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静深动静极小的下床,想着先回家换身衣服,然后再买早饭带过来。他离开房间之前,还帮景泽往上拉拉被子。
虽说已是春天,但早晨的风仍旧有些凉。曲静深把半挽着的衬衫袖子放下来,不急不慢地走向公车站台。没一会公车就来了,他心想,这个点应该是第一班车才对。公车上的人很少,多数都是中学生,背着书包,正打着瞌睡。
曲静深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拖着下巴看窗外。有的小店刚开门,店主披散着头发出来倒垃圾,脸上带着刚起床的疲倦。曲静深想,自己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
大概会吧,生活不就是一点一点磨么,遇到事情就处理事情,没有事情,就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这样想想,还真觉得自己挺胸无大志的。最后思绪又慢慢回到景泽身上,不知道这次工地出事,该怎么办?
曲静深有些出神的想着这些,就在这时,一辆眼熟的车子从眼皮底下开过去。曲静深心里突然咯蹬一下,他认识这车子,简明越的。刚才一闪而过时还看到副座上坐着个人,李国其么?
公车又行到站台,曲静深想着,要不再折回去吧?但又一想,听他说了那么多话,这点信任还是应该有的。他暗自笑笑,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是他的,自然是他的。不是他的,早晚也会离去。
曲静深回家换完衣服,又急忙赶回医院。等到了医院门口,又去小饭店给景泽要了份排骨汤。小店的老板问他:“有十三的,有二十的,十三的不放红枣、枸杞……”曲静深朝他比划,要二十的。
曲静深拎着排骨汤从小店出来,再去包子店买了几个包子。他知道景泽喜欢吃猪肉大葱的,便买了不少。等曲静深折回病房,推门时正看到简明越给景泽倒汤。
简明越看到他进门,朝他灿烂地笑了笑。依旧是明亮的眼睛,阳光帅气的面容。曲静深站在门口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他捏紧手里提着的方便袋,再看看桌子上摆着的精致吃食,人和人还是有区别的,农村的,就是农村的。
景泽没接简明越递过来的碗,眼睛直勾勾的瞅着曲静深:“兔子,这干啥去了,刚才一睁眼没看见你,还以为怎么了呢!”
曲静深这才慢吞吞的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把鸡汤倒进从家带过来的碗里。他低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着手里的动作,生怕有一丝一毫出错。
景泽问:“回家啦?都不跟我说一声,哼哼,一会再收拾你。”
李国其插话道:“老弟,我昨天也没跟那家人商量出来一二三,今天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明越,我把这事跟他说啦,是吧明越?”
简明越点点头:“是啊,李哥都跟我说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儿,包我身上,景哥你好好养伤。”
景泽别有深意地瞧了简明越一眼,别说,那天他发疯的事儿,似乎还没掰扯明白,怎么今儿一知道他伤就来了?景泽没搭话,对站在一旁忙活的曲静深说:“兔子,我饿了,不是买包子来啦,喂我嘛,我是伤员~”
曲静深朝景泽摆了个手势,示意他要去洗手,景泽点头,算是应允。等曲静深出去,李国其就说:“老弟,他有什么好的,论长相,算不上好看,又是个哑巴,要是玩玩还成,当真可就不好说啦。”
景泽最烦他说这话,先是装没听见,后来又说:“他有多好,我自个儿知道就成了。反正是我的人,我搂着我抱着,你们哪,少管别人家事。”
李国其张张嘴又闭上了,简明越看景泽的眼神越来越深。我的人,我搂着,我抱着,关你鸟事。跟那个人的话如出一辙,简明越自问没有哪里不好,但是总会有些硬伤,是不看出身的。
曲静深洗完手回来,坐到床边上拿过包子喂景泽。景泽张嘴就是一大口,差点咬到曲静深的大拇指。曲静深瞪他一眼,意思是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景泽说:“人都是我的,还怕我咬手指么……”这话简直把在场的两个人当成空气,若放到以前,曲静深肯定会不好意思,但现在也想明白了,自个儿做自个儿想做的,又关别人什么事?
景泽一口气吃掉四个大包子,似乎这才想起围观的两个人,便说:“你们先回去,今儿下午我亲自过去看看,李哥,还是照我原来说的做。至于理由么,没啥理由,就当我是怂大头,钱烧的呗。”
李国其张张嘴不知说什么,眼神时不时瞧瞧简明越的表情。简明越绷着脸,实在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景泽似乎想了想,才对简明越说:“明越,要是你愿意跟我当朋友呢,那咱们以后还是朋友,喝酒打台球唱歌我奉陪到底,但也只能是朋友,一起说说黄段子讲讲荤笑话挺好的……”
景泽的话还未说完,简明越猛地打断他:“我知道。”简明越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表情有些冷淡,但随即又变成平时的常有的表情。他风度翩翩地笑着跟景泽说再见,又问李国其是不是要跟他一起走。李国其肯定会跟他一起走的,这么一个攀高枝的大好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两个人刚出门,景泽便叹口气,拉过曲静深捏捏他的脸:“快点儿吃包子,还热着呢。我知道他们在这,你不肯吃的。”
曲静深朝他笑笑,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懂我想什么了?景泽用没受伤的爪子拿过包子搁到曲静深嘴边上,慢悠悠的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啊……乖,快吃。”
曲静深就着他的手咬一口,喷香可口的肉馅,吃的他嘴巴上一圈油。景泽伸手帮他擦掉,然后把沾油的手用被子擦干净。曲静深无语地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实在哭笑不得。
曲静深把排骨汤端给景泽,景泽喝了几口,说:“宝贝儿,你也喝,瞧这瘦的……”景泽说着,便含了汤,要嘴对嘴喂他,曲静深不得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景泽上午在医院观察了半天,受伤的胳膊并没有异象,午饭便嚷嚷着去方启程那儿吃。曲静深这才想起来分店的事,不知道小白在那儿能不能忙过来?他让景泽给小白挂电话问问情况,小白说都挺好的,他正在打扫着一些小地方,不累,让他放心照顾景泽。
挂了电话,曲静深拿过本子写道:“挺不好意思的,开分店的事也没能帮上忙,现在钱又不宽裕。”
景泽狠狠的呼噜了把他的头发:“宝贝儿,别乱想这么多,都是我没用嘛,还没赚到钱就出事了。”
曲静深写道:“这不怪你,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同意干这个工程,是我们太大意啦。”
景泽说:“都到这时候了,哪能后悔,既然接了,硬着头皮也得做下去。”
曲静深点点头,他同意景泽的看法。其实,有的时候,他发现这个人并不是那么不靠谱。景泽有他自己的处事方式,他没必要反对,只需试着理解并支持就够了。大概,这才是曲静深的好。
下午的时候景泽一个人去见那受伤者的家属,曲静深有点不放心,他想跟着去,却被景泽拒绝了。于是他只好去帮着小白收拾新店,他心里总落不到实处,但反过来想想,本来就没有,不怕输,大不了从头开始。
小白见到曲静深来,十分惊讶。曲静深写道:“怎么啦?不想看到我来呀?”
小白瞪大眼睛看他:“景哥没事啦?我还以为要在医院呆上几天呢,正想着晚上炖汤送过去呢。”
曲静深笑着写道:“他那人哪坐得住。”
小白又问:“那赔偿的事说准了吗?到底是私了,还是公了?”
曲静深摇摇头,“下午就去谈这事,不管私了还是公了,都不好处理就是啦。”
小白担心的应着:“对对,和钱扯上关系,本来就麻烦。昨晚还跟方启程说,如果有用着我们的地方,尽管说。”
曲静深捏捏笔头,实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想了好大会才写道:“太谢谢你们了,幸好认识你们,不然出了事也不知道该找谁。”
小白说:“方启程说,钱嘛可以再赚,但朋友,就不太好交了。还说,要不是有这回事,他还认识不了我呢。”
要不说呢,世上的事总是很微妙。零零碎碎的事情,再回头看时,却又环环相扣。因此,不得不庆幸那些看似不经心的相遇。午后的阳光懒懒的投射进来,曲静深和小白挽着袖子,弯着腰打扫着房子。只是这样,曲静深就觉得十分满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小气吧啦的人。
跟曲静深这边比起来,景泽就麻烦就多了。伤者的家属死咬着他不放,非得要把人告上法庭。景泽头有点大,他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我再加两万块钱,私了。”
跟他谈理赔事情的中年女人十分激动,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孙子,以为钱就能摆平一切吗?!”
景泽说:“你想上法庭,不就是想多要点钱吗?”
中年女人被他这话刺激的情绪更激动,顺手不知摸到什么玩意就往景泽身上砸。幸好景泽闪的块,不然玻璃杯就直接甩到他头上。
景泽顿时火冒三丈,指指床上昏迷着的病人,吼道:“我他妈的要不是可怜这是条人命,你爱公了就公了,老子不陪你玩了!”景泽起身理都不理再次发疯的女人,甩上门转身就走。
景泽胸口像埋着一团怒火,是他把这个世界想简单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简单的东西?原来要做成一件事,不仅需要想法,现实中还有各种各样的阻碍。景泽一直是高看自己的,他有记忆的人生里,都活在别人羡慕的目光里。可是有一天,才恍然大悟地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人。
想到这里,景泽突然停下。他泄愤似的挥着拳头砸着硬梆梆墙壁。直到手背的皮都磨破了,他依然不觉得疼。景泽终于明白,再他妈的拽的像爷,有时候也不得不在别人面前装孙子。一想到这种事,还真他妈的!
第六十九章:小日子
景泽从医院出来时,心里的邪火总算少了些。先前的暴力发泄还是有用的,可是他妈的,手疼。景泽看着从手背上有些血肉模糊,还真像跟人刚动过手。
景泽给李国其打了个电话,“这事你看着办吧,只要别影响工程进度就好,该请客的请客,该送礼的送礼。”
李国其听着他语气不太友善,便明白了其中关系,笑着说:“老弟,早跟你说了,这帮人不知好歹,行了,都交给我吧。”李国其挂上电知心里也没个着落,他在想简明越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景泽本来还打算到工地瞧瞧的,可是被这破事搞的一点心情没有。他给小白挂个电话,问清楚分店地址,打了个出租车就过去了。
小白对正拿着抹布擦着货架的曲静深说:“哥,景哥刚打电话说一会就过来。”
曲静深疑惑地看了小白一眼,景泽不是说下午要处理赔偿的事?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小白知道曲静深又担心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安慰说:“哥,没准景哥已经处理好了呢。一会等他过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曲静深点点头,跑去洗了洗抹布,店里已经打扫的差不多,就等着方启程上货了。曲静深想到这里,放下洗干净的抹布,拿过本子写:“启程说什么时候送东西来了吗?是不是要提着把货的名字统计一下?”
小白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玩意儿?方启程说找人直接送来就成了嘛。”
曲静深笑了笑,心想叫小白还真符合他。小白问:“哥,怎么啦?你笑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么?”
曲静深摇头,没有没有。小白往旁边椅子上一瘫,抹布丢到一边:“累死我啦,方启程太会算计了,知道找咱们不用花钱。”
曲静深心想,省下钱还不是为你们以后的生活?要是景泽跟方启程一样会过日子他就踏实了,可那个不着调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实在让人担心。
曲静深正想到这里,景泽人还未到声音已先到:“挺好找的嘛,方启程还挺会选地方的……”
小白朝门口瞄了一眼说:“景哥,你还挺快的,对啦,手上的伤好点了没?”小白说着就要凑上去看,走近了才看清景泽手背上的伤,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啦?”
景泽大大咧咧甩了甩手:“没事儿,小意思。”
曲静深这时也凑上来了,看到伤口直皱眉,怎么才这么会,又伤了?
景泽跟犯错的小孩似的,立马把手藏到身后,嘻皮笑脸地对曲静深说:“宝贝儿,小白没欺负你吧,要是有尽管说,没事儿,方启程不在这,我揍他。”
小白抽抽嘴角,也不关心景泽的伤势了,撒腿退到安全地区:“啊,景哥,不带你这样的,躺着也中枪啊……”
曲静深白了景泽一眼,不给我看是吧,那自个找地儿歇着吧,我还有活要干呢。曲静深没再理他,径直去收拾刚才没收拾完的事。
景泽张了张嘴又闭上,他习惯性的抬手挠挠头,结果碰到伤口,疼的嗷的一声叫出来。曲静深手上的动作愣了愣,然后……继续干。
景泽正脑补着曲静深会立马跑过来,拿着他的手一脸心疼的表情。结果对方正屁股对着他,头都不带转一下的。既然山不就我,那还是我主动就山吧。
景泽走上去,伸手拍了下曲静深的屁股:“过分了啊,没听到我刚才喊疼吗?”
小白眼神四处飘: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听到,我是好孩子。如果我真在这儿壮烈了,方木头啊,逢年过节的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
曲静深跟被火烧屁股似的立马站直身子,恶狠狠地瞪着景泽。景泽心里闷着的那股邪火,被曲静深这‘冷冰冰’的眼神,灭的片甲不留。
既然邪火没了,景泽只能老实交待:“没谈拢,自个儿跟自个儿生气,砸墙砸的。”
曲静深心说,幸好当时只看到了墙,如果我在现场,指不着怎么被蹂躏呢。
景泽说:“没事儿,只是磨破了点皮,过两天就好啦。”
曲静深瞄了眼他的伤口,眼见为实,真不是磨破皮那么轻松。血已经干了,还沾着未来得及擦掉的墙灰。曲静深逮着他的手,死拉着他去水池那儿冲洗。
小白会意,说:“附近就有小药店,我去拿点消炎药。”
曲静深朝小白点点头,算谢谢。小白很利索,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曲静深把水龙头的水流拧小,仔细地帮景泽冲着。
景泽疼的吸气,曲静深又放缓了手上的动作。他不再用手碰伤口,只靠水流的冲力把沾在上面的墙灰冲掉。干涸的血迹冲净了,露出白花花的肉。景泽额头上冒出细汗,嘴里嘟囔:“真他妈的疼,当时怎么着就不疼?”
曲静深给他一个‘你这才知道啊’的眼神,景泽讪讪地笑了笑。曲静深扯了些卫生纸帮他擦干手背上的水迹,留下伤口那一圈,小心翼翼地帮他吹着。
清清凉凉的吹气稍微缓解了一下伤口的疼痛,景泽把下午的事跟曲静深跟扯闲话似的说出来,说完自言自语的道:“你说这么简单的理,他们就不明白?”
曲静深看到他紧紧皱着眉头,心说,生活环境,生活遭遇不同,你又怎么能让别人完全理解你的想法?这是不可能的事,就跟我总想不通几百块钱的衣服,跟几十块钱的衣服有什么区别一样。
这件事似乎让景泽很感慨,他长叹一口气说:“宝贝儿,人活着真受罪啊~~”
曲静深觉得好笑,小白正好这会进来,好奇地问:“景哥,咋啦,发出这种感慨可不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