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
夏树简直要咬掉自己的舌头，深知这借口找得有够烂的。严谨有序、一丝不苟的透怎么可能和丢三落四、粗枝大叶的自己相提并论呢？他只好硬着头皮老实交代。
“那个，呃，那个，我从来没有泡过温泉……”
尽管面部表情没有变化，透却颇感意外。
本国温泉数量多、种类广、质量高。泡温泉不仅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更成为一种独有的文化，从中可以深刻感受到国民对精致、细腻生活的追求。对从没泡过温泉的国人确实难以想象。
然而，夏树的父母由于长年忙于店里的经营，一家人几乎没有去过旅行。虽然有过和朋友去旅行的经验，但从来没有选择过温泉路线，因为……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见透不为所动，夏树一直摇晃着他的手臂，低声哀求。
“理由？”
二人诡异地对视着，一个清冷，一个扭捏。夏树吞吞吐吐，最后涨红着脸极不情愿地承认，
“我我我不要在别人面前光着身子啊！”
“……”
哪里有别人？所订房间均带有独立池子。不过，透在听到如此青涩可爱的理由时，暗觉好笑，心情大好。接着凑近他耳边低语，
“第一次，放松。”
低沉的声线伴着温热的吐息，夏树感到耳根发痒，缩了缩脖子，并松开透的手臂。理所当然地，他没有听懂弦外之音，仅以为透的意思是：第一次泡温泉，放松点，别紧张。
透正忙着取出车尾箱的行李。夏树在看到满箱的行李时，瞬间目瞪口呆。
“透是打算在这长住吗？”
“两天两夜。”
“不会吧？那这个是什么呢？整床被铺？？”
“……”
“透该不会是……嫌人家的床铺不够干净吧？太失礼了！！洁癖大变态！！”
“……”
一针见血，一矢中的，无需抗辩。
背上大行囊，抱起被严整卷好并用塑料薄膜严密包裹着的被铺，向夏树示意关好尾箱，一前一后，往旅馆走去。
这座由家族经营的温泉旅馆清幽低调，隐于山林，需要细细寻访方可一睹芳容、一亲芳泽。经过精心护理的日式庭园清朗秀逸、绿荫浓郁。传统的煤气灯朦胧映照着庭园，更增添一分浪漫的情调。悠远古朴的木结构旅馆建筑淳厚雅致，给人娴静而安详的感受。
夏树好奇地环视四周，很快便和透停驻在登记处办理入住手续。服务员殷勤接待着。
“欢迎光临，清水先生，晚上好。您的房间是11号，这边请。”
服务员对光临过数次的清水一家印象特别深刻，无需核对证件信息便能认出。尤其是对透，俊朗的外表、严冷的气质、还有他独有的生活习惯。这位客人每次均自备所有日用品，且不喜被扰，离开时房间像未曾入住过般洁净无垢。
尽管清楚这位客人凡事亲力亲为，出于礼貌，还是伸出双手准备接过他手中的行李。
“谢谢，不必。”透点头致谢，继续前行。
夏树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并没有跟上。他低垂着脑袋，用手指细细盘算着，越想越不对劲。
温泉，脱光光，同一房间，OOXX，OOXX，OOXX……哇啊怎么办！！虽然不是第一次和透共枕眠了，我我我还没准备好啊……不是说要来当电灯泡的吗？妈妈你怎么忍心仍下我一个喂狼啊……这里又是荒山野岭，早知道就乖乖考个车牌驾车逃逸算了……
“请问还有没有空出来的房间？”夏树迫不及待地咨询柜台服务员。
“晚上好，这位客人，非常抱歉暂无空房，敝店的房间一般需要提前一至两周预约。”
透步入房间，放下行李，洗净双手并以纸巾拭干，接着专注整理。他知道夏树没有跟来，并不焦急。估计那家伙又在某处游思妄想了。反正，逃不掉。
行囊里的物品不少，内有三个夹层，分门别类、整齐收纳着二人的用品。
从行囊第一层开始，抽出笔记本电脑，计划天亮时继续处理手上的兼职工作；搜出一个手机充电器，要说二人的共通点真不多，却刚好能共用同种型号的充电器；取出一本萨缪尔森的《经济学》，听那家伙说最近在乐此不疲啃读这本名着，便从图书馆借来。
这里的温泉旅馆，静僻、简朴，几乎没有多余的娱乐设施。除了泡温泉，周遭仅有个售卖纪念品的小商店和一个供游客欢娱的垂钓场。
垂钓？那个耐不住性子的家伙怎么可能懂得享受当中的乐趣？只好让他读读经典，消磨时光。
行囊第二层装有二人换洗的衣物：每人一双软布拖鞋、一套便服、两套浴衣、三条内裤，分别用保鲜袋包裹放置。便服在离开时才需穿上，暂留在行李袋内。
浴衣，其中两套是绿色系，一套草绿、一套淡绿，款式简洁，专门为他购置并已清洗干净。另外两套是蓝色系，一套海蓝，一套淡蓝，是平素旅行时自己穿的。
棉质内裤，除了其中一条是他周五更衣进房时留下的以外，还为他购好半打以备不时之需。因为，总有一天要和他一起生活。添置的款色和自己的相差无几，码数却相距甚远。这趟旅行只有两夜，每人三条，足够有余。
第三层的是二人的洗浴用品：一条方巾、两条浴巾、两套洗漱用具，还有零星的小物品。同样以保鲜袋覆盖着。
毕竟是外出住宿，不可能像在家里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各种功能不一的毛巾。对自己而言，这个数量的随身物品，已是底线。
房间虽配有木屐、浴巾和浴衣，透在进房时便让服务员一一收走。个人的生活用品，他只使用自己的专属。
来到淋浴间，挂好浴巾方巾、摆好洗漱用具，置好浴衣内裤。
拆开包裹着被铺的塑料膜，经整齐折叠后置在桌上，在返程时收起床铺那刻仍会用到。再次洗手、拭干。接着，打开卷好的床垫，内有两套枕头，一条床罩，一张床单。
1.5M的日式床垫，连同整套床上用品，是专为自己外出留宿准备的，它们和自己睡房里的那套不一样。平常只备一个枕头，为了这趟旅行又多配了一个。每次在计划使用的前三天，均整套重新清洗，并晾晒在木制阳台上，杀菌消毒。
如需外出留宿，只要在自驾车的情况下，他必定会带上。别人的床铺，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如果是搭乘飞机火车等公共交通工具而不便携带累赘重物时，如何处理？那起码也会执拗地带上床罩床单，以隔绝别人曾睡过的留在床铺上挥之不去的气息。
他清楚自己的洁癖甚至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但依然顾我，绝不动摇。
郑重其事又悄无声息地，把润滑剂、安全套埋在枕头下。
一切皆经充分计算、妥善准备。一如透的作风，未雨绸缪、深思熟虑、有条不絮、从容不迫。
万事俱备、只欠夏风。俏皮的夏风，这次不会让你轻易从指隙间溜走。
以歌寄意、以词传情的告白，你不明白；
以温柔的亲吻回应你的告白，你不了解；
为你不惜打翻不愿承认的醋酝，你不知晓；
问你是否喜欢清水这一姓氏的求婚，你不领会；
经历过牵手、拥吻、甚至微H后，你，还问我，我们的从属关系。
对身体的亲昵缠绵，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凝神沉思后，透步出房门，捕捉那缕总在关键时刻畏缩不前的夏风。
第四十一章
原本游魂的夏树坐在柜台旁的会客桌旁，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桌上的杂志。杂志似乎是准备给外国客人看的，有日英双语。
当中有篇讲述本国的温泉礼仪，吸引了他的目光，细细品读。
在进入浴池前，要先在池外将身体冲洗干净，带着洁净的身体入池；不要将毛巾带进温泉池内，可将毛巾放在浴池边或褶起来放在头顶上；不要在温泉池内洗头或洗身体，不可在温泉池内使用香皂或洗发液；最好的泡汤时间为10至15分钟，建议在晚餐前、睡前、早上起床后各入浴一次……
他继续往下阅读，喃喃念着，还要换上浴衣哪……
他抬起眼，看着稀稀落落穿行而过的旅客们均身穿统一由店里提供的浴衣，男的是浅灰色，女的是粉红色。
反观自己，大堂里就自己一人穿着便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托着腮边，陷入不着边际的幻想中。心里想着透，近在尺咫的透，只要拐个弯进入11号房就能见到的透。
不知道透穿着浴衣时是什么样的呢，好想看哪……
嗯……透脱掉浴衣的样子，也好想看哪……
啊啊啊，不行啊我我我在想什么啊！
他拼命甩着头，企图晃走脑海里无可救药的胡思乱想。
突然感觉到身边笼罩着丝丝寒气。夏树愣了愣，正要抬头，手腕却被牢牢抓住，一路拖行至房间。不必怀疑，是透。
手腕被松开，还没反应过来的夏树发现自己已身处11号房。
11号，他最喜欢的11号。
“净身。”
净身？接着，侍寝？不行啊不行啊！
“……”你刚才不是在看泡温泉的礼仪吗？第一条不是净身吗？这家伙又想到哪里去了……
“透你你你你先去，先去，我我我我等下，等下。”
透紧抿着唇，看着目光左闪右避的夏树，若有所思。但最终没说什么，摘下眼镜，进入淋浴间。随即传来沙沙的水声。
夏树松了口气，开始打量着房间。房间不大，布局简洁、含蓄，像透。
榻榻米上，一个小圆桌、两个草垫子、一席整齐的床铺。小圆桌上摆放着透的电脑、手机，两杯温开水，还有自己最近很爱看的专业书籍。
那个床铺，从未见过，但那抹湛蓝，并不陌生……长途跋涉、不厌其烦地被带到此处，上面有透的气息吗？很想凑近闻闻呢……
房内洒满朦胧柔和的橘黄色灯光，这让他想起透睡房内的壁灯。不同的是，这里的灯吊在房屋中央，灯罩是传统古朴的和式，而透睡房那盏是别致淡雅的西式。
那束暧昧温暖的灯光……那个暧昧缠绵的夜晚……光是想起，脸上就会发烫……
目光落在小圆桌上的温开水上，才想起刚才那篇文章有提到，泡温泉要注意补充水分。于是，拿起水杯，呡了几口。
抽出裤兜里的手机、钱包，摘下别在腰间的钥匙，放置在小圆桌上。
由于重新上了门锁，那串钥匙早已被透及时更换过了。凝望着钥匙，心中不免感叹。透就是那种……不懂得嘘寒问暖，却会默默给自己添衣加被的人呢……
水声止住了，腰间围着浴巾的透，步出淋浴间。
夏树屏住呼吸，他承认他很想垂涎三尺欣赏美男出浴，然而眼神却不敢飘向透。他曾见过透赤裸的上半身，就在踢坏清水家门教训栗山的那天。肩膀宽阔，胸膛结实，手臂有力，腹部紧致，矫健挺拔，成熟性感……
想细看，又不敢抬头……
想触摸，又不敢伸手……
房间响起轻轻的“沙”的一声，是透拉开纸门的声音。
夏树抬起头，映入眼睑的，不是纸门外的风景，而是透可靠的背影……
想拥抱，又不敢迈步……明明，伸手可及，双脚像被灌了铅似的呆在原地，放弃追逐……
他的心思，总是被透轻易看穿。
“等你。”
透言简意赅，留下这句话后，跨出纸门，步入庭园，走向池子。
傻瓜，踌躇不前，望而却步，只呆在远处看着我的背景，甘心吗？我愿意等待，但你也要锐意进取，追逐幸福。
夏树瞳孔里的透越走越远，越来越小，渐被周遭的风景替代。庭园周边被竹帘隔开，勾勒出私密的空间。朦胧迷离的煤气灯光像一缕薄薄的轻纱，使园中景致零零碎碎、时隐时现。
舒爽的晚风，凉意阵阵。才看清，庭园中的温泉池是这个房间的独享之物。没有别人，只有透，喜欢的透……
等我？是不是，透也是期待着我的呢……自己能不能，尝试靠近他，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像是领会了透的鼓励般，夏树冲进淋浴间。尽管温泉旁有浴盆供客人搓洗身子，但他还是喜欢更隐秘的淋浴间。
一旦决定，他可以雷厉风行。但是，很快又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他净身完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感受到透的视线，从迈出淋浴间时便感受到……专注，炙热，意义不明。房间至池子间的距离明明很短，他却像花了一辈子才走完。
胸口至大腿处被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双手紧抓着前襟，停驻在池子边沿。脚边是透留在池边的浴巾，被折叠得整整齐齐。
回想起其中一条礼仪——不要将毛巾带进温泉池内。他吃力地吞咽了一下，紧抓前襟的双手颤抖着。
宁静的夜晚，凉风习习，不禁打了个哆嗦。池面却是烟雾升腾，热气缭绕。
怎么办呢……马上就要……赤裸相对……
池子不大，他的余光告诉他，透就在池子的尽头，双臂搭在身后光滑的石头上，凝望着自己。他唯有拼命搜肠刮肚，想些什么让自己轻松些呢？
对了！温泉，温度。都说泡温泉杀精，嗯啊，透应该有心无力吧！哎呀我太聪明了！现在很安全！
原本扭捏的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眼，立即碰上透眯起的凤眼。
眯着的凤眼，危险的信号……
勇气瞬间消退，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双手松开，浴巾也随之褪落。
惨了！要掉进水里了！会烫死我的！
他紧闭上眼，做好了狼狈摔进水里的准备。然而，这幕悲剧并没有发生。他感到被强而有力的手臂支撑着，然后，被缓缓牵引进温暖舒适的泉水里。
赤裸相对已难以直面，现在是赤裸相碰，简直要了夏树的命！
他胡乱挣扎着，呛着水，慌乱地退到安全距离。
透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退回原来的地方，展开双臂，继续悠闲搭在身后的石块上。身体距离是拉开了，但目光却没有从夏树身上移开。
依然是眯着凤眼。他是因为近视看不清楚，才眯起的。但那家伙，似乎总喜欢曲解自己。
夜，还长呢。好好放松。等你，我有足够的耐性。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没有异常，安好无恙。夏树放下心来，果然泡温泉真的杀精！很安全，很安全。
他放松心情，背对着透，慢慢向他的方向挪动。在背脊快要触到透的前胸时，停了下来。
嗯？投怀送抱，我喜欢。
夏树抱着膝，低着头，目光落到渐渐平静的水面上。
透则继续饶有趣味地凝视着眼前人。
泡在池中的二人，身高差依旧明显。透的胸膛露出水面，而夏树，泉水没过他的前胸。
凝望着他光洁的背，透差点想凑近轻咬一口。但是，他没有。
他提醒自己。欲速，则不达。
空气中洋溢着矿物质的味道，还有桂花的清幽香气。
透喜欢桂花的花语——吸入你的气息。
波澜不惊，安然无恙。温泉与自然景观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才知道，原来泡温泉是一种亲近天地的美妙享受。温暖的泉水簇拥着夏树，彻底卸下防备的他开始调侃。
“冰山还敢来泡温泉咧，都不怕被融化呢。”
傻瓜，早就融化了。
“透，这次旅行，是升学礼物吧？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