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因为她记恨孤吧?”
不论活了几世,康熙当初那句‘生而克母’都是胤礽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一道伤口,向来骄傲嚣张的太子爷恐怕也只有在遇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才会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痛苦脆弱的神色来。
虽然胤禩只不过是胤礽这辈子的挂名阿玛而已,可是胤礽也知道自己日后的生死存亡全系在胤禩身上,如果胤禩真的心存芥蒂,恐怕他是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的。
“怎么会呢。芷翘她临终之前想着的还是这个小丫头,就算是为了她我也不会亏待孩子的。我想,当初皇父那只不过是一句气话罢了。二哥还是看开点吧。”
从小到大,胤礽对于胤禩而言都是有些高不可攀的,即使是一废太子的时候,胤礽还是高傲的扬着头不肯向任何人妥协。不过在因母获罪这一项上,胤禩倒是对胤礽有些同情,亦或者该说是感同身受吧。只是胤礽其实比他的命要好,至少康熙在说了那句气话之后没多久就用赫舍里皇后托梦的由头来为胤礽开脱了,而胤禩的额娘却在死后都逃不过康熙的诋毁。
胤礽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有些事想不开就是想不开,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是一样的。即使在宋朝那边的时候,胤礽跟康熙已经可以亲亲热热的做回父子,但是赫舍里皇后也永远是个禁忌,谁都不敢再提起。
“难怪二哥昨天看到纳喇氏的时候竟然连表情都没能控制住……”
方才听胤礽起到自家新福晋的时候,胤禩才终于想到胤礽为什么在看到纳喇氏的时候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了。纳喇氏虽然只是惠太妃的一个远房侄女,不过这眼睛长得跟惠太妃却是极像的,而这么巧胤褆的相貌中唯独只有眼睛是随了惠太妃的。
“是啊,孤就是想男人了行不行。小八若是心疼二哥,就帮忙找找那个混蛋吧。”太子爷的脸皮一贯很厚,所以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对了,能不能给孤改个名字啊。”胤礽忽然想起一个让他纠结了好几个月的事情。
“为什么?这个名字不好吗?”胤禩觉得郭络罗氏起的这个名字挺好听的,而且寓意也不错。
“宫廷秘药……合欢散……小八没有耳闻吗?”胤礽一脸无奈的捂着脸,每次听人喊他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都能联想起从前给那些娈宠下药时的场景
“咳……”胤禩直接被胤礽这话给噎住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有这么个东西,不过反正太子殿下也是素行不良,这个名字挺合适的,况且,“改名字就别想了,这是郭络罗氏取的,爷不想辜负她的心意。要不然二哥努力往合欢树那边想想,至于合欢散什么的就忽略了吧。”
反抗无果之后,小包子的身体竟然又犯起困来了,正好胤禩也差不多到时辰该去户部了,就没再多说什么。不过转身离开之前,却被胤礽的小手抓住自己受伤的那只手。
“手,怎么回事?”原来太子爷还惦记着刚才胤禩没有回答的问题呢。
“被雍正的茶杯划伤的。”
既然胤礽问起来,胤禩正好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都说给他听,包括胤禛这辈子的种种反常之举,甚至连康熙托梦那件事都说了出来。
“孤觉得皇阿玛的话挺有道理的,小四真是和咱们经历过的那一世的雍正不同。”
听完胤禩的叙述之后,胤礽笑得有些诡异,不过却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没有给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而且没等胤禩继续追问下去,胤礽就扭扭他的小身子,抱着被子睡觉觉去了,胤禩也只好无奈的离开。
胤禩出了府门还没上马,李卫就突然骑马跑了过来。说是因为田文镜一大早进宫面圣,所以胤禛就派了李卫过来把胤禩也传进宫里去。
“八爷,田文镜那个小人肯定是跑到主子面前打小报告了,您可千万得小心一点儿。”
李卫近两年来没少替胤禛到廉亲王府传信,所以慢慢的也跟胤禩混熟了,再加上他们家邬先生对八爷的评价也是极好的,因而李卫对胤禩的好感度正在不断上升之中。而李卫跟田文镜可就是谁都看谁不顺眼,两人经常明里暗里的掐架。田文镜虽然不知道李卫和邬思道的真正关系,不过却把邬思道辞了师爷一职的缘由归咎到李卫身上。这一来二去之间,两人的关系就更差了,若非有胤禛在上头镇着,恐怕他们俩都能打起来了。
于是,两相对比之下李卫自然更要偏心胤禩一点。而且李卫可是个相当有眼力价儿的奴才,虽然他没有邬思道那么神通广大看出胤禛对胤禩的不轨心思,但是皇帝主子对八爷的种种关心他却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抱紧八爷的大腿肯定是不会有坏处的。
胤禩进到西暖阁里的时候,田文镜已经不在里面了,除了正在批阅奏折的胤禛之外,仍旧只有苏培盛一人在旁侍候。胤禩心里有些奇怪,怎么胤禛这辈子变得更加节俭了,居然连几个端茶递水的奴才都省了?
“臣弟恭请皇上圣安!”
昨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了,胤禩也不好再跟胤禛太过外道,所以这‘臣弟’的自称不用胤禛再提醒胤禩也很自觉的用上了。
“不用这么多礼,起来吧。”胤禛几乎每次单独召见胤禩的时候都要强调‘不用多礼’这个问题,不过一直收效甚微。
等到胤禩谢恩起身正卷着袖子的时候,胤禛竟然走到他身前,还握住了胤禩受伤的那只左手。虽然之前家里那位太子爷也做过同样的举动,不过被胤禛握住自己的手之后胤禩的感觉就有些别扭了,身体也不由得僵硬起来,怔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手还疼不疼?昨天朕一时大意了……”
胤禛不是没有察觉出胤禩的不自在,但是胤禛并不是圣人,而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每天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在面前晃来晃去的,却连碰都不能碰,如今好不容易占到点儿便宜,胤禛实在舍不得放开。
“臣弟多谢皇上关心……这伤已经无碍了。”胤禩尽量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手‘抢’了回来,因为低下头谢恩所以错过了胤禛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不知四哥召臣弟来有何事?”
胤禩既然听李卫说了田文镜还没开始跟着自己办差就先来胤禛这里‘密谈’的事情,那么心里就已经有了准备,恐怕胤禛找自己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第三十七章:欲
被胤禩‘婉拒’之后,胤禛也不好再做什么越矩的动作,只是‘强迫’胤禩一起跟自己坐到罗汉床这边来而已。胤禩虽然仍旧不习惯跟胤禛太亲近,不过对于皇上的要求他也只有遵旨的份儿了。
“小八可知道‘欲’这一字当做何解?”
胤禩没想到胤禛会突然跟自己探讨这么一个不相关的话题,不过还是认真地回答道:“《荀子》有云‘欲者,情之应也’。因有所不足,从而产生欲/望。”
胤禛点点头,“不错,其实比起不足而言,内心的欲/望得到满足才是可怕的,因为在满足的同时立刻就会膨胀出更多更大的欲/望来。”
“……”
胤禩不知道胤禛怎么会有这样一番感慨,也猜不准这话究竟是针对他说的还是针对刚刚离开不久的田文镜所说。所以与其多说多错,倒不如采取百言不如一默的方案,闭口不答恭聆圣训。
其实也难怪胤禩猜不到胤禛在想些什么,因为胤禛现在脑子里想的根本不是什么国家大事,而是由方才牵到某人的手引发的连锁反应。
就像胤禛所说的那样,当内心的第一个小的欲/望得到满足之后,第二个第三个更大的欲/望就愈发的膨胀起来。比如,胤禛最初只觉得能够和胤禩和平相处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而第一次的‘接触’之后,胤禛发现自己竟然快要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恨不得立时把心中的想法尽数说与胤禩知道,然后让这个自己心心念念想了这么多年的人完全属于自己。
胤禛端起桌上的茶水,也不管是温还是凉就一口喝了下去,总算是让理智慢慢回笼,没有做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情来。
胤禩可并不知道胤禛心里进行了怎样一番天人交战,不过在两人都沉默无言的这一刻钟的时间里,胤禩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不过在这个想法成型之前就被胤禩给坚定的否决掉了。
‘自己一定是被太子爷和大哥的事情给刺激到了,还有十三十四那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害得自己满脑子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雍正会对自己有那种意思?太天方夜谭了吧……他们既不像十三十四那样青梅竹马从小打到大,也不像大哥和二哥一同投胎去了别的什么奇怪世界,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胤禩不断地为自己找着理由,极力的否定自己的荒唐猜想。却没有发现他似乎只是不肯相信胤禛会对自己动心,并非觉得厌恶或者想要逃避,而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吧……
眼见着皇上和廉亲王这两位主子的思绪都不知道各自跑到哪里去了,而且还都在端着已经喝光了茶水的空茶碗发呆。苏培盛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做点儿什么的,所以悄悄退出去让人端了新茶进来。
苏培盛奉茶的动作让两位爷成功回神,因为无论是胤禛还是胤禩都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不怎么光明正大,所以也没精力注意到对方神色怪异的问题了。
“小八不妨猜猜田文镜跟朕说了什么?”胤禛终于想起今天要跟胤禩说的正经事来了。
“田大人向来忠君,想必是担心臣弟偏私,所以先来向皇上报备吧。”
正所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昨日胤禛已经将他偏心胤俄胤禟他们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提了出来,那么胤禩这会儿也实在没必要再在胤禛面前做戏了。胤禩还记得上一世田文镜在追讨欠银一事上替胤禛出了不少的力,而且田文镜办起差来就是个六亲不认的性子,打着忠于皇帝的旗号谁的面子也肯不给,让爱新觉罗宗室的人见了他都十分的头疼。
“不错,田文镜也没跟朕拐弯抹角,直接说起了你同九弟十弟的亲近,而且还想让朕放点儿特权给他。”
论起生母的分位,胤俄是一众兄弟之中除了太子之外最为尊贵的一个了,即便是佟佳贵妃临死之前封了皇后,可她毕竟只是胤禛的养母而已。不过不管胤俄是真的性格鲁莽也好还是有心藏拙也罢,当胤俄自请娶一位蒙古福晋的时候,就已经明确的表示了他不会竞逐皇位的立场。而这么多年来,胤禛和胤俄虽然谈不上交情,但是也不曾有过什么矛盾。
但是相比之下,胤禟和胤俄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胤禟每次见到胤禛如果不刺儿他两句好像就不痛快似的,胤禛虽然不屑于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但是却把仇记在心里了。再加上胤禟即使到了现在还喜欢时不时的缠着胤禩撒娇胡闹什么的,这让对胤禩求而不得的胤禛更是险些被醋意淹没了理智。
其实虽然胤禩现在主理着户部,追讨欠银一事理应由他来办,不过究竟委派何人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只是胤禛想要逼着胤禩表态,他可以接受胤禩暂时对自己没有感情,但是却不能默许胤禩为了私情罔顾江山社稷。
“臣弟一定会尽量劝服九弟十弟全力配合臣弟的工作,断不会让皇上为难的。”
听了胤禛这话,胤禩倒是略微安了心,至少胤禛还没有一味的纵容田文镜下狠手,那么自己也还有时间思量对策。其实胤禩如果能够更了解胤禛一些,他就会明白只有他狠下心来亲手对付胤禟和胤俄,他这两个弟弟才会是最安全的。
“朕知道廉亲王应当有些家底,不过朕并不打算让廉亲王捐献出来。另外,这些日子户部的事情肯定会比较繁忙,想来廉亲王应该没有时间去跟兄弟们喝酒谈心了吧。”
胤禛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胤禩就算想装作听不懂也不可能了。既然皇帝发了话,那么胤禩原本打算替弟弟们还债以及自己亲自去劝说他们的计划都只能放弃了。
“皇太后说许久没见着惠太妃和良太妃了,趁着天气不错,不妨让两位母妃多进宫陪陪太后吧。”
胤禛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正是在提醒胤禩莫要因小失大,遇事多想想家里的惠太妃和良太妃,千万不要一意孤行,害得老人家不能安享晚年。
“臣弟遵旨。”
胤禩退出养心殿的时候,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来。他方才居然还觉得皇帝对自己有那种心思,真是太可笑了。但是转念一想,即便是胤禛真的对自己动了心,以胤禛的性子也不可能因私废公乱送人情吧。那自己不是成了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了吗?
呸呸!这都是在想什么啊……果然是被太子二哥影响了,连思维都变得诡异了。
“八爷,等等奴才!”
胤禩还没离开皇宫,李卫竟然又追了上来。虽说李卫这张脸长得挺讨喜的,可是一天见到好几回也会腻歪的。
“八爷,这是皇上给您的金疮药,据说是什么什么地方进贡的,抹了之后连疤都不会留。”
这后半句话显然是李卫自己加上去的,胤禛就算再喜欢胤禩,也从没把胤禩当成女人,而一个大男人多道伤疤显然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就替爷谢皇上的恩典吧。”
胤禩接过那药膏拿在手里,按说现在这天儿已经不热了,可他就是觉得这木头盒子非常的烫手,匆匆交代了李卫一句就转身走开了。
胤禩达到户部之后,田文镜和户部的其他官员一起给胤禩行礼问安,只是田文镜显得恭敬有余诚意却不足。田文镜也知道胤禩被皇帝传进宫里的消息,但是却很难从胤禩脸上看出皇帝的处置决定究竟如何。不过田文镜打定主意要走纯臣的路线,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心为了皇帝就一定不会有错的。
胤禩倒也不与田文镜计较什么,如今田文镜身边少了邬思道这个谋士,要对付田文镜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手罢了。况且胤禩也知道胤禛素来喜欢用这种所谓的孤臣,所以如非必要胤禩也没兴趣跟胤禛对着干。
当年田文镜将满朝文武亲贵几乎得罪了一溜够之后,胤禛还曾为他开脱,说道:“‘舆论’二字不足为据,大概众所喜者,尽皆洁己而不秉公。往往是那种只求自保,不敢得罪人的‘好好先生’,他们不肯撕破脸皮、秉公办事,这样的人,必须给予严惩,以警众人。”
虽然胤禩不相信胤禛真的能做到‘惟贤必举’,因为像是隆科多那样的人除了绝对的‘忠君’也就是看皇上眼色行事之外,胤禩没发现他有什么真才实学。不过胤禛那个‘宁要猛兽不要猫’的主张胤禩倒是认同的。想要将国家治理好,自然不能只要那些阿谀奉承之辈,能做实事的臣子才是皇帝所需要的。
胤禛当初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胤禩难免觉得他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而他自己正是那株被骂的‘槐’。当然即使到了如今,胤禩恐怕还是做不到忘情去爱,正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胤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看着胤禛对付自家弟弟而无动于衷的。
追讨欠银的差事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完成的,光是核算账目就是一项非常庞杂的工程。等到胤禩忙了一天回到家的时候,本想着跟太子爷这个既是知情人又是过来人还是对自己不具任何威胁的小包子商量商量对策,只可惜某个伪包子已经在吃饱喝足又练习了一会儿爬行技巧之后美美的睡着了。胤禩只得感叹一句他也真想做一个只会吃和睡的小奶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