住老喀布让他做主位的动作,连连摆手。
谁想老喀布非常不高兴的板了脸,嘴里的话,一串一串急促的往外蹦,无奈书生一句不懂,他求救的看向谈清。
谈清也并不精通苗家话,最多只能辨别一些常用的话,现在看着老喀布的一番做派,再细细辨认一番他的话,虽不全懂,也猜到了七八分。
“你还是坐主位吧!”谈清悄声提点,“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容貌与……多像,他一眼就认出了你是苗主啦!”
谈清话中那个“与……”多像说得太含糊,书生没有听清,但一细想,应该是与自己的表妹头人像吧!一眼就让别人看出了他是近日被找回来的苗主。
书生为难的看了看主位,又看了看正吹胡子瞪眼的老喀布,苦笑一下,还是坐了上去。
老喀布一见,立马乐得眉开眼笑,连声对外呼喊着什么,几声之后,一个年轻的苗家小伙出现在众人面前,两人叽里咕噜说了一气,苗家小伙本来还正常爽朗的面孔,立刻变得潮红无比,一脸仰慕兴奋和崇拜的看着书生。
书生被盯得头皮发麻,却又不好表示,只能笑笑表示自己的善意,却不想,他这一笑,小伙跟痴了,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还是老喀布一个爆栗敲上去,才唤醒了他的神智,他慌乱的对着书生行了个礼,又飞快的跑走。
这一系列举动看得书生满头雾水,还不能问,因为问了,他也听不懂。
可是这雾水也没有笼罩他多久,不一会,小伙端着一套茶碗回来,还带着一些水果点心,恭敬的摆到书生的案几旁。行为举止里,透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劲和恭敬感。
书生额头抽痛的看向一旁坐着看戏的谈清,眼神里俱是求救的信号。
第六十七章:何去何从
谈清咳着引起厅里一老一少的注意力,轻声开口说道:“阿伯,书卿是来看看被送到你这的那个小伙的。”
老喀布显然没有理解谈清的话,还以为他在跟自己聊天,高兴的摸着胡子,嘀嘀咕咕的回道,反倒是上茶的小伙明白了几分,拉着老喀布,咕噜咕噜半晌,老喀布才明白过来。
立马要撑着老身子骨去给书生带路,惊得书生连连摇手,说自己能走,告知个方向就可以。
老喀布家的房子是六柱七挂式的黑瓦房,结构并不算复杂,而齐盖作为一个来养伤的外人,也不可能住在顶里面,往旁边的堂屋一转,就是齐盖暂住的地方了。
谈清识趣的拉着想跟去的老喀布,鸡同鸭讲的东拉西扯,绊着老喀布不让进。老喀布不明所以,只是闷闷的看着面前的这个汉人娃,一个劲的拉着自己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可看着这个娃娃笑意满满的脸庞,什么不高兴的话也讲不出来,只能一个劲的跟在后面点头。
一旁的小伙像是能看懂这一副画面,难得看到自家阿爷吃瘪,也是乐得在一旁笑的见眉不见眼。
那厢,书生推了木门进去,就看到齐盖直挺挺的躺在一张矮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绒毯,脸颊两边还有一丝灰色的死气。若不是胸膛上还有微微的起伏,可能就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一具尸体了。
鼻头一酸,眼睛就有点发红,差点滚下泪来。
自倒下以来,就一直处于深度睡眠中的齐盖,心里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一样,缓缓的恢复神智,有所感的睁开眼朝左边看去。
“小书呆……”
书生一惊,三步并作两步的疾走到榻前。
“要哭了?”齐盖不意外的看到书生的红眼眶,调侃道。
书生一抿嘴,伸手要拍,可是看了看,躺着的这个人,周身都缠着绷带,没有一丝好地儿,手便软了下来,只闷着不怨念搭理。
齐盖看着,艰难的想要坐起来,惊得书生连连瞪他:“你做什么?你还不能起来!”
齐盖挣扎了半天,也颓然的躺了回去,确实伤得太重,起不来了!他丧气的说道:“唉!唉!小书呆,你说我会不会残了啊?”
书生震惊的看着他,一连声的问道:“什么?你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了吗?怎么会残了?怎么会?”
说着,就要奔出去找人进来。
“等等,等等!”齐盖看这样,哪还有玩笑的心思,里面唤住了他,“说说,说说。”
书生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在房中挑了离他最远的地方坐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他。
看得齐盖头皮发麻,却无可奈何,即便他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再博取不到半点同情。
但也是这样的眼神,叫齐盖浮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再一想之后,才真正觉察到,自己先前的玩笑有些过了!
沉默很久,齐盖才再次开口。
“书呆……”声音很低,“若我真的残了,或不在了,你怎么……做?”
“哼哼!”书生终于开口,先是不屑的气哼,“怎么做?什么怎么做?该吃吃,该喝喝!有什么难做的?”
齐盖沮丧的看了书生一眼,而后笔挺挺的仰望房顶,“真真绝情!”
转眼,两人间又只剩沉默。
好半天,齐盖才脱离了那片消沉,问书生:“我们这是到了红苗寨子了?”
书生漫不经心的瞄过去,嘴里恩了一声。
“红苗寨、红苗寨。那那天出现的小姑娘是什么人?”齐盖饶有兴趣的继续问。
书生又是沉默,此番沉默却没有之前那么气定神闲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混在了里头,连齐盖都疑惑的转过了脑袋去看他。
“怎么了,书呆?”
“那是我舅舅的女儿。”书生抿抿唇,慢慢说道,“她是这里的头人。”
齐盖品位着这两句话,没觉出什么不对劲,但怎么看书生怎么觉得是有事在里头的。他滴溜了一轮眼珠,试探的问道:“她厌恶你?”
书生讶然,看了他,点头。
齐盖了然的笑了,“这是好事。”
书生不解,而后又如茅塞顿开,脸上先是一亮,慢慢有了笑意,只是口上却依旧是自我嘲讽的轻笑了一下,“哈!也对,对我来说,算是好事!”
蓝波淼厌恶他,自看到她的第一眼,书生就看清了这一点。小姑娘对谁都笑嘻嘻,对齐盖这样完全没有关联的人,都能找村子里最好的老人家帮他疗毒。
对凌园谈清都是爽朗里透着敬意,聊起天来,也是东南西北没完没了,寨子里的什么情况都道于二人听。
但只要一对上书生,脸上好看的神色就一点一点的收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要夹着棒子来说,不这样好似就说不了话一般。
她厌恶我!书生在心里喟叹,这是他二十年来唯一知道的,除了娘亲以外的亲人,可是,在得知这个亲人的同一时间,也得知了她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厌恶。
书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失望?是有一点,但却并不浓厚,毕竟,他与这个蓝波淼也是第一次相见,没有太深厚的情谊,更没有所谓的期待。
但更多的是一种颇为复杂的情绪,羞恼,懊丧,愧疚,轻松,庆幸都有。
羞恼舅舅家的妹子是如此厉害,在这苗疆,几乎样样胜了自己一筹。
懊丧自己一个男儿,对于进入苗疆遇到的种种完全没辙,尤其在与蓝波淼对比之后。
愧疚自己娘亲离开,而现在,自己的所来,也不过是为了彻底离开。
轻松,庆幸,蓝波淼如此精干,她才更适合这个苗疆,更适合这个苗主之位,这更有利于他接下来的各种行动。
书生庆幸,同时为自己的庆幸,从心底升起一种厚重的自我鄙视!看!这就是你的真模样,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
你要怎么去跟蓝波淼说,你要怎么跟这个寨子里的人说?你要,怎么开这个口?
“不知道怎么说?”齐盖一眼就看透书生自嘲背后的隐藏。“小书呆,想想你娘亲,想想她来之前跟你说的话,想想你自己,想想你即便留了下来,能做什么?”
说着,他吃力的抬起手指了指屋顶,“你知道这个六柱七挂的黑瓦房怎么建吗?你知道这寨子里的人靠什么为生吗?你知道整个苗疆混乱不休的缘由吗?你知道整个苗疆到底分了多少支派系吗?甚至,在这样一个靠脚力的地域里,你能像他们一样穿山越岭的来回行走吗?”
齐盖每问一句,书生的脸色就难看一分,问道最后,他已经觉得,这个苗疆之主,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的事了,而是他根本没有资格。
天命!什么叫天命?
天命就是你的福祉是降临于所有人身上的,这才叫天命。
红苗族里一连出了几代的所谓“苗主”,难道所有人都信是天命?
那这天命真就好笑了!
而一直没有人当众站出来指出这一大露馅的原因呢?原因就是一连几任苗主真的是有大手腕,能把福祉降临在大部分人身上,所有他们才愿意相信天命。
可现在,他一个中原小小书生,不过看过书卷二三本,到底凭借着什么来立天命?
他没有前几任的手段,没有前几任的天赋,甚至,连前几任苗主积留下来的威势可能也会被他挥霍而光。
之后呢?红苗族何去何从?整个苗疆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书生脸已煞白!
齐盖看着这样的书生,没来由的觉得心疼,一时有些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了!
他咂摸着嘴,想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
“是!我什么都不会的!我若真做了苗主,才是害了人!”轻缓的,书生突然开了口。
齐盖望他,两人无言对视,良久,齐盖朗笑了,“你不需做苗主,我知道一个更适合你做的事情。”
“什么?”书生自然接口。
“我……娘子!这个位置一直空着呢!”齐盖诡笑道。
书生顿时脸色变黑,愤懑的瞪着齐盖,瞪着瞪着,反倒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是,“我早说过了!”
“说过什么?”齐盖好奇,书生这脸变得可真快,刚刚还乌云密布,现在怎么又笑得这么……谄媚?
“我早在第一次碰面时就说过了,我不要嫁,我是要娶的!”书生眯眼笑着,自觉自己扳回一城。
齐盖顿时愣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好半晌,他才颤颤巍巍问道:“你是说……你要娶我?”
书生笑意满满的看他,不答话,站起身子伸伸懒腰,秉着胜者的气势,满是傲然的说:“你说呢?”
齐盖心头一震,却不是书生想到那般,受了打击,而是……太振奋了!书生这意思是从了?娶或者嫁,之于他是没有关系的,毕竟,真男人还是得床上见真章!
他震得,惊得,喜得,是这书生话外的意思,他同意了,同意了!
那厢书生看着齐盖满脸震惊到呆愣的样子,不由在心里为自己骄傲,看看,对待流氓,就只有比他更流氓!
这么想着,他转身就乐呵呵的出门去叫谈清和那位老喀布进来,这不,自家媳妇醒了,都还没有叫大夫进来给看看呢!
就在书生完全要踏出房门的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话语:“小书呆,这可是你应下的!你……莫后悔!”
书生止不住一抖身子,心里惴惴的有些犹疑,怎么突然觉得,好像还是自己亏了!他不明所以的要转身去看齐盖,却被门外早听厌了谈清絮叨的老喀布给拉住了胳膊。
“叽里咕噜……”又是一通他听不懂的话语,书生连连陪着笑意点头,难得寻了个间隙,指着屋里的齐盖说道:“他醒了!”
“行了?”老喀布愣愣的重复,下一刻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的冲了进去。
看到齐盖果然睁着眼睛,不由兴奋之极,手舞足蹈的唤着身后的小伙,拿这些这些那些那些过来。
这一幕看得书生甚是憋屈,怎么,一个齐盖醒了,一个苗主就被丢下了呢?
第六十八章:尸王真相
咚咚、咚咚!
门外一声紧接一声的急促敲打声震得屋中的人人一一披了衣服出来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书生打着哈切跟在齐盖身后,一走出自己和齐盖休憩的客房,就看到对面的走来的蓝波淼,一张脸端的严肃万分。
一打惊,书生的睡意立刻收了大半,在齐盖身后拿手肘去捣齐盖的腰。
自那天齐盖在老喀布家醒了以后,就怎么也不愿意躺在书生不在的地方,书生无耐,谦和的谢过老喀布后,和谈清两人扶着他回到了蓝波淼的住处。
这一住,都五六天过去。书生平日里除了尽心照料着半瘫痪的齐盖外,就是漫无目的的在寨子里闲逛。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娘亲生长的地方,即便他没有归属或眷念的同感,但也不妨他在这其中找寻一些他娘亲生活过的迹象,也顺带探寻一下,什么样的水土养育了他母亲那样的奇女子。
看到人家劳作,要去看看,更甚者,还想着自己上手摆弄两下;看到人家闲乐,也凑趣的上前听一会,时不时的掺和两句;看到人家做吃食,也腆着脸上前去讨教一二。
只是大部分时候,人家看到书生汉人的打扮,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老一辈的统统带着敬意对他,小一辈的全部带着好奇看他。有时发生的事情反叫书生苦笑不得。
但这样的时日过久了,除了对寨子里老老少少特殊视线的询视依旧不习惯外,书生自觉对这里的生活也觉出了不同于中原的趣味来。
连带着蓝波淼对着他的神色也一天天好转,再不是初见时的一种怨怪或故意忽视了,甚至,偶尔还会奉送一两点笑意给他,惊得书生心里直发虚。
而像今日这样,肃穆的甚至带上了煞气的神色,书生时许久都没有见过了。但显然,这副神情不是针对自己的。
那还有什么能叫这个爽朗利落的小姑娘露出这种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