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一向知道胤禛用密折制度来监控各地的官员,既然是密折自然只有皇帝一人可以看到,所以胤禩也没想到胤禛竟然连这个也拿给自己看。
胤禛是个疑心颇大的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因着之前胤禛透露出的对年妃明里宠爱有加实则冷淡无视的态度,胤禩就知道胤禛对年羹尧从来没有放心过。不过或许是因为有着上辈子的记忆,所以胤禩理所应当的认为年羹尧现在仍是忠于皇帝的好奴才。但是既然那么多事情都和从前不同了,那么西北这场危机麻烦提前发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年羹尧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平定了郭罗克地方的叛乱,而且还是利用当地部落土司之间的矛盾,辅之‘以番制番’的策略,这一仗的确打得很漂亮,年羹尧会沾沾自喜骄傲一些也是正常的。”
胤禩还不知道胤禛是不是打算动年羹尧,所以只是投石问路的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正常?”胤禛冷笑了一声,说道,“一个小小的陕川总督想来是满足不了他了,连朕钦定的官员他都敢寻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人先斩后奏,倘若朕再不理会,下一步他恐怕是打算在西北称王了。”
“听闻四哥在潜邸的时候曾经将年大人引为平生知己?”
胤禩轻叹了一声,似是在替胤禛惋惜的样子。可实际上胤禩却是想到了在另一个世界的雍正四年,胤禛将年羹尧削官夺爵,列大罪九十二条,可是同时又给狱中的年羹尧留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无疑是让胤禩心里有些不舒坦了。
“是啊,那时候的亮功的确有满腔的报国之志,论及朝中大事,见解也颇为独到,朕……”
也不知是不是胤禩戏演得太好,胤禛竟真的追忆起了往事,只不过话说到一半,察觉到眼前之人的目光有些不大对劲儿,胤禛才急忙转了口风,“年羹尧当真以为西北离不了他,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底线,既然他不顾君臣之义,那也休怪朕不念主仆之情了。”
“皇上是打算动之以‘情’感化年大人?”
胤禩笑意盈盈的咬重了这个‘情’字,让胤禛顿时有些尴尬,不过胤禛也没有笨到解释什么,毕竟在这种时候无论怎么解释也只是越抹越黑,原本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平乱请功的折子也到了,朕打算封年羹尧一个三等公,并且任命他为抚远大将军,驻守西宁,一举歼灭蠢蠢欲动的罗卜丹藏津。”
“四哥这招欲擒故纵着实不错,想必宫里的年妃娘娘也会沾一沾兄长的光吧。”
胤禩自然不会真的认为胤禛和年羹尧之间能有什么,那句词是真是假都无从考证,更何况也不是这辈子发生的事情。所以胤禩只不过是想看胤禛紧张一下罢了。
“小八觉得这个光该如何沾呢?”
见胤禩不再揪着自己的话柄,胤禛也松了口气。至于胤禩会特意提起年妃,胤禛就很得意的认为胤禩是在吃醋了。
“年妃娘娘可是皇上您的宠妃,臣弟哪敢置喙。”
“朕宠的人是谁,小八难道还不清楚吗?”胤禛将那折子随手抛去地上,揽住胤禩的腰,在怀中之人的耳畔轻吹了口热气。
胤禩被胤禛弄得有些痒,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不过却没急着挣脱胤禛的怀抱,而是幽幽叹道:“臣弟如何知晓皇上心中所想,臣弟只知道自己冒着大雨赶来宫里,好半天了别说喝口热茶,皇上可是连把椅子都吝惜赏赐。”
“朕说过,所有的一切,朕都愿意与你共享。”
胤禛自然不会煞风景的宣人进来给廉亲王赐座,而是三两步将胤禩带到了龙椅旁边,胤禩来不及反对就被胤禛强行抱着坐了下来。
“龙椅的感觉果真不错,四哥不怕弟弟乐不思蜀,妄想取而代之?”
胤禩一直以来都很避讳和胤禛谈论这样的话题,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大逆不道的话竟然脱口而出。
“兄终弟及,也并非没有这个先例的,朕未尝不可以效仿一下宋太祖。”
“赵光义比宋太祖小了十几岁,臣弟自问没他那么好命,皇上如今春秋鼎盛,这话可真是折煞臣弟了。”
胤禛这句“兄终弟及”真是让胤禩吓了一跳,不过这话既然是在这么一个放松的时候说出来的,胤禩就权当是皇帝陛下在逗自己开心了。至于其中究竟有没有认真的成分在里面,胤禩并不愿多做臆想。
“况且弘时那孩子那么用功,我这做叔叔的怎么可能惦记孩子们的东西呢。”
胤禩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弘时的喜爱,这一世的弘时也让胤禛很是满意,如果不出意外,胤禩相信如今还在襁褓之中的弘历应该会与皇位无缘了。
“若是弘时真的堪当大任,朕倒是很想卸下肩上的胆子,和你一起去四处走走,看看咱们大清的秀丽江山。”
胤禛今日接二连三的语出惊人已经让胤禩快要招架不住了,胤禩还真是没想过胤禛会说出这样的话。胤禩知道胤禛在等自己的答复,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好转移了话题:
“年妃临盆在即,等到她为皇上诞下麟儿,一个贵妃的封号总是应得的。”
“你还是不信我?”
可惜胤禛并不打算放过胤禩,而且连‘朕’这个自称都不用了,直接说了‘我’。
第六十五章:有其父必有其女
胤禩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胤禛的问题,而是再次把话题转到了西北的局势情况上,好在胤禛也顺了他的意。
胤禩清楚自己是相信胤禛的,可是胤禛除了是胤禛之外还是皇帝,伴君如伴虎,这是自古以来的定律,胤禩不希望自己因为眼前的欢愉而完全失去理智。
胤禛会有失望是肯定的,但是胤禩的顾虑他也并非不明白,他不想为难胤禩,只希望能够在今后的日子里用自己的诚意换得胤禩完完全全的信任。
翌日,胤禛在朝上大肆褒奖陕川总督年羹尧平乱有功,并且降旨委任其为抚远大将军,一鼓作气平定罗卜藏丹津在西北的叛乱。
年羹尧远在西北,自然不可能亲自回来领旨谢恩,那么这恩旨由谁去送就是个问题了。
胤禩昨日已经与胤禛达成默契,这个时候当然要适时的说上几句。什么年大将军劳苦功高,为了体现皇恩浩荡一定要派个身份品级都足够的人去才行。而在朝会开始之前,胤禛已经传了信给十三和十四,于是怡亲王和恂君王就一前一后表了忠心愿为皇上效劳。
胤禛笑言这两个弟弟向来都是闲不住的性子,上一次去山东办差玩儿得开心,这回逮到机会又想往外跑了。胤禩也附和几句年轻人多出门历练历练也是好的,而且有两位皇弟王爷亲往,也有鼓舞士气的作用。
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一同去给年羹尧做这个传旨的钦差,阵仗的确显得有些大了。不过一来胤禛给年羹尧又是封爵又是挂帅,二来还随行赏赐了大批的物资,所以包括得到消息的年羹尧在内,都不曾有人怀疑皇上竟然已经对年羹尧动了杀心。
上一世罗卜藏丹津发生叛乱是在康熙末年的事情,平乱更是雍正初年完成的,而这一世却提早了十年发生,让胤禩心里着实有些担心。
虽然胤禩也承认自家十三弟和十四弟在军事方面有一定的天赋,尤其小十四,那是一提到打仗两眼都能冒出光来的人,但是他们毕竟还年轻,勇气有余然经验不足。
这一次,胤祥和胤祯先是要顶着监军的身份同年羹尧虚与委蛇,寻着机会暗中卸了年羹尧的兵权。虽说战前易将并非吉兆,不过年大将军‘突染疾病’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有皇上钦派的两位王爷坐镇,想来也不至于影响军心。
在这一步完成之后,就是胤祥和胤祯与罗卜藏丹津的较量了。这个青海厄鲁特蒙古首领,顾实汗的孙子,也并非等闲之辈。
胤禩还记得当初年羹尧率军镇压平叛之后,并没有抓住罗卜藏丹津,而是让他逃到了准噶尔部避难,也因此留下了后患。所以胤禩也顾不得藏拙,在同皇帝陛下一起商议军情的时候便把自己的担忧提了出来。
胤禛虽然有些疑惑胤禩竟然会在开战之前就惦记上罗卜藏丹津会不会逃跑的问题,不过因为其中的缘由实在不是按常理能够推算出来的,所以胤禩还是很顺利的蒙混过关了。在胤祥和胤祯出发的前日,胤禛发了一道密旨给驻守甘肃的岳钟琪,以策万全。
临行前一日正赶上胤祥的小女儿过周岁,于是就在怡亲王府摆了酒席,请了一众兄弟到场,给小丫头办抓周宴的同时也为两个弟弟(兄长)践行。
柔软的毯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物件,不过咱们这位小格格在一众叔伯的注视下,爬来爬去,最终爬到了十四的脚边,伸手就想抓住她这位十四叔。
十四颇有些尴尬的退后了一步,堪堪躲开他小侄女的魔爪,抬头的时候正对上胤祥有些玩味的笑容,想发作又碍着人多,只好转过头去不理会胤祥。
惨遭‘拒绝’之后,小格格扁了扁嘴,好在没有哭起来,扭着小身子转了个弯儿之后,拿起了一个汉玉双喜壁,还没等旁人应和着说上几句吉祥话,向来不怎么爱说话的小丫头竟然扬着手里的玩意儿冲着胤祯脆生生的喊了句“十四叔”。
因为胤禛并不在场,所以只有胤禩是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的唯一知情人,见到十三家的闺女这么亲近小十四,胤禩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看众人都望着自己,胤禩赶忙找了个台阶,说道:
“十四弟,咱们小侄女这么喜欢你,你这做叔叔的总得有点儿表示吧。”
胤禟、胤俄几人听胤禩这么一说,也跟着一块儿起哄,胤祯无奈之下只好把今天腰上戴着的一个荷包解下来塞进了小格格的手里,看着小丫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心里暗骂一句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却不知胤祥下了多少的功夫才让他家贵人语迟的宝贝闺女学会了喊十四叔,原本是想给胤祯一个惊喜的,想不到这会儿小丫头竟然自己叫出来了,让胤祥更是高兴。
小格格既然是今日的主角之一,那么各家的福晋们的话题难免集中在小格格以及小格格的额娘身上,十四自然有些受不了胤祥和他福晋那举案齐眉的恩爱模样,所以借口到外边透透气就溜了出来。
“八哥,你别这么担心,不就是一个年羹尧么,他还会吃人不成?”
胤禩知道自家十四弟这是吃味儿了,就跟着出来看看。说着说着,自然又开始不厌其烦的谆谆教诲起来。其实之前胤禩已经仔仔细细的把能够想到的问题都对十四叮嘱了一遍,只是胤禩心里对年羹尧还是忌惮颇多,因而才更加的不放心。
“就算他不会吃人,咬上你一口也是个麻烦。”
胤禩向来都是谨慎稳妥的性子,所以十四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着实让他有些担忧,有自信是好事,可是也不能太过情敌。年羹尧到底在西北经营许久,军中的威望也是极高的,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他和胤祯在京城里,这远水可是救不了近火的。
“八哥,十三哥的小女儿都会喊叔叔了,弟弟家里的小子也都满院子跑了,只有您还总是拿我们当小孩儿。”
十四嘴上虽然抱怨胤禩瞧不起自己和胤祥,不过脸上却没有半分不乐意的表情。
“小没良心的,爷整日的担心你们,你还敢不领情。”
胤禩笑着敲了十四的额头一下,手劲有点儿大,让十四揉着脑袋‘哎呦’了一声。
在胤禩心里,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这几个弟弟也都是孩子,胤禩也觉得自己颇有些为人父母的感觉,所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就是这个道理。若是可以选择,胤禩恨不得把这他们时时放在自己身旁亲自看着才能安心,只不过弟弟们有自己的人生,雄鹰总要展翅翱翔,他不能因为自私而毁了他们的前程。
“不敢不敢。弟弟就乐意让八哥疼着,疼一辈子才好呢。”十四讨好的拦住胤禩的胳膊,话锋一转,十分讨打的说道,“让四哥羡慕嫉妒去吧。”
对于弟弟的没正形,胤禩这个哥哥只是一笑置之,然后最后一次郑而重之的叮嘱道:“平平安安的回来。”
“我知道了。八哥,你也别总为别人操心,自己过得开心点儿。四哥那人虽然……但是对你真是很好的,我和十三哥都替你们高兴。”
十四抱了抱胤禩,凑到胤禩耳旁说了这几句话,即便是十四一向对胤禛这位亲哥哥颇有些微词,但这一次十四难得帮胤禛说起了好话,当然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自家八哥能够活得开开心心的。
听到十四的话,胤禩觉得很欣慰,看来弟弟真是长大了,居然语重心长的关心起他和胤禛的关系。只不过胤禩心里的一些事情除了胤褆和胤礽能够分享之外,连最为亲近的几个弟弟都不能多说。
午夜梦回的时候,胤禩也曾经迷惘过,总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宗人府的高墙之内,而眼前的一切都只不过黄粱一梦。
太美好的东西总会让人觉得不够真实,患得患失是无可避免的,胤禩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终有一日能够解开这个心结,还是一辈子都要带着包袱面对胤禛。
第二日一早,胤禩亲自送了十三和十四出发,看着两个弟弟骑在马上渐渐消失的背影,胤禩忽然想起一句词:
提剑拜将千军前,天下覆手间。
希望这场仗可以顺顺利利的,胤祥和胤祯早日凯旋而归。
刚回到府里,杜若就说有人送了封信到门口,信上却没有署名。胤禩有些疑惑的将信拆开,却见到八个大字赫然呈现在纸上:
雍正四年九月初八
第六十六章:恐惧
雍正四年九月初八
短短八个字,对于胤禩而言,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胤禩只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后踉跄了一步。
“爷您怎么了?”
杜若被胤禩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住胤禩。杜若跟在胤禩身边这么多年,见惯了胤禩淡然从容、天塌不惊的模样,即便是当初被先帝无情打压的时候,也从没见过主子有这么惊慌的反应。
杜若这一声惊叫让前院里正在打扫和修剪花草的下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胤禩身上,好在胤禩及时回过神来,拽着杜若的胳膊,将手里的信不着痕迹的藏好,然后推说自己身子突感不适,让人去请谢大夫来他房里。
杜若自然猜到胤禩的反常全是因为方才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但是也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胤禩回到房里。胤禩将信放好,严肃着表情看了杜若一眼,告诫他什么该记得什么该忘了。杜若也是个聪明人,收到胤禩的警告眼神之后,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去给匆忙赶来的谢大夫开了门。
为了把戏做全,胤禩也不能这么快就改口说自己没事,只是言道方才突然有些头晕,现在已经好了许多。
谢大夫对着胤禩进行了一番望闻问切,也并未查处什么明确的病症,不过他对胤禩的身体一向了解,想来是朝中事忙或者是有什么事情搁在心里,所以才有些不好。于是便嘱咐了胤禩一些日常注意的问题,又开了凝神益气的方子让胤禩服用。
胤禩吩咐杜若不要把他身子不适的情况让两位太妃知道,免得她们担心。然后便借口想要休息,独自一人留在房里。
胤禩把信又拿了出来,仔细的观察了信上的笔迹,确认这的确是出自胤祉之手无疑,胤禩心里也有了计较。
胤禩好歹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的离奇遭遇,况且又有胤褆和胤礽的经验,既然胤祉能够准确的写出自己那一世的卒年,想必胤祉也同他们一样有了再世为人的机会,只不过胤祉的运气似乎不太好,一‘回来’就已经在景陵守着康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