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过妈咪。”炎育陵站起身,穿上内裤和长裤,把身上丑陋的疤藏起。
“但是我记得你说过,妈咪是为我好,你要我听妈咪的话,长大才能出人头地,我很相信。”透彻认清自己的愚蠢,炎育陵痛苦地道,“我逼自己相信,一切都会结束,长大后的生活一定会很好!”
“爸爸……对不起你……”
“不要道歉。”炎育陵大步走到父亲面前,父亲仰头,内疚和痛苦的神情让他一瞬间看似又老了五年。
“爸爸没有打我,不需要向我道歉。”
炎育陵见父亲的目光不自然地撇开,他想或许是自己居高临下的态度让父亲不自在,便盘腿坐在地上,待情绪略微舒缓,才开口缓缓说道:“其实我早就想过,大学要到国外去念,可能的话,我会选择在外面自己生活,不会回家住,直到你和妈咪老了,需要人照顾,我才搬回去。”
炎育陵垂头凝视自己交握的手,用拇指揉自己的虎口。
“我为我的将来想过很多,每天都在期待时间过得快一点,自由就来得快一点。”
炎育陵苦笑,抬头看着父亲续道:“现在的状况,比我理想中差很多,但是我毕竟还是长大了,所以,爸,你不需要再照顾我。”
炎允赫大约猜到儿子想说什么,急忙道:“育陵,你不明白,你现在很需要人照顾!”
“我明白。”炎育陵坚定地道,直视着父亲。
“我失去了五年的记忆,对你来说我还只有十五岁,但我不是,我必须学着去当一个大人,我不觉得当过歌手有什么特别,我会去找工作,也会念书,爸,我现在有很多钱,我可以养活自己,也可以养活你,你别当健身教练了,搬回去和爷爷奶奶住吧,爷爷不是有家杂货铺吗?你在那里工作会更轻松,这里可以留给我住,一个人住并不算小。”
炎允赫听着儿子娓娓叙述,心里悔恨大于感动,他盯着儿子,不知如何开口,见儿子想继续说,便立刻打断,“爸爸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把身体操劳成什么样了吗?”
炎育陵不悦地抿唇,目光从父亲脸上投向了远处,他想到谭峻说自己一个大男人,能站能走能吃,哪需要人陪?他并不否认这点。父亲、芦绍宗,以及何幸恬的过分担忧都让他自觉很丢脸。
“你暂时别想念书还是工作什么的,那样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平时上街就找幸恬和你学长陪你,爸爸和你那位经理人都交待过他们,要保护好你。”炎允赫继续说道。
炎育陵霍地站起,转身走入用垂帘隔出来的睡房,躺在地上单薄的床褥,一声不吭地钻进被窝。
“育陵。”炎允赫掀开垂帘,轻声唤。儿子不理,他耐心渐失。
“你不说话,爸爸就当你听话了。”放下垂帘,炎允赫忍着闷气,走到厨房,动手清洗儿子用过的厨具。儿子一向来对自己都是言听计从,非常敬重,即使是自己酗酒堕落的时期,儿子也不敢反抗自己,儿子刚才的倔强让他很不习惯。
或许儿子是在怨恨自己吧?炎允赫一这么想便心虚,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能责怪儿子,自己对儿子实在亏欠得太多。
“被认出来到底有多麻烦?”身后传来儿子的问话,语气很不好,炎允赫必须花数秒时间深呼吸压制旋即窜起的烦躁。
“记者会找到你,会要求采访、会偷拍、会影响你的生活。”炎允赫不回头,埋首刷锅子。
“是影响你的生活,还是我的生活?”
炎允赫闻言立刻转身,怒瞪着站在离自己有五步远的儿子。
“我也想好好过我的生活,我不要再被管这管那!”炎育陵不等父亲说话就吼道。
“管你是为你好!”炎允赫走前两步,胸口因愤怒而激烈起伏。
“我被管的还不够吗!”炎育陵不甘示弱,挺起胸膛大声道:“有麻烦我自己会解决!”
“你能解决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炎允赫大力挥手。
“变成怎样啊?我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知道?”
炎允赫一怔,后悔自己口快已来不及。
“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告诉我?多说一些,我或许就可以想起更多事。”炎育陵眼里透着恳求之意。
“你的医生……”
“医生又不是我!他怎么知道我的承受能力有多少?”炎育陵说完就猛抓头,在父亲面前无意识地踱来踱去。
“昨天在百货商场听见一首歌,我没有听过,可是竟然知道歌词,学长说那是我的歌。”炎育陵停下脚步,背对着父亲。
对父亲的信任感正在流失,他并不想,不过才两天前,他还满心期待能见到自己从小依赖着的靠山。
“为什么你们好像都在避免我接触以前的事情,这对我真的有帮助吗?还是说……” 顿了顿,炎育陵不由得攥紧拳头,续道,“你们不希望我恢复记忆?”
“医生说那会造成你的负担。”炎允赫没有别的解释方法。
“爸爸对我做过什么吗?”炎育陵陡地转身。
“妈咪为什么讨厌我?原因是什么?有原因的对吧?”原本不敢问的问题一不小心就溜出了口,炎育陵发觉自己在颤抖,便把拳头抓得更紧。
父亲知道吗,会说吗?他突然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畅,强迫自己看着脸色发青的父亲,不要移开视线,不要害怕父亲的任何答案。
原来自己很害怕。
心里仿佛有把声音在卑微地祈求——别说、别说、我不要知道。
“你不要乱想……”父亲最后说了这么毫无意义的话。
炎育陵顿感愤怒,与此同时,竟然有点庆幸。
“不说就算了!”没有勇气追问,炎育陵又躲到了垂帘后,掀开被单钻进去,一边说道:“我昨晚没睡好,想休息,你的午饭我不做了。”
“那你还出不出门?”
“不出!”
“出去吧,爸爸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好啦!出去就是!”炎育陵几近嘶吼,他对自己居然以这样的态度和父亲说话感到了些许罪恶感,可是却也觉得痛快。
是父亲说不要做贱自己的。是父亲说要听话的。所以自己现在就在听话。
父亲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关怀,炎育陵并不特别失望。
大概自中学起,他就不会太期待父亲能体会自己的心情。
炎育陵紧紧合眼,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以前那些不开心的回忆。他以后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绵羊数到了五百六十,炎育陵仍然毫无睡意,父亲早在第四百二十只绵羊的时候就出门上班,临行前说一会儿会打电话给谭峻,确保自己是和朋友出门。
炎育陵没有和父亲道别,他甚至差点又要跳起来和父亲吵。
终于,手机响了,不是来电,是简讯。谭峻说正在路上,十分钟后就会到公寓楼下。
炎育陵爬起身,从行李箱找了件布质柔软的白色短袖衬衫,穿在身上比连帽外套凉爽多了,而且也勉强算合身,不至于宽大得像件睡衣。
炎育陵走到浴室照镜子、整理头发,然后细细打量自己,渐渐觉得自己并不输给谭峻。
“我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他扬起嘴角,让镜子里容光焕发的倒影,给予镜子外战战兢兢的自己一些信心。
第七十三章:强者回归
芦绍宗自法庭出来,穿过媒体记者的重重包围,上了车便一路径直飚回家。
骆禾羽的伤人案总算告一段落,媒体很快就会失去追踪的兴趣,芦绍宗也终于能放心返回自己的住处。
骆禾羽被判五年监禁,律师提议上诉减轻刑法,他拒绝,芦绍宗不难明白他的用意,他是希望案子早点结束,免得节外生枝,被检察官查出真相。
处心积虑替人隐藏罪行,芦绍宗并不因此而有那所谓的什么罪恶感。他夜晚会睡不着觉,但不是因为做了违背良心的事,而是不停地思考足够用来应付万一东窗事发的后备计划。
芦绍宗不是第一次替公司犯法的艺人擦屁股,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养成了稳固的心理建设——为了公司的利益、自己的前景,有些道德是必须舍弃的。
他庆幸中稻薰没死,伤愈后亦没有后遗症。如果骆禾羽顶的是误杀罪,他会祈求炎育陵一辈子失忆。那家伙要是想起来,有九十九点九巴仙的可能性会去自首,而芦绍宗一百巴仙肯定自己下半辈子会寝食难安,担心哪一天睁开眼来会看见那位失踪老友的拳头。
哦不,是枪口。
凭炎育陵那副姿色,入狱已经等于死刑。芦绍宗不会怀疑韩封若有能力,必会因一己私怨,报复所有被牵扯在内的人,无论是无功,还是有过。
炎育陵回国的消息至今还未被媒体知晓,芦绍宗希望这情形能维持至少一个月,他需要一段时间让自己一团糟的工作回到顺畅的轨道,才能心无旁骛,亲自前去确认炎育陵一切安好。
步出电梯,芦绍宗加快脚步朝自己家门走。前阵子他要夏穆找事情到外头转,于是夏穆就一个人跑温泉旅馆去度假,今早上刚回来,芦绍宗迫不及待要爱人给自己一个拥抱,抚慰疲惫的身心。
走近门口时看见门向内开启着一点,芦绍宗不禁摇了摇头。夏穆一个人在家时总是特别粗心大意,不是门没锁,就是窗户没关,要不就是电灯和风扇没关。芦绍宗念过他几次都没用,后来忍无可忍、认真起来教训他,这任性的男人居然就发起脾气,说——谁让你每次都要比我先出门?天天早出晚归,我都怀疑睡我隔壁的是个机器人了!
芦绍宗彻底服之,但他当然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工作量,想了又想,决定每次出门前都会给仍在熟睡的爱人留字条,从房间沿路贴到厨房、浴室、阳台、客厅,最后是大门口,字条里用简单的字句提醒爱人睡醒记得把空调关了、冰箱里哪些食材快过保质期限、剃须刀用过后要擦干净收好、阳台晒着的衣物可以收了、垃圾满了必须倒、出门前确保门窗锁好……等等家务事。虽然提醒的都是类似的事,但芦绍宗不厌其烦地天天用亲笔书写,像日复一日在爱人耳边叮咛,连着一星期后夏穆终于买账,这床头吵的架,最终在床尾激烈地和了。
回想起来,这已是将近五年前的事。芦绍宗没有停止这个哄人把戏,他把这培养作了生活习惯,习惯了就不会觉得麻烦,而且自己出门也可以更放心,甚至偶尔难得夏穆比自己早出门,他会有意外收获。夏穆会效法他留字条,只是字条内容比较不一样。
‘昨晚你太让我失望了,还以为至少可以来个五次!’—— 这张字条芦绍宗一直收着,当爱人受不了过激的床上运动而求饶时,他便拿出来吐嘈。
芦绍宗想着便牵起嘴角笑,思索一会儿要怎么‘温柔’地教训家里这个长不大的男人。
走进门时,芦绍宗正要开口叫人,突听到一声大喝。
“不要打给他!”是夏穆的声音,从睡房传出来,与此同时,芦绍宗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芦绍宗无暇接电话,他用力关上门,快步要走进睡房察看夏穆在和睡说话,夏穆已先一步从房内出来,神色有点惊慌。
“你……回来啦?”夏穆说道,语气听起来像是不希望芦绍宗回来。
“怎么了?”芦绍宗上前轻轻抓着夏穆手臂,关心地问。在得知实情前,他不会胡乱猜测。
夏穆望了望房内,低下头烦躁地哼鼻,芦绍宗不知他在气什么?而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也不震了。
“里面是谁?”芦绍宗低声问。
“干嘛这么早回来?”夏穆甩开芦绍宗的手,自顾自走到客厅,往沙发颓然坐下。
夏穆的举动无法不令芦绍宗联想到自己被戴了绿帽,只要转身往前踏一步就能看见房里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他踌躇着该等待还是进攻。
“回来得正好。”一把浑厚的男人声从身后传来,芦绍宗心下一惊,立刻转过身,看着自房内走出来的人,张嘴说不出话。
“怎么?怕啊?”那个人拿着手机在手里转,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
“你……”芦绍宗才开口,眼前人就扬起手臂,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来一记左勾拳。
碰!拳头重重地砸在芦绍宗脸颊,芦绍宗身子往旁撞向墙壁,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倒在地。
“喂!”夏穆怒吼着跑过来,挡在芦绍宗身前,“为什么打他?”他伸手去推打了自己情人的男人。
“为什么?”男人嚣张的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穆……”芦绍宗扶着墙站起,把夏穆拉到自己身旁,他觉得自己下巴似乎脱臼了,一说话就痛。
“还能说话?打轻了呢。”男人拎着芦绍宗衣领,另一只手臂握拳举了起来。
芦绍宗没有反抗,站直身闭上眼。
“哥!”夏穆陡地大叫,一手去拉男人抓着芦绍宗衣领的手,另一手则抓着他高举的拳头,不让他挥下来。
“绍宗已经很尽力了,他也不想的啊!放开他啦!”
“不,我没有尽力。”芦绍宗睁开眼,看着面前瞪着自己的男人。以他对这人的认识,他知道这人冷漠的眼神深处,潜藏着急欲爆发的怒火。
“韩封,我对不起你。”芦绍宗不把视线移开,等待韩封把夏穆推开,然后做‘韩封’应该会做的事。
“绍宗没有对不起谁!发生的都是意外!谁会知道那小子精神不正常拿刀子要杀人?谁会知道他拍过GV?他不说,你也没有说!谁知道啊!”夏穆怎么也拔不动韩封的手指,只好张开双臂挡在芦绍宗身前,怒视着韩封。
“你现在找他发泄有什么用?要追究责任的话,你的责任最大!你敢动手我就反抗!你有种就连我也打!”
“穆,让开。”芦绍宗轻而易举就把夏穆往旁推开,神色坚定地看着目无表情的韩封。
“我承认,我累了,想喘口气,所以把育陵一个人留在宿舍,我做的最错的就是这点。”
“就这样?”韩封扬起下巴,眯眼睥睨着芦绍宗,夏穆又冲了上来,他一把就抓住夏穆衣领,伸长手臂,让夏穆怎么卖力都前进不了。
“你再闹,我真会揍你,我的皮带你没试过吧?”韩封冷眼瞟夏穆,夏穆立即停止挣扎。
“哥,你别迁怒绍宗……”夏穆不再大声喊叫,可怜兮兮地垂下眼,他知道韩封的皮带连路卡也挨过,叫他不敢怀疑韩封的警告。
“你说我在迁怒?”韩封松开手,顺势一推,把夏穆推得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你的棒子欠我两条命,他的!”韩封面向夏穆,抬手指芦绍宗额头,再指向夏穆,“还有你的!”
“什么棒子啊?”夏穆尴尬地皱眉。
“哦,我高估了。”韩封环臂胸前,不屑地瞄芦绍宗,挑眉道:“是筷子。”
芦绍宗自知活该受辱,低下了头,有气无力地道:“你要揍就揍吧。”
“拜托!你们又不是中学生!这样对事情有帮助吗?”夏穆不耐烦地挠头大吼。
“有,我现在心情好多了,心情好,办事就有效率。”韩封气定神闲,仿佛不曾激动过,他搓着拳头,缓步踱到客厅坐下,大刺刺翘起二郎腿,随手拿起报纸在面前摊开,差遣的口吻不能再更自然:“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