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自己自杀的理由——尸姐

作者:尸姐  录入:02-19

还有最开始,她冲我微笑的样子。

如果没有江阳,她是不是就会变回以前那个认真指出我作业本上错误的班长了?

是不是就不会心心念念都是他了?

是不是就不会拿我跟他作对比、然后肆意嘲笑羞辱我了?

所以,我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上去拉他?

为什么要阻止他自杀?

为什么要跟他说什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为什么要拼尽力气去救这个致使我跌进痛苦深渊的罪魁祸首?

像是突然间醒悟了,所有阴暗可怕的心思在一瞬间全部钻进我的脑袋里。

就那么一瞬间。

我看着面前的江阳,他在等待我把他拉上来。

我慢慢松开了抓住他的手,说:“我没有力气了,你抓着栏杆坚持一下,我去找人帮忙。”

江阳看上去很疲累,刚才那番折腾消耗了他不少体力,他现在的力气仅够抓住栏杆,但他依然支撑着冲我笑:“我等你。”

我转过身,弯腰捡起试卷和课本,还有那只烟头。不敢回头看身后艰难支撑着的江阳,逃也似的冲下了楼。

中途楼梯上有零散几个人路过,只要我喊住他们,带他们去顶楼,江阳就有救了。可我的大脑和舌头像是不会运转了,我的双脚控制不住的想要逃。我迫切的渴望逃离学校,逃离那个冲我微微笑着说会等我的江阳。

可我一跑出教学楼底楼的大门,江阳就直直坠楼在了我脚下。

我低头看着溅在自己鞋上的鲜红色血液,才蓦然清醒。

——我等你。

江阳躺在血泊中,眼睛微微睁开,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我的双手剧烈颤抖着,怀中的课本全部砸落在地,其中一张试卷飞到了江阳脸上,恰好盖住了他那双直勾勾注视着我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急救车迅速过来拖走了江阳的尸体。

然而这仅是个开始。

我手脚冰凉的站在不远处,看见了完好无损站在大楼底下的江阳,或者说,他的鬼魂。

他甚至抬手冲我打了个招呼。

所以当那天晚上他出现在我们班教室时,我心如死灰的以为,他一定是回来找我复仇的。

然而。

“我忘了自己自杀的理由,”厕所的灯忽明忽暗,他歪头冲我轻松的笑笑,“你去帮我查出来。”

他忘记了。

忘记了自杀的理由,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回忆,忘记了我。

但这依然消减不了我对他的恐惧。

可我无处可逃。

只要我还在这个学校上学,就一定会遇见他,他就像尽职的背后灵,时刻跟随在我左右。

我甚至绝望的想到了转校。

直到那次被关在器材室。

我从小就怕黑。在狭小密闭的器材室更是恐慌的不能自已。

一想到可能会被关一整夜,我陷入深不见底的绝望中。

是江阳化解了我心中的不安。

虽然他不耐烦的紧皱着眉头,嘴上骂骂咧咧,甚至以此威胁我替他寻找自杀的理由。

但他却像一个发光体,照亮了狭小密闭的黑暗空间,让我不安而又慌张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器材室的床垫上,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讲冷笑话给我听,如果我不笑,他就板起脸冲我怒目而视,我立即弯起嘴角赔笑,他才清清嗓子接着讲下一个。

其实……他也没那么可怕。

我开始渐渐习惯江阳的跟随,习惯江阳脸上戏谑的神情,习惯江阳不耐烦的粗口,习惯江阳嘴角弯起的弧度,习惯江阳每天早上出现在校门口,双手插兜冲我道声早安。

他是我人生中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朋友,多么温暖的词汇。

然而这位给我带来无限温暖的朋友,却是被我亲手害死的。

他一无所知的跟随在我左右,冲我皱眉冲我笑,甚至主动帮助我追求慕容泉。

我心中的悔恨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深。

如果那时没有松开手就好了。

如果江阳不要恢复记忆,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们一起看漫画、看球赛,一起聊天。

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么过一辈子。

一切只是我以为。

当江南一脸平静的说出“江阳是因为我才自杀的”时,我扬起手,试图替江阳给她一巴掌。

可是最没资格打这一巴掌的人,其实是我才对。

在最后时刻给了江阳活下去的勇气是我,放开江阳手的却也是我。

我才是最不可原谅的罪魁祸首。

而江南凑到我耳边轻声说:“迟早会想起来的。”

迟早会想起一切的。

迟早会恢复自杀前所有的记忆。

迟早会想起他的亲姐姐和我这个所谓的好朋友,就是致使他死亡的真正理由。

迟早会从阳光、乐观、无忧无虑的江阳变成满腹怨恨、被黑暗和痛苦活活吞噬的怨灵。

温暖治愈的笑脸,迟早会消失的。

我没有勇气去想象江阳知晓真相后会用什么样的表情看向我。

连想都不敢去想。

答应江南协助他们一起送江阳升天那天,我跟江阳一起走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他一无所知的陪我闲逛,以为我只是心血来潮想参观学校。

却不知我是打算留下与他在一起的美好回忆。

我们来到操场,江阳又做了个标准投篮姿势,接受我崇拜的目光后得意的说:“你小子给我好好练球,争取加入校篮球队,到时候混个队长当当,不愁没女孩子追!”

我咳了咳:“……我又没想让女孩子追。”

“那男孩子?”江阳斜瞄着我。

我窘着脸不说话。

江阳戏谑的笑,随即又一本正经道:“到时候,教慕容泉投篮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我愣住,看着他脸上认真的表情,胸口微微发闷。

接着又去了器材室。

江阳蹲下身研究器材室的大门,道:“下次如果再被关在里面,就用吃奶的力气去踹门,我观察过了,这个破铁门已经生锈了,一踹就开。”

不踹开也没关系,反正有你陪着我。

很想这样跟他说。

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淡淡的一句“嗯”。

然后是图书馆。

“我活着的时候,一次也没有来过图书馆。”江阳站在一排书架前,一身白衬衣的他显得很温顺,看上去就像来图书馆认真看书的乖学生。

“这几天一直跟着你呆在这里看漫画,感觉倒也不错。”江阳继续说,似乎是看中了书架上的一本书,伸手想去拿,于是理所当然的穿了过去。

我鼻子一酸,伸手抽出他想要的那本书,看见封面上的书名,《我一直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一直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们却永远也触碰不到对方。

食堂。

江阳喋喋不休的跟我讲哪些菜好吃哪些菜是狗屎。

“你个子不矮,就是太瘦了,老子一口气就能把你吹出校门了。”江阳上下打量我的身板,忽然凑近我,对着我轻轻吹了口气。

我一脸黑线:“你还真打算把我吹走啊。”

“所以,”江阳咳了咳,“为了不被我吹走,你要多吃点饭。”

“嗯。”我笑着点头。

江阳顺手指向2号窗口:“那个窗口的大姐每次盛的米饭最多,给的肉块也多,用的勺子是最干净的,以后排队记得排2号。”

我惊讶于江阳居然会注重这些细节,下一秒便听见他摸着下巴道:“而且那个大姐的胸很大。”

“……”

最后是泳池。

我们并排站在泳池边,那天被陈华杉按进水池的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那个时候毅然决然朝陈华杉和袁礼跪下的江阳,始终印在我脑海里,我记得他当时脸上的表情,他的痛苦和绝望,我全部知晓。

就在前几天,陈华杉和袁礼死了。

据说是陈华杉骑摩托车载着袁礼,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车后座的袁礼被甩出了三米远,头部重重撞上水泥地,而陈华杉则被摩托车的零件戳穿了胸口。

这件事上了本地新闻,每个人都在议论他们俩的死亡。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江阳。虽然他们是无情的背叛者,但江阳一定不希望他们以那种方式结束生命。甚至会为了他们的死伤心难过。

江阳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笨蛋。

我转脸望向身旁的江阳,他也正注视着我。

我们久久对视,微风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却无暇伸手去挠。

直到江阳开口打破静默的气氛:“跳下去。”

……哈?

“你得学会游泳。”他认真的说。

我退后两步:“我怕水。”

“越是害怕越要攻下它。”江阳煞有其事,做了个要我跳下去的手势。

我掉头就走,身后传来江阳的怒吼:“你他妈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我继续飞快的往前奔,他轻而易举追上我:“好了好了,不逼你了就是。”

我松了口气。

然后听见他小声嘟哝:“反正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督促你学游泳。”

——反正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我停下脚步。

“干嘛?”江阳挑眉。

“没什么,”我冲他笑,“我会学游泳的。”

他满意的点点头,双手插兜,一个人走在我前面,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我慢慢跟在他身后,用口型对着他的背影说,对不起。

最终我也成了背叛者,对不起。

无法遵守承诺跟你过一辈子,对不起。

江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我,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异样的笑容,当我努力想看清楚时,他又把头转过去了。

第二天,李老师没有来学校。我们班又换了位代理班主任。

代理班主任表情沉痛的向我们宣布:“你们的李老师昨天晚上遭到入室抢劫,因为奋力反抗,被歹徒残忍杀害。歹徒现在还不知下落,希望大家在哀悼李老师的同时,也注意外出安全……”

我有片刻的愣神,手心冒出层层冷汗。

袁礼、陈华杉、李老师,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了。

真的只是巧合吗?

抬起头,我看见像往常一样倚靠在我们班教室门口的江阳,正歪着头冲我笑。

我使劲锤了下脑袋,驱散那些不正常的念头。

只是意外。

嗯,一定是意外。

李老师已经去世,我本以为让江阳升天的事就此搁浅了,却接到了江南的电话。

她冷静地说:“我会想办法请别的法师,总之江阳近期必须消失。”

“你真的是为江阳好吗?”我说。

江南没有吭声。

我继续道:“你真的确定李老师,或是什么别的法师,能让江阳成功升天吗?其实这种事谁都不能确定吧?如果,江阳没有升天,而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或是魂飞魄散,你也无所谓吗?”

长时间的静默后,江南在电话那头低笑一声:“反正都已经死了,去天堂还是地狱,有区别吗?”

握着手机的手用力攥紧,我抬高音量:“你终究还是为了自己,你害怕被江阳怨恨,害怕遭到报复!”

江南好像一下子崩溃了,嘶吼道:“你懂什么?!如果害死江阳的人是你,你也会像我一样每天胆战心惊!害怕不知哪一天就会被他的鬼魂索命!现在陈华杉袁礼和那个姓李的都已经死了,如果我不采取行动,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他会来杀死我的!他一定会来的……”

如果害死江阳的人是你。

如果害死江阳的人是你。

明明……就是我啊。

“不会的。不会的。”一直到挂了电话,我都在喃喃自语。

江阳出不了校门,江阳是个善良的笨蛋,无论如何害死袁礼他们的人都不可能是江阳。

绝不可能。

不会是他的。

“钱小道!”慕容泉的喊叫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晚上放学送我回家!”

“欸?”我一愣。

慕容泉有点脸红,但嘴上依然气势十足:“我可不是因为害怕歹徒才不敢一个人回家的!”

我无奈地点头:“知道了。”

慕容泉放下心来,转身回自己座位,却又伸头望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当我准备发问时,她又瞪我一眼扭头不再看我了。

纵然慕容泉任性狂妄脾气差,可她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单纯胆小别扭的小女孩罢了。

我曾视她为耀眼的光,甚至为了她放开了拉住江阳的手,如今我好像真的得到了她的重视。

可我对她的喜欢,背负着我的内心深处的自私和阴暗,背负着江阳的生命,太过沉重,让我喘不过气。

所以,不得不放手。

送慕容泉回家的路上,我们彼此相对无言,路过喷泉广场时,她突然站住,抬起手腕看表,脸上慢慢浮起笑容,嘴里默念:“一,二,三!”

她话音刚落,喷泉刷的一下喷泄而出,形成一个巨大而美丽的水柱,水流溅到了我脸上,我抬手去擦,慕容泉忽然凑过来,按住我的手,踮起脚尖亲上了我的唇。

我呆立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绚烂的灯光伴随着美丽的水柱,慕容泉闪亮的眼眸和柔软的唇,夜空中浑圆的明月。

水柱落下时,慕容泉离开我的唇,看着我笑:“喜欢吗?”

“欸?”我捂住发烫的脸颊。

“你想哪儿去了?我问你喜欢这个喷泉吗?”慕容泉冷哼。

我结巴道:“喜、喜欢。”

“脸红个屁啊你,跟个娘们儿似的。”慕容泉皱起眉,“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家,再见。”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

我想要跟上去,她不耐烦的回头瞪我:“不准跟着我!”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异样的违和感。

不管是刚刚那个吻,还是她今晚的种种表现。

直到次日中午,当我在食堂吃午餐时,接到江母打来的电话,告诉我江南被送进精神病院了。昨天晚上她一个人在家,忽然发疯,大吵大闹胡言乱语,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

回教室时,我路过慕容泉的座位,说:“那天谢谢你把我从泳池里救上来。”

慕容泉像打量神经病一样瞪着我:“把你从泳池救上来?你说什么梦话?”

我继续说:“昨晚的喷泉很漂亮。”

慕容泉忍无可忍的一拍桌子:“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喷泉?”

心中的疑问一瞬间都被证实了。

昨晚在喷泉边慕容泉埋怨我的那句“跟个娘们儿似的”。

是江阳的口头禅。

而且慕容泉离开我后去往的方向,是江阳家。

我原以为慕容泉家跟江阳家在同一方向。

可慕容泉这几天明明因为被校长惩罚一直留校住宿。

一向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对我唾之以鼻的慕容泉,为什么会奋不顾身冒着大雨跳下去救溺水的我。

骑着摩托车夺命狂奔的陈华杉和袁礼,到底是在躲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他们惊吓的撞上电线杆。

严谨一丝不苟的李老师家里为什么会突然闯进歹徒,除非歹徒是他所熟悉的人。

能把江南吓疯的又会是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被江阳附身了的慕容泉。

慕容泉每天都呆在学校,无疑是最方便的附身对象。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最终还是成为了我最不希望你成为的怨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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