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痛了,只是还没完全好,所以还缠着绷带,”尼可说,“不过因为要缝伤口,就把我的头发给全剃光了,这下我要当一段时间的和尚了。”
“没事儿!”我想宽慰尼可,“反正我又不嫌弃你。”
话一出口,我猛然醒悟过来没对,果然看见尼可的爸爸又那样深深地看着我。我赶紧勉强笑着补充一句:
“大不了以后和你采访的时候,我也剃一光头嘛!”
尼可乐了,他的爸爸也忍不住笑起来,我的心情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病房里一下子尴尬地沉默着,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最后还是尼可的爸爸打破了沉寂。
“可儿,爸爸还有事先走一步,小未,你慢慢陪尼可聊吧!”尼可的爸爸说。
我慌乱地点点头,就像被人窥破了心里的秘密一样。
尼可的爸爸走了以后,我终于敢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一看尼可了。脸色还是那么白,只是不再那么苍白了,没有了头发,又缠着绷带,所以人看起来显得稍稍胖些,不过也许是真的胖了些吧,毕竟搞新闻是很苦的。
就这么看着尼可,心里又想起了这两个星期以来发生的一切,竟觉得恍若隔世。尼可出事时被他的鲜血染红的那件T恤,我洗得干干净净的放在衣橱再也不愿穿起,因为它见证了我一辈子的痛。尼可出事后的那个星期,我几乎每天晚上以泪洗面,然后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再用冰块敷面消肿,直到程池走进我的生活,可程池永远也替代不了尼可在我心中的地位,于是我一样生活在痛苦的折磨中。往事一幕一幕就像放电影映射在我眼前,我的心中满是悲苦,可是,尼可纵然近在咫尺,我也无法更不能对他提起只言片语。前尘旧梦,今生来世,我所能做到的也许就永远只是在没人的时候能不露声色地安安静静地看我的尼可几眼而已。
唉,我叹了口气。
“怎么啦?”尼可见我看他还叹了口气,问我。
“没什么。”我摇摇头。
“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特别忙?”尼可问。
“还好啦。”我说。
“你都瘦了,”尼可关切地说,“工作太累就跟秦阿姨说一声,别老是一个人扛着!”
我的眼泪一下子溢满了眼眶。我赶紧低下头忍了忍,然后努力笑着对尼可说:
“没什么,真的还好啦!”说完之后赶紧看着别处,生怕再看一眼尼可,我的眼泪就会决堤而出。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尼可一直在忧郁地看着我。
“未!”尼可喊我。
“嗯。”我答应了一声。可是尼可没有再说话,只是那么忧郁地看着我。我开始慢慢崩溃。
病房里又是一片沉默。
我的心悄悄叹了口气。我知道尼可不会说什么,而我,也无法说出什么,今生也就这么样了啊。
“我该走了,”我对尼可说,“你好好养伤吧。再见!”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尼可的病房。身后,尼可没有喊我。
(十三)
走出医院的大门,光线眩目得让人要流泪。我哀伤地随手拦下 一辆的士就坐了上去。
“去广电小区。”我对司机说。
“又是你!”司机竟然这样对我说。
我奇怪地转过头,但我发现我并不认识这位司机朋友。我不解地看着他,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
他一笑,说:
“不记得了?有一次你抱着你的朋友,血咕叮当地拦下我的车,就到的这所医院。后来还是我送你回去的。”
“哦!是你!”我恍然大悟,又觉得有些尴尬,他一定明了我的心事。
“上次我还没给你钱呢,待会儿下车时一起给你吧。”我说。
“以前的就算了!上次你那样我怎么能收你钱呢?”司机又笑了,“你的朋友还好吧?”
“还好。”我的情绪又有些低落。我转过头看着车窗外不再说话。
“你是小未吧?”过了一会儿,司机突然开口问我。
我点点头。
“我挺爱看你主持的新闻的。”他又说。
出于礼貌,我笑着说了声谢谢。
“请问你贵姓?”我问他。
“免贵姓鱼,鲤鱼的鱼。我的朋友都叫我小鱼儿。”他说。
“小鱼儿?”我笑了起来,“这个姓很少见,是少数民族吗?”
“不是!是如假包换的汉族。”小鱼儿说。
“我满喜欢张雨生《一天到晚游泳的鱼》那首歌。”我说。
“可惜我不是一天到晚游泳的鱼,我是一天到晚开车的鱼。”小鱼儿说。
我大笑起来。
下车的时候,我真心诚意地邀请小鱼儿到我的屋里坐一坐歇会儿。小鱼儿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来,喝杯水吧。”我接了杯纯净水递给他。
坐在沙发上,小鱼儿打量着四周。
“这屋子就你一个人住啊?”他问。
“是啊。”我回答。
“多大?”他又问。
“两室两厅。”
“一个人住不害怕啊?”
“害怕!那你来陪我住嘛!”
“那你要收我多少租金呢?”
“租金嘛就免了。不过你要做我的专职司机。”我笑着说。
“成交!”小鱼儿夸张地拍了一下手。
我们都笑起来,开玩笑而已。一会儿工夫,小鱼儿就把他的情况全都告诉了我。他的父母都是工厂的普通工人,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租了台车跑出租,挣钱虽然不多但足以养活自己了。小鱼儿是家中的老幺,目前没有女朋友,住在家里。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和CALL机号后,他就走了。
送走小鱼儿,坐在沙发上,我又陷入了对尼可的无尽思念中。
百无聊赖之下,我翻着手机上的电话簿,给宏风挂了个电话。
“宏风,”电话刚一接通,才喊了一声,我就突然脆弱得不行,鼻子酸酸的说不下去了,突然很想找一个坚强的臂膀依靠一下。
“小未!”电话那头宏风已经大叫起来,“你总算肯给我打电话了,约你几次都不肯出来,你到底怎么样了嘛?!”
“我没事,还好!”我努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现在在哪里?”宏风问。
“在家里。”
“好!你哪儿都别走,我马上开车来接你!”宏风喊完这几句话就挂了电话。
眼泪已经很不争气地流出来了,只觉得这辈子能交到宏风这样的朋友,真不知是不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不到十分钟,楼下已经汽车喇叭声大作。知道是宏风到了,真不知他是以什么速度开过来的,破例伸出头去看了一下,就看见宏风也伸出个脑袋向楼上张望。对着宏风挥了挥手,开门跑了下去。
一上车,宏风就盯着我左看右看,看得我不好意思。
“干什么嘛?”我撇开脑袋。
“你瘦了!”宏风痛心疾首地说,好象瘦的是他的肉似的。“约你几次出来散散心你都说有事,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我太累了。”我低下头解释。
“我知道你累,我也不会占据你太多时间。”宏风还在责怪我,“可是你总得出来散散心吧,老憋在心里算个什么事呢!”
我摇摇头,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好了,想开一点。”宏风伸手摸摸我的脸说,“那事压根儿不怪你,谁都知道,你也不用太过自责。”
我还是摇摇头,宏风不会明白我的伤痛的。
宏风叹口气,也不说话了。
“到哪儿去?”过了一会儿我问。
“去喝清茶吧。”宏风说。
不一会儿,车停在一家茶楼门口。泊好车后,宏风领着我上了二楼。
茶上来了,我啜了一口就放下了不肯再喝,转头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闲散的人们。虽然并没有看着宏风,但我仍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我不想说话,宏风也就忍着不问,我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宏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最近忙吗?”过了一会儿,我问宏风。
“不算太忙。”见我开口说话,宏风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我的心又不争气地伤痛起来,为什么我爱的人永远也不会对我这么好?
“对不起,这段时间出了点事,让你担心了!”我低着头说。
“拉倒吧!说这些话!”宏风责怪我。
我不说话,看着细瓷青花小茶杯上袅袅升起的轻烟。音乐在耳边幽幽回旋,细细一听,竟是一首老歌,江淑娜的《两个人的月亮》。“眼看着两个有缘人,爱过又分散,各自站在两处遗憾。”尼可,我和你是两个有缘人吗?我们彼此爱过吗?我们又因为爱而分散过吗?以后我们会不可避免地站在两处,那么,你会遗憾吗?失控的情绪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泪如雨下,趴在桌上泣不成声。恍惚中,只觉得有一双手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头我的发,那么有力而又温暖。那是宏风的手。半晌,我止住哭泣抬起头来,发觉宏风那么深深地满怀忧伤地看着我。
“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宏风叹了口气,突然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出来。
我楞楞地望着宏风,不知说什么好。
(十四)
一个月后,尼可出院了。那天一大早,我就来到办公室,把尼可的办公桌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遍,其实,尼可不在的日子里我也是这么做的,只是今天感觉分外不一样而已。
“嗨!”尼可站在办公室门口开心地跟大家打招呼。一个月不见,同事之间的感情好象一下子深厚了许多,大家围住尼可问长问短,好不亲热。我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尼可,心里温温热热的。
“未!”尼可扑过来搂住我的肩头,我顺势抱了抱他。
“好了吗?”我摸着尼可的头。
“好了,全好了!只是头发还没有全长出来。”尼可看着我。
“会长出来的。”我松开手,笑笑。
“桌子擦过了?”尼可问我。
“别人小未天天给你擦桌子,你不在都这样。还不谢谢人家!”小编弯弯插嘴说。
尼可望着我嘿嘿一笑。我有些不自在,撇开脑袋没有搭理。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尼可。我是值班播音,得留下来配稿件,尼可是因为今天刚上班,就没有派他的工。
“你还不去秦老太太那儿报个道?”我提醒尼可。
尼可恍然醒悟,一跳一跳地跑过去了。尼可就是这样,小孩子脾气,高兴起来走路都是一跳一跳的。他走后,我就一个人望着他的座位发呆,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一下子想不起来,恍若隔世。
“发什么呆呀!”猛的有人问我,我一看,是录制部的摄像老余。
“小两口这不又在一块儿了吗,不高兴啊?”老余一边走进来一边打趣我。
“高兴!高兴得不得了!”我懒懒地回答他。待老余走近,我一把搂过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小肚子上,深深地闻了闻老余身上的味道,叹了口气。
“我当你的小两口嘛!”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余笑起来。
老余是几年前我初进电视台时第一个对我笑了笑打招呼的人,其他人大都很冷漠,所以我一直把他记在心里。几年交往下来,发现老余真是个实在人,不但摄像技术全市一流,为人处事也很地道,所以喜欢他的人很多,朋友也多。
“昨晚又喝酒了?”我闻到老余身上有股酒味。
“没办法,几个朋友在一块儿,不喝不行。”
老余什么都好,可就是见了朋友就忘了酒杯,我经常说他是敢喝也敢醉。
“那也要注意身体呀,毕竟40好几的人了。”我劝他。
“我的身体没问题,好得很!”老余大大咧咧地拍拍胸口。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摇摇头。可也怪,老余瘦是瘦有肌肉,身体还真比我们这些小伙子强,大冷的天儿他就敢只穿一件T恤套一件外套,居然没事儿。老余说这就是喝酒喝的,我是不敢苟同。
“最近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录象时腮帮子都是瘪的。”老余摸摸我的脸问。
“唉!”我叹口气,不说话。我的苦是说不出来的。
“那就抱抱我嘛!”我抬头看老余。老余作势要抱,我赶紧笑着躲开,哪能真要他抱呢。
老余走后,我又在发呆,不一会儿,尼可回来了。
“秦老太太很关心你吧?”我问。
“是啊,问得可详细了!”尼可说。
想想不知再说什么好,于是我沉默着,尼可也沉默着。
“你越来越瘦了!”尼可突然说。
我一楞,看尼可正忧伤地看着我,心里尖锐而幸福地疼痛起来。
“吃早饭了吗?”尼可问。
我看看表,早上9点过,于是我问:
“你还没吃?”
尼可摇摇头。
“我吃了的。”我说。
“吃什么了?”尼可又问。
“面包加牛奶。”
“很营养嘛!”尼可笑起来。
“习惯了,每天早点都得这样。”我也笑笑。
“那我自己去咯?”尼可说。
我点点头,看着尼可走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十五)
程程快要结婚了,她的未婚夫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这是她自己告诉我的,我们有一天在路上碰见的时候。
“我快要结婚了。”程程的语气很平静。
“是吗?”相反我倒显得很讶异。
“什么时候?”我高兴地问。
“大概明年春节前吧。”程程说。
“哦,那就没几个月了。”我算了算,“恭喜你哦!”
“到时候我们会搞一个简单的婚礼,你一定要来!”程程说。
早听说程程的婚事遭到她父母的反对,为此她还和家里闹得很僵,所以她的婚礼肯定从简。我关切地看着程程,肯定地告诉她:
“我一定会去参加你的婚礼的!”
程程突然显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勉强笑了笑,和我握手道别。
“程池是不是经常去你那里玩?”程程突然问。
我一楞,不知程程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点点头,有些不自在。
“我弟弟很难伺候吧?”程程看着我。
想着程池每次在我那里时的淫态,我的脸开始发烧。
“还行,他没什么坏心眼。”我有点心虚。
“我是说程池从小娇纵惯了,很任性。”程程还是看着我说。
“其实没什么的。”话一出口我才醒悟,我这是想解释什么呢?!我的脊背开始冒汗。
“希望你们永远是好朋友!”程程总算放过了我,和我重重地握了一下手后,转身走了。
我如释重负,脑门的汗都出来了。其实程程说的没错,程池是很难伺候,他对我的爱是攻击性的和占有式的。程池要我的全部,也要把他的全部毫无保留地给我,而我,始终无法抹去尼可在我心中的影子。对于程池,我只拿他当尼可的替代品,甚至只是很小一部分的替代品,这一点,程池已经渐渐感觉到了,所以我们开始吵架,不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