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倒是气定神闲，可怜胤禛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暗示被胤禩装糊涂躲过去，就干脆坦白直言，但是胤禩只给了他一句‘需要时间考虑’就暂时没有下文了。
雍正三年二月二十，齐妃薨，越级追封为皇贵妃。说起来，齐妃也算是母凭子贵，虽然皇帝的后宫里添了弘历、弘昼两位小阿哥，但弘时毕竟是长子，又一直颇得皇上的喜爱，地位自然是不同的。
其实齐妃虽然寿数不长，可福气倒是不错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已经很懂事。出嫁的怀恪在正月里刚刚怀上了孩子，也算让齐妃见到了隔辈人。所以齐妃走得很安详，很满足。
怀恪在丧母之后自然会伤心，不过她有星德这个丈夫陪在身边安慰，又有腹中的孩子可以做感情的寄托，所以心情倒没有那么难平复。反而是弘时，虽然他如今只有不到七岁，但是皇家的孩子向来都是早熟的，即便这些日子弘时被胤禛安排在皇后的翊坤宫里住，弘时和齐妃这个亲额娘的感情仍旧是很好的。
胤禛向来都不太会宽慰人，即便这人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当胤禛听人回报说弘时悄悄跑到钟粹宫里一个人躲着哭的时候，胤禛第一反应就想到找胤禩来帮忙。
胤禩认为弘时在宫里难免会触景伤情，于是便提议让弘时来自己府里住上几日，有弘旺和宁儿他们几个孩子做伴，还能开心一些。
“呜呜……阿玛，哥哥总是跟弘时哥哥在一起玩儿，都不陪宁儿了，宁儿很不开心。”
虽然宁儿只小了弘旺半岁，不过这养儿子和养女儿的方法毕竟是不同的，所以宁儿远没有弘旺那么懂事，女孩子撒个娇什么的也是很正常的。
胤禩府上的确是有三个孩子没错，但是太子爷不可能纡尊降贵陪两个小豆丁玩儿，所以宁儿早就习惯了和哥哥在一起。如今弘旺只顾着安慰闷闷不乐的弘时，却把妹妹给冷落了，于是宁儿就跑过来找胤禩告状。
“宁儿乖，先去找额娘玩儿好不好？弘时哥哥现在很不开心，所以宁儿就把哥哥借给他几天，宁儿是乖孩子，听话。”
“唔，宁儿可以听话，但是阿玛要跟宁儿做交换。”
小丫头搂住胤禩的脖子不撒手，还撅起了嘴巴，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哭给你看’的模样，让胤禩不禁感叹，孔夫子说的果然有理，这世上位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即便只是个小女人也不例外。
“好，宁儿先说想要什么？”
“阿玛上次让额娘藏起来的珠子好漂亮，宁儿想要。”一听到胤禩松了口，小丫头的眼睛立刻笑成了月牙形状。
对于自家闺女的要求胤禩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一定要拦着胤禟跟宁儿相处才好，否则自家天真可爱的小闺女变成个财迷可怎么办。
让人把宁儿送去纳喇氏那边，胤禩就出门去了户部。忙了一天，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八叔。”
“弘时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找八叔有事儿吗？”
胤禩用过晚膳，歇了一会儿便去沐浴梳洗，原本是打算直接歇下的，却被苏叶告知弘时正在门口等着自己。
“弘时睡不着……八叔陪弘时去院子里看星星好不好？”
白天有人陪在身边的时候还好一些，等到晚上安静下来，弘时自然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齐妃，心里难过便很难入睡了。
胤禩当然不会拒绝弘时的要求，让人拿了件披风过来，虽然已经是二月末了，但晚上还是难免有些凉的。
把披风给弘时系好，胤禩抱着他在院子里坐了下来，看到弘时只是盯着满天的星星不出声，胤禩也只好静静的陪着他，毕竟这一关总要靠他自己走过去的。
“八叔，您说额娘真的去了天上，变成星星了吗？”
虽然弘时早就念过了《论语》，也学过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可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之前怀恪安慰弘时的时候曾经说过，每个人在死去之后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所以让弘时想念额娘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星，额娘一定会知道的。这才有了弘时此时的发问。
“是啊，你额娘这会儿一定在天上看着你呢。所以弘时一定要好好的，这样你额娘才会开心。”
胤禩当然知道这只是骗小孩子的说辞，可是能让弘时那里有个寄托不用那么伤心也是好事。
“八叔，弘时觉得你比皇阿玛对弘时还要更好，有时候弘时真的很羡慕安儿，倘若八叔也是弘时的阿玛就好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宫中都只有弘时一个健康的阿哥，刚刚出生的弘历和弘昼年纪还小，也算不上什么威胁，所以弘时对于皇储之争甚至对于自己的显贵身份显然还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在小孩子的眼中，只是知道自家皇阿玛总是不苟言笑的考校自己的功课，就算自己答得很好也没怎么见过皇阿玛露出笑脸来。但是八叔就不同了，每次见到自己都会笑得很温柔，会给自己擦汗，会听自己说很多的话，还会送宫里没有的礼物给自己。这几天，弘时总是跟弘旺在一起，自然听弘旺说了许多关于胤禩的事情，就更加觉得八叔才更像是一个好阿玛。
胤禩听到弘时的话，不禁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也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如今对弘时的好会不会在有朝一日成为弘时的拖累呢？不过胤禩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个疑虑，一来这辈子他丝毫没有对那皇位的觊觎之心，二来他和胤禛的关系也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上一世的悲剧绝对不会重演。
胤禩虽然知道自己胸怀坦荡，可是陪着自家主子偷偷躲在树后边的苏培盛就不禁为胤禩和弘时捏上一把汗了。
原来在胤禩与弘时刚刚到院子里坐下的时候，胤禛就已经到胤禩府上了。皇帝陛下吩咐了不许任何人通报，杜若只得看着皇上带着苏培盛溜进了院子里。
胤禛之所以会趁夜微服来到廉亲王府，自然是想要跟府里的主人亲近亲近，当然担心儿子也是一个很好的托辞。
当胤禛听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想让胤禩做阿玛的时候，胤禛的头一反应肯定是觉得生气的，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如果弘时跟胤禩亲近，说不定还能作为自己‘拉拢’胤禩的一个筹码呢。只是他可不希望胤禩做弘时的阿玛，如果能是……那就更好了。
因为胤禛习惯性的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所以才害得苏培盛平白担心了一回。
“你皇阿玛那人一向都是外冷内热，他也很疼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现出来。他对你严格要求，是希望你能够成才，是为你好。就像这次，他知道你因为额娘的事情不开心，所以特意恩准你出宫来八叔这里散心。”
“八叔把皇阿玛说的这么好，那么八叔一定是很喜欢皇阿玛的，对不对？”
听胤禩说了这么多的话，弘时终于不再抬头望着天了，不过这‘童言无忌’也着实让胤禩和躲在后边偷窥的胤禛惊了一下。
“弘时为什么这么说啊？”
“因为额娘也总是说皇阿玛的好话，弘时知道额娘是喜欢皇阿玛的，那么八叔跟额娘说的一样，所以八叔也喜欢皇阿玛。”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格外单纯的，弘时还不明白他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他额娘对他皇阿玛的喜欢跟对他的喜欢没什么不同。
胤禩也被弘时这番逻辑推理给逗笑了，而细想想，心里又有些别扭，怎么听起来他倒跟胤禛的小老婆一样了……
“那弘时希望八叔喜欢你皇阿玛吗？”
“嗯，希望的。有八叔和皇阿玛一起疼爱弘时，弘时会很开心的。”弘时小包子可不知道胤禩是在逗他，反而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那八叔是不是喜欢皇阿玛啊？”
“是啊。”
胤禩抬头看着弘时笑了笑，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被胤禛尽收眼底，更加不知道自己这短短的两个字给胤禛心里带来多么大的冲击。只不过，胤禩的后半句话却让咱们皇帝陛下险些从天堂跌回到地狱里。
“就像喜欢弘时一样喜欢。”
“阿嚏！”
大晚上跑出来的雍正爷可没有弘时这么幸运，没人抱着自然有些冷，一个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直接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见到胤禛突然出现，弘时显得有些慌张，赶紧从胤禩身上下来给胤禛请安行礼。胤禩也有些担心不知道胤禛是什么时候来的，万一弘时的话被胤禛听了去，会不会……
胤禛才被儿子投诉了不够温柔，这会儿自然不会摆什么皇阿玛的架子来吓唬儿子，反而很是体贴的把弘时扶了起来。
“朕看小八挺喜欢弘时的，不如咱们换换，朕可是惦记你的宝贝二格格很久了。”
“四哥说笑了。”
胤禩见胤禛眼中的确没有不快的神色，而这一句也只是在开玩笑罢了，这才把心放了下来。听胤禛说要换走太子爷，胤禩不禁在心里偷笑，这位爷可不是谁都能吃得消的。
轰隆！
原本清清朗朗的星空不知从哪里飘来了几朵乌云，只听得几声雷鸣，紧跟着雨点就砸了下来。胤禩自然赶紧招呼胤禛和弘时进屋躲雨。
“弘时若是困了，就先进屋去睡吧。”
如此‘良辰美景’，胤禛当然想把握机会跟胤禩交流感情，而弘时留在这里就未免有些碍事了。正巧看到弘时打了个哈欠，胤禛就很慈爱的吩咐苏培盛领着弘时进去睡觉了。
“看来这雨应该一时半刻停不下来，不如臣弟让人给四哥收拾间厢房，虽然睡不了多久，但总得要闭上眼歇一会儿的。”
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胤禩也很是郁闷，心道皇帝陛下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偏要跑来他这里做什么。他自然不能让胤禛冒着雨走，可是安顿皇帝留宿也是个麻烦。况且明日早上还有朝会，未免影响不好，还要偷偷摸摸的把人送走，他这一宿都别想好好睡了。
“朕不困，小八若是精神还好，就坐着陪朕说会儿话。若是累了，也别收拾什么厢房，咱们在这儿凑合一宿就成了。”
第五十七章：病重
胤禛和胤禩秉烛夜谈或是抵足而眠的期望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并非弘时这个小豆丁再出来捣乱，而是胤禩还没来得及想出法子应对，纳喇氏身边的侍女玉竹就匆匆跑来，说是良太妃身子不适，让胤禩快去瞧瞧。
胤禩一听这话，当即顾不得外边是否还在下雨，连帮他打伞的苏叶都落在后边，快步跑向了两位太妃居住的院落。胤禛虽然想陪胤禩一起去，不过一来皇帝夜宿王府的事情不宜让更多的人知晓，二来那里毕竟有女眷在场也不太方便。
“额娘怎么样了？早上不是说没事了么，怎么这会儿又不好了？”
胤禩冲进房里来，因为自己身上淋了雨寒气重，所以也不敢马上到良太妃身边去，一边让奴才们伺候自己更衣，一边对着纳喇氏发问起来。
“早上的确好了许多，可是方才突然下大雨，天气冷了起来，我本是打算过来看看额娘的情况，却正瞧见额娘咳嗽得厉害，甚至还咳出了血。我这才赶紧让人去把谢大夫请过来，又让玉竹去知会王爷。”
纳喇氏在照顾两位太妃的事情上也真算是尽心尽力，原本她都已经睡下了，一听到雷鸣声又见着下了大雨，立刻就过来良太妃这边，也正是有她在这里安排，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胤禩知道自家额娘的身子一向不太好，这也是早些年环境不好劳累过度所致。因为上一世良妃是在康熙五十年走的，胤禩对这日子记得十分清楚。而如今虽是雍正年号，可算算时间也同样到了这一年。所以哪怕良太妃咳嗽一声，胤禩也是紧张得不行。
良妃从大约十年前起就一直有咳喘的旧疾，宫里的几位太医看过，都说是没办法根治，只能尽量静养着。平日里多注意一些，别着凉，别劳累，就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随着年岁日渐增大，良妃的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尽管千小心万小心着，最近还是犯了病，换着方子吃了几剂药，仍旧有些时好时坏的。
胤禩心里着急良太妃的病情，所以说话的语气自然不似平常那般随和，纳喇氏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胤禩，稳了稳心神才能妥妥当当的回了话。
“先别这么着急，把身上的水擦擦，你也是，再把自己淋病了怎么办。你额娘那儿有谢大夫看着，不会有事请的。”
惠太妃拍了拍纳喇氏的手，让她这个才进门不久的新媳妇别害怕，又温言劝了胤禩几句。
“儿子知道了。都这么晚了，还是让婉晴陪您回去歇着吧。若是把您给累出个好歹的，儿子不是更着急么。”
胤禩急归急，但是治病的事情他也帮不上忙，所以就先劝惠太妃回房休息。胤禩见惠太妃还想说什么，就赶紧给纳喇氏使了个颜色，让她扶了惠太妃离开。
“谢大夫，良太妃的身体可有大碍？”胤禩换好衣服，看着谢大夫收了银针起身，就赶紧过来询问情况。
“王爷，恕奴才直言，良太妃这次恐怕不太好了。”
谢大夫已经是王府里的老人儿了，自然知道自家王爷对太妃娘娘多么孝顺多么重视，但是事已至此，即便会被王爷怪罪，他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你……仔细一点儿说。”
就算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胤禩还是会忍不住希望额娘的寿数会因为自己的重生延长个三年五载，让他能够补偿上辈子的缺憾。胤禩府中这位谢大夫虽无太医之名，但是医术却并不输给宫里的太医。因而听了谢大夫的话之后，胤禩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额娘，胤禩几乎把手心掐出血印子来，才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妃娘娘这一两年来身子一直不太好，今年冬天的情况就更差了一些，如今虽然立了春，但是天气仍旧有些凉。恐怕是因为气温的突然变化才让病情加重了。奴才方才给太妃娘娘施针控制住了病情，可是这药却是喂不进去。倘若太妃娘娘能在三日之内醒来，就算是熬过去了。倘若……”
谢大夫虽然没有把话说完，可是胤禩也明白他的意思。若是良太妃在三天之内还不能清醒，他就要再承受一次失去额娘的痛苦了。
纳喇氏看着惠太妃睡下之后又回到这边，想要陪胤禩一起守着额娘。不过胤禩心里烦乱，只让谢大夫在外间侯着，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连纳喇氏也不例外。
良太妃昏迷不醒，胤禩自然是不愿离开半步的，所以便吩咐苏叶去胤禛那边知会一声，顺便跟皇帝陛下告个罪，再请胤禛准他几日的假。
胤禛知晓了情况之后，看着雨也小了，就不再留下。回到宫里，胤禛立刻把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几位太医召集起来，让他们连夜赶去廉亲王府，并且下了旨意，如果良太妃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小心他们的脑袋。在上朝之前，胤禛又让皇后派人去把弘时接回来，免得胤禩还要分心顾及其他。
“额娘，您醒醒，您别离开儿子。”
“额娘，您知道吗，有您在家里，儿子才会觉得有个依靠，累了倦了的时候能有个依靠的地方。儿子真的不想离开您。”
“额娘，您还没看着弘旺娶妻生子，还没见到宁儿穿嫁衣坐花轿，您怎么舍得离开呢。”
“额娘……”
胤禩一直在良太妃床前守了两日，几乎是水米未进，只有在困极了的时候才合一会儿眼睛，可是没到一刻钟就再次惊醒，生怕错过良太妃清醒或是……的时候。
在此期间，莫说是纳喇氏的好言相劝，就算惠太妃亲自出马，胤禩也听不进去任何话。胤禩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上辈子额娘离开的时候，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