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出去办事了，叫我们来找你！”其中一个孩子回答我。
这就一间教室外加一个老师就成了一所小学校，所以老师一离开，自然就全校放假了。不过放假就放假，干嘛叫他们过来找我啊，真是的！
“好，我来问你们，今天老师都给你们上什么内容了？”我又躺了下来，顺便问他们。
“讲了一首古诗……”一个孩子回答我说。
“恩，古诗啊？那就一个一个背给我听！”我闭着眼睛朝最近一个孩子一指，“阿达，你第一个！”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他开始有板有眼地背了起来。
接连三四个孩子都顺利通过了，接下来我就听到了一个细细的声音：“恩……王叔，我不会……”
“哈！”我兴奋地睁开眼，然后坐了起来，“被我逮到了吧？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达皱着眉头说：“王叔你每次都为难小海，他才五岁呢……又想叫我们帮你洗碗吧？我才不干呢！”
“咦，不是你们答应我，我每次考察你们如果学得不好，就得帮我洗碗一次么？”我得意地问他，“怎么想反悔啊？”
“可我们都背出来了，只有小海一个人没背出来……要洗就让他一个人去洗！”阿达和我争辩着，其他人也一起猛点头。
“哈！我不是教过你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么？这么快就出卖小海了？算啦，王叔自己洗去，不过我一洗碗就会觉得很累，一累就想睡觉，一睡就睡到明天才起，今天晚上恐怕……”我伸了个懒腰说。
小海马上乖巧地靠了过来说：“王叔，我帮你洗碗……你晚上还带我赶海，然后给我讲故事好么？”
“恩，真乖！晚上王叔就只带你一个人去……”我掐了下他的脸蛋说。
“好嘛，好嘛，洗就洗……”阿达终于妥协了，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开始去收碗洗碗去了，还边嘀咕着，“每次都这样，就只偏心小海一个人！”
我拉着小海在树荫下逗他玩了一会，他们几个就差不多把碗筷什么的洗好了。
那几个游客还没走，正好奇地看着我哄骗小孩子玩，我忽然听到阿达跟其中一个游客说：“阿姨，我想买作业本和铅笔，能不能给我一块钱……”
我马上回头朝他大吼道：“阿达，你干什么？”
阿达一见我那样子，马上就缩回了手，然后一溜烟跑进了厨房里。
那游客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手里还拿着一张十元的钞票，然后有些尴尬地对我说：“难得这些孩子那么可爱，帮助他们点也是应该的……”
我摇了摇头，然后径直走进厨房，阿达正积极地擦着碗，有些心虚地低着头。
“我怎么跟你们说的？缺什么就来找王叔要，但是不能去和别人开口，你这么一开口就等于是乞讨了，以后你要成为一个靠自己实力吃饭的男子汉，所以不能小小年纪就有这种不劳而获的思想……你明白王叔说的么？”我蹲在他身边很平静但也很认真地跟他说。
他点了点头说：“可是我真的没作业本了……昨天跟我妈要钱，她就叫我去跟这些游客要去，她说他们都很有钱很大方的，也不在乎这么点钱……”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关乎一个人的尊严……好吧，知道你们不懂，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两个词，尊严和自尊……”我对围在我身边的孩子们开始讲了起来。
夜晚的海滩其实最舒服，我常常一个人在夜里徘徊在海滩之上，最初听着巨大的海浪声，看着脚下黑忽忽似乎深不可测的海水心中还有些发毛，但是慢慢习惯了这些之后，就开始喜欢上了那些一波接一波涌上脚背的海浪，夜晚的大海在黑夜这件令人生畏的外衣之下，其实会显得更加温柔……眼前是漫天璀璨的星空，耳边海风的声音听久了就会听到类似赞美诗般的歌声，我有一阵曾经怀疑过很远的海面上真有在夜里唱歌的美人鱼。
可孩子们更喜欢的是潮水退去后那些礁石缝里留下的来不及逃走的螃蟹和鱼，他们打着手电在那片礁石中蹿来蹿去，不一会，就带着满满两大桶螃蟹和鱼回来了，老远就冲我大叫：“王叔，怎么还没生火？我们要吃烤螃蟹和烤鱼！”
这群从小吃螃蟹和鱼长大的孩子真正的目的倒不是吃的，而是围在火堆旁边烤着东西边听我讲故事。在这个还没电视，只有广播的小岛上，我讲得颠三倒四的《西游记》和《安徒生童话》就成了他们唯一期盼的享受！有时候真羡慕他们，无欲无求，简单快乐……但是以后他们都会长大，有一天也会离开这里到外边闯荡，那么这样的快乐还会持续多久？
离小岛最近的就是我上次下车的海边小县城，陈老师刚好要去那里参加教师节表彰大会，我于是赶到码头把攒下的钱全塞给了他，叫他帮孩子们带些作业本铅笔什么的回来，然后剩下的钱就帮我带几条烟和几箱酒过来……其实这才是主要目的！小岛上也有烟和酒卖，不过太贵了，连矿泉水都卖到五块钱一瓶，就更不用说烟酒了，“海景大饭店”老板付给我的工资真不够买几回的！
陈老师走了快一个星期，那群小孩就天天来闹我，我被他们闹得烦了，正好这几天饭店也没什么生意，于是就跟着一艘渔船出海打鱼去了，省得他们天天缠着我！
去了两天才回来，船才一靠码头，我就率先跳了上岸，系好缆绳后开始帮着搬鱼。
以前载我过来的那渔民也在，边搬着鱼就边拿前边我一路晕船的事情取笑我，最后感叹了一句：“你看看你，不光会打渔了，现在连潜水去捞海螺都不在话下了……谁能想到呢，一个从小城里长大的人，还不到两年呢，就成了我们这土生土长的渔民了，王海龙，要是以后你再回到城里可怎么办呀？”
我冲他笑了笑说：“不回去了，等以后就在这买个房子长住下去了！”
“何必用买的呢，石老头家有好几间大房子呢，前边我就听他闺女说过，王海龙又会做菜又会打鱼，还喜欢照顾小孩……可是就是黑了点！要不招他上门也不错的……”他学着石家姑娘的声音说，周围立刻传来了一阵轰笑。
我其实已经红了脸，不过现在黑的跟张飞似的，也看不出来，所以就很无畏地回说：“这岛上哪有白的？石家那小丫头比我还黑呢，还敢背后说我黑？”
“也不一定啊，你看陈老师呆岛上那么些年了，可就一点没变黑……他旁边那个是谁啊？”那渔民边说边拿手一指。
我远远看去，只见陈老师在码头另一边刚从船上下来呢，先把手里的纸箱放了下来，然后又转身回去接另一个纸箱，在船头有个身材高大的人正从船舱里搬出纸箱递给他。
“哈，我的酒到了！”我兴奋地扔下手里的活就朝那边跑去。
离码头越近我就越发觉不对劲了，怎么那个站在船头搬箱子的人那么熟悉？我刷一下停住了脚步……
那动作，那身形，忽然让我想起了那次在我家的情形……
“这个放哪呢？”那个搬着三大箱啤酒的人问，等啤酒放下后，我看到了竟然是他！
“是你啊……我是说，谢谢你啊，哥们！”
“我就住你楼上，大家都是邻居嘛，别那么客气。”
……
怎么可能？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好久都没出现过幻觉了，估计出海回来太累了吧？我转身离开了码头，先回去睡觉吧，天都快黑了，酒明天再去要好了！
回到海滩边，去厨房取了我偷偷存下的几瓶酒，拿个袋子装好扛上，然后就朝海边的小船走去。反正明天就会有很多酒了，不必再省，今晚就喝个痛快！而且，我刚刚不是还出现幻觉了么？要没这些酒来催眠，估计又会失眠一整晚！
扛着酒瓶游了一小段，就到了那几艘连在一起的小船边上，翻身上了船之后，长长地喘了口气。附近船上的渔民都没亮着灯的，估计不是睡了就是回岸上去了，也没人来抢我的酒喝了，所以我放心地打开了一瓶。
还没喝呢，我就听到随着海风传来了一个虽然很久都没听到但是却一直熟悉的声音：“王海龙，是……你……么？”我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四处张望，被海风迷幻的声音骗过很多次了，我一点也不惊奇。
但那个声音还是一遍又一遍地从岸上传了过来，我赶紧喝了几大口酒，不行了，幻觉不说，连幻听都有些严重了！赶紧把自己灌醉是正经，要不又会开始胡思乱想。
明显地感到一股灯光朝我射了过来，我这才回头看了下，是有人拿激光电筒朝我这边照没错，我伸手挡了下正射到我眼睛上的光，那边的光就灭了。明亮的月光在平静的海面上投下一条长长的光带，四周的一切忽然就变得清晰无比，我看到岸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看着我这边……
做梦的吧？我又猛灌了几口酒，而那个雕塑般的人影还没有消失！我往后一靠，倒在了船舱里，闭上了眼睛。再不快点睡着的话，我都快把梦当成真的了，这样的梦只会让我本来平静的心变得酸楚难当，我一点也不喜欢！
“王海龙，你回答我！”这次的声音有些愤怒，但是更加的真切，我不禁抓紧了手中的酒瓶。
“好！你不回答我，那我过来了！如果这一次还找不到你的话，我就一直朝大海里边走……你不是海中之龙么？那你一定就在海里，就算再深的海我也会走进去，我一定会找到你！”那个有些固执而绝望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了半天，我终于忍不住了，一骨碌坐了起来。
那个身影正一步步朝我这边靠近，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膝盖，很快就到了胸口……
“你给我站住！”我冲他那边大吼了一声。
可是晚了，一个浪涌了过去，他就完全消失了。就在同时，我感到我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扑进了水中，脚一蹬手一划，我就像一条黑色的剑鱼一般迅速而准确地朝着那个方向游去。漆黑的水底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不过我却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因为越是靠近，我就越感到那种熟悉的温度和气味，最终一把抱住了那个温暖的身体后，轻松地浮上了水面。
“扑！”他先喷了我一脸的水后，接着才开始猛烈地咳了起来。
托着他慢慢朝岸边游了几下，脚就能够落底了，
“你找死啊！”我放开他后猛地推了他一下，不过是朝岸边推的。
他趔趄地退后了几步几乎坐到水里去了，但是稍微站稳了马上就又很固执地朝我走了过来。还不等他靠近，我就又伸手猛推了他一下。
“你走开！谁让你来的？”
“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你别过来，我不想等梦醒了以后又有更大的失望……你走，趁我还没醒过来，赶紧走！”
“你走！”
……
我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往岸上推，每次都用尽全力，再加上海浪的推力，他每次都被推出好远，可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朝我走了过来，等我终于无力再推他也说不出什么的时候，他猛地抱住了我，然后手越勒越紧！
我们站在齐胸深的水里，就像两块千年前就凝固在此的礁石，一动不动，而我感觉水渐渐退到了腰，然后到了膝盖，然后远远地离开了我们，露出一片细腻而洁白的沙滩……海水已经退潮，而我们的悲伤依旧没有退去。
恍恍惚惚不记得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他象个溺水获救的人似的大口地呼出了口气，然后开口再次问了我同样的一句话：“王海龙，是你么？”
“是……”我有些困难地在他怀里挣扎了下才说出了一个字，他把我抱太紧，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等他稍微松开了些，我马上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这一次是真的，因为他并没有消失，而他脸上密密的胡渣真实地触动着我手指上的每一个神经，“欧阳静？是你么？”我问他。
“是我……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缓缓地说了一句。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又说了一句。
“我终于找到你了！”这次差不多是用喊的。
“我终于找到你了！王海龙！”他冲着大海近乎疯狂地叫了起来……
……
几天之后，我被欧阳静像押解犯人似的押上了船，码头上还站着群哭得眼泪鼻涕一团糟的孩子，弄得我鼻头酸酸的，一个劲跟他们喊：“我去去就回来，回来时候给你们带好多好吃的……别哭，都先回去吧！”
欧阳静凑到我耳朵边上急道：“什么去去就回？你要真敢有再逃跑的念头，看我回去不拿条大锁链把你锁上！”
“去你的！”我冲他一瞪眼说，“没看到我正在难过的么？说这种话，你还有点人性没有？”
“那就每年过来看个几次行了吧，不过必须得由我陪着过来……”欧阳静很认真地说，“我说真的，你马上发誓！”
就算舍不得这个收留了我的温情小岛，我还是不得不跟欧阳静走了，我要不走他就真敢往大海里跳，不过我后来才知道，这家伙根本就是会水的……我上当了！
在我离开金鑫的那个晚上，欧阳找了我一整晚，因为看到了何剑叫人送过去的照片，可惜他怎么也没想到我没回家而去了山上。第二天当张猛收到我的辞职信之后，他们就猜到我会离开，可是找遍了所有的车站和机场都没见到我，而那时候我正搭着王大哥的车准备离开。
欧阳最终还是与张鑫相认了，不过拒绝回到金鑫任职，然后开始到处找我，张猛找了熟人追查到我的取款和信用卡记录，欧阳就一路追了过去，不过都没能逮到我，而半年后我上了岛，就再也查不到任何记录了。
欧阳回去了以后，继续去弄他的养鸡场，就因为我曾经说过要靠我们自己的能力去实现所有的愿望，所以他就放弃了进入金鑫以后可以继承万贯家财的机会……真够傻的！
至于怎么会找到我的？说起来还真巧，他有次无意中去了王哥他老婆的饺子店吃饺子，竟然看到墙上有我的一张名片，一问起来才知道我曾经搭过王哥的车，王哥也不知道我在哪，不过讲了那次我们一起在茶馆算命的事情，欧阳这个傻瓜竟然就真信了那老头说叫我往南方去的话，所以一直朝南边找了过来，而且更傻的是他竟然也去找了个算命的，结果人家说王海龙，又是海又是龙的，他不在海里还能在哪呢？
欧阳知道我肯定不会去大城市，所以就把目标锁定在南边几个海边小城，他印了好多的寻人启事每到一个小城就顾上几个人贴得满大街都是，而这次陈老师到县城开会就是在街上看到了寻人启事才跟欧阳联系的……
不过想想这也算是机缘巧合，那算命老头还真说中了，我全国各地到处乱蹿了一通，最后蹿到了海边才停了下来，而这边正是南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