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朕真的觉得好累,累得就想跳进这湖里算了。”
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的天子闭眼依向了及膝的栏杆。
林晓川心下一惊,还未细想,前者已收回前倾的身体,恢复了清明的眼神。
“可是朕不能……为了这京城暂时的和平安乐,为了期待大哥的宏图伟业,为了拨乱反正,朕必须继续做这个傀儡。”
随风扬起得嘴角,笑得像个孩子,笑容背后的心酸,又有几人知。
“君烨啊,总是顺着朕呢……”
他就老是给我脸色看!林晓川心里嘀咕。
似乎是嫌湖心亭太远了,沐悦颜没再继续往前,走了回来,擦身而过之际,他停下了脚步。
“你是谁呢?他不会耐心得听朕发牢骚,也不会一句讽刺嘲笑都没有,更不可能平静得与朕面对面。你是谁呢?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抄家灭族的罪?”
“不,不是……”
“罢了,骗一个傀儡皇帝又有何好处。如果君烨信你,朕也信你。”
年轻的王带着深深的倦意走出了视野。
林晓川脑海里产生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猜测,到底是他曲解了这些人,还是这个世道扭曲了人心。
抬头望向蓝天,注意力却被一座高高竖立在宫廷南侧的白塔吸引而去,仿佛巨人一般俯视着宫内一切,塔顶的露台上人来人往,似乎正在搭建什么。
林晓川不以为然得摸了摸脖子,为什么自从入京就有种被人注视的错觉。
第二十一章:人总要有一回单相思
事隔两日,君臣共饮于御花园,商讨祭典一事,林晓川出席在座。
生怕露马脚的他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那么兴冲冲的进宫了,以至于忘了很可能会遇上珉王紫阳侯以及元培那一干人。
由着性子而来的紫阳侯从入座起,那张沉下的俏脸就没笑过,被迁怒的一干宫女太监噤若寒蝉。
以元培为首的元氏集团与珉王一派的官员一见面就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寒暄,互相吹捧。
唯独两位大当家——珉王沐悦凡与元培元太师安静得各坐在两侧座位之首,两人之间只是一个点头之交,无半句交流。
林晓川识趣的搬起自己的椅子,坐到那群唠唠叨叨的喽啰官员堆里去了。
珍爱生命,远离BOSS!
祭典事宜,说来说去都逃不过繁文缛节,那些咬文嚼字的说法听着累人,如果是有前例可援的祭典,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商讨呢?林晓川刚想到这儿,就听元培话锋一转,话题转移到了紫阳侯身上。
“侯爷脸色不太好啊。”
“有劳太师关心。”
“侯爷,您这性子也该改改了,虽然黑骑兵骁勇善战,但若是摊上您这么个不懂收敛自己、率性而为的主子,难免前途堪忧。本太师知道您哪里不舒服,这点啊,皇上和您是一样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侯爷可要多向皇上学习学习。”
元培不紧不慢的品着一杯香茗,一石激起千层浪,看似平和的水面底下渐渐波涛汹涌。
“皇上,不如您告诉侯爷,您是怎么做到如此心平气和的?也让我们这些臣子见识见识皇上的英明。皇上,您怎么不出声了?莫非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
“……”龙袍下的手早已紧紧篡成了拳,面对元培话中的隐射,面对臣子们疑惑的目光,年轻的王无地自容。
“看来,皇上是打算私下和侯爷交流经验了,老臣我真是多嘴了。”
“元培!”紫阳侯终于把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拍案而起。
“放肆!竟敢在皇上面前大呼小叫,拉下去杖责三十!”
“你太不把皇上放眼里了!”
“侯爷是真替皇上着想还是你自己心里不平拿本太师出气?还愣着干什么,拉下去!”
年轻的王表示了默许。
一只无意飞向宴席的小鸟被站岗的侍卫拍死在外围,紫阳侯被拖了下去。
元培轻哼了一声,“畜生就是畜生,不懂规矩。”
珉王兀自抿茶,不语。
林晓川觉得这天气真好,太阳高照,万里无云。
等他回到别院的时候,屋里吵闹不已,失踪数日的上官华又出现了,带着一群狐朋狗友趴在地上斗蛐蛐。林晓川沮丧之极,无力去关心这个小祖宗这几天的行踪,反正这里是生他养他的京城,而且自从祁靖第一次把这个大少爷带回别院玩了后,这个大少爷就把这里当自家后院,来去自如。
忽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林晓川拔腿跑向了卧房,趴在地上,往床底下一探,果不其然!
竟没想到,祁靖当初从宫里拿走玉玺大摇大摆回别院的路上,撞见上官华这个贪玩的大少爷,兴致一来,带回别院,往床上一躺,东西就随手扔地上了。
大哥,好歹是一国玉玺,认真点对待没人说你不是……
正当此时,门外那斗蛐蛐的喧闹渐渐转化为了另一个夹杂着愤怒的寻人喝斥。
林晓川辨别出是自己的名字,而这个曾几何时日夜陪伴的声音已经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他兴冲冲得跑了出去,准备告诉对方这个好消息,迎接他的却是一柄寒剑。
“君烨,我跟你提个意见好不好,你别动不动就拿剑指着我,很危险的。”
“祁靖,你听好,我的事不用你管!以前不用,现在不用,将来更不用!”
君烨的表情是认真的,就像那日真的想把剑插入男人的心脏一样真。
“如果我今天的出现让你觉得不快,我以后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了。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你身体好了没有。”
“少说废话!不是你那日奚落孟凯给了元培一个下马威,元培今天也不会故意给皇上难堪!”
“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害得你的皇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你恨我、讨厌我都是因为我让你的皇上蒙羞?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如果到了有必要的一天,我不会犹豫!”
望着丢下狠话离去的背影,林晓川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郁结。
我现在才懂,你那句‘我以为你变了’的语气是抱了多大的期待才有那么悲凉的失望。
我现在才明白,你那句口是心非的‘现在依然不肯承认’是强迫你自己理智的刀刃。
当我发现你变得重要的时候,你眼里看着的是你的王,你心里藏着的是祁靖。
我林晓川算什么……
他不接受这个事实,拔腿追了上去,他有话要说,他不信。
“如果你真那么爱护你的皇上,那你就一剑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
“是你不敢还是不想?”
“祁靖,你以为你是谁?”
“我什么都不是,但是你每次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说着那么狠的话,却永远做不到!”
“你!”抿起了暗色的唇,君烨紧握着剑的手微微松了松,垂下的眼帘盖住了黑曜石般深邃的瞳仁,仿佛是经历了一个世纪般的悠久,唇角溢出一声叹息,“对皇上来说,你是唯一的……”
“那对你来说呢?”林晓川想自己当时绝对是哪根筋搭错了,去问这种琼瑶言情剧中的傻问题。
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君烨的眼神里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一闪而过后又被现实掩埋,冷冷吐出四字,“死不足惜!”
这回林晓川没再去追离去的人影。
已经够明白了。
原来你真的爱祁靖……
而在林晓川与君烨对吼时,被他们的对质声吸引而来的上官华在目送男人离开后,溜进了前者的房里,视线锁在了床畔一个满布尘埃的盒子上。
夜色撩人,京都的繁华才刚拉开帷幕。觥筹交错间,模糊了一切的是非黑白。
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墨客高谈着‘酒不醉人人自醉’对饮无人,而相邻一桌五大三粗的汉子以坛易杯喝得酣畅淋漓。在这闹市中的酒馆里,买醉的人不少,林晓川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怎么开始喝得酒,怎么从排斥这辛辣的口感到上了瘾。
如果他没有追上去问该有多好,至少还可以用‘只是自己的推测’来自欺欺人。
可是为什么你会爱那个践踏得你一文不值的男人?
酒馆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却因一个表情凶神恶煞的俊美男子和另一群无奈围着前者团团转的人,而自动分成了两翼隔岸观火。
“侯爷,您冷静点!先把刀收起来,会吓到百姓的!”
“本侯不宰了你这只老乌龟,一泓就不姓刘!”
“侯爷,您干嘛拿我的姓赌咒……”
“你们都给我让开!哎哟,我的腰……”
“侯爷,虽然在您的‘怒目圆瞪’下那个禁兵不敢真的杖责您,但您晚饭时越想越气掀桌的时候闪到了腰,还是小心为妙。”
“该死的元培!!”
“侯爷,天色也不早了,还是让我们送您回去歇着吧!”
“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找那只老乌龟算这笔账!”
“侯爷,您已经在这条街上绕了三圈骂了三圈了,这气也该消了吧。”
“我还是手痒!”
“侯爷,这周围的百姓都被你吓三遍了……侯爷?您去哪里?啊,侯爷,不能砍啊!那刀是真的,砍下去真会死的!”
只不过松懈片刻的刘一泓在注意到大步流星奔向酒馆里的主子刀起刀落的那刻,果断得集中全身精力奋起一脚,连人带桌子把抱着酒坛的目标踢飞在三尺之外的墙上,在主子再度持刀行凶之前,干净利索得夺回了凶器。
“侯爷,这里是京城。”语气一沉,刘一泓的口吻中带了三分肃穆。转而,他正欲向被无辜殃及的人道歉,却愕然发现摇摇晃晃打着嗝爬起身的男人竟是祁靖。那个曾经狂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却独自一人在此烂醉如泥,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旋即耳边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哼哼声,刘一泓很清楚得看见自家的主子露出了‘消气’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
吱呀——
门开了,焦急等待的刘一泓一见人走出,立马上前询问,生怕暴躁的主子一气之下真做了难以挽回的事。
而俊美的男子嫌弃得拍拍手,寽了寽耳际散落的发丝,道,“找人收拾一下里面。”
“侯爷!我们与大同的和平协议还有半年才到期,这回元培一定会找借口灭了我们黑骑兵,万一大同因此发动战争连累边界百姓受苦,我们黑骑兵就是千古罪人,到时候连珉王也保不了我们,这可怎么办?仗是一定要打了!不行,我不能慌,我们还可以戴罪立功,我现在立刻回去部署,主动请缨!”
“里面吐得一塌糊涂,我让你找人收拾一下,你打什么仗请什么缨?”
“咦——”
而这一夜,沐悦凡从上官家的红漆大门走出的时候,身后尽是男女老少的激烈争论。
明知那小子不顾后果的顽劣性格,为何当初放任他不管?如今出了事,只会互相指责推卸责任。
他抬眼,就见两名梳着发髻的青衣侍童站在他的轿撵前,恭候大驾。他让轿夫先自行回了府,便随着那两名侍童拐进一条巷子,上了另一顶轿撵。
人群的熙攘声从吵闹逐渐安静下来,轿帘外忽的一阵黑暗,只听得紧凑的碎步声,不一会儿,又明亮起来,他知道,到终点了。
这里是一座宽敞明亮的大殿,横梁上稀稀疏疏得悬挂着拖地的轻纱,正巧将那大殿深处的人影遮得密密实实。
沐悦凡第一次进这神乐署,还是在当今天子登基那天。那天登基大典结束后,郁郁寡欢的他竟然在这个养他生他的皇宫里迷了路,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向那迷雾深处走去,路的终点便是这常年不见阳光的大殿。他清楚记得当时殿内烛影跃动,白纱摇曳,吓得他以为走错了阴阳道。他从没有明明白白得进过神乐署,只有天子才有那个资格堂堂正正得踏进这座神圣不可侵犯的白塔。
“上次的事,谢了。”不久前沐悦凡在京城郊外的那场干戈,如果不是这人帮忙,恐怕已被那元培抓了把柄,也不会安然无事得借着祭典踏入京城。
“又变了。”叹息般的嗓音在大殿里缭绕,听在耳里像是虚无飘渺的云烟。
大殿深处是一望无际的星空,那里是神乐署静观天象聆听神谕的圣地。
“明天的祭典,神谕会降落在城西羽尚院,上官华的尸体将会出现在那里。”
城西羽尚院,是元培的别院。
“那孩子在你手上?”
“你要获得上官家的支持。”
言毕,那两名青衣侍童出现在沐悦凡身后,请客人上轿离开。
回到府里后,沐悦凡抬头看向满天繁星下得那座高耸入云的白塔,也许是自己没有窥天的本事吧,那塔看起来总是那么模糊,对于高高在上的神明来说,他不愿也唯有悲哀得听从的份……
第二十二章:活见鬼
脑海里起码转过了一百个折磨人的方法去对付挺尸在床的男人,可是一想到这个男人昨晚又吐又哭的丑态,全身就起鸡皮疙瘩,巴不得离这个鼻涕口水眼泪齐飞的男人远点。
这还是当日将他压在身下出言侮辱的那个男人吗?那份不可一世的狂傲荡然无存。
难道这个人看似光鲜的外表下,还有不为人知的痛苦过去吗?难道这个人目中无人的伪装,是为了掩饰心中无法填补的空洞吗?
“呃——”一个满含酒气的打嗝声在洒落窗内的阳光中响起。
林晓川舒服得伸个懒腰起身,立刻对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酒味皱眉抗诉。惊觉屋里的另一个存在后,他反射性得弯腰抓鞋子准备跑路。全身关节一动,这腰酸背痛的感觉让他委屈得抬起脸,一脸怨念得瞪着眼前俊美的男子。
“你看着我干什么?”紫阳侯疑惑得蹙起两道秀眉。
“我知道你对我怀恨在心,是我不对在先,我认了,那我们扯平了,你不能再派人追杀我,也不能再拿刀砍我!”林晓川着重强调了一眼那摆在桌上亮晃晃的凶器。
“你胡说什么!”
“难道你要上两回?我昨晚喝那么醉,天知道你对我喂喂喂说好了不能再拿刀砍我!!”
“闭嘴!”
“你还想怎么样,我都不计较你昨晚对我做的事了!”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畜生!”
“那不对啊,烂醉如泥的一个人早上醒来发现落在敌人手里,并且浑身酸痛,还能是什么?”林晓川发现自己纯洁的男女思想已经彻底被祁靖这厮颠覆了。
“你!你就是个该死的人!”
两人围着桌子玩起了追杀游戏,暴躁的紫阳侯一怒之下掀了桌,林晓川险险抓住拿刀砍下来的手腕,依靠祁靖结实的躯体,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暴走的人,桎梏在了双臂中,这才恍然昨晚自己喝酒的桌子好像也曾飞起来,把自己砸到了墙上,这才弄得腰酸背痛。
“原来是误会一场,不好意思。”
他两眼一弯,用祁靖那霸道狂傲的五官扯出了一个阳光笑脸,惊得从未见过男人低声下气道歉的紫阳侯一愣。
“祁靖你去死吧!”
紫阳侯一脚蛮力把钳制自己的人绊倒在地,林晓川摔得头晕眼花索性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