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诧异。
“那你觉得我应该去么?”这事他觉得还是征求一下钟亦凡的意见比较好。
“看你自己的意思,如果想去就去,不想去也不要勉强。”之所以不排斥带江溪给程志远看,是因为钟亦凡已经决定自己这辈子就认定这个人了。要跟他走完一辈子的人,他愿意昭告天下,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江溪懂钟亦凡的意思了,如果他抗拒自己同他父亲见面的话,直接拒绝就行了,这种事对他们这种父子关系来说没难度。既然他把选择权交给自己,某种意义上说,还是想要自己见家长的吧?
有了这个认知后,江溪豁然开朗了。
“好,我去。”
不过今天不行,两个人出来买板蓝根以前,江妈就已经说好晚饭做好了他俩的份儿,等他们回来一起开饭。江爸手伤了这段时间,钟亦凡每次来都是各种补品买一堆,江爸江妈每次送客的时候都抱着东西追出老远让钟亦凡带走,当然他们追不上车的速度就是了。
这样的感情相处下来,真比亲儿子差不了多少,江妈连给江溪打毛裤都给钟亦凡也一起打了一条。曾经多少次跟母亲说现在没有人穿自己打的毛裤了,学校里的男生大都只穿条保暖裤就行了,可江妈坚称冬天不穿暖点儿老了要得老寒腿。
买完药回到家里,正巧江妈的毛裤新鲜出炉。
两条大红的毛裤打好一拿出来,江溪的脸比毛裤还红,怕被钟亦凡嫌弃,臊得根本不好意思抬头看他的脸色。万没想到,钟亦凡当即拿过属于他的那条长点儿的回江溪房间就给穿上了,还特意不穿外裤直接出来转着圈地给江妈展示毛裤打得有多合身。
一句很多年没穿过母亲亲手打得毛裤了,说得江妈想起江溪讲得钟亦凡的身世,眼泪差点儿下来,当即拉着人家的手表示明天就给他再打件毛衣。
江溪也快哭了,江妈渍酸菜那这是一把好手,但在编织方面实在算不得太心灵手巧,从小江妈给他打得毛衣就两种针法,正针和反针。后来江妈大概自己也觉得实在太单调了,改成五针正五针反的织法儿,毛衣的款式终于从一马平川变成了一个一个小方块格子,但十几年再也没有推陈出新过了,江溪真不认为钟亦凡能穿着他小学时穿过的毛衣款式出去见人。
“你不是真的会穿吧,我妈准备这两天出去买毛线呢,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江溪认为自己有必要提示钟亦凡一下,自己母亲的编织技术并不是那么可靠,毛裤穿在里面就算了,毛衣的话,实在太勉强了……
“阿姨织我就会穿。”在江家留宿成常态后,钟亦凡越来越把这当自己家了,连洗漱用具江家都从三套变成了四套。跟江溪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一块儿洗漱,钟亦凡吐掉嘴里的泡沫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牙齿:“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样式什么的是次要的,关键是暖,一针一线打出来的,想想织在里面的感情,穿上那就是火龙单。”
再说看在他们俩的第一套情侣装竟然是江妈给打的情侣毛裤的情分上,钟亦凡怎么都要领江妈这个情啊!
这人啊果然是最缺什么就最看重什么,江溪转身把毛巾挂好,决定明天陪母亲一起去买毛线。
嗯,就浅原野绿的吧,反正那是他喜欢的颜色。跟毛裤凑成一套,绿配红,赛芙蓉。想着钟亦凡穿上后绝对滑稽的样子,江溪先忍不住对着镜子里的人笑出了声。
第三十八章:爱是基础
新年前三天,腊月二十七,是约好跟程志远吃饭的日子。
以为程志远会请自己在那些金碧辉煌的星级酒店用餐,江溪在钟亦凡车上时心里还在打鼓,怕失了仪态。
把上辈子陪客户吃高档餐厅的礼仪在脑中认真地复习了一遍,钟亦凡已经停了车。
“到了。”
“到了?”
江溪眼前是一栋仿古建筑,上悬某某斋素食宫的匾额,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古代的宫廷。跟着钟亦凡迈步进去,里面果然是雕梁画栋的明清建筑风格。
钟亦凡介绍这是家以经营素食仿膳为特色的主题餐厅,很多素食主义者、环保人士以及宗教人士会常来这里用餐,口碑不错。程志远问江溪喜欢吃什么的时候,是他提议来这家餐厅的。不会因为档次过高让江溪拘谨,也不会太过寻常落入俗套,偶尔吃吃素还有利于健康。
领位的服务员听他们说一位程先生预定过了,忙去服务台查了一下,就把他们直接引了过去。
悬着墨竹轩三个字的雅间内,程志远已经先到了,正若有所思地喝着茶在等,看见服务员把两个人引进来后,也热情地站起了身表示欢迎。
不管钟亦凡父子的关系多复杂,出于晚辈的礼貌,江溪还是客气的问好,称呼了“程叔叔”。
让了座,程志远对服务员示意可以上菜后,才微笑着打量江溪。
其实刚才第一眼,他就发现儿子有一点真的是很随他,不管性别如何,他们爷俩的审美眼光应该挺一致的。坐在自己已趋近完美的儿子身边,江溪竟然毫不逊色。
钟亦凡没有对江溪特别介绍程志远,可能是因为一进门江溪已经主动称呼过了,但他特意对程志远介绍了江溪,定位他们的关系时特别强调了“我男朋友”这句话。
男朋友三个字,让程志远陷入了被动的措手不及里。
他之前从未说过要请儿子的男朋友吃饭,仅仅说了朋友而已。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请儿子的朋友吃顿饭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但请儿子的男朋友吃饭,某种意义上讲,是有着认可他们这种关系的象征意味的。
程志远的觉得,他被儿子将了一军。
不过到底是商场上浸淫了二十多年的老江湖了,怎么也不可能让情绪显露在脸上。笑着寒暄了几句,程志远就已经从衣着到谈吐先对江溪的背景有个大致的了解。
一个包间原本有两到三个服务员负责,江溪他们这个包间上菜却轮流进来了六张不同的面孔。原来即使店里装修带上少许佛教色彩,不过出于对赏心悦目事物的欣赏,神女可能也免不了想要思凡。
席间钟亦凡话不多,所说的几句也都是在帮江溪布菜时告诉他这道菜的口感、特点等等。大部分时间是程志远在说,江溪采取一问一答的形式,态度客气,算不上热情,但也恭谨,礼貌上绝对说得过去。
程志远问得也不深,大都是些学习上的话题,没有使人难堪的刁钻问题,吃着吃着也就渐渐都放松了些。
一品素鲍端上来的时候,岳岩打电话过来找钟亦凡有事,不方便当着程志远接电话,钟亦凡就暂时离开了包间去外面接听。
大概程志远一直在等一个单独跟江溪说两句的机会,就代替儿子拿起了公共筷给客人布菜,并代为介绍一品素鲍的原材料是白灵菇。
“白灵菇有增强免疫力,调节人体生理平衡的功效,来尝尝这里做的合不合你口味。”
将碟子往前送了送接过程志远夹得菜,江溪得体的恭维说跟程志远吃顿饭真是获益良多,长了不少学问。
摆摆手,示意江溪过奖了,程志远笑得和善,不过眼睛深处还是闪过一抹江溪没有忽视的精明:“小江啊,听说你爸爸妈妈很照顾亦凡,回去代叔叔向你父母道谢啊。”
“程叔叔客气了,我父亲手工伤那次多亏了亦凡帮忙,要说谢也该我们家说谢。”
“举手之劳嘛!亦凡那孩子天性善良,小江你知道,有时候做事太古道热肠了难免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这“产生误会”四个字说得弦外有音,分明在暗示钟亦凡对自己家人的好只是出于天性的善良,而非出于对自己的感情。江溪觉得程亦凡这话锋转得别有深意,手上的筷子不由得慢了下来。略一思忖,他决定装作没有听懂,并把这话拐上了与程志远意图背道而驰的方向。
“程叔叔是担心亦凡和我的关系被我父母误会?”江溪执壶给程志远杯中蓄满香茗:“其实也算不上误会,毕竟我们真的是在交往,这件事迟早也是要告诉我父母的。只是他们可能没有程叔叔这么开明,要对他们出柜我跟亦凡还需要一点时间。”
事实上江溪在刚才钟亦凡突然对程志远接受他们是情侣关系时也吃了一惊,不过既然已经说了,他也不怕大方承认。早就不是被一句话就能轻易动摇信心的年纪了,程志远既然出招试探,他自然也要横枪立马认真招架一番。
江溪比预想中老成圆滑的回答反倒坐实了是儿子男朋友这事,再奉送一顶“开明”的高帽子,程志远倒有点被捧高不好下台了。
这孩子,也有点意思呢!既然都是聪明人,那有些话也不防直说了。
“哪里是什么开明啊!”程志远摆了摆头,做有苦难言状:“我们家的情况有点特殊,亦凡对我一些意见,他会跟男孩子交往,也是有隐情的。”
“叔叔您是想告诉我,亦凡并不是真正喜欢男生对么?”江溪比程志远更加直接。
看江溪目光灼灼,唇带笑意,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自信表情。第一回合博弈未完,程志远倒是对江溪的气魄风度有了些赞许之意。
不过姜到底是老得辣,表面上他还是要比江溪更加自然淡定,四两拨千斤的把问题就给江溪扔了回去:“关于这一点,叔叔还是希望你能体谅他的成长背景,感情的事,我想他并不是存心隐瞒你。”
“我的背景他比你了解。”真不巧,钟亦凡的电话接得很快,推门进来刚好听到程志远最后的那句话,当即失望地开口:“看来我又错了,我以为你今天叫我们来的目的是想要多了解我一些。”
一把拉起江溪,钟亦凡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就开始给他的人穿戴。
“凡凡!”不管私下里父子关系怎么样,自己到底是他的父亲,当着江溪被儿子这样一奚落,程志远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亦凡,其实我也有些话想对叔叔说,你先到车里等我,我说完就出去找你。”按住钟亦凡给自己整理衣领的手,江溪打着圆场,并用目光传递“请相信我”这样的讯息。
顿了一下,钟亦凡盯住江溪的眼睛。江溪眼神清澈,却暗透坚决,对视了片刻,钟亦凡投降了。
大多数时间江溪都是柔软易推倒型的,不过如果他坚持什么的时候,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固执。比如,当年那个十二岁生日时的强势告白,简直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快点下来。”甚至都没有跟程志远打招呼,钟亦凡拿着自己的外套转身先离开了。
再坐下来,程志远的脸色已经不若之前那样一派祥和之色了,只是出于身份的考虑,尚还保持着应有的克制。
“抱歉叔叔,希望您不介意我说几句话。”
“哪里话,好好一顿饭搞成这样,应该是我表示歉意才对。”程志远重整成功商人的气度:“跟亦凡的朋友好好聊聊也是我希望的。”
江溪抿唇一笑,算是对彼此都有想好好谈谈的意愿表示欣慰。
“程叔叔,那我就开诚布公地讲了。其实我只是想告诉您一件事,亦凡会跟男生在一起,不是您以为的那个理由。或许对疼爱子女的父母来说,孩子是同性恋比较没那么容易接受,但亦凡确实喜欢男生,这点是我可以向您保证的。”
他们两父子的问题不是外人能够插手解决的,江溪只是通过程志远刚才的那些话才发现原来他对自己儿子的性取向知之甚少。别的事作为外人他不方便多说,只有这一点,他想他可以代为转告。
听了这话,程志远明显楞了一下。
“为什么你会这么肯定呢?”
“如果我告诉您,早在亦凡来B市之前我就知道了,您应该会觉得我太早熟吧?”或者是太早堕落了?
“说下去。”换了一种听下属工作报告的严肃表情,程志远示意自己很认真的在听。
“我认识亦凡很多年了,不礼貌地说一句,我应该比您认识他还要早。就像您说的,亦凡的确是个善良的人,也很温柔体贴,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已经喜欢上他了,这么多年来这种心情没有变过。来到B市发现他跟从前不一样了之后心真的很疼,所以努力想给他多一些爱跟温暖,让他可以变回从前的那个亦凡。毕竟,他已经承受得够多,也失去得够多了……”
稍微顿了一下,江溪没放过他这些话所起的作用在程志远脸上被反馈出的表情。
程志远的确被那句“承受得够多,也失去得够多”触动了,同时更惊讶江溪对他们家情况了解的程度之深。看来儿子真的是非常信任和在意眼前这个男孩子,才会把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去坦白得那么彻底。
“不管您们父子之间有什么样的误会,我与叔叔之间有一点是可以达成共识的,那就是,我们都希望亦凡今后可以生活的幸福。”江溪诚恳地望向程志远:“我爱您的儿子,也在努力使他爱上我,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幸福给他快乐。如果您愿意摒除性取向上的偏见,或者您会发现,同性恋跟异性恋没有什么不同,只要有爱作为基础。”
用久经商场历练出来的敏锐目光打量了江溪数分钟之久,程志远忽而觉得,自己有些能够理解儿子选择跟眼前这个男孩交往的理由了。
虽然让助手简单去了解过儿子的经济状况,但私生活这方面他从没让人去详细调查过。自从撞破儿子跟男生胡闹的那回后,他真是怕了触及这个话题。
如果儿子注定只能喜欢男生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在自己很有压迫气势的眼神下还能淡定从容的侃侃而谈的男生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公司里多少跟了他十几年的中高层管理人才,被他这么盯着时说话还会结结巴巴一头冷汗。当然,江溪或者本来就不需要怕自己,但这个孩子讲话是很有些技巧的,他在身份地位绝对不平等的自己面前表现出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同时,又用那种超乎年龄的成熟谈吐让自己这个他们感情之外人都能够感受到他对感情的那种真诚。
虽然辜负了爱情,但本质上程志远还是相信爱情的。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点了点头:“亦凡,很有眼光。”
第三十九章:关系升级
江妈也夸钟亦凡有眼光,过年添了一大盆富贵竹在阳台,登时让个不大的小家里都焕发出了生机。
关键是这名字也好,寓意也好。“花开富贵,竹报平安”,去年江爸手出了那事后,江妈对平安俩字真是看重得不得了,钟亦凡这盆富贵竹算是送到她心坎里了。
钟亦凡在江家出入的次数多了,周围邻居背后都以为江家这是生了两个儿子。
大年二十九那天钟亦凡跟江溪陪着江妈最后一次扫年货回来,遇到楼上的邻居打招呼,人家直赞江妈真有福气,夸两个儿子都这么孝顺,争着帮忙拿东西。江妈正笑着要解释,钟亦凡却抢先一步叫了声妈。
这一声妈叫得江妈瞬间就热泪盈眶了。
江妈本来是该有两个儿子的命,如果不是计划生育,江溪应该有个小自己二十个月的弟弟。当年引产的时候本矿区的医生都是相熟的,说已经能够看出是男孩子了。江妈为这事哭了好久,倒不是重男轻女,只是觉得到底是奔着自己家来的小生命,就这么生生给打掉了,心里难受啊。
常见往高枝上攀附认干娘干老子的,江爸江妈这样顶多只能满足温饱的条件竟然能收到钟亦凡这样条件的干儿子也确实特别。
年三十的晚上,按照老家的规矩准备了六荤六素十二道菜,象征一年有十二个月,荤素各半寓意生活苦乐参半。鸡鱼是必须要有的,鸡谐音“吉”,鱼即“余”,连起来就是“吉庆有余”,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