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陆文虎能快乐地奔跑在那片他向往的土地上,我感觉到了欣慰!
泪水冲破了禁锢,哭声震碎了心门,伤心欲绝代替了万念俱灰,勇敢面对赶走了拒绝接受。
许鸿安的割裂自己,使我看到了真正的伤口,对比之下,我是如此渺小,如此幸运,如此拥有希望。
如果说成长是一次次蜕变,那么经历了这次霜冻,我化虫为蛹,依稀有了蝴蝶的影子。
如果说成长是一次次涅槃,那么经历了这次焚烧,我灰烬重生,恍惚间生出了翅膀,扑扇着欲飞。
从这天起,我带了一丝希望,带了一分憧憬,开始学习接受现实,不再紧闭心灵的大门。
我害怕睡在那间小屋里,因为那里爱欲的影子太黑太长,使我总是禁不住伤怀,于梦中哭醒冰冷。于是,便赖在炊事班不肯走,方宝胜只好把他的被褥挪下来,跟我一起睡在那张床上。
偶尔,我也会同大家说说笑笑,或讨论什么。但大多时候,我都会躲在饭堂里,靠着暖气,看窗外寒冬的景色,在无比的思念中给陆文虎写去一封又一封毫不掩饰爱的信笺,激荡着内心的火热和缠绵,以极其诗意又写意的文字向他诉说衷肠,宣泄着对他的一腔炽情。
我知道这些信他看不懂,无法理解我想表达的意境,甚至他根本不会看。但我还是要写,每天一封两封,甚至三封四封。
我觉得,每当在给他写信的时候,我就象站在他的面前,低低倾诉着思念,讲述我有史以来从没对他亲口说过的爱,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一直讲到遥远的未来。
我觉得,这个时候的我,是伤感的,是伤心的,忧伤漫天萦绕,同时也是甜蜜的,是甜美的,幸福的感觉再次把我包围——
与许鸿安相比,我真的已经非常幸运了!至少,我知道遥远的东北方一隅,或许陆文虎正在拿着一封封他永远看不懂的信,与我一起遥望着太阳或者月亮或者星星,寄托想念。
我能真真实实感受到他的存在,这难道不是无比幸运的恩赐吗?
我开始期待我的第二次探亲假到来,策划着复员后一个人跑去找他的剧情。每个清晨醒来,我不再用悲伤打击自己,而是微笑着告诉自己,离复员又近了一天。
独自构建了另一个有时幸福有时伤感的世界,心甘情愿地徜徉其中,忧伤抑或甜蜜着,对于新兵的到来我丝毫不觉,也没兴趣观望。
忽然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封来信,寄信地址竟然是陆文虎的家乡。
我激动、兴奋、开心得不能自已,想是他看到了我那么多来信,惦念着我,求人给我写的回信。
偷偷躲进角落,十分小心,十分虔诚地打开来信,展开那仅有的一页日记纸,我一时间惊愕得无以复加!
这封信的外皮是他人的笔迹,是他求人写的,而里面的信却是陆文虎的亲笔!
看着那些歪歪斜斜、字不成字行不成行的半角字或分家字,我的眼睛模糊一片。
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看懂他的信,而我却是其中之一,并且是最具权威的一个。
在信中,他说他很好,回家后一直很忙,他说他也很想我,并告诉我他看不懂我的信,不找人读还难受,被别人误以为我是他在部队认识的对象,他没法解释,所以不让我再给他写信了,并告诉我一定要去看他。
流着眼泪看了无数遍这封词不成词句不成句的信,对于他说不让我再给他写信的话,我没有任何不适和伤心,因为我能理解他的处境,我的那些信写得过于暧昧过于露骨,任谁看了都会产生误会,甚至我能想象他拿给别人读的时候脸上的尴尬和红潮。
这封信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它使我感受到他的存在感更为强烈,不断支撑起我渐渐强壮的希望。而且,这个世界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更是唯一一个能够收到他信的人!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幸福?
从这天开始,我回到了小屋去睡,原因就是可以自己一个人享受看信的喜悦,闻着他留在心伤的气味和温度,甜甜的睡去。
日子,有了期盼,便不再苍白,但却变得无比漫长。
张传玺当了新兵班长。高强提交了入党申请,下批就能成为预备党员。赵凯在教导队一切顺利,升成了正是班长,和女朋友关系一直很好。
许鸿安时常会来看我,就象从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在连长的逗哏声中与我下棋。
自从陆文虎走后,炊事班乱成了一锅粥。白迟和李亚辉竞争起了班长,自成一派,谁也不服谁。方宝胜是干活最多最为积极肯干的一个,但显然他没有任何管理能力,没有成为班长的希望,可他对白迟和李亚辉的能力并不看好,心中也是不忿。小四川也是他们同年兵,不管谁当了班长,他都把自己看成了太上皇,消极怠工。只剩后来的黄玉辉和我置身事外,同为半新不旧的兵,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们的关系上升到“很铁”的程度。
对于这样的现状,司务长颇感无奈。连长一起之下,把炊事班长的职位暂时吊销,以观后效。炊事班进入群龙无首的历史阶段。
转眼是一个月过去了。
我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也很不错,尽管有些空虚,却少了许多波折。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没有按期复员,休假回家的华伟归队了,并找到我告诉了我一个长久以来的他和陆文虎之间的秘密协定。
第十八章:雪梅绽春
不知是因为九七新年会餐那晚,我抱住了陆文虎时的眼神波动,还是之前在烧火间里看到我第一眼就震惊了他平静的心弦,也或许是缘分使然,抑或是冥冥中注定,从这天以后陆文虎的心里无知无觉埋下了一颗种子。而当他看到藏在树丛中哭泣的我,他感受到了我无助,心中升起了要保护我照顾我的欲望。当吴大勇欣喜着同意方宝胜的推荐意欲象一营那些老乡一样“搂着睡觉”,却被我拒绝后,又深深刺激了他的征服欲。于是,一系列被当时的我深恶痛绝的闹剧在陆文虎的粗心策划下,粉墨登场。
多年后想来,或许陆文虎的初衷,不过是想改变或者“教训”一下他眼中十分“怪篮子”的我,而且在他心里,我是他第一个觉得睡在一被窝而不会感到别扭的人,于是在如季海洋等老乡的熏陶和感染下,他采取了任何“正常人”都不会选择的办法,希图以占领我肉体的方式,达到他征服的目的,拔光我身上的刺后使我不再倔强,象其他小兵一样乖乖地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完成他“入个党,得个三等功”的许诺。
如今我想,或许陆文虎在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已经深陷其中了。因为,那时候的他是开心快乐的,生活也开始具有了目标。然而,我的一再拒绝使一向自卑又自傲的他深感无奈,心里更是整天缠绕着如何将我挑落马下,我自然便成了他“日思夜想”的人。随着时间的推进,每天的接触,以及生活上的息息相关,我所表露出的一些他本身不具备的优势,还有那不屈不挠的坚韧精神,使他对我刮目相看,心里的种子渐渐发芽。而他,却全然不知。
本来陆文虎的目的,是要征服我后,按照当时的想法要把我再次安排到吴大勇的技术处去,但后来他的许多老乡都有意要我,而其中华伟所在的公务班,无疑是最具有前瞻性和可塑性的岗位,前途无量,而且华伟也十分认可我,需要我这样竟凭一己之力便改变了整个炊事班面貌的小兵。
但是,这时的陆文虎明里是由于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而暗里却是因为他已经开始舍不得放弃,因此,他不但挡住那些为数不少的老乡提议,也把华伟一再的追迫给死死封堵在“我问乔晖了,他说不去!”这样的谎言之外。
华伟是号称“全团第一兵”的公务班长,心存七窍玲珑,陆文虎的心思他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在那个陆文虎带着四处炫耀后的一天,在双方的讨论和协商下,他们之间达成了一个君子约定——
在陆文虎复员之前,华伟不会主动向我提出把我调去公务班的想法,而陆文虎则负责推挡开其他邀请我调转的部门。双方达成一致的交接点是:华伟能够帮助我得到陆文虎想要给予我的那些许诺……
当华伟跟我说完这个曾经的协定,我猛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在去炊事班之前有许多单位来找我,而到炊事班后却风平浪静地没有一点声息。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后来下到连队后,华伟一直很是关心我的动向,总告诉我如果想去其他部门要先知会他一声。
如果说这个协定的背后,陆文虎曾过多地限制了我的自由,使我失去了许许多多选择的机遇。那么,在陆文虎的专制政策下,我更看清了他曾对我付出的那份隐忍、霸道、不舍的爱。而且,他的这些作为,都是建立在不影响我所谓的前途基础上的,可谓用心良苦!
这次的老兵复员,对华伟无疑同样具有着致命的打击。那么许多感情深厚的老乡、战友、兄弟离开了这里,从此各奔东西的现实,是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难以抵御的失落,况且,车建国也位列其中。因此,在老兵复员的同时,华伟作出了休假的决定,跟随他的那些老乡一起回了一趟家。或许这样能缓解他内心深处不少的离别伤感。
这次回去,华伟去了不少他老乡的家里,当然也去了陆文虎家。
当华伟说出陆文虎一切都好的时候,我依稀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隐忧,但那不过是一闪即逝的灰黑,并没在我心里形成多大的影响,反而是他拿给我陆文虎托他还给我的那些钱时,摸着陆文虎留在上面的温度,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存在感,仿佛我和这匹狼从未远离过,并对华伟这个“中间人”更觉亲切!
知道了这个协定,并听到了华伟诚挚的邀请后,我没再象以往一样有一丝的犹豫,欣然同意去公务班工作。既然是陆文虎的一番苦心,我便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况且公务班的工作岗位是地位和殊荣的象征,不是什么人都能获得的,我怎能负了众望?
就目前炊事班的现状而言,还有一年来比其他兵更多的交往,连长是很舍不得我离开七连。但他知道,公务班的工作前景对于一个兵的军旅仕途之重要性。因此,他没有过多的阻拦,忍痛割爱。
就这样,我告别了生活一年之久,投注我无数感情,挥洒了太多热血和汗水的七连,来到机关司令部下设的管理股公务班工作。
说公务班归管理股管辖,其实只是个配置需要问题,遂于我们这些直接服务首长的兵来说,即使是司令部这个大衙门,也全然触碰不到我们的工作职权。
公务班位于机关大楼的三楼。整个三楼统属司令部,而我们公务班的地盘就占了整整半个东面。
公务班一共五个兵,除了华伟和我外,一个是九五年底比我早一年入伍的江苏兵,是政委的专职公务员,随政委一起去军里参加培训了,我没有见到;另一个也是九五年入伍的河南兵,在招待所那边负责四位副职首长的生活起居,不住我们楼上;剩下一个是和我一样的同年兵——吉林的刘雪冬,按首长的称呼习惯,大家都叫他:小刘儿,已经在这工作了几个月,也是华伟亲自在二营千挑万选来的。
开始时,我的工作是保障一个副团长和参谋长的日常工作生活,负责打扫办公室卫生、收拾房间、打水沏茶、接待来访者以及听令两位首长的调遣,传达他们的原话等等一些琐碎的事情。
自打来公务班的第一天起,华伟完全不似我想象中的样子,变得严肃又严格,甚至可以说是苛刻,尤其对我。
目前来说,在公务班楼上常驻的,就只有华伟、小刘儿和我了。对比同属一年兵的小刘儿,华伟对我的工作要求十分细致,每天都会到我负责的两个办公室里带了白手套检查,甚至于地面和地角缝都不能弄脏了手套。他不仅让我早起一小时整理内务卫生,还把整个东半部的大长走廊交给我全权负责,任何时候都不能有脚印存在,要光可鉴人,甚至还让我每天打扫三遍那个全部三楼人都要用到的洗手间。而且有时候,他还趁团长喊他的当口故意装作不在,让我去为团长服务……到了晚上或周末首长不在的时候,他总是领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六儿出去游山玩水逛老乡,把我留在这空空荡荡的大楼里一个人值班……
一段时间里,即累又苦的我,对华伟心存了老大意见,觉得他把我看成了一个新兵,全然不念当初情谊,将我当牛做马使唤。然而,在经历过他悉心并不厌其烦地嘟囔和告诫下,我很快被我所负责的两位首长认可,而且在每天值班时会接到一些找首长们的电话,等首长回来把我听到的信息转告给他们。这样一来,我与各个首长的接触多了,自然在首长心里留存了印象,时间一长,其他不归我负责的首长们在一些事情上觉得我去处理效果会更好一些,便越过了小六儿,直接喊我。
由于团长住在楼上,晚饭后他总要出去转上一大圈,赶上天好还去打会儿篮球,所以,在晚上吃过饭的这段时间,团长很可能回来办公室,而这时候就只有我在家,自然成了他专职的跑腿儿。
偶一次值班期间,接到一个上级首长的电话,而这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找不到团长,又不知华伟他们去了哪里,情急之下,凭借着浅薄的经验与上级首长交涉,并找来了相关对口单位领导,方蒙混过关。团长回来后接受处理一切顺利,而我也得到了上级首长的表扬。这次的事情十分重要,我的处事能力在团长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在这个干部汇聚,人才济济的机关大楼里,关系网错综,人神混杂,只干好工作是不行的。但是,我被华伟压制后的低调首先赢得了一些干部的好感,每天三遍雷打不动的洗手间清理以及只要有一只脚印就拖整条走廊的做法更是让三楼所有人对我心存佩意,因此在三楼,我一点点建立起了自己的关系群体,与机要股的股长、干事和译电员,还有作训股的一些干部间来往渐渐多了起来。
如果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那么忙碌便是淡忘疼痛的借口。
在这段时间里,从早上起来就马不停蹄地忙碌,根本没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后悔和伤怀。只有到了晚饭后,人去楼空,我才会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复读思念的忧伤,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下心事,或者拿着小六儿那把旧吉他弹响《我的老班长》那心碎的旋律,望着窗外渐次朦胧的天空,遥唱,遥问:“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的老班长,你还会不会想起我……我的老班长,我一直记得你的话。我的老班长,谢谢你给了我坚强。天黑我已不会再害怕,再苦也不会掉眼泪……”然后感受着涩苦的液体顺流而下,倒灌进胸膛里……
时光如缓缓流淌的小河,不知不觉间向前,向前!
如果说公务班确实是一个兵们心中的绝顶峰峦,其理由就是这里的工作成绩更容易被人发现,从而得到那些军人们不断追求的东西。
九七临近末尾,九八年姗姗而来的年终总结中,基于华伟的敦促、教导和提携,短短的时间里,我竟然意外地收获了一个优秀士兵荣誉,并同时获得团嘉奖一次。而团机关每年一个的三等功,因为华伟已经在去年荣获一次,这年的名额便落在了同属管理股,同是职任保障首长工作的招待班长头上。
心喜之余,管理股长和两名副营职管理员在招待所摆了一桌酒席为我们庆功,席间对我大加赞扬,毫不掩饰地称:公务班后继有人了。而招待班长陆重阳更是因势利导地说出我的一系列好处。班长华伟则有些落寞。
岁月匆匆,公务班的日子忙碌也充实。转眼大年过后,新兵就要下连了。
华伟之所以没有复原,是因为他早已打算好了报考军校。本来他去年的八月份就应该去往集训班学习,但他舍不得那些老乡,更确切的说是舍不得离开车建国,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一直没能培养出来一个好的接班人,不敢放下这一堆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