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景之没有办法,他很想跟去看看,却又挪不动脚步,眼前闪过夙怀笙临走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他心里泛起一阵寒。穆景之自嘲的笑了笑,不管他说什么他都应该听的,哪怕是让他去死。因为这样犯下罪孽的自己,实在是不值得原谅。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是一眨眼,又似乎过了千年万年,夙怀笙回来了。
“怎么样?”穆景之赶紧站起来问道。
夙怀笙没有回答,只是把衣服穿戴好,完全没有了生病的样子,穆景之看他紧紧地盯着自己,低沉的嗓音让他脊背发凉,“老师,不知道是不是我会错意,你似乎对我太上心了点吧!”
“我……我只是……我是你老师……所以……”穆景之心突地一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老师?有哪个大学老师对自己的学生这么上心的?还有对自己学生的弟弟也很不一般啊!”夙怀笙双手抱胸,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黑眸定定的瞅着他,他没忘记男人那天向他提出要来探望自己弟弟的事情。
要不是一阵铃声响起,穆景之差点就乱了阵脚。
“你好,啊,李老师,好的好的,我马上就过去!实在不好意思啊!好的,谢谢你。”穆景之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八点半了,说好去接女儿的结果又迟到了,只能赶紧道歉。
挂了电话,穆景之吸了一口气,镇定的说道,“夙怀笙,你是我带的第一个硕士生,今天在楼梯里碰见你的确是巧合,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我向你道歉,至于我提出想要去看你弟弟是真的因为我有一个弟弟,可能我对弟弟这个词比较敏感,所以听到你弟弟昏迷不醒长达两年,我就忍不住想去看看他。不过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会再提就是了,就是这样,我要去接我女儿,所以就先走了。”穆景之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也不管夙怀笙的反应,便抬脚向门外走去。
刚要伸手开门,却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男人快步地走了进来、
“阿笙?你怎么样?听林医生说你发烧烧得很厉害,还从楼梯上滚下来,究竟怎么回事?”
两人打了个照面儿,怔住。
“这是我的导师穆景之,这是我的朋友郁天白。”夙怀笙淡淡的为两人做了介绍。
“你好!”郁天白打了声招呼,赶紧向坐在床上的夙怀笙走去,“你怎么样?”
“我没事。”夙怀笙摆摆手,看了一眼呆站在那的穆景之,说道,“这个周日上午九点我会在医院门口等你。”
“真的?谢谢你,我会准时来的。”穆景之低头道谢,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激动,看起来正常一些。
“嗯。”夙怀笙淡淡的应了一句。
穆景之不自然地笑了笑,便开门走了出去。
夙怀笙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男人出了医院大楼便迅速地拦了一辆计程车绝尘而去,幽深的黑眸里倒映着外面的灯光,让人看不真切。
“阿笙,是他送你来的医院?”
没有回答,夙怀笙依然背着他向窗外看去,夜色里霓虹灯明亮晃人,明明闪闪的让他眯起了眼,“箫箫怎么样?”
郁天白走到夙怀笙身边,也看着窗外的景色,“很好,今天林医生送了新配的药,用用看有没有效果。”
“什么时候走?”
郁天白一时无言,过了好半天才答道,“明天。”
第九章
抬手伸进口袋,火光明灭间,夙怀笙悠悠的吐了一个烟圈,刚想再抽,却被郁天白一把夺过去,狠狠的掐灭,“这是医院,而且你还没好,不能抽烟。”
夙怀笙侧头瞥了他一眼,“算了,我们去看看箫箫吧。”
说完,便走了出去,郁天白看着他直挺的背影,抬步跟了出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转动的声音,夙怀笙坐在病床前看着昏迷中的弟弟,郁天白脱了外套,把夙怀箫身上的被子掀开,一点点做着按摩。
“箫箫,明天我就要出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到时候我亲自给你做手术把你叫醒好不好?”手上的动作不停,嘴里的话语不断,郁天白一脸温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夙怀箫,眼里净是不舍和心疼。
“这两年来都是你给他做按摩,辛苦了。”夙怀笙淡淡道。
郁天白抬头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少来,我要是不这么做恐怕第一个杀了我的就是你吧!虽然有看护,但总会有不上心的时候,我亲手按摩才放心。我想等箫箫醒过来的时候不会因为肌肉萎缩而增加复健的难度。”一边说一边加重手上的力度。
夙怀笙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郁天白又按了好一会儿后才把被子盖好,又投了湿毛巾给夙怀箫擦脸,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把人碰痛了。
“你不在,箫箫会很寂寞。”突然一句话扔出来,让郁天白的眉头皱起来。
“他还有你这个哥哥啊,还有叶泉他们来陪他的。”郁天白坐在床边,伸手顺着夙怀箫的眉毛向下,脸上的痛心表情让夙怀笙不忍看,“阿笙,我一定会把箫箫治好。”
“嗯,我相信。”
“呵,要是我治不好他你会杀了我吧!”
“知道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刚才抑郁的气氛淡了开去。
“你这家伙,把箫箫看得比自己还重要。”郁天白叹了口气,“费用应付得过来么?”
“你不用担心,我应付的过来。”夙怀笙握起弟弟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淡淡的说道,“你出国的费用没问题么?”
“放心,不用管我。”郁天白笑了一下,“只要箫箫没事,我怎样都无所谓的。”顿了一下,郁天白侧过身体一脸歉意的看着夙怀笙,“阿笙,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跟箫箫的事情曝光,也不会惹得你我两家就此断交,更不会让你父亲不肯拿钱医治箫箫,不顾箫箫的死活,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现在还要离开,我……”
“天白,只要有你的爱箫箫不会在意这些的。”夙怀笙看着弟弟宠溺的笑了一下,“我不会忘记他跟我坦白你们之间的关系时眼睛里坚定不移的光芒,那是种即使破釜沉舟也要跟最爱的人在一起的气魄。”
想起箫箫当时的样子,郁天白也露出一个笑容。没错,那时的箫箫简直就像是个太阳,灿烂闪耀的让人不能直视。
郁天白看了一眼没再说话的夙怀笙,问道,“那个穆景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事!只是今天在学校头疼被他看见,所以送我来医院而已。”夙怀笙低下眼睛,摆弄着弟弟已经瘦得皮包骨的手指。
郁天白刚想再说话,只听一声门响,沉稳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夙怀笙回头,看到来人时瞬间绷紧了身体,放开夙怀箫的手站起身来,黑眸里的冷厉让郁天白也愣住。
“怎么?终于有时间来看看你这个不孝的儿子了?”
夙南星虽然年近花甲,但一头浓密漆黑的头发让他看起来不过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而且黑色西装下经常锻炼的身体结实健硕,更让他年轻了好几岁,“你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么!”声音低沉如洪钟,掷地有声,让郁天白也不禁有些脊背发凉。
“其实,我非常不想跟你说话!”夙怀笙冷嗤一声,握紧的双手狠狠的压下了心中的怒气。
“好,好,这还真是我的好儿子!”夙南星冷笑,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煞气尽显。
“要是能不当你的儿子,我会鸣礼炮以示庆祝的!”夙怀笙不客气的顶回去。
“阿笙!”郁天白喝道,他不想看见他们父子之间在昏迷的箫箫面前起冲突,箫箫一直都很在意父亲不能原谅他,虽然他出事后夙南星不肯出钱救治的事情让他恨不得冲到夙氏杀人,但他毕竟是箫箫的父亲,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原来你也在!”夙南星的目光转向郁天白,嘲讽的语气让本就怒火攻心的夙怀笙脸色更加难看,“你不是说要保护他一生一世的么?怎么他昏迷了两年你就要出国了,你们之间的感情还真是经得住考验啊!”
“父亲!”夙怀笙一声断喝,看向夙南星的眼神里火光冲天,“我叫您一声父亲是尊重你为长辈,但是请你不要做一些让人恶心的事情!”
“畜生!”夙南星大怒,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夙怀箫,冷哼一声,“他这条命还能吊到这个时候还真得亏你这个哥哥了,不过就是不知道你那家公司能支撑到什么时候,等到破产的那一天恐怕也是他死的那一天吧。”
“父亲,请你自重!如果你再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夙怀笙侧了一步挡住了夙南星看向夙怀箫的目光,声音冷到极点,郁天白看了他一眼,却无从插话。
“你威胁我?你以为要不是我有意放你们一马,你以为你们那个小公司能支持多久!”夙南星大怒,声音顿时提高脸色有些狰狞。
“夙伯父,因为你是箫箫的父亲,我并不想跟您顶撞。”郁天白终于不再忍耐,他直起身体,不见刚才的恭敬,浑身散发着保护爱人的坚决,眼神里的的火光在跳跃,郁天白又向前走了几步,“如果你是来看箫箫的我不会说什么,但如果你是来这里诅咒他那么请你出去!”
“好啊,好得很!你们一个个都厉害了,翅膀都硬了!我就看你们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夙南星被郁天白的气势震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父亲,你还是出去吧,医院这里的气味不好小心你坏了身体!”夙怀笙在一旁双手抱胸,悠悠的又加了一句!
“很好!我倒要看看,就你们这几条小鱼如何能翻江倒海!”夙南星黑着脸扔下一句,甩袖走人!
咣当一声,门应声而关。
夙怀笙坐在椅子上,握着夙怀箫的手不知在想什么。郁天白也松了口气,他看着苏怀生的发顶,“阿笙,我走后你跟叶泉肖臻要格外小心公司的事情,虽然我跟箫箫的事情外界不知道,但你父亲似乎越来越难以接受,我怕他……”
“父亲?说出那种话的人配当父亲吗!”夙怀笙冷冷道,嘴角扯出一抹残忍的笑容,“这种父亲不要也罢!”
“阿笙,你不要做傻事,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能跟家族企业对抗,如果真的翻了脸,恐怕会死的很惨。”看夙怀笙那副样子,郁天白皱紧眉头劝道,心中满是担心。
“你放心的出国吧,为了箫箫我们会小心行事的。”夙怀笙摸摸弟弟的头顶,淡淡的说道,“只要记得早点回来,箫箫还等着你救他呢!”
郁天白叹了口气,转了话题,“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今晚陪着箫箫。”
默默地看了夙怀箫好一会儿夙怀笙才站起来,淡淡的说道,“拜托你了!”
郁天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难过,就是这样,因为父亲的冷漠夙怀笙从小就特别疼爱自己的弟弟,兄弟俩感情一直很好,但让众人难以明白的是当年昏迷不醒的夙怀箫并没有得到父亲的救治,而只是把儿子丢进医院后便不闻不问。要不是他们的公司当时崭露头角有些钱,恐怕夙怀箫早就不测了。
虽然夙怀笙与父亲之间芥蒂很深,但并没有到父子见面如仇人见面的地步。但夙南星对夙怀箫的这种态度彻底毁掉了夙怀笙心里的那一点点的敬爱,从此以后,剩下的唯有恨意了。
郁天白抹了把脸,坐在了夙怀箫的病床上,“箫箫,快点醒过来吧,不为了我,也要为了你的哥哥!”
夙怀笙开着车狂飙在高速公路上,车轮摩擦着油漆路的声音在深夜里听起来格外的刺耳,男人狠狠的踩住油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大而泛白,冷风从开着的车窗呼呼的灌进来出乱了他的黑发,牙根咬的喀喀作响,那双漆黑的眼眸在月色的照耀下仿若一颗深海底下的黑珍珠,光华流转,却是冷若冰霜,没有半点温度。
夙怀笙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一样,看着自己的弟弟在外面奄奄一息,而他却只能在里面哀哀低吼,却寻不到出去的路。
“哥哥,妈妈去了哪里?”
“去了天堂,那里很舒服,妈妈很幸福!”
“那爸爸呢?”
“爸爸很忙,可能没有空管我们啊!”
“那以后就只有箫箫跟哥哥了么?”
“不好么?哥哥会照顾你!”
“嗯,箫箫会听话,箫箫不会惹哥哥生气。”
车子停在海边,夜晚里海水的声音似乎能让人不那么烦躁,风吹过,一阵海水的清香气扑过来,夙怀笙闭上了眼睛,那稚声稚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荡过,如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听得到了。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气,男人伸手点燃了一根烟。火光明明灭灭,像是一个人的心,浮浮沉沉,找不到落脚点。
第十章
下了课,穆景之拿着讲义走在走廊上,一抬头,便见眼前一个人影闪过,他快步跟上去。
“夙怀笙!”
被唤住的人身形一顿,慢慢的转过来,那双若古井一般的黑眸依然没有一丝温度。
“老师有事?”
“啊,是这样的,这学期即将结束,你的论文准备的怎么样?”穆景之被他那目光看的瑟缩的退后了一步,但仍然笑着问道。
“提纲和主要内容都准备好了,不过还没有最后定稿。”夙怀笙瞟了似乎恨不得即可消失的导师一眼,淡淡的说道。
“那很好,你把它发给我,我看一下,然后你就可以定稿了,然后在期末前交给我没问题吧?”穆景之松了口气问道。还好夙怀笙早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布置任务给他。
“知道了。”说完,夙怀笙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穆景之看他要走,赶紧喊道。
夙怀笙又转回来看着他。
“那个……这周日……我可不可以带我女儿一起去?”
夙怀笙不意外的皱起了眉头,但仍然没有做声。
“你知道,念念她双休日休息,我实在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所以……”
“可以!”夙怀笙打断他的话,应允道。
“真的?谢谢你!”穆景之听他答应了,开心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夙怀笙眯着眼睛第一次正式打量这个男人,穿着一身土黄色的休闲装,虽然不是什么潮流服饰,倒也不土气,趁着他白皙的脸颊显得书生气更浓,也更加显得年轻,完全不像是一个比自己大了八岁并且有了女儿的男人。穆景之很瘦,一米七几的身高,看上去也就一百一二十斤左右,腰在体恤衫的隐藏下看不明确,倒是裤子包裹下的腿很长也很细,脸上淡淡的谦逊笑容,还有眼底深处的温暖和那么一丝丝的不安全感让人有一种好想把他搂进怀里好好疼惜的感觉,尤其是刚才稍微仰着头看着自己笑的样子让夙怀笙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夙怀笙?你怎么了?”穆景之看他盯着自己表情千变万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禁疑惑的问到。
“没事!我先走了!”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夙怀笙在心底狠狠的咒骂自己的异样,口气有些冲的回道,然后才就转身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