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先生瞟了韩冬一眼,杜凌就让韩冬坐回窗边去。
这单间大得很,韩冬坐在窗口往那两人,只能远远看见孟老先生嘴巴一张一合的,至于说着什么韩冬是一点也听不见。韩冬有些无聊,拣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早就凉了,苦的他脑仁疼。
杜凌微皱着眉头听孟老先生说完,眼神复杂地看了韩冬一下,然后又和孟大师商量了许久,老头一直摇头,杜凌似乎才死心,最后起身将一老一小送了出去。外面杜凌的助理寇彤正等着,见两人出来便领着走了。
杜凌将单间的门关上,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
韩冬眨巴眼睛观察了半天,这姓杜的是把他忘了怎么着?怎么还躺沙发上睡觉了?韩冬心想,我是趁着功夫离开呢?还是怎么着啊?合着把我领着来让一老一小像看熊猫似的看一遍就完了?当义工还管饭呢!
韩冬蹑手蹑脚的凑近沙发,抻着脖子想看杜凌睡熟了没有。
“陈思扬……”杜凌突然说了这么一声,那声音不大却透着丝丝难过,当下就把韩冬吓了一跳。
韩冬在地上被吓得一蹦,瞪眼珠:“你装什么死啊,吓死我了!”
杜凌将挡在眼睛上的手臂拿开,目光直视韩冬,神情却带着一丝哀伤:“陈思扬……”
韩冬觉得杜凌不是在叫自己,那双眼睛看向他,可看的却不是他。韩冬张开嘴,一字一字说:“我叫韩冬,我不是陈思扬。”
杜凌勾起嘴角苦笑:“那陈思扬去哪了?”
韩冬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你可以贴一个寻人启事。”
杜凌已经在沙发上坐直了,双眼微红,喉结上下剧烈地滑动了几下。
如同在野外散步时突然看见猎豹,恐惧的本能会驱使人逃离或者让人无法动弹。韩冬觉得自己遭遇了一头豹子,而且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这很不好。
韩冬拎起装书的口袋:“时间很晚了,我该走了,我哥肯定在找我。”
杜凌像猎食动物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直接跳过沙发前面的茶几将韩冬扑倒在地上,用沙哑的嗓音向韩冬咆哮:“你不是陈思扬,陈思睿也不是你哥!陈思扬去了哪?你把他交出来没有!”
韩冬被扼住喉咙,几乎说不出话来:“救……”
杜凌的眼睛里带着绝望的疯狂,如悲痛的雄狮般怒吼:“是不是杀了你就能让他回来了?那你去死好了!”
韩冬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使劲地捶打杜凌却没有一丝效果,他第一次对这个瘦弱的身体如此痛恨。
幸运的是杜凌适时的松开了手,韩冬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咳嗽,差点将整个肺叶都倒出来。杜凌用手拍韩冬的后背给他顺气,拍得韩冬汗毛炸起,像见到鬼一样将杜凌的手打掉。
韩冬连滚带爬窝在墙角,警惕地看着杜凌:“别……别过来!”
杜凌也不过去,就那么蹲在地上,和韩冬远远对视。
韩冬觉得杜凌就是一个危险分子,随时狂化的赛亚人,打了雄性激素的红太狼!
母鸡咯咯哒的铃声突然响起,韩冬在身上胡乱翻了半天才找到,按下通话键时手还不住的哆嗦。
“你跑哪去了?怎么没给司机打电话?是不是又想玩什么鬼心眼!”陈思睿的声音透着冷意,可此刻在韩冬听来堪比天使的诵唱。
韩冬报了地址,他不知道陈思睿会不会听出自己的声音不对,虽然刚刚已经努力控制了,可濒死后的感觉并不好。
杜凌眼神涣散的蹲在通往门口的必经之路。
韩冬警惕地盯着他,并在心里做最坏的打算。
过了一会儿,杜凌像是被打败了一样坐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腿里,声音透过布料沉闷而嘶哑:“走!趁我还没有反悔。”
韩冬拿出百米赛跑的劲儿往外冲,差点撞翻了端着咖啡杯的侍应生。
等他坐上了陈家来接他的车,将心跳平复时才发现,自己的习题册没有拿。
尼玛!尼玛!尼玛!韩冬揪扯自己的头发,疼得呲牙咧嘴,果然遇到杜凌就没有好事!
14.坦白了
韩冬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不知道司机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状况不对,当车子沿着马路向西行驶时韩冬疑惑道:“回去不应该往东走吗?”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平时从不多说话,见韩冬这样问就说:“先去接睿少。”
韩冬唔了一声,心里不禁发虚,他可是跟陈父保证过以后不见杜凌的,他今天不但见了还差点被杜凌搞死,韩冬摸摸膝盖,似乎隐隐作痛。
陈思睿一上车就不停地打电话,语气和措辞都糟糕极了,韩冬在一边听的都万分艰难,可以想象电话那边的人会是什么样。
等陈思睿终于合上电话,韩冬就感受到一阵寒气向自己喷过来,司机大叔透过后视镜抛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让韩冬觉得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妙了。
陈思睿不但脸长得雌雄莫辩,就连声线都不似普通男人那般粗糙,尤其是放慢语速时有一种阴柔劲儿掺在里面,让韩冬的手臂砰砰砰的跳起一层颗粒。
陈思睿微薄的唇轻轻张合,咬着牙根压低嗓音:“长本事了嗯?让我猜猜你今天下午都做了什么?”
韩冬主动招供:“我没想到会见到杜凌,那家伙不是在D市吗?怎么突然就出现在雏云市了呢?还偏偏在书店,我看见他的时候都快吓死了。”
陈思睿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韩冬吞了一口口水,艰难道:“他该不会是跟踪我吧,不然怎么会那么巧?”
陈思睿眯着眼看了韩冬一会儿,才转过头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坐姿,语气稍缓:“下次见到他不用跑,打电话给我,我叫你去接你。”
韩冬松了一口气,回过味来:“你知道我被杜凌抓走,为什么不去救我?”
陈思睿斜眼瞟韩冬一下没说话。
韩冬差点从后座上弹起来,气恼的说:“你是想看看我和杜凌有没有奸情是吧?我操!我他妈差点让那个人渣给废了,是不是我一直不出来你就打算一直不去找我?我他妈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思睿慢条斯理地说:“不会,我有让王师傅在外面,而且我很好奇杜凌为什么会让你和那两个人见面。据我所知那祖孙俩可不是用钱就能请出山的,你和杜凌在搞什么鬼名堂?”
韩冬愣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看了开车的王师傅一眼,有些摸不准陈思睿的套路。韩冬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大意了,他不知道陈思扬和陈思睿平时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也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样做陈思扬。也许是骨子里就没有想成为陈思扬的意识的缘故,他没有费尽心力地去假装自己成为陈家的一员,他只是在外力的作用下被动的前行,眼前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谜团,没有人为他指路,只能靠自己跌跌撞撞的摸索。
韩冬低头想了想杜凌今天的反应,又将那祖孙二人的话琢磨一番,心中明了肯定是杜凌请来确定自己是不是陈思扬的,想通之后韩冬才下定决心似的对陈思睿说:“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有些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陈思睿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对司机说了一个地方。
一路上再无话,韩冬不知道陈思睿在想什么,但是他明白自己是装不下去陈思扬的,他不可能一直与外界隔绝,如果陈思扬过去的朋友来找他,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谁。到了那个时候该怎么装下去?他只是想活着,并不想将谎言越圆越大,到最后无法收拾。
下车的地方是一处小学校园,可以看见崭新的塑胶跑道和教学楼,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校园里一片安静。
王师傅不知说了什么,让门卫给开了门,陈思睿就带着韩冬进去。
陈思睿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坐在给小孩子们玩耍的双杠上,他的身形修长,两条腿微微荡着,露出黑色的真丝袜。
韩冬爬上另一头,没有陈思睿那般潇洒,很像一只小脑不发达的猴子。
陈思睿一直望着空旷的操场,韩冬被晚风一吹也觉得平静了许多。
韩冬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回忆:“去过孤儿院吗?觉得那里怎样?天生智障,残疾或是仅仅因为性别而被抛弃的孩子聚集在一处,没有人相互倾吐苦楚,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最起码他们还活着。”
陈思睿将目光落在韩冬的裤子口袋上。
韩冬:“二十六年前的一个冬夜,有人将一个男婴丢弃在福利院的门口,漫天大雪里男婴只包着一个薄薄的毯子在纸箱里哭。呵,幸亏那那孩子哭得很大声,不然就会被冻成冰人,这也算是自救吧。那个孩子取名叫韩冬,也就是我。”
陈思睿看着韩冬的眼睛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同情猜疑甚至是愤怒,却独独没有震惊。
陈思睿微微拧着漂亮的眉毛:“为什么说出来?”
韩冬苦笑:“我不是一个演员,之前也从没想过如何装下去,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回陈家,我还会在小吃店里打工,我没有陈思扬的身份证,甚至还是从杜凌的口中得知的这个名字。可是这一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被带入他的生活,假装自己是他,我尝试了,可是确实做不到。我不想牵涉他和杜凌之间的那笔烂帐,也不想靠着陈家。一开始没有和你说是觉得借尸还魂或是互换灵魂什么的听起来太过荒谬,我不想进精神病院,只能尝试用最笨拙的方法试着保护自己,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贪生的小人,呵,事实上我就是。”
陈思睿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想了想后说:“明天去做个DNA测试吧。”
韩冬点头。
两人在操场上聊了很久,基本上都是韩冬在说,陈思睿只是安静地听着,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而韩冬只是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讲他从醒来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说自己兜里只有六块钱时的心情,说自己遇到小吃点老板杨洋时那种激动的感触,说自己被亚历山大扑倒在地上差点变成肉饼的样子。
陈思睿笑笑说:“那条老狗还活着呐,长得像只肥羊,丑的要死。”
韩冬拍大腿说:“你别说,还真挺像只肥羊的。”
回家时已是漫天星光,陈思睿和韩冬达成一致,在化验结果出来之前韩冬将继续扮演陈思扬,而陈思睿会在那之后给韩冬答复。
韩冬不知道化验结果会是怎样的,世界上相似的两个人很多,他既希望自己不是陈思扬有的时候又希望自己是,如果自己不是的话,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如果是的话他可以拿到身份证吧,韩冬郁闷地想,那张小卡片作为万能道具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现?
15.化验了
陈思睿很快安排好了化验,而且也没去医院,只是来个两个连白大褂都没穿的人,抽取两人的血样放进一个箱子里什么的就完事了。
韩冬疑惑:“做鉴定不需要照相按指纹什么的吗?”
陈思睿白了他一眼:“你当是调查取证呢?”
韩冬明白了,人陈家还要脸呢,不管他这身体是不是陈思扬的,可这事儿传出去总归不好,指不定就变成陈家老二是红杏出墙或者是小三产物什么的,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的。
化验结果需要等半个月左右,陈思睿对韩冬的态度似乎和以前一样,只是最开始看着韩冬那两名黑衣男从耿亦铭身边调回来了,整天一左一右的夹着他,让韩冬深觉自己是个人形三明治。
杜凌的表现也出乎韩冬的想象,他派寇彤将韩冬的习题册送回来,还亲自打来电话道歉。韩冬觉得杜凌的脑子坏了,要不怎么一出接着一出的,比精神病变脸都来得快。
杜凌在电话里表示希望请韩冬吃饭,当时韩冬脑子里就蹦出几个字,老子跟你吃饭才叫疯了呢。
打发了寇彤,又拒绝了杜凌,韩冬跟喜鹊胖墩蹲在葫芦架下大眼瞪小眼。最后,韩冬落败,掏出手机给杨洋发短信。
自从韩冬来到雏云市之后他就一直和小老板发短信,时间一般都是上午或者晚上店里人少的时候。
杨洋会告诉韩冬今天又有一个兼职来店里了,笨手笨脚的还赶不上某个拍马屁的小子。还会说孟元又犯花痴病了,师院里一个物理系的系草来店里吃饭把孟元迷得晕头转向,就差让人家在菜单上给自己签名了。有的时候杨洋还会抱怨学院附近太乱了,小伙子大晚上喝多了吐在店门口,他用三桶水都没刷掉那股子味儿,晚上差点被熏得没睡着觉。
韩冬则告诉杨洋自己交了一个新朋友,名字叫胖墩,是一只圆乎乎的喜鹊,等有机会带它去见杨洋。
杨洋流着口水说,你的新朋友是喜欢清蒸红焖还是油炸呢,咱还没吃过喜鹊呢。
韩冬回复一个字,滚。
有了习题册,韩冬让人把陈思扬之前的所有课本都搬来山上,自己从高一的知识开始学习,尤其是英语,他自从考完了四六级就没再碰过,两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让许多单词变成路人甲乙丙丁,看着面善一时半会儿却叫不出人家中文名字来。
韩冬的自律性还是不错的,早上五点半准时起床,一边打大学体育里的太极二十四式,一边用手机听英语听力。二十分钟后便是背单词和英语课文,反正山上除了他就是一个做饭的老阿姨和两个保镖同学,韩冬站在葫芦架下大声背诵,胖墩在地上拣高粱米吃偶尔抬头送给韩冬一记‘你真是吵死人’的鄙视眼神。
吃过饭,韩冬就跟数学死磕,这玩意儿是他一辈子的痛,就像有的人专门记不住别人的脸一样,韩冬死活对数学公式无感,而且神马举一反三之流他也毫无天赋,最拿手的就是印在小学文具盒上的九九乘法表。
韩冬跟数学的关系就像小三遇到原配,怎么都不对眼。基本上学一个小时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超过一个半小时眼睛就开始转圈圈,如果超过了两个小时,OMG,上帝下来一起欣赏植物人吧。
弥补数学创伤的是地理,韩冬特别喜欢地理。特别是中国的山脉河流,用手掌来代替,从上往下数就跟古代变形的小地图似的,而且各处的矿产啊,各大洲各个国家啊都是他喜欢的。当初韩冬高考的时候就特别想学师范类的地理,那是打内心里的喜爱。可惜的是,这个专业不招文科生,他就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政治。等他上了大学才知道,人家理科生都不大稀罕地理专业,人家更喜欢物理啊数学啊,地理?师兄说了没钱途!韩冬泪眼无语,你们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老子想去都没得去,摔!
历史多少年都是那些东西,从初中就开始学,很多东西只要多背几遍就容易拣起来,更何况中国近代史他在大学的时候都学了,重点也都是共产党党史。以前考党史的时候那本书都快被韩冬翻烂了,当然他之所以那么努力完全是因为不想再看见党史老太太那张核桃皮的脸,以及她每次都在课堂上吐三十次以上的痰,那声音透过麦在阶梯教室里无限放大的声音这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政治是韩冬的拿手科目,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几个月前他还在私立高中兢兢业业的给高三班讲政治呢,只要多关注点时事就可以搞定了。
语文需要多记多练,作文也得下点功夫,但是韩冬觉得问题不大,高分拿不到但是中等肯定是没问题的。
所有科目转了一圈,韩冬对着数学教材不禁发毛,这科能够及格不?韩冬看着院子里越发圆润的胖墩泪眼,深觉让数学及格和让胖墩减肥成功一样具有挑战性。
陈思睿照样隔一天回来住一晚,而且他特别喜欢在浴室里泡澡的时候拉上韩冬,两人在热水里舒服的叹息,然后相互擦背。
陈思睿用丝瓜瓤在韩冬的后背上来回用力擦拭,韩冬嗷嗷叫着躲开。
陈思睿的脸被热气熏得艳若桃花,眯着眼,口气不善:“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