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民调侃道:“光长外面,里面没长好。”
黎殳恍然大悟,拊掌道:“原来是这样啊,很符合遗传学!上帝给了你一些,又拿走了另一些。他很公平,你身上体现出一种残缺美。”
黎殳转过头,满脸同情地说:“不要自卑,你的脸和身体就是最大的优点。在这个肤浅的时代,你完全可以伪装成正常人,甚至成为偶像。”
郑逸民忍俊不禁,笑道:“谢谢你安慰我。我在疗养院挂过号,退休就可以搬去住。”
郑逸民暗自庆幸,幸好上面没有方锦年的照片。前一阵他刚把方锦年的照片烧掉,现在只有电子版,藏在他的个人电脑里
他转念一想,电脑也很不安全,还是存到保险箱吧。
谈笑一阵,郑逸民想起晚上无事,便提出一起出去吃饭。黎殳说好。
郑逸民去客厅打电话,预定座位。
他按下号码,等人接听。热门餐厅电话火得很,很难打进去,郑逸民耐心等待着。
郑逸民并不相信黎殳会钟情于他,从此别无二心,但是本能告诉自己——黎殳很喜欢他。
没有人会嫌钱多,黎殳头脑活络,肯选他而不选钱,不喜欢就是见鬼了。
郑逸民在废墟上重建起自信心,想起陈东东大放的厥词,暗暗回敬了一句:目光短浅!看看,我还是有人爱的!
正想着,他的手机在卧室里铃声大作,郑逸民争分夺秒地说完订位电话,跑回去接。没想到黎殳已经拿起手机,喂了一声,见郑逸民过来,又递给他。
郑逸民接过去,发现是陈东东这个小崽子无事生非,顿时火气很大:“你不去约会,打我电话干什么?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得无聊吗?”
陈东东被他凶得一愣,好半天才可怜巴巴地说:“小舅,清明快到了,我妈叫你今天回家吃饭……”
清明节要到了啊,郑逸民怅然若失,看了看日历。
他心中一软,调整态度:“好的,我知道了,晚上过去。”
陈东东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郑逸民少不得安慰他几句,才挂掉。
黎殳靠在沙发上,笑问:“你家里人,还是旧情人?”
黎殳刚才接电话的行为,让郑逸民很不高兴。
郑逸民的私生活虽然混乱,却又古怪地保持一些原则,比如他的手机从来不准人碰,越厨代庖,连方锦年也只敢问一问,未经允许从不敢随便乱动。
他没有表现出情绪,扭头对黎殳微笑一下:“是我外甥,家里有点事情。”
郑逸民对黎殳解释一番,取消了约会。为了表示歉意,他把自己收藏的台球杆找出来,上面有冠军签名,送给黎殳。
黎殳拿到纪念品,心情很好,大方的走路了。
郑逸民开车出门,和姐姐商量妥当。清明节一大早,一家人去扫墓。
天气晴好,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裳。
陈东东的老师男友也跟来了,拿着一束白玫瑰花。陈东东的表情却哀哀凄凄,不晓得是因为特殊节日不便表示高兴,还是已经被他妈妈教训过了。
郑逸民摸了下他的头,算是打过招呼。
陈东东哭丧着脸,抬起头,跟他说了几句家常,末了,嘟囔一句:“小舅,你跟初恋情人和好了?”
郑逸民反应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方锦年,哭笑不得:“我哪来的初恋情人?我的情人你数得过来吗?”
陈东东撇撇嘴,讥讽道:“就是你抢去美国的那个啊!害得人家打上门来!后来你晚节不保,害他自杀的那个。其他的都是床伴吧?什么情人不情人的……”
郑逸民气得一佛升天,用手掐住陈东东的脖子,咬牙启齿道:“闭嘴!那天不是他,是我公司的同事。你少乱说,今天大家都在。”
陈东东梗着脖子,掰他的手:“胡扯!你把他带回家了,你不带外人回家。”
郑逸民忍住捏死他的冲动,压低声音:“他自己来的,交报告而已。你不要对其他人乱说,懂吗?”
见他言之凿凿,陈东东半信半疑地应了一声。
郑逸民松了口气,把他丢开,去跟自己的母亲说话。
他母亲戴着一顶黑纱的帽子,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郑逸民打过招呼,蹲下来,用手摸这个孩子的脸,放柔声音和他说话。
他母亲叮咛半天,摸过他的脸和手,确定他没瘦也没胖,就放心地走开,把孩子交给他的姐姐,一起去洒扫布置。
小孩子挥手说:“爸爸,我过去玩了。”
郑逸民也挥手,看他欢快地跑远。
自从父亲死后,郑逸民的婚姻迅速瓦解。
对他又一次不负责任的选择,母亲深深地失望,再也没有信心去改造他,坚决不允许他抚养小孩,认为孩子“会受到糟糕的影响”,一直带在身边,时刻给予最恰当的管教。
幸亏他把家族事业打理得还算可以,三不五时,也会有亲戚说点好话。
郑逸民看女眷们将陵墓打扫干净,又开始打理盆栽花苗,麻利得插不下手,就跑到旁边吸烟。他在树荫下遇到了陈东东的老师男友,打了个招呼。
老师看到他,紧张地笑了一下,一副手足无措地憨厚样。
郑逸民跟他聊了几句,笑道:“东东是不是很烦?他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东西。”
老师张大口,眼神茫然,抓了抓头:“是……是吗?”
郑逸民会心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递出一支烟:“在你面前当然要装一装。没事的,他不坏,有时候也很听话。”
老师若有所悟,点点头。他点上香烟,稍微放松一些,露出个笑容来:“东东是个很害羞的孩子,不开心也不会说出来。我觉得我们很像,相处的时候也比较放松。”
郑逸民好像在听天方夜谭,他忍不住想笑,又怕伤了这好人的面子,就用满怀笑意的眼风刮了对方一下。
老师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好像游客在戛纳意外撞见性感女神一样。
这种蠢样,郑逸民多年未见,忍不住低笑出声。
老师被他的笑声惊醒,脸上红了一红,若有所思:“你是不是会唱歌?玩过乐队吗?”
郑逸民不在意地弹了下烟灰:“学生的时候,大家都玩过吧,你那个时候怎么玩的?”
老师刚要张口说些什么。
陈东东突然从斜刺里跑出来,挡住郑逸民地视线,红着眼瞪他:“小舅,你又在乱放电!不准勾搭他!”
这么大惊小怪?看来陈东东真是挺上心的。
郑逸民失笑,连忙摆手,退避三舍道:“好好,我不勾搭他。你仔细看紧他,我过去了。”
郑逸民把烟踩灭,走回陵墓前。
他从母亲手里接过一柱香,闭目敬拜片刻,将香烛插上。
第5章
清明之后,过了立夏,日头越来越厉害。
郑逸民喜欢夏天,享受灿烂的阳光,就像他喜欢海浪、沙滩、美人一样。
下班的时候,外面刚下过雨,空气中带着湿润的气息。郑逸民打开车窗让湿气吹进来,觉得很舒服。
天空中没有云彩,只有一片明净的天。郑逸民在落日溶金的风景下驱车前行。
最近生意顺利,和方家产生摩擦的项目做完大半,郑逸民想和黎殳谈一谈,赶快收手,免得被方锦年发现真相。
他们合作愉快,继续下去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就不再是自保,而是拆方锦年的台让他不好过。
郑逸民想想就觉得很无趣,何况,万一被方锦年发现幕后交易,后果不堪设想。
郑逸民烦恼地将挡板放下,挡住过于强烈的日光。他并不怕方锦年,但是不知为何,总有种玩火自焚的讨厌感觉。
他去测了好几次凶吉,都是大凶,不宜出门。郑逸民并不信这个邪,他只是想抽个好签讨个吉利,结果大跌眼镜。
郑逸民骂了一句,把这事抛到脑后,打电话约黎殳见面。
黎殳叫郑逸民去一家他们常去的酒吧。
郑逸民应下说好,掉转车头直奔酒吧。到了那里,他泊好车,走进店里四下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方锦年坐在吧台附近,正在和黎殳说话。
郑逸民的三魂七魄一下跑走大半,争着抢着去庙里磕头烧高香。他克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一边念佛,一边念哈利路亚。
这样中西不分的乱念,如果被方锦年知道了一定会皱起眉头。方锦年是纯正的基督教徒,虽然他背叛了耶稣而沉溺于郑逸民,导致堕落受到惩罚,但他的信仰始终如一,不太能接受这种混杂。
郑逸民赌上他所有的运气,偷偷给黎殳发短信,想问他怎么回事。短信发出去以后,黎殳发现了他,站起来,对他招手示意。
方锦年愕然转头的一刻,郑逸民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他绝望得像一个倒霉的吸血鬼,来不及躲进黑暗,就要在方锦年的目光中被烧成灰烬,变成废渣。
他呼吸急促,血液逆流,呈现出冷热不调的症状。
奇怪的是,方锦年并没有发火,用太阳神的威力惩罚他,反而和他一样露出了震惊而局促的表情。
郑逸民的呼吸又接上了,头脑中飞快地盘算着。
看来方锦年并不知道真相,他恐怕今天也约黎殳有事,但是黎殳把我叫来了,他不知道,看见我就吓了一跳。
郑逸民安下心,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
方锦年的思路一向比他慢,看样子吓坏了,来不及思考。一时不会想到其他事情。装作普通老板遇到下属就好。
郑逸民走过去,和他们俩分别打了个招呼,方锦年的脸色很糟糕。
郑逸民走到黎殳的另一边,耳语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黎殳低笑,说:“我觉得也差不多了,两边收钱不厚道。我想和方老板谈一谈,把钱退给他,以后跟着你啊。”
郑逸民的笑容僵在嘴角。
黎殳的思维未免和他太同步了!
但他怎么不替自己想想后果?自己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郑逸民在心中呻吟着,又猛然想起一件事。黎殳并不知道他和方锦年的过往,他大概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商场较量。
对黎殳来说,玩得差不多就该换玩法了,不然会无聊。双面间谍这个任务确实刺激,但久了会觉得累,还很自我矛盾,自己跟自己打架何必呢?
他工作能力不差,不如选一条船上。
这种思路很对,对黎殳自己很有帮助,但是做法未免太欠商量,戳到了郑逸民的痛脚。
郑逸民一下忘记了自己也是这种人,在心中把黎殳骂得狗血淋头。他不敢说出来,只敢暧昧地笑道:“你对他这么好?”
黎殳以为他吃醋了,笑眯眯地说:“他对我也很好啊。”
郑逸民在心里狂骂不止,还要装情调:“真的吗?”
黎殳端起酒杯,稍微挡住一点方锦年的视线,笑道:“我是方家的远亲,虽然不怎么亲,也是一家人啊。”
郑逸民一口血梗在喉头上:“你们是一家人?”
这不可能!方家的人我都认识!郑逸民在心里绝望地嘶吼。
没想到黎殳说:“严格来说不算吧,反正我又不姓方。”
他抿了一口酒,又说:“但是不能太过分啊,吃里扒外总是不好的。今天说开来,我就跟你混不用管方家的事了。之前的单子对方家来说小菜一碟,面子而已。我把钱还给他,你们都没损失。”
谁说没损失啊?
郑逸民的肝都在颤了,他必须控制住,故作沉思地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吧。这种事情放到台面上说,还是很伤大家的面子,何必呢?”
黎殳听他反对,犹豫了一下,默默抿酒。
郑逸民坐在灯红酒绿的夜店里,立地成佛,活活生出了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正当他偷偷抹去冷汗的时候,命运之神没有放过他。
这间酒吧在弹唱表演在本市非常有名,陈东东向来爱这些文艺腔调,他带着自己的老师男友,也走进了这间店。
方锦年突然撞见郑逸民,一时胡思乱想,心里乱成一片。他不敢与他们搭话,神经质地捏着酒杯,独自低头喝酒。
陈东东第一次见到方锦年,本来很犹豫认错人,但是又看到他不远处的郑逸民。
陈东东顿时酒也喝不下了,寻思了半天,跑到方锦年旁边,喊了声:“嗨~~~~”
方锦年听到招呼,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这个陌生少年。
陈东东将方锦年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看够了以后,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你就是我小舅的心肝宝贝啊。”
郑逸民觉得五雷轰顶,头顶上方的最后一个神明也将他抛弃了,拍着翅膀飞走。
他要把陈东东装进麻袋里,拖出去,喂野狗。
第6章
陈东东的话让方锦年摸不着头脑,但方锦年认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郑家人所特有的浪荡气质,马上猜到了他的身份。
方锦年一时情难自禁,恼得两颊生晕,满脸飞红。
郑逸民看着方锦年,在大势已去、呜呼哀哉之余,忍不住又皮痒,很想上去抱住他安抚,再打陈东东一顿。
方锦年哪里是好惹的,他脸红没几秒钟就迅速变黑,生气地瞪陈东东。
陈东东和郑逸民一样,惊觉不太对头。他赶快抬起头,瞥见呆怔在不远处的郑逸民,旁边是云里雾里,正竖起耳朵的黎殳。
陈东东混乱了,他眨巴眨巴眼睛,用充满疑惑的目光,在黎殳和方锦年之间来回飘移,说出了第二句不可饶恕的话。
陈东东抓抓头,无辜地问:“小舅,照片上的不是他吗?难道是他?”
话音刚落,方锦年和黎殳面面相觑,双双变色。
如果这是一场天劫,看来至少要劈下三次,将郑逸民彻底脱胎换骨。
郑逸民觉得陈东东嘴里冒出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股地狱之火,可怕的灾难火种。他后悔刚才没有飞出酒瓶敲昏陈东东。郑逸民用最快的速度站起来,捂住他的嘴巴,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将他门外拖。
陈东东呜呜挣扎着,被他拖走。
出了酒吧的门,郑逸民才松开手。陈东东气喘吁吁地叫了一声小舅。
郑逸民脸色难看到极点,咬牙道:“你不知道我们分手了吗?”
陈东东缩着脖子,说:“不是刚和好了?”
郑逸民吼道:“谁告诉你的?!”
陈东东终于反应过来,嚅嗫道:“他还是不要你?我看他挺喜欢你的呀。”
郑逸民的耐心用尽了,挥手给了陈东东一巴掌,气急败坏地骂道:“不用你管!不准你去烦他!快给我滚!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陈东东被打得一趔趄,脸上登时浮出几道手指印。他一下呆在哪里,眼中冒出泪水,哇的一声哭着跑掉了。
郑逸民没功夫管他,速度掉头,回去灭火。
酒吧里,星星之火已呈燎原之势。
大水冲了龙王庙,黎殳和方锦年从一家亲重新变成陌生人,两人之间风云突起,狂风大作。
郑逸民怕他惹方锦年,快步插、进去,挡住黎殳的面前。
黎殳端着酒杯,晃动这冰块,冷眼看他,好像从来不认识他。
郑逸民厚着脸皮,笑道:“刚才认错人了……”
黎殳大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原来……原来他是你的旧情人,难怪会这样……”
郑逸民浑身不自在,这个时候必须挺住。
他顶着被方锦年打死的危险,先抱住黎殳的肩头,微笑着,用手指揉他的头发。
黎殳好容易平静下来,抹了一下脸,问他:“你跟我说的话,全是骗我的?”
郑逸民轻声哄道:“怎么会呢。”
话说完,他感到背后快被方锦年的目光烧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