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突然,刘延正一声怒喝阻断阮征的话,他站在人群之后,众人都是一惊,刘延正已经快步走到人群之前,指着阮征恨恨道:
“成王就是你命人害死,却还在此惺惺作态,你良心何安?!”
众人大惊,晋王爷脸色一黑,瞪着阮征,晋王的侍卫手按刀鞘慢慢聚拢过来。
阮征却是脸色平静,不置一词。
“刘延正,妄言污蔑可是杀头之罪,你可有真凭实据?”半晌,晋王爷沉不住气,沉声喝道。
刘延正噗通一声跪倒,顿时痛哭失声,只道是:“前几日老臣探听到王爷被太子囚禁在永和宫,我和几个亲信侍卫便夜闯永和宫,怎知摄政王狡猾,竟事先设下埋伏,众忠臣义士死伤惨重,索性乱军之中一人冲进永和宫,得此手谕,臣等今日原想交付手谕,求晋王爷领兵永和宫救驾,怎知摄政王狼子野心,竟然先一步……”
“无稽之谈!”阮征啪的一掌击碎了身旁的檀木雕栏,声色俱厉:“成王被淮军掳走,我派人苦查数月,没有一丝线索。你等四处煽动谣言也罢,竟然还结成乱党,京畿重地,竟擅闯永和宫?”
阮征一挥手,人群之后走出两个侍卫,将刘延正押下。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忠臣义士’犯上作乱!”
“摄政王!你篡国某逆、残害忠良!天下之大,你杀得我一人,却堵不住悠悠众口……”刘延正被侍卫扭住肩膀,却依旧破口大骂,怒骂声在宽大的庭院里回响,震得积雪簌簌落下。
晋王爷眼看刘延正就要被拖下去,终于说话了。
“此事尚有内情容查,不若先放了刘大人朝堂对质。”
阮征满面冷冽,又看了一眼地上成王的尸首,重重说了一个字:“好。”便大步朝乾清宫走去。
殿上,满朝文武神色紧绷,晋王爷面前放了一本手谕,一块黄绢。
折子上是成王授命谢逾起兵勤王的手谕,黄绢上是乱军之中成王临死之前写下的遗诏。
遗诏是以血代墨写在黄稠龙袍的半片袍角上的,当是时间紧迫,匆忙而书,字迹潦草,实难辨认笔迹真伪。
折子一翻开,却是让众朝臣心头一惊——只因那折子空空白白,一个字也没有。
刘延正当场就呆了,只道是这折子从永和宫血战出来,他便是贴身保护,断不能眨眼之间变成空白!
他们一心仰仗的成王死了,唯一的信物——手谕——变成了一张白纸,刘延正众人霎时站在朝堂上连喊冤都忘了,只不可思议的盯着那空白折子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御林军统领拖上来南郊血战的十九个叛匪,审问了几句便痛快招认:淮军兵变之后,他们一直暗中扣押成王。
淮军投降,他们在京城里东躲西藏,正苦于没有出路,恰在此时,刘延正找到他们,只道是谢逾在南方起兵反叛,苦于师出无名,要他们把成王交给谢逾,便能换一大笔银子远走高飞。
原本七日前他们便要押解成王出京,怎知刘延正要他们逼成王写一份授命谢逾的手谕,成王抵死不从,蹉跎直今早才被御林军发现踪迹。死伤惨重自不必提,成王却在乱军之中死于箭矢。
几个人从怀里掏出一封印信,只道是:他们出京前,刘延正把这封信交给他们当做信物,只说是到了南方军营,把此信交给谢逾,一见此信,自然会给他们封赏。
晋王爷一翻信件,匆匆一阅,霎时脸色青黑满面怒容,恨恨瞪着刘延正:“这信是你写的?”
刘延正脸色惨白,噗通就坐在地上。侍卫一推他的肩臂,刘延正却是无力点头,只道是:“天意弄人。”
这信是他写的,却绝非此意,奈何大势已定,到如今他是百口莫辩。刘延正官场沉浮多年,心知肚明此刻便是喊破了喉咙也不可能洗去冤情,恨恨瞪着阮征,终被侍卫拖下堂去。
刘延正勾结叛军,弑君某逆,多次暗中通敌,以致朝廷剿匪连连受挫,证据确凿,诛九族。与刘延正结党之人,诛九族,斩立决。
阮征沉声宣诏,众朝臣默然符合,心中无不是冷汗涔涔。一干党羽诛九族、斩立决,这是多大一场腥风血雨,只怕是午门的断头台都要挤不下死囚,斩首的排期便要拖到明年。
阮征手段老辣,擅喜铁政,可如今这样的一场腥风血雨,却是大殷朝开国以来绝无仅有。
一道政令下来,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胆颤心惊。
晋王爷看了一眼阮征,张了张口,终不置一词。
昔日两虎相争,他们尚且还有择木而栖的余地,今日阮氏天下,独阮征一人当权,却是谁人敢反?!
大殷朝局势骤然明朗,聪明人自然不能放过这样表示衷心的机会。
不待李桐晋出头,便有一心投奔太子党的重臣开始请命摄政王登基,一人请命,数人附和,很快变成了满朝文武无一异议。
晋王爷坐在一侧默不作声,阮征看了他一眼,唇角轻勾,便撂下手中的折子,起身朗声道:
“帝位传承自是嫡庶有序,今日朝廷危难之际,我身为阮氏子孙,替老祖宗守这万里江山自是本分,又怎能居功夺位?皇帝仙逝,虽未立储,但阮征自也不敢僭越。”
众臣又是一番劝谏,阮征却一意拒绝,让那些有心讨好阮征的大臣也不禁心中疑虑——难道这太子真的无心帝位?
阮征说,成王仙逝,自当由他的两个皇子——淳王、溥王中选出储君,如今储君年纪尚幼,他便暂且听朝摄政,辅佐幼君。
阮征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满朝文武自是心中敬佩他的满腔正气。
一个早朝三起三落辗转曲折,却也最终把大殷朝的朝政归顺妥当,成王之事也算是尘埃落定。
大局已定,散了早朝,众多朝臣开始谋划今后如何周旋官场自不必提,阮征一出了乾清宫的门,便坐着一顶小轿急匆匆的出门了。
小轿子在京都九曲的小巷里辗转来去,很快转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小厮看了周围没人,便警惕的落了轿子,快步跑去扣了扣黑漆木门,木门吱拗一开,小轿无声无息的进了门。
轿子一停,阮征便大步跨出,胡二奔来单膝跪地,阮征一摆手免了礼数,沉声道:“那成王的尸首是怎么回事?!”
胡二脸一黑,噗通噗通磕了两个头,便道:“属下疏忽,愿以死谢罪!”
阮征的心一沉,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厥。早朝时见了那尸首,纵使亲眼所见,他亦安抚自己,许是胡二等人为了假戏真做临时起意,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昨夜尚还同床共枕温存缠绵的爱人,过了几个时辰竟然逝去!
朝堂上他无数次安抚自己,方能压住心里的彷徨,终把这场戏演完,却万万不能料到,一回来,竟然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阮征立在半晌方压住心里的疼痛,便道:“那尸首是真的?”
胡二咬牙点点头,便道:“那群叛党一进门就被我们围住,半数绞杀半数活捉,怎知老贼竟事先派了说客埋伏说服成王,前院厮杀,他们便趁乱出府了。”
阮征一怒,啪的一掌拍碎了雕花的几案,胡二的脸色更是难看,无奈继续道:
“我们一发现调虎离山,便随后追缉,奈何贼子狡猾顽固,白虎堂的兄弟只截到他们三个护卫。”
胡二招呼人带上三个浑身是血的侍卫,阮征问了一嘴,便悉数招认,果然前几日刘延正偷偷潜入成王府觐见成王,说服了成王随他们逃到南方,两人订好了今日之约,外面一打起来,成王便趁乱逃走了。
阮征气急攻心,只觉得眼前发黑,愤愤砸了身旁的琉璃花瓶,胸口剧烈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
胡二低垂着头,也不敢答话,只等着阮征一句话便一死谢罪了。
却在此时,便听闻一个儒雅的声音轻道:“殿下息怒,逝者已矣,当今乱局,还须深重筹谋啊。”
阮征抬眼,便见昏暗的屋子里,远端站了一个中年男子,面目儒雅俊秀,目光清澈睿智,规规矩矩的朝着阮征拱手施礼——却不是别人,正是古书烨。
第三十一章:选择
古书烨刚从南郊赶回来,满身风雪,灼灼的目光盯着阮征,只道是:“成大事不拘小节,万般努力只在此一举,殿下切勿功亏一篑啊!”
成王登基之后,便大肆提拔重用文人名流,曾多次派人请古书烨到朝中任职,给的官位也都不低,古书烨不是闭门不见,便是称病醉酒。
却有一日忽然家里来了一位自称湘南老表的访客,此人一进门,便给古书烨看了一张纸条,上书一行小字:
“南书房救驾。”
古书烨一愣,慌忙紧闭房门,带此人到内室详谈。
古书烨昔日供职的太子书房也称南书房,古书烨精通书法,对太子的笔迹更是再熟悉不过,一眼辨认出字条出自太子之手,他心里对太子倒台之事一直心存疑窦,此刻见了这纸条,顿时茅塞顿开,心知太子必有安排,顿时一颗失望之极的心也重燃希望。
彼时太子被囚,昔日与太子交往甚密的朝臣被免官的免官,未被免官的便也要夹起尾巴小心谨慎。李桐晋杜仲等人一举一动都被盯得死紧,自然不便行事。
倒是古书烨,太子失势之前就被免官。阮征知此人心思缜密善于筹谋,一面对古书烨的忠心又甚为满意,自然选了他暗中主持大局。
从御林军的蛰伏,淮军策反,到部署瑞王进城,阮征只授意了他大略,其余满盘棋局无不出自古书烨之手。
今日淮军南郊一战,便是这一盘棋的收尾一步,原本计划缜密万无一失,怎料到百密一疏,竟被成王趁乱逃走,古书烨深知成王逃走事态严重,眼看着白虎堂众人追杀出去,也不顾自己一介书生,催着马车夫紧追而去。
当他们赶到南郊时,贼匪已被白虎堂屠戮大半,乱军之中只找到成王的尸体,古书烨一摸成王断了鼻息,霎时心里一折,就坐地上了。
看着冰天雪地里满身是血的成王尸首,过不了多时御林军便要赶来,此刻拖走尸体无异于揽罪上身,古书烨无奈之下,只好扯下成王的一边袍角。
古书烨精通书法,若说是仿成王笔迹一丝不差尚有难度,可若字迹潦草,也还能蒙混过关,于是紧急之下,便用手指蘸了成王身上的血,写了这么一封遗诏,大意是:叛党弑君某逆,传位于阮征。
写好之后便匆匆把这‘遗诏’塞进成王的怀里,便随白虎堂众人匆匆离去。
御林军捡了个便宜,杀了几个乱党,便把功劳揽到身上,自然没有二话。
满盘棋局多数出自他手,此刻古书烨见了阮征面色哀戚,心里也不好受,便一拱手道:“王权帝位就在眼前,殿下可不能……”
阮征摆摆手,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谢逾呢?抓到了么?”
胡二一摆手,侍卫拖上来一个精瘦的武将,三四十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被侍卫推到跪在阮征面前,却是半点惧意也没有,便道:“要杀要剐,爷都奉陪到底。”
阮征冷冷看了他一眼,便道:“你劝服我三叔跟你去南方起兵?”
谢逾嘿嘿一笑:“我保他一家平安,总好过被你软禁凌辱夜夜侍寝,甘做男宠……”
谢逾的话音未落,便是啪的一声,阮征一巴掌狠狠砸在他脸上。阮征习武,力气颇大,加之怒火中烧,谢逾被他打得唇角滴血,吐了一口血,竟被打落三颗牙齿。
阮征冷冷对谢逾说:“朝廷乱党以除,留你这南方匪首还有何用?你不是想逞英雄么?那就拖出去凌迟处死。”
胡二和古书烨都是一愣,阮征虽然行事狠辣,却绝非残暴嗜血之人,此次竟然私刑凌迟,却是看得出阮征已经恨到了极致。
侍卫把哈哈大笑的谢逾拖出门外,便听闻一阵笑声,紧接着一阵惨叫,胡二这种打打杀杀里惯了的人尚且听得直皱眉头,古书烨更是头皮发麻脸色惨白。
静立了半晌,阮征摆摆手,两人便逃也似的奔出屋外。
寂静的屋子里,却是阮征独自听着那凄厉的惨叫,方觉得憋闷了满心的痛楚悲伤能散去些许。
彼时刘延正找到成王,他佯装不知,只是想用成王引来谢逾。
谢逾是个狂妄自大的赌徒,但凡他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成王就在京城,定然耐不住诱惑带兵潜进京城。
须知只要他在京城里把成王抬出来,那便是釜底抽薪,省去了他带兵从南方一路打到北方之苦。
阮征摆好了晋王、周太妃、庞将军这些诱饵,谢逾果然中计。
可阮征却万万没料到,成王竟然最终选择了跟随谢逾逃往南方。
更是万万没料到,今日一别,竟成永诀。
他与成王正是柔情蜜意之时,却眨眼间佳人香消玉殒,这让阮征心里怎能不恨、怎能不怒,这满腹的怒火,便是凌迟了谢逾,却也不能消去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屋外没了声音,小厮抱着斗篷跪在地上轻声询问:
“殿下,夜色以深,早些回府吧?”
阮征回神,只觉得脸上冰凉,擦了一把,却是两行清泪垂落脸颊。
小厮习惯了吩咐轿夫去永和宫,阮征朝着永和宫的方向叹了口气,道:“罢了,回府吧。”
轿子摇摇晃晃的往太子府赶。阮征坐想到每日此时,他必定以在永和宫温暖的小床上,软玉温香抱得满怀。
若是成王还在,此刻他必定是满心欢喜的投奔那一处温暖的小屋,期待他含羞带怯的替他解下斗篷,期待哪一个温润甜蜜得拥抱……
只是此刻,那个他满心期待的男人,便如落在指尖的碎雪,还不待他好好看个清楚,便化成水雾再也寻不见一丝踪迹……
成王对他终究是不能放心,他宁肯选择跟谢逾这样的叛党甘做傀儡,却也不信他能容得下他一家老小苟活人世。
阮征只觉得心里揪疼得憋闷,却又不自觉的自问,待江山握稳的那天,他是否能容下成王一家的性命呢?
他叹了口气,只因心里很清楚,那个答案是不能。
瑞王决不能容下于太后的杀母之仇,而他也绝对容不下成王的两个儿子虎视眈眈觊觎王位。
这一切,是不能改变的。他所能给他的,也只不过是隐姓埋名的锦衣玉食罢了,而若是有朝一日他的身份揭穿,则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他以保全皇位。
……成王一世糊涂,可这件事上,他素来比他看得清楚。
今日他做出的选择,又何尝不是免去了他的纠结踌躇?
阮征在轿子里沉沉睡去,不记得第二天如何上朝,朝堂上一番争论,也没订下淳王、溥王,究竟选哪一个立为储君。
阮征下午在书房与李桐晋众人议事,商谈完毕,送走了李桐晋众人,古书烨却把书房门一关,便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
“立储可行,登基不得。”
阮征撂下折子,沉声道:“古先生的意思当如何?”
古书烨低垂着眼睑,面色凝重,只道是:“立储,日后尚可或杀或废,登基,则名正言顺,民心所向,再难收拢。”
阮征点点头,没在答话,两人却是心照不宣,只要他在朝中的地位根深蒂固,即便立了成王的子嗣为储君,日后除掉二人也绝非难事,如此阮征也方能名正言顺的登上大殷朝的帝位。
古书烨是个文人,可并不是满腹儒学的腐儒,他有政治抱负,他能看透政治的黑暗与残酷,也懂得政治的手段与谋略。昔日他自付清高,不屑于用这些手段升官谋财,而今日,当他把满心的理想、抱负全部都押注在阮征身上时,便也绝不避讳‘欲成大事而不拘小节’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