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禁放眼看去,蹲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外貌有如牛族,忠厚老实外加天真烂漫,真诚单纯的青灰色眼睛之外,是同样青灰色的皮肤,唯有一只脚是不一样的黄褐色,身上夹有水族生物特有的鳞片,身强体壮,高有两公尺左右。
这是夔,外形像牛却不是牛,出入海水时一定有大风大雨相伴随,发出的亮光如同太阳和月亮,吼叫的声音如同雷响,拍打皮肤更能降下雷电。
严格说来,夔是擅长伪装自己,实力强大的种族。
“在海里没有人能斗赢你。”昂禁缓慢移动着左手,摸着被医疗用叶子包扎的右肩,不再思考右翼跟翼左如何两个人就把他从吃人一族手里拖出来。
“废话,我算半个水族,又用的是电,在海里再多人也只配被我虐。”
右翼得意洋洋的说着,却在话完后一秒,被人用脚踹到一边。
“靠,翼左你干嘛踢我?”他狼狈的摔趴在地上,忿忿回头。
这次怒极的吼声之后,引来雷电奔腾的瞬间,是他的身影忽然模糊。
“坐下,右翼。”命令狗般,那个淡冷的声音乍响。
一话既出,数道残影集结成右翼的模样后,将他压到地上盘坐着。
随着话声,明明已经远离火堆的三人身边,有无数火花在喷溅。
因伤而斜坐半倚在地的昂禁没有闪避,被人仔细系在胸前发束上的黯蓝之控制符文发带却弹了起来,主动将那些射向他的零散火星一一打飞。
这个说话能引来火花四射的人,是一个脸色、肤色都苍白如雪,还有一头白银短发,身穿半长不短的白色狩衣,有着一双银灰眼瞳的纤弱少年。
此时在少年身边,正燃烧着腾腾烈焰,而他身下的地面早被烧成焦土。
“翼左你不要老是欺压我。”右翼双手握拳连连挥动的抱怨。
“谁让你动作老是比脑子想的快?习惯就好。”
“习、习惯才有鬼,不要学霸傲王者的口头禅啦,谁要习惯!”
“那就继续不习惯好了。”翼左随口回了一句。
带着点冷冷嘲讽的一番对话下来,漫天的火花流灿如萤,绝美也十分危险。
“翼左你好麻烦。”右翼扭动着身子想要反抗。
“叫你坐好。”翼左音调仍没有起伏的淡然开口。
下一刻,他身后的火堆却火势突起,瞬间冒得有三丈之高,跟整个人浑身白的模样对比起来,有种凶残的胁迫,会使人看了心底发寒。
“翼、翼左,你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吧?昂禁他不是还没断气吗?”
右翼怯生生的低着头,再不敢造次的乖乖坐好不动。
“出事了?”昂禁直到这时才找到机会发问。
虽然脸上习惯性挂着悠然随意的笑,眼里难得没了那分高高在上的霸道,取而代之的,是不再压抑和被迫自己重视的关怀。
“有几个不知道该说是喜讯还是恶耗的消息。”
翼左说起正经事,就不再理会右翼,无比认真的端坐到昂禁对面。
十一.伤患一个又一个
苍白如雪、纤细脆弱的少年,沉稳的银灰眼瞳不再像过往那般死寂,如今有一种充满期待和欲望的火焰,在里头定定的燃烧。
“你比以前好多了,因为看了我的笑话?”昂禁突然问这句,他没有恶意。
那随意的口吻、亲近的味道,有如太多年前初识不久的时候。
“没错,看着讙兽倒霉,我心情总是极好。”翼左不否认。
“……有办法让我不倒霉下去吗?”昂禁忽然重复这个曾经的问句。
“嘛,找我当伙伴啊,求我,你求我,我就帮你。”翼左恶意的笑着。
明明像火堆上飘动的白烟,那般在炽烈中追求无拘无束的恣意,竟意外想为自己找一个枷锁,找一个需要他用心的麻烦。
“讙兽是不求人的。”昂禁神情复杂、百感交集的再度这么说。
“哦,没关系,我话撂在这,哪天你求我,我就帮你好了。”
翼左用怀念的口吻,说完当初的诺言。
本以为是平辈论交,后来他才发现,就是那番话惹出讙兽的傲和不喜,然后随着时间的拉长、相处的增多,他几乎为自己挖出一个能摔死人的坑,而且无法抵抗的,被人一脚踹进这个够深的坑里。
要不是有右翼在,自己如今也会是讙兽的死士吧?
“喂喂,你们两个不要奔向回忆的深渊。”右翼讨厌听见那些。
如果时光能倒流,右翼不是先弄死讙兽,就是得打昏翼左。
可惜,再后悔、再不甘,那些全是过往的事了,只配被人彻底忘记。
“说正事、说正事,你们给我说正事,不要想那些不愉快的。”
右翼恨恨的用双拳敲打大腿,轰隆隆的雷声因此响了一阵又一阵。
“好了,安静点。”翼左被他打败的,回到正事上。
“你前面不否认我说的出事了?我到底倒下去多久?”
昂禁见气氛欠佳,想弥补的心思被默默压了回去,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半个月。”翼左说到这个数字时,表情非常难看。
昂禁愣愣的抬首,看着天上的夜幕,今晚是阴天,不,该说有夔的地方乌云密布是常态,看不清月亮是正常的,所以不能用那个来判断时日,再说,翼左没必要骗他,更何况他这次伤的实在太重。
“你刚刚说不知道是喜讯还是恶耗?”昂禁深呼口气,这话问的平静。
翼左为人处事一向直接,懒得拐弯抹角,不废话的抛出答案。
“知言大约十天前,在你那位重要伙伴海皇面前,被伏击了,重伤。”
“正常情况下,对我来说,这不会是喜讯。”昂禁脑子清醒的察觉不对。
“啊,如果你中的那一箭,和射箭用的攻城弩不是他制造的话。”
右翼幸灾乐祸的嘿嘿笑着,似乎想看讙兽黑起一张脸的模样。
“不可能,我明明!”
昂禁话到一半,已经被自己脑中的联想哽住。
“应该是百歧送消息到西湖,告诉留守的人,你重伤的事,以及会出事的原因,再把凶手的情报一并泄露,说不定还帮忙制定复仇计划。”
翼左详细的推论着,随着他的话越说越多,昂禁的表情越发险恶。
“这就是以前翼左常说的那个故事啦,放狼的小孩。”右翼大笑。
“你可以再蠢一点吗?是放羊的小孩。”翼左再次把他踹开。
右翼即使被踹的在地上连滚好几圈,皮粗肉厚的他依旧半点伤都没有的跳起,双手插腰,哈哈大笑,“有仇必报的讙兽,谁会相信你不想报复?”
“这次我不想。”昂禁坚决的吼完,是黯然的闭上眼。
“所以。”翼左忽然用力拍拍手。
“所以?”昂禁绝望的睁眼看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所以我跟右翼现在是绑架勒赎犯。”翼左严肃的朝他点点头。
“是的喔,吃人一族花了满高的代价想买你回去煮,阳帝大人跟霸傲王者那个开价更高啊,高到我流口水流了半个月,想着啥时你醒来可以交货。”
右翼说到这里,表情有些古怪的上下打量昂禁好一会儿。
“翼左,上次你说的那个词是啥?叫我不要太快卖掉的那个。”
“嗄?货比三家不吃亏?”翼左想了想,似乎是这一句。
“嗯,本来昂禁再不醒来,我们最好是把他就近扔给阳帝大人救治,他伤的这么重,又有我们搞出来的绑票勒赎事件,海皇不会真拿他当凶手,就是运气不太好,出现了肯花大笔钱的第三家。”右翼说着说着,嘴角在抽搐。
“什么意思?”昂禁突然打了个寒颤,直觉叫他不要再问。
“百歧太凶残了。”右翼畏惧的发表感言。
翼左同情的点点头,“通知西湖那边你重伤,引动帝王之令报复算什么,为了一次把你名声抹黑到底,百歧让千年去了南之岳,动用关押在云初出云那边属于你的死士,在知言重伤的三天后,百歧的蜃气在海皇面前被整个打没了,好在本体没事,据说要休养长达半年以上,才能再次恢复行动能力。”
昂禁被刚入耳的消息整个打蒙了,他跟百歧、知言的仇恨到这种地步了?
“意思是另外的第三家,是我那批弃而不用的死士?”他在颤抖。
“是呢,是当年我们三个联手才把他们抓起来关的那批疯子。”
右翼有点怀念,因为打的够爽、够有劲,却也有点害怕,那批人全是疯子,身份又是死士,他都不晓得因此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几次。
“好,好一个连环计。”
昂禁头疼的揉额,浑身无力的瘫软躺回地上。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伤的这么重,翼左跟右翼却如此随便的把他扔在这个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因为他现在不管出现在哪里,再多几张嘴出来,一样有理说不清,他彻底被人在海皇面前塑造成一个加害者了!
百歧、知言,好,真好,这两个人实在……太好了。(反讽?)
十二.又给我添了麻烦
一面白晰如雪的墙上,晕黄的灯光随着字样跟图片,浮在上头。
斗大的黑字,用着张牙舞爪的草书,或许是从古籍上截录的关系?
由上到下,精确明白的将一段古老的纪录翻印在眼前。
上古四凶,饕餮、浑沌、穷奇跟垨杌。
饕餮,似羊,头上有弯曲的双角,喜吃人肉,性格残暴贪婪,非常好吃。
浑沌,人难以见,长毛四足,如犬,有腹无五脏,抵触善人,凭依恶人。
穷奇,似虎,背有双翅,全身长着如刺猬般的硬毛,是非颠倒,残虐无道。
垨杌,如虎,毛两尺,人面虎足,野猪獠牙,尾一丈八尺,生性凶顽嚣傲。
在古籍底下,则是彷佛手写的文字,一行行细密的另外标注着。
饕餮封口,拥有随时会昏睡的至蛇王者那伊为伙伴,受其拖累,两人未出名的初期屡遭追杀,后来受阳帝“八歧”之九位执事官模式启发,邀约本身就是以吃人为生的食人种族近三十族,自立吃人一族,为初任总老大。
浑沌偕影,看似欺善怕恶的个性,事实上是受依附于为恶胜过他者的天性影响,曾公开说过谁能恶的让他心生叹服,就愿意成为对方部属。更因为身体能如琉璃般通透,使人视而不见,探得许多隐密,曾被称为最强情报探子。
穷奇禁时,自从在一场恶战里被迫将一起鏖战许久却力竭身亡的伙伴们全数吞吃下肚后,出现一旦重伤就会吞食伙伴的心病和恶习,为众人所畏惧,加上拥有上一只大风疏厌跟随,狂暴嗜杀的恶名远播,是现任吃人一族总老大。
垨杌厌说,最讨厌被劝说的狂人,嚣张傲气,一旦有人惹到他,天涯海角也会紧咬不放,越是跟他说道理,越会卯起来跟人作对,一度被说成最使人厌恶的恶棍,偏偏其战斗力勇悍无双,遍地仇家依然过的毫无顾忌。
“海皇,你全看完了?”
问话的人将手上重重的一叠追加纸张放到椅旁桌上,一脸关切。
面对墙上经由萤火虫投影机放出的画面情报,坐在墙对面的海皇,皱眉。
问话的那个人语气跳脱,有种纯粹的率直,和沉默不语的海皇模样几乎一致,只是,他眉宇间相较之下,更有几分天真的味道。
“看是看完了,明天,画面先不要切换。”海皇认真的要求着。
“嗯。只是,情报之源那边没问题吗?”明天担心的问。
“比起被人发现我想起以前的事,能动用属于我的情报之源,现在看到的这些资料更为重要。”海皇边说,神情边阴郁起来。
“有空说说,你为什么要动用『情报之源』去查这四个人吗?”
明天能确定,海皇在忌惮某些人、某些事,这几天都心神不定的。
更从吃人一族跑来“示威”那天之后,海皇一面动用情报之源查找一堆资料,一面躲着所有人不见,似乎在集中精神戒备着什么一样。
后来,果然先是知言被打成重伤,后来连百歧也出事了。
呃,明天一开始很生气的,气昂禁又用那种险恶小手段,直到海皇说了,才晓得罗刹时期就见识过百歧这种“伤害自己、抹黑他人”的技俩。
这么说来,海皇毫不犹豫的动用情报之源,难不成在对谁暗示什么?
明天正想往这个方向细细的思考下去,突然听见一个沉重的呼气声。
“海皇,你身体不舒服吗?”他担忧的转过头问。
“没有。明天,墙壁上的四个人里,你听说过几个?”海皇神色凝重的问。
“几个?四个都知道啊!”
明天翘起二郎腿,挺得意的样子。
实际上也是,封口跟禁时皆位列十二王者之中,从常春之地出来的人都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浑沌偕影跟垨杌厌说就比较少人听说过。
不是那两个没有名气,而是他们到处惹事、四处为祸的时间不长,后来更是消声匿迹,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曾出现,几乎要被遗忘。
明天会记得,得多亏他前不久去做了趟记忆之旅,不然那么久远前的人物,恐怕也是不会剩下多少印象的。
毕竟,上古神话里的各种神兽、野兽那么多,一时横行无忌、天才横溢的强者多不胜数,谁会记得那些早就不晓得被谁吃掉的人。
“咦,等下,海皇,听你郑重的问了,我才发现……”
明天猛地瞪大眼睛,带着些许质疑的伸手在墙上一指。
“浑沌偕影,取这种用来混淆视听的名字,让人以为他是潜伏在别人影子里,其实是本身就会隐形。你不找这些资料,我联想不到,那一天知言在我们面前被人打成重伤,那种突如其来发动攻击的情况,像他的手段。”
在想到这些以前,明天听百歧说过第四个蜃族的存在,他以为是那个蜃族动手,可是,仔细想想对方的攻击之勇猛霸道,不像蜃族的能力。
能跟皮粗肉厚、十八般武艺皆精的白泽知言互殴到占据上风,更在短时间内就将其重伤的强悍战斗力,说是浑沌,确实比说是蜃族还有可能。
“不是像,是根本就是。”海皇苦恼的一手撑着下颚,再抛出另一个未爆弹,“后面差点把百歧打死的,是垨杌厌说呢!”
“……嗄?”明天跳起身,怀疑自己听到什么。
“你没想错,这两个可以跟封口、禁时被并称为上古四凶的人,是现任讙兽昂禁的手下,不只如此,他们甚至有可能是死士。”
海皇说到死士,目光不自觉飘到室内离他最近的那个角落,那里有一只巨大的蚌壳,蚌壳上有几道显眼的红痕裂缝,显得有些残破不堪。
“跟百歧、知言一样,是死士?”
明天双眼发直,倍受打击似的愣愣说着。
讙兽的死士是什么?那不仅仅是愿意为讙兽赴汤蹈火,更是视死如归,随时肯用自己的命换讙兽的生,把讙兽的命看的比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重要,一旦有危害到讙兽的可能,就会将之早早铲除,是一群死忠到极点的疯子。
就因为太死忠,据说脑子不太好用,不太懂得思考,一味的要为讙兽付出,一如当年罗刹身死,百歧就领着一批死士保住罗刹的禁果冲向海市蜃楼那样,完全不去思考这么做值不值得,就铁了心的要去做。
最可怕的是,罗刹有两个死士与众不同。
一个是蜃族百歧,他擅于洗脑,连自己都能骗过去,所以保住了思维的能力;另一个是白泽知言,身为最熟知各种兽类的白泽神兽,他拥有先天豁免负面影响的体质,所以也没有失去精明婉转的办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