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其实挺可笑的,我刚刚跟我女朋友分手了,当然这跟你完全没关系……可是你爸却认为我也被你‘同化’了,哈哈,所以要想办法让我离开你……他说我老劝他接受同志的事实本来就让他很怀疑我是不是也是个同志了……可我真的不是!”
也许真正让我彻底心灰意冷的还不是我爸的行为,一瞬间,我刚刚在他身上得到的依赖感、安全感就变成了一场空……我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喜欢上了他!而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最后这句话再次让我绝望了!
“对不起……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我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听你的……我会离开!但是不是现在……”
杨雄叹了口气说:“我没有逼你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一点责怪你的意思,我就只想你能活的轻松点、自由点……因为你是我小弟,是我朋友!”
那天清晨,我独自背上画夹离开了杨雄,他还在睡觉,完全没有察觉,我在山里呆了两天,然后直接回到了我爸他们单位。
我找到杨雄从画夹中抽出一张画递给他:“我答应过替你画一幅风景画,我画好了……谢谢你,雄哥,这段时间那么照顾我……”
离开杨雄后,我直接去了我爸的办公室,推开办公室门以后,我爸竟然一点也不意外,看了我一眼,然后冷笑道:“我猜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是要改掉你的坏毛病回学校继续读书呢,还是要回到禁闭室继续反省?你自己选吧!”
“别把杨雄调走!”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我怎么做都行!这事和他没有关系……”
“谁说没关系?”我爸皱了皱眉头说,“当时他就应该把你送回来……现在就不会弄得大家那么难堪了!”
“他究竟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人家?你这是公报私仇你知道吗?亏你还是个局长,是个执法者呢……”我忽然忍不住了,前边几天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苦闷和绝望等情绪一起迸发了出来。
我开始冲我爸大声嚷嚷了起来:“你要觉得我丢了你的人,你就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吧,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给你丢人了……但是,请你不要把自己的怒火发泄到别人身上,那对人家不公平!”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从小到大我还没这么顶撞过他呢,估计在他的人生里边,能这么顶撞他的也没几个!
“说不给我丢人你还这么大吵大叫的?”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断绝关系?亏你讲得出来!你就为了个杨雄跟我讲这种话?你又发神经喜欢上他了吧?你这不存心让单位上的人看我笑话么?有你这种儿子我真他妈的是前世作的孽啊!告诉你,我还就非让他走人不可,不走让你们在这胡搞乱搞的,你们想恶心死我啊?”
“不管你怎么骂我甚至打我都行,但是你不能让他走!”我又重复了一次,其他的话不想再说了,说出来只会火上浇油而且互相伤害。
“他,非走不可!”我爸也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
“行!那我跟他走!他去哪,我就去哪……你对不起他一分,我就十倍地替你还给他!”我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你站住!”我爸在我身后吼道,“你敢走出这里一步,我就宰了你!”
但是已经晚了,我已经大步地走出了办公室。
“你这个臭小子!你给我站住!”我爸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似乎已经高到了顶点,“你别逼我……”
我加快了步伐朝外边走去。
“好吧!我先把你这兔崽子收拾了然后我去自首,我就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么个儿子……与其这么丢人现眼地活着,还不如趁早了结了的好!”我感觉我爸的话就像一支急速的箭追着我过来了,所以我开始变成了小跑,接着就撒开腿跑了起来。
“怎么了?”杨雄忽然从大门走了进来,有些奇怪地看了我这边一眼,脸色一下就变了,然后挡在了我身后,“张局长,你冷静点……”我听到他紧张地说了句。
52.
当我回过头看时,差不多是吓得魂飞天外了。
只见我身后不远处,我爸正气喘吁吁地看着我这边,而他的手里竟然是一把黑色的手枪!那上面还拴着那条我妈亲手替他系上去的红丝带,据说是为了辟邪!
看到挡在我和他之间的杨雄,我心里一急,赶紧返身回来,挡在杨雄前边。
“你跑啊!你再跑了试试……”我爸左手叉着腰,右手习惯性地抬了起来,准备指着我骂,“看我不一枪打死你……”
他话音还没落,我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一颗子弹呼啸着从我耳边飞过!
我一愣,接着双腿一软就瘫坐在地上,他竟然真开枪了?我一时觉得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我爸呆呆地看着还冒烟的枪口,然后无比惊恐地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不是……我没开枪……我的儿子……”他语无伦次地说着,马上朝我这边跑了过来。
杨雄忽然一把拉住我,然后拖着我朝大门外跑去。
“跑!傻瓜!快跑……跑得越远越好!”我听到杨雄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盘旋,我感觉到我被他推着飞快地向前跑着,我的眼前一片空白,脑海里同样是空白一片!
我们冲出单位大门,慌不择路地在大街上狂奔。
“小心!”我忽然感到有人猛地推了我一把,接着,我被巨大的推力推到了路边,整个人前扑摔倒在地上,可是双脚还是机械地蹬着地。
那声紧急刹车的声音还没落下,我又爬了起来,继续往前奔去,稍微回头看了一下,只见杨雄已经倒在了一辆白色面包车的前边。
我很想转身回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很想去把他扶起来,很想拼命地摇着他的身体让他醒过来……可是我的双脚却完全不听使唤,似乎被施了魔咒一般带着我的身体一直往前狂奔……
那时,巨大的恐惧完全把我吓傻了,就算是杨雄被撞倒在地我竟然都不敢停留哪怕一秒钟,我,其实非常的懦弱和自私!
远远地跑出了城,跑进了山林,我才感到眼泪下来了,然后就一直流个不停,喉咙里咕噜作响的声音冲开了一直紧紧咬着的双唇,我听到自己如狼叫一般尖利的哭声一声紧接一声……然而……双脚依然没有办法停下……
猛然间,我被一阵剧烈的摇晃震醒了,睁开眼的一瞬间,我再次绝望了,原来我始终没能跑出那个山林,我不知道前边的路在哪里。
“你什么时候上山来的?这里是封山育林区是不许进来的,更不许在林子里生火,你不知道么?”一个陌生的脸孔凑到我面前,边观察我的脸色边问我。
“这是哪儿?”我有些奇怪地问他。
他没说话,看了看我被刮伤的小腿,把我扶了起来,然后很有经验地开始检查我的头。
我这才清醒了过来,赶紧对他说:“我没摔到头……就是脚摔坏了,因为昨天迷路了……你是?”
那人这才站起身来,走到我前边那已经熄灭但是还冒着小股青烟的火堆旁,开始用脚把剩余的灰烬拔开踏熄,然后边跟我说:“我是这的护林员,今天早上在山顶了望塔上发现这有烟,所以和我同事赶着下来看下,他正在周围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火点……”
正说着呢,另一个护林员也回来了,“周围没什么火情了,这哥们还好吧?”他问。
“摔到脚,又迷路了……过来搭把手,把他扶起来,等下送下山去吧。”那护林员边说边过来扶住了我。我一手扶着他,一手撑住旁边的石头,努力想站起来,可是脚刚沾地就立刻一阵剧痛,伴随着眼前一片黑晕,马上往边上倒了下去,另外那人赶紧冲了过来,总算把我扶住了。
“估计脱臼了,先接骨吧,要不这脚就废了!”他皱了皱眉头说,“我看伤得不轻啊!”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紧张了起来,我可不能失去我的脚,这要是残废了谁来照顾我一辈子啊!
“接吧!”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撩起裤腿,“幸好你还懂得接骨,要不就麻烦了……”
他蹲了下来,颇有自信地说:“那是当然,阿黄腿弄断两次都是我给接上的!”
这下我就放心了!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这的山路可真不好走,连你们护林员天天在山里跑都还摔断两次,更不用说我们这些外人了……”
“阿黄是我们养在山上的狗,经常偷跑出去然后被野兽给弄伤……!”我话还没说完,另一个护林员就粗声粗气地打断了我。
听到这话我立刻就想把脚缩回来,但是已经晚了,我感到脚踝处一双大手用力一扭,接着就听到自己发自丹田的一声惨叫!
感觉那叫声还在林子里四处回荡呢,他们已经手脚麻利地找来了两根棍子把我脚给夹上了,然后用根尼龙绳紧紧地绑好。好不容易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却发现他们竟然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只帮忙接好骨,然后再让我自生自灭?
正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呢,他们又从林子里出来了,拿着两根手臂粗细的棍子和一捆很粗的藤条。只见他们很熟练地把藤条缠到棍子上,绕了几下后,竟然做成了一副担架。
我这才明白过来,想到要他们抬着我下山,心里又十分过意不去,赶紧跟他们说:“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走,你们帮忙带路就好……”
“算了吧你,你这样子就算能走到山下估计也得一个星期吧……我们得赶紧把你送下山去,天黑前还要赶回来守山呢!”他们说着,然后一人抬脚一人抬肩,直接就把我放到了担架上。
“你们城里人啊,闲着没事干就喜欢所谓的冒险运动……都不熟悉地形就敢胡乱往林子里边跑,也不约上几个伴互相有个照应,遇到这‘鬼哄林’就晕了吧?别说是你们,我们新护林员第一年进山都要有老护林员带着巡视呢!”边走他们就边数落我说。
我有些羞愧地躺在担架上,也不好意思开口再说什么了。
一路走走歇歇,我们花了差不多五个小时才下到山下,我还是没能搞清楚下山的路是怎么走的,也幸好他们常年在山里跑,不光熟悉山路,体力也十分好,所以很顺利地把我送了出来,并且赶上了回城的最后一班车。
把我送上车,匆匆交代我回城后马上去医院看脚,他们就离开了,我连句谢谢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喂,刚刚路上说要交的罚款我还没交呢!”我在车上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喊道。
其中一个护林员转过身冲我挥了挥手说:“留着好好治下脚吧……以后不许随便跑到育林区玩了哦!”
53.
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城市,下了班车马上就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暂时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怕我又会很不理智地再次从这里逃离。
到了医院,医生看到绑在我脚上的两根木棍不禁吃了一惊,幸好他也没多问,替我把绳子解开了以后就吩咐小护士拿轮椅推着我拍片子去了。
看完片子他就走了,过了不久他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小桶,里边盛着白色的浓稠的东西。在小护士替我绑绷带的时候,我忽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于是悄悄问小护士:“那是什么药啊?”
“石膏嘛,这都不知道?”小护士头也不抬地回了我一句。
我猛然间想起件重要的事情来了,于是赶紧跟医生说:“我不打石膏,不能打石膏……”
“为什么?”医生有些奇怪地转过身问我。
“因为……”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刚刚想起来排球比赛三天之后就开赛了,如果赵明知道我脚受伤了,还不得把他给气死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主力队员啊,就这么临时退出也太不仗义了吧!可是我又不敢直接跟医生说我还要去打球,我怕他等下会直接把我转到神经科去!
急中生智想了个借口:“因为我明天要去相亲!让人看到我这样,还不得把人吓跑了啊!”
“这样啊?”医生稍一迟疑,接着就很爽快地说,“那就不打石膏吧,先弄点药包上,过后看看情况再打石膏也行。”
我有些感激地看着医生,嘴里一个劲称谢,他颇为理解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细心地交代我:“明天相亲前把药拆了,好好清洗一下,这药味道可冲了,不洗干净老远就能闻到。”
小护士一直抿着嘴偷偷地笑,趁医生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告诉我:“我们医生刚上完电视相亲节目,结果被人家熄灯了,所以才给你特别优待……”
原来是这样!我挺惋惜地跟小护士说:“那么善解人意的医生都没人看中,那都什么破节目啊!”
最终拄着双拐吊着一只脚出了医院,心中一直感念着医生的好处,我说不住院他就真没让我住,看我都是患难兄弟般的同情和鼓励眼神!
拄着拐杖走得特别慢,一方面还用不惯,另一方面,已经饿得没什么力气了,算起来好象一天一夜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如果不是为了怕落下残疾,我刚刚下车就先去吃东西去了。
幸好医院旁边就有个路边小摊,我也顾不上卫生不卫生了,挪到小摊前一屁股坐了下来,催促老板赶紧给我下碗面来,一眼看到边上还有箱啤酒,自己就先拿了一瓶出来,等不及叫老板拿开瓶器过来,直接用牙咬开了盖子就猛灌了半瓶下去。
一共吃了三大碗面,喝了两瓶啤酒,感觉东西都撑到了嗓子眼了才满足地放下了碗筷,刚刚老板看我饿鬼一般的吃相,所以后边两碗都特意增加了分量,碗里的东西都冒尖了。
实实在在的饱足感终于让我再次回到了现实中来,身体一旦有了力气,本来一直放空的脑子又开始活跃了起来……首先就想到了我给杨福生弄出来的麻烦。
电话不敢开,怕那一通通未接来电的提醒会让我想起电话那头气得语无伦次的他;家也不敢回,怕他一犯傻守在我门口等着亲口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更不敢偷偷去看他,怕看到他本来高大的身影因为这样的打击而显得疲惫……就这么胡思乱想地坐到面摊老板开始收摊了,我才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
看到街对面有个小旅馆还亮着灯,实在困得不行了,我背上背包,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开了个小房间,躺到床上后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杨福生现在会怎么样?是惊慌失措还是垂头丧气,又或者懊悔万分……
实在不敢往下想了,我开始数羊来催眠自己。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我闭上眼睛默默数着,“羊……杨福生,对不起……”
在黑暗中我忽然听到自己不自觉地说出了他的名字,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依旧不受控制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杨福生,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