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番外——酥油饼

作者:酥油饼  录入:02-22

云霞山山脚,碧草如茵。

与终年积雪,日日严冬的山巅相比,山脚一年有三季温暖如春。

席停云依旧是紫纱夫人的模样,只是屁股底下坐的不再是软轿,而是一匹高大健硕的白马。

草地的主人们见到他,纷纷聚拢来,有的唱歌,有的献花,肆无忌惮地表达着爱意好不殷勤。

席停云哭笑不得,好不容易突破重围,又被一个以花挡脸的人挡住了去路。

“小娘子如此貌美,从了大爷可好?”轻佻的语气难掩主人本来的声音。

席停云讶异道:“武女子?”

武女子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多日不见,思友的风采……更胜往昔啊。”

席停云想起画姬,心中愧疚,翻身下马,踌躇道:“谋害画姬的凶手已然伏诛。”

武女子嗅了嗅花道:“她无论生死,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

席停云一怔。

武女子道:“你不认同?”

“我宁可他活着。”

这下轮到武女子讶异了,“哦,原来你对画姬也……”

“你误会了。”席停云不知从何解释起,只能摸了摸马鬃道,“你在这里等我?”

武女子道:“不是等,是接,接你回京。”

席停云皱眉道:“皇帝的旨意?”

“府主的命令。”武女子道,“府主让我带一句口信——三思。”

席停云道:“我只有一思。”

武女子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思友。”说罢,又齐齐大笑。

武女子道:“我有美酒。”

席停云笑道:“我正馋酒。”

两人相携走到武女子租下的帐篷里,果然有美酒数坛。

武女子随手拿起一坛子,拍开泥封,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道:“和朋友喝酒就是比一个人喝酒来得香!”

席停云不似他这般粗犷,喝也是一口一口地喝。

“南疆就快平定了。”武女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席停云心头一颤,波澜不惊道:“府主一定很头疼。”

“你猜错了。”武女子道,“让府主头疼的另有其事。”

席停云叹气道:“大庄朝总是少不了让他头疼的事。”

武女子仰头继续喝酒。

席停云便默默陪着。

直到两坛子下去,武女子才停下来,抹了抹嘴巴道:“其实,不是府主叫我来的。”

“我知道。”席停云平静地回答道。

武女子道:“你不怪府主吗?贺孤峰提出的条件太……”

“太苛刻?不,若我要经历这样一场生死大战,提出的条件一定比他苛刻百倍。”

“你忘记皇帝曾经相对你做什么吗?万一贺孤峰他也……”

席停云道:“我觉得他不是这种人。”

“万一是呢?”

席停云低头看着酒坛,神色淡然地回答道:“那便是了吧。”他掀起帐帘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我该走了。”

武女子跟着起身,“文思思让我告诉你,羽然已经退兵,邢奇章想要联合颜初一却被他反咬一口,元气大伤,也退回望南府休养,南疆战事已定。”

席停云边往外走,边点点头表示听到。

武女子突然追出去道:“他还说,霍决已经离开南疆北上!”

64、穷追猛打(四)

云霞山上,平霄城。

贺孤峰用一片树叶慢慢地刮着挂在树叶上白雪,盛入紫砂壶中,然后放在铜炉上煮,又将橘皮、葱姜等物放入壶中。

席停云道:“如今已经少有人煮茶了。”

贺孤峰道:“泡茶索然无味。”

席停云看他放盐,“可是这样会失了茶的原味。”

“我爱的又不是它的原味。”

席停云默然。

贺孤峰煮好茶,倒了一杯给他。

席停云啜了一口,皱了皱眉。

“不喜欢?”贺孤峰看着他。

席停云道:“头一回喝。”

贺孤峰道:“等我战胜阿裘之后,你每天都要喝这样的茶。”

席停云举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我会习惯。”

“很好。”贺孤峰放下茶起身,走出凉亭,“希望下次见你,你用的不是这张脸。”

席停云愣住了。

贺孤峰道:“天下人都以为我喜欢的是紫纱夫人。”

“难道不是?”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贺孤峰顿了顿,叹气道,“可惜不是。”

席停云无语了,错认自己的喜欢之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犯的糊涂,这需要太糊涂的脑袋。

贺孤峰不用回头已看穿他的想法,“你一定觉得我很糊涂。”

席停云斟酌道:“我想,情况一定很复杂。”

“不错。”贺孤峰缓缓地转过身,“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男人。”

席停云浑身一震。

“而且还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席停云宽慰道:“情之一字,本就无迹可寻,又无理可讲。”

贺孤峰道:“我若早点知道这个道理,也许就不会有机会和你坐在这里谈心。”

席停云道:“我该觉得庆幸,还是遗憾?”

“你该遗憾。”

“我很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无缘得见贺城主的心上人。”

贺孤峰侧头,眼神微讶,似乎惊愕于他猜中了自己心中所想。

席停云微微一笑道:“能得城主青睐之人,定然不会是普通人。”

“不错!他绝顶聪明,是世上最聪明的人。”贺孤峰提到心上人,整张脸都放出光来,兴致高昂,突然朝天下第一楼的云群走去,“跟我来。”

席停云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贺孤峰第一栋楼。

大堂正中挂着一幅画像,白须白发,面容慈祥。

席停云原以为是平王,看了旁边的字才是知道竟是云群楼设计者,有天下第一工匠之城的皮亨。

贺孤峰走到堂中一侧,从放画轴的瓷缸里抽出唯一一张,缓缓展开。

画中人与皮亨有六分相似,却活泼灵动得多,尤其一双眼睛,跃然于纸上,脱胎于水墨,栩栩如生。

贺孤峰道:“他是不是很聪明?”

颇为没头脑的一句话,可是看到这样一双眼睛,席停云竟然真心认同,“不错,的确很聪明。”

贺孤峰道:“他叫皮休一。”

“皮亨大师后人?”

“不错。”

席停云看着他望着画像的专注目光,将满腹疑问都藏了回去。以贺孤峰的地位武功,深爱一人而求之不得的只有一种可能——此人已不在人世。

他突然想起了武女子和画姬,又想起了霍决与自己……

相比之下,他和霍决这样的结局其实已经很不错。

虽然天各一方,却还能思念,还能听到对方的消息。总比阴阳相隔,天人永别的好,何况,霍决还年轻,又身居高位,假以时日一定能找到称心如意的王妃。而自己,抱着这样一段过去,也算不虚此生。

恍惚间,贺孤峰突然问道:“你身在皇宫,可知天下间有谁能破云群楼?”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席停云顿时警觉起来,“皮大师机关之术天下第一,云群楼更是他倾尽毕生心血的杰作,我想,除了大师后人,应当无人由此青出于蓝的造诣。”

贺孤峰默然半晌:“不错。除非他想出来,不然又有谁能勉强他。”

席停云心中一动,隐约猜测到两人之间的矛盾纠缠。两人事岂容第三人置喙,他想归想,却识趣地没有再问。

或许是分享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的缘故,贺孤峰和席停云的距离一下拉近许多。但是贺孤峰从来没有让席停云易容成皮休一的样子,席停云也没有主动问过。

直到某一夜,贺孤峰心情极糟,席停云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一只装着成年老酒的大酒坛,可看上去却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甚至笑了。

“你能不能易容成皮休一的模样?”他期待地看着席停云。

席停云叹气道:“至多五成相似。”皮休一的脸十分小,且双颊微凹,十分特别,是最难易容的几种脸型之一,兼之眼神灵动,说五成已至多。

贺孤峰低头看地。

席停云回房易容。

等他出来时,贺孤峰背对着他而站,“这世上没有第二个皮休一。”

席停云轻声道:“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贺孤峰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次日,席停云一开门就看到贺孤峰拿着剑等他。

“城主?”

“阿裘已入大庄,我们该启程了。”

席停云有一瞬的恍惚,似乎没有预料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但他很快回神,“是。”

奔波这么久,等待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他理当感到高兴,何需怅然若失?

平霄城主出行排场自然非同凡响。

刚下云霞山,便有官员率众出迎。

贺孤峰坐在车里,任由手下去打发他们。

席停云不由想起一袭红衣单枪匹马的霍决。相较之下,他这个南疆王当得十分寒酸,尤其是江上一战,能用的小兵竟然只有他这个朝廷派来的说客。

贺孤峰道:“到前面,我们换车。”

席停云浅笑,“原来城主想使金蝉脱壳之计。”

“我只有在平霄城里才是城主。”贺孤峰淡然道,“在皇帝眼里,我是眼中钉。在各地官员眼里,我是垫脚石,是晋升梯。”

席停云想起平霄城与大庄的纠葛,默然。

“说来,天下间能与我感同身受的,唯有南疆王。”

席停云喟叹道:“南疆部族众多,处境更艰难。”

“南疆如今只剩四部,况、那两部尽入霍决之手,以他之能,统一南疆是迟早之事。”

听到贺孤峰如此肯定霍决,席停云心里涌起一股与有荣焉的喜悦,垂头不语。

贺孤峰道:“因此我更好奇,他为何离开南疆。”

席停云心头微震,不动声色地迎上贺孤峰打量探究的目光,“这恐怕只有王爷才知道了。”

贺孤峰道:“他与我处境相若,又与我同时离境,你猜皇帝会作如何想?”

要说天下最了解皇帝的人,席停云纵然排不入前三,也决定能挤进前十,闻言想也不想地回答道:“皇上不会想。”

贺孤峰挑眉。

席停云道:“皇上只需决定,无须想。”

贺孤峰颔首道:“不错。想这种事,由方横斜来做就好。”

车队摆脱众官员之后,行入小树林,果然备有小车换乘。

席停云跟着贺孤峰上了小车,发现里面装点得虽不如大车豪华,却五脏俱全,整辆车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十分舒适惬意。

贺孤峰道:“此车虽小,胜在安稳。”

席停云笑道:“有城主在,何处不安稳?”

贺孤峰笑了笑,眼底却有一团浓愁挥之不去。

席停云知道他想起皮休一,遂不再多言。

65、穷追猛打(五)

车行山道,席停云终于知道贺孤峰口中的安稳所言非虚,无论山道如何坎坷,杯中水始终不溅半滴。

两人对坐无话,多少有些尴尬。

席停云看腻窗外的风景,揉了揉微酸的脖子,随口问道:“不知此车是何人打造?”

贺孤峰道:“皮休一。”

“……”席停云默默拿起茶杯喝茶。

“无妨。”贺孤峰顿了顿才道,“有人与我聊他,我很开心。”

席停云看着贺孤峰一本正经的表情,微微一笑道:“我想他本人一定更愿意亲自与城主畅谈。”

贺孤峰道:“他不见我。”

席停云宽慰道:“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或许。”

席停云印象中的贺孤峰一直都高傲冷漠坚强自信。若说霍决是一柄锐不可当的枪,他便是一把不见锋芒已令人退避三舍的剑。如此人物,本该如平霄城一般,遥立山巅,俯瞰人间,可他如今却有了脆弱。

他突然担心起决战的结果。

“阿裘打败了谢非是。”席停云道。

贺孤峰道:“你怕我会败?”

席停云道:“怕。”

“你希望我赢?”

“自然。”

“其实你不该希望我赢。”贺孤峰道,“你应该希望我们两败俱伤才对。这样,阿裘既死,你也不必终身困守平霄城。”

席停云道:“我答应之事,不会反悔。”

贺孤峰道:“我答应应战,就不容许败。”

马车骤停。

席停云想伸手推门,贺孤峰却先一步冲门而出。

门外,武女子盘膝坐在树下,一手拎酒壶,一手剥花生,吃得满面红光。

贺孤峰道:“你碍了我的路。”

武女子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为何不是你碍了我的路呢?”

贺孤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结果都是一样的。”

“什么结果?”

“总有一个人要让开。”

武女子点头道:“好,我让开。”

“可是我不喜欢别人让我。”

武女子道:“好,我不让你。”

贺孤峰抓着剑的手指微微一紧。

武女子道:“我和你一起走。”

贺孤峰挑眉。

武女子道:“你不是找阿裘吗?我带你去。”

“我认识平顶山。”

“可是阿裘已经不在平顶山。”武女子道,“他直往京师。”

贺孤峰道:“我为何要信你?”

武女子看向从车厢里出来的席停云,无奈地摊手道:“我想我需要一个人作保。”

席停云笑道:“这里好像只有我能。”他转头对贺孤峰道,“他是武女子。”

贺孤峰道:“我知道。”

武女子吃惊道:“你知道却不信我?”

贺孤峰反问道:“我为何要信你?”

武女子叹了口气道,“你当然应该信我,这世上不会有比天机府更希望你能战胜阿裘的人了。”他眼珠一转,缓缓接道,“而且,阿裘收到城主的战书,却将决战之地改在京师,城主应当想到理由。”

贺孤峰面上冰霜越发冷厉。

他没说,席停云却已经想到一种可能。

只因为阿裘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想打败贺孤峰之后,直接挑战方横斜!

“改道京师!”

京师戒严。

若不是武女子带路,贺孤峰和席停云要进城必然要花费一番心思。武女子并未指挥马车驶向天机府,而是在一座别院的门口停下。

武女子率先下车,解释道:“城主身份特殊,不宜公开露面,只好暂且委屈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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