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境在心里不断大叫,不要,不要死,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还要和冯锡说话,还要和他在一起,不要死,不要死……
他呐喊着,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
救护车很快过来了,冯锡身上染着清境的血,甚至没有办法打电话,手颤抖得拿不了手机。
他坐在救护车里,一时间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自己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的茫然和恐惧感。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让自己镇定下来,能够冷静地面对和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清境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虽然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是除了醒过来最开始身体上的麻木,后面就疼痛如潮水袭过来,简直让他觉得死过去比这样活着好。
最开始几天,清境一直浑浑噩噩,因为太过疼痛,几乎没有任何精神和精力去想别的事情,对付疼痛已经耗费了他的所有。
之后几度进手术室,到十几天后,情况才完全稳定下来。
冯锡是在清境能够自己做决定之后,才通知了他的父母,以及一直打电话联系他的楚慕。
楚慕赶到X市医院里时,清境的父母已经到了,两人因都是非常冷静镇定沉着的人,所以没有跑过来就和冯锡闹。
先是了解了清境的一切情况,得知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要好好调养,慢慢恢复,两位才放了心,来了解清境出车祸的实情。
当时清境一股脑往前冲,又是在夜里,他们所在的地方正好路灯不够亮,一辆车没有减速开过来,就把清境给撞了。
清境已经有了意识,对着坐在自己病床边的父母,就用嘴型说对不起,还说,是自己的错,不要难为冯锡。
楚慕进病房时,清境父母正坐在病床边,见到楚慕来了,就和他说了清境的情况,然后说了些感谢的话,还说,“清境的声带受了一点损伤,现在还不能说话。”
楚慕没想到清境是还和冯锡搅在一起,所以才导致了这次的车祸,对此,他非常自责,他一直认为自己有责任让清境摆脱冯锡的,但是他却完全没有做到。
冯锡安排了宾馆让他们下榻,又极尽可能地把清境照顾得最好,清境父母对此无话可说,而且在医院里和冯锡闹起来也实在不雅,清境这时候也没有办法转院,就只好先这样安顿下来,等清境的情况再好一些了再安排之后的事情。
楚慕只在X市住了一晚,因有事情,第二天就和清境父母还有清境告别了,离开时对清境父母欲言又止,实在不好说清境和冯锡的关系问题,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清境的父母原来都是知道冯锡的存在的,而且也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他不好询问清境父母对于冯锡的看法,和对两人关系的看法。
清境毕竟是他父母唯一的儿子,即使他的父母平常对他不是非常上心,此时儿子出了车祸,他们也会投入所有的精神来照顾他的,一直在X市住着,照看他。
不过,在清境住院一个月后,清境父母还没有先不耐烦,清境就受不了了。
他这时候声带已经稍微能用,只是声音很嘶哑,他父亲削苹果给他吃,清境就说,“我不吃。”
他父亲说,“吃。”
清境说,“我不吃。”
他父亲不耐地命令道,“吃!”
清境不高兴了,“爸,你出去行不行,让我静一会儿。”
清季安道,“我没有吵到你。”
清境,“但我不想看到你。”
他的嗓子伤了,声音像变声期少年的公鸭嗓,实在不好听,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多精神来说话,说完就做出一副好累的表情。
清季安很是生气,道,“我伺候你还伺候错了吗?你不想看到我,难道我想看到你。”
清境哑着嗓子道,“那你走吧,你带着妈回去好了,我没事了。”
清季安气得不行,“我和你妈走了,你自己在这里喝西北风吗?”
这时候,冯锡正好进病房里来,虽然不知道前因,但是听到清季安这句话,大约猜到了是什么事,就说,“伯父,你和伯母最近也累了,清境要调养是个长期的过程,你们一直在这里,想必也很累,就先回去休养一阵,我会好好照顾清境的。”
清季安说,“我的儿子,不用外人来照顾。”
虽然他和清太太都没有否认冯锡的存在,但是也并没有直接接受他。
冯锡说,“伯父,我已经和清境说好了,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以后我会一直照顾他,你和伯母,总归是要先离开他,所以,你现在就把他完全交给我照顾,也并无什么不好。”
清境出了一次车祸,什么都学乖顺了,至少不和冯锡闹了,也许是之前会死的恐惧把他吓坏了,知道珍惜眼前人,车祸后冯锡对他的照顾也让他感动,当他疼痛到生不如死时,是冯锡握着他的手,轻柔地抚摸,柔声说话安慰他,冯锡抚摸他的触感,还有他的声音,伴随着他度过了最难熬的那一段时间。
清季安对冯锡的话并不理睬,这时候清境就说道,“爸,你和妈先回去吧,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们再来找冯锡麻烦就好了。”
清季安板了脸,“你跟着他,出了车祸,还不算吗!”
清境看了冯锡一眼,眼里带上了歉意,道,“是我自己的错,冯锡要拉住我,是我自己跑过去撞了车,不关他的事,你们这样说他,他心里会很难受的。”
清季安看清境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什么都向着冯锡了,虽然气闷,但也没有办法。
清季安夫妇熬着照顾了清境两个月,完全是互相折磨,之后看清境没有什么大事了,只是需要慢慢调理做恢复,这才回了G城去,而清境,则被冯锡接到他专门为清境将养准备的别墅里。
冯锡这两个多月以来对清境的照顾,清季安夫妇看在眼里,所以最后就并没有反对冯锡带走清境照顾他这件事,算是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因为这场车祸,清境出国的事情只好推迟了,先是说推迟半年,但是清境的伤半年哪里能够恢复,便要推迟一年,不过,即使推迟一年冯锡也不同意清境出国,因此,两人又吵了架。
清境住的房间是二楼的一间大卧室,落地拉门外面是宽大的阳台,阳台上能够放两个大躺椅,还有桌子,清境喜欢躺在躺椅上看日落。
冯锡虽然已经减少了不少工作,特意为了多陪伴清境,但是,也并不能做到时时在家里。
照顾清境的是冯锡请来的两个特护和一个医生,还有家里两位保姆。
清境喜欢自己看书,即使没人陪着,也并不觉得寂寞。对于冯锡的忙碌,很少时间陪他,他便也毫不介意。
这天下午又接到了楚慕的电话,楚慕询问他身体状况,清境说一切都好,他的嗓子也恢复了很多,虽然声音不像以前那么清亮明朗,但是也不再像最开始那么难听了,比较低沉略带磁性,医生说再恢复一阵子,声音会更好一点。
清境和楚慕说了这些状况,就又道,“楚老师,我最近恐怕没法去A国菲利教授那里了,我通过Email联系了他,和他说了我的情况。”
楚慕道,“没有关系,你好好养着伤就好。一切慢慢来。我也有和安德鲁联系,他说是之后去也没有关系。我这里的位置也是一直留着给你的,你不要着急。”
清境非常感动,说,“谢谢你,楚老师。都是我自己的错,出了这种事情。”
楚慕说,“这哪里是人力可以控制,你不要多想。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说着,想到什么又问道,“我将你的毕业证和学位证邮寄过去给了你,你收到了吗?”
清境道,“已经收到了。谢谢。”
两人又聊了一阵,楚慕很想说到冯锡身上去,但是又不知如何说,一番犹豫之后,说道,“你和冯锡还在一起,是吗?”
清境对于这个话题很敏感,不知道如何回答楚慕,总觉得羞愧,“嗯。”
楚慕叹了口气,“他……”不知是不是第一印象太差了,楚慕总对冯锡抱有偏见,觉得他必定不是可以共同生活的人,“我对他的了解有限,你一定更了解他,不过,有时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所以,要是他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可以同我说,很多事情,说出口比埋在心里要好。”
清境道,“嗯,谢谢老师。”
挂了电话之后,冯锡回来,清境就对他说自己第二年七月去A国的事情,冯锡听到,一如既往反对,“不行,你身体受过损伤,现在还要好好将养,怎么能够到别的地方去。”
清境说,“但是到明年,我身体一定好了。”
冯锡说,“医生说了,以后一直都要注意,你的肺受过伤,连呼吸都要注意,怎么能够到别的地方去劳累。不行,我说了不行,你就不能去。”
清境又开始和他赌气,道,“你太霸道了。”
冯锡心想他已经在后悔自己对清境不霸道,以致他才出了车祸,让他后悔莫及。
清境赌气不吃饭,冯锡端了营养粥来给他,清境就说,“我不吃,你端走。”
冯锡将病床上的床上小桌架好,把粥和几样小菜放在上面,道,“怎么就不吃了?”
清境就说,“我吃不下。”
冯锡探了探粥的温度,舀了一勺喂他,“还在为刚才我不让你出国的事情生气是不是?和我生气到饭也不吃了?”
清境横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说。”
冯锡说,“你身体本就让我担心,你还要出国去,到时候,我可能跟着你过去一直住在那里,让我放你在那里,我怎么能够放心。清境,你也成熟一点,有时候为我考虑考虑好不好?”
清境咬了咬唇,眼神也显得悲伤起来,道,“我哪里有不成熟。我有站在你的角度好好想,但是,你也该为我想想。我以前从没有想过别的,一直想着要出国做博后,然后回楚老师的教研室里和他做合伙人,留在学校里做老师。现在我出了这样的事情,打乱了以前的一切计划,不能去A国深造,就没有办法留S大,我以后要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清境说着,脸上显出凄苦的神色,因为头上受过伤,清境头发被剃光过,此时也只长出了一层浅浅的头发,不过,他头长得好看,是光头在冯锡眼里也很漂亮,如此凄苦茫然的清境,让冯锡很是怜爱,放下碗,坐过去将他轻轻搂在了怀里,说,“没关系的,即使不去S大也没有关系,即使不去A国也没有关系,你学着依赖我好吗,我以后会一直养着你。”
看到清境对楚慕的言听计从之后,冯锡已经对楚慕生出了很深的嫉妒感和危机感,他是完全不希望清境去S大做楚慕的合伙人的。
清境柔顺地靠在冯锡怀里,“不行的,我没有办法全依靠你,要是变成那样了,我会很不开心。”
其实清境内心深处很没有安全感,完全依赖一个人,会让他更没有安全感,他总要自己依靠自己才行,即使要他依赖的这个人是冯锡,他也没有办法做到。
冯锡说,“那你好好养伤,伤好了,我介绍你去X市天文研究所,可以吗?我看到你在看天文方面的书。”
清境想了想,“但是依靠你的关系去工作,这多不好。”
冯锡说,“那你依靠你老师的关系去工作,就好了吗?你是不是觉得依靠你老师,比依靠我更好一些。”
清境愣了一下,“不是这样的,我老师会留我是因为他知道我对他有用,我足够优秀,能够胜任做他的合伙人,而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不明白我的用处,只是一味偏袒我,所以介绍我去工作。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打心眼里知道过我有多优秀,你根本不认定我存在的属于我的价值,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只需要依赖你的小玩意儿而已。”
冯锡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清境有看得这么清楚,在他思考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清境说的是对的,因为他爱着清境,所以不希望清境去实现属于他的价值,只希望他爱着自己,依赖自己,成为自己的人就够了,别的,根本不需要他去做。不过,虽然他如此想,但是他此时不能承认这一点,道,“我会这么爱你,自然是因为你足够优秀,我明白你有多好,你不要钻牛角尖好吗。”
清境大大的黑眼睛盯着冯锡,“真的吗?”
冯锡斩钉截铁点头,“是真的。”
清境道,“那我再考虑考虑吧。”
第八十六章
被人爱着,和受人赏识是两种不同的感觉,而人是这两种感觉都需要的。
冯锡爱着他,而楚慕欣赏他。
清境很明白这件事。
如果没有足够的自信,清境想自己大约也不能安然地和如此优秀的冯锡在一起。
虽然清境总是说冯锡各种不好,但是,他心里也完全明白冯锡有多么优秀。
在一段时间的考虑之后,清境同菲利教授说了自己的情况,说他转而对理论天文学感兴趣,而不想做飞船方面的研究,以至于他只能非常抱歉地拒绝菲利教授的好心邀请,让他去他的研究室里做研究,而且,他出车祸之后身体一度不好,到了A国恐怕没有办法好好照顾自己,也无法承担高强度的工作,所以只好对菲利教授说抱歉了。
菲利教授收到他的电邮,还很好心地说要为他介绍天文台,和另外的他会感兴趣的好导师,不过清境依然礼貌地拒绝了。
同菲利教授说了这件事,清境一时间根本没有勇气同楚慕说他不出国这件事,反而是楚慕的好友菲利教授给楚慕打了电话,询问他清境的情况,楚慕才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居然拒绝了去菲利教授那里深造的机会。
楚慕给清境打电话,清境看到是楚慕打来的,当场就心虚不已,甚至不敢接听电话,犹豫了好一阵才接听起来。
楚慕直截了当询问他为什么要拒绝菲利教授那边的邀请。
清境觉得对楚慕非常歉疚,说,“对不起,楚老师,我让你失望了。”
楚慕说,“你真不想去,我并不介意你拒绝,只是,你之前曾经那么期待要去,现在这样拒绝,实在让我想不到原因。你的身体,好好调养了之后不会有问题,再说,你可以明年过去,明年不行可以后年,为什么要那么坚决地拒绝呢。是因为冯锡吗?”
被楚慕一语中的,清境更加窘迫,沉默了一阵才说,“不全是冯锡的原因,楚老师,我不能把这些责任都强加在他的身上,是我自己不想出国了,我不想和他分开两地,距离是感情最大的敌人,楚老师,是我自己更看重我和他的感情……”
楚慕听到他说这些,心里很是失望,不由就带了怒气,道,“清境,你是个男孩子,你怎么能够因为这种原因放弃自己的前程。再说,要是冯锡真正爱你,难道会因为这点距离和分离的时间就和你分开吗?要是他这点时间都不能等,你为他放弃这些根本不值得。”
楚慕不由声音说得很大,清境被他骂得胆颤心惊,“不是,楚老师,不像你想的这样……”
楚慕深吸了口气,“也许我这样说有些过分,但是我真是这样想的。两个人要一直一起生活的话,不可能让一个人总是退让。再说,冯锡一直是个花花公子,名声不好,我实在怀疑他对你的真心……”
清境打断了楚慕接下来的话,反驳他道,“楚老师,他不像你想的这样,他人很好。”
清境的声音急切而信誓旦旦,楚慕因他这话瞬间起了愧疚之心,这样说人的不是,实在不是他会做的事情,刚才实在太失态了,但是,眼看着清境陷入冯锡的魔爪里去,他又怎么能够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