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什么?干什么工作的?你见过她的父母了没?”像所有管辖自己儿女婚姻大事的父母一样,郭爱梅也会俗套地把该要问的问题给落实,“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的父母很好,她也很好。”
“我觉得很吃惊,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明浩无意识地摇摇头。
“和你相处了几十年,你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你通常对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不会轻易说出口,你只是默默的等着别人把它送到你的手上,因为你会害怕一句不合理的话而失去它,而现在,你说‘我想和她马上结婚’的口气比你以往向我交代任何事情时还要直接和冷静,这种‘勇气’在你的身上是异类。”
“人是会变的,也可能是我终于把某些事情看透了。”
“那,你告诉我,认认真真地用你的良心告诉我,你喜欢她吗?”郭爱梅把酒瓶重重地放在茶几上,一部分酒水从瓶口溅了出来。
明浩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只是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她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不想辜负她。”
“你用什么养活她和你们以后的孩子?你的工作呢?”
“我会去找一份工作来做的。”明浩前所未有地镇定,他大步跨进洗手间,关上门,背靠在门上,身子沉沉地滑下去,手捂住脸,一遍又一遍地自问:“我有什么资格谈爱情,我有什么资格谈爱情……”
洗手间外溅起刺耳的破碎声,在脆弱的空气里割出无数透明的伤口,浓重的血腥味。
第二天天色有些黯然下来后明浩才带着一张身份证出门了,他希望可以找到一份不用开口说话和点头哈腰赔笑的工作,只用一个人默默地背对着全世界去干全世界最累的活儿就好。
明浩也想过用赚到的钱去读完曾经在音乐学院缺失的两年,拿到毕业证, 那样便可以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因为种种原因,明浩的这个打算未能得到有效的实践,他甚至对“学校”这个概念产生了一些隐隐的恐惧感。
明浩算是幸运的,他在一家名叫新比西意大利餐厅找到一份洗碗工的职位,待遇还不错,每个月可以拿到2000元左右的工资,还另加全勤奖,只需要半年的时间明浩就可以凑足上学的费用。
在厨房的角落里对着安静而肮脏的盘子是一件十分安全的事情,明浩认为。
新比西的装修充满了温馨略带厚实的托斯卡纳风情,室内各个角落飘荡着奶油曲奇饼的暖味,如同一位慈祥的老奶奶用了明媚的一生建筑起来的庄园。
在餐厅的墙壁上挂上了数十幅意大利名家的真品油画,在一家没有坚固的保安系统的餐厅筑起一道如此具有诱惑力的风景,可见其老板具有常人未有的豁达精神和富可敌国的家境。
工作的第一天就很顺利,没有发生一系列摔盘子的戏剧性场面,无非是被美籍厨娘用不太标准的中文搭讪,听着女服务员们对他小声的议论,这些都无关紧要。
一切看起来很和谐,在晚上11点下班的时候,厨娘还偷偷塞给明浩一份意大利墨鱼饭。刚开始明浩不肯要,厨娘只好打趣说:“你要是不要我就把它丢进马桶里,然后诽谤是你干的,凭人际关系我一定会赢你。”
明浩笑笑,点头接过这份新鲜的馈赠,来自一位漂泊异国的老太太。
似乎厨娘没打算让明浩轻易带走免费的午餐,娇嗔可爱地说:“你得向我道歉,我要你用行动道歉。”厨娘侧脸向明浩那儿靠近一些,抖动几下下巴。
明浩大吃一惊,然后眯起眼,礼貌地亲吻了一下厨娘的脸。
“你以后叫我蝴蝶奶奶吧,我喜欢蝴蝶,它们和精灵一样漂亮。”蝴蝶奶奶耸耸肩,“当然了,跟蝴蝶形状一样的饰物我也喜欢。”她脱掉白色的厨衣,粉色的大衣在空气里绽放出来。
蝴蝶奶奶转了一小圈,背对着明浩,扭动仍然挺拔的臀部,“看看,看看,我身后的粉色大蝴蝶节怎么样,很漂亮是吗?我自己设计的。”
明浩一时语塞,瞪大的眼睛一闪一闪,口含惊喜地说:“您真的很棒,蝴蝶奶奶,您看起来永远不会老去似的。”
“是吗?谢谢了,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上帝不愿意让任何一只蝴蝶死去,它们是不断重生和蜕变。”蝴蝶奶奶故意摆出一副自恋的样子。
跟蝴蝶奶奶的一番浅浅深深的交谈,明浩第一天的工作圆满结果。当他走出餐厅时,他遏制不住地溢出温热的泪,一位女孩瑟瑟地站在路灯下跺着脚,她融化在地上的影子自我倾述等待的幸福、感伤和焦急。
十五、在黑夜等待的蝶2
明浩悄悄地走过去,用一只手轻轻抱住林玲的腰,脸靠在她的肩上,声音嘶哑地责备道:“你怎么在这儿等了这么久,现在晚上还是很冷,你看看你穿得多单薄。”
林玲没有说话,手指在明浩的手背上温柔地滑动着。
明浩像触了电一样地把手连忙缩回来,没等林玲感觉出异样,他把那份墨鱼饭亮在她的面前,有点陶醉地说:“你一定没吃过,给你。”
“你吃过了吗?”林玲好心地问。
明浩肯定点点头,“吃过,很美味。”这是他善意的谎言,仔细听,能听到他咽口水的尴尬声。
“没有叉子怎么办?”
“没有叉子,怎么办?怎么办?”明浩想转身回去餐厅拿双一次性的筷子,但餐厅已经关了门,“要不我去买一双?”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才后悔说了这句话。
林玲见他一脸难色,突然欣喜地摆摆手,“我还有手,手抓饭更有味道。”
明浩笑了,笑得那么无奈,他抬起头深吸了口气,才发觉他每天呼吸的都是落寞和惆怅。
工作二日,明浩感觉头痛,背部冒出了细碎的冷汗,好不容易挣扎着起床。他虚气叫了声妈,没人回答,整个屋子里散发出粘稠的霉味,客厅的灯还是亮着的,光线时暗时明。
明浩打开窗帘和阳台上的玻璃门,屋外的天空阴沉到凝固。如此糟糕的天气,明浩的心情再一次坠入最低谷,四周是张牙舞爪的毛草,疯狂地互相厮杀。
明浩看了一眼墙壁上的老式挂钟,它残忍地告诉明浩他在工作的第二天就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以上。明浩沮丧地摇摇头,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餐厅老板交明自己的病情,如果机会好的话可以请上一两天的假期。
等到手机的开机铃声响起,他才意识到他没有任何跟餐厅可联系的方式渠道。
没办法,他得使足劲地跑到餐厅,换上工作服,背对全世界面对碗筷,在老板责骂他或是开除他的时候只要安静地接受就好了,安静地脱去工作服,安静地回到脆弱的自由中去。明浩是这样预想后来的。
明浩在跑到中途的时候就与一场彻彻底底的大雨不期而遇且双方都是那么痛彻心扉,他全身上下湿了个透,他蓬松的发丝变成一缕一缕,被透净的雨滴牵扯着。
他的忧郁就像复活了似的,新鲜得不得了!
现在人已经是一个落汤鸡了,再去搭乘计程车或是回头买把雨伞都是可悲可笑的行为,只怪这场春雨来得太过急而猛。
餐厅出奇得安静,明浩远远地就能感觉到。他加快步子走到餐厅门口,刻意低下头走进去,往厨房的方向去。
明浩被一个年轻的男人叫住了,现在他还没有任何心思去更深度地去剖析那个声音,他唯一能给出的答案就是——这个声音像阳光一样好味。
“你不要开会吗?如果你不想干了。”
明浩无意识地抬起头,是何里和他身后排列整齐的餐厅员工。何里的手背在身后,一脸冷淡地看着他,蝴蝶阿姨偷偷地朝明浩俏皮地眨了一下眼。
“我想去换上工作服,还有我的头发,身上,有水……”明浩终于把这句话全部从口腔里扯脱了出来。
何里抬头挺胸,更为傲慢地说:“就这样吧,站过去。”
明浩没有再说什么,乖乖地站在队列的最后,目光空洞地望着何里,他应该就是餐厅老板吧。
“好了,这周的会议就开到这儿,大家散会吧。”
明浩觉得何里向他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在他的自尊上割出没有伤痕的痛。
“谁叫你散会了,难道你也‘会’了吗?”何里面无暖色地说,“你对餐厅的规矩知道多少,昨天晚上没有背记么?还有我们餐厅的一些酒水和菜种,你又了解多少……”何里有点咄咄逼人的姿态。
明浩的呼吸快要被周围僵硬的空气挤碎。
“现在,你可以去工作了。”过了一会儿,何里接着说道:“如果你觉得我处理事情的方式有错你可以现在就走,我也会把你一天的工资给你,我倒要看看现在男人的骨气和自尊到底有多强硬。”
“我不会自离的。”明浩的声音很小但很认真,说完,他就进去换衣室。
换衣室很温暖,明浩脱去了湿透的衣服,露出莹白结实的身体,骨骼的构建像座私人城堡,宽阔的脊背曼妙地散发出令人陶醉的气雾。
换衣间的门被慢慢推开,何里站在门口傻看了眼明浩一丝不挂的身体,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对着他的背影咳嗽了一声,朝他丢过去一条白色的浴巾,“擦擦吧!”
等何里离开后明浩才躬下腰捡起地上的浴巾。
大约一刻钟左右,换衣间的门再次被推开,明浩连忙用浴巾围住下身,对进来的何里说:“我马上就去工作,今天的工资我不要了。”
何里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把手上新的保暖衣和一套他的西装放在换衣间的物架上,“这个,你穿上。”
明浩说了声“谢谢”。何里点点头,转身离开,重重地带上换衣间的门,他靠在门上,闭上眼,镇定几秒钟,往办公室里去。
明浩的手不知不觉地像流星一样地落在何里的西装上,西装还残留着何里的体温和香味,似乎能感觉到曾被包裹的他动人的肌肉。他禁不住把脸凑上去,就像靠在他的心上,听他强劲的心跳。
一记耳光狠狠甩在了明浩的脸上,他红起眼自骂道:“你怎么就这么贱,有那么多女孩可以喜欢,为什么要对一个男人着迷?你难道不怕全世界的人向你投来刀子一样的眼光?如果何里知道你变态的行径,他会用所有的高贵傲慢和荣耀来将你嘲讽得满身疮痍。”
十六、在黑夜等待的蝶3
明浩在工作的空闲中尝试着和别的女孩搭讪,在她们清丽的语言里探寻出她们让人无法抗拒的美。很快明浩和餐厅的一些女服务员的关系变得融洽多了,他能在与她们相识的三天后一起去饭馆吃饭,去公园散步,在夜市里吃上一顿烧烤。
明浩不论做什么,永远保持他那股忧郁感,恰恰这股忧郁气质让那帮肤浅的女人不能自拔地迷恋他,想尽法子去讨好他。是的,在一系列团队活动中明浩没有掏一分钱,终于他开始拒绝她们种种的邀请,理由是他得补充睡眠。
她们知道明浩是在找借口,抑或者是撒谎,当然,在如此优异的一个男孩子面前揭穿其谎言无疑是给自己找难堪,因此只好将就摆出娇气的神情知趣地离开。
一天在换衣间里,明浩听到一位头发酒红的男服务员对某人说:“最近奇怪了,老板整天不见人,脾气暴躁得要命,昨天向他请个一天假,没被批准不说,还被骂个狗血淋头。虽说以前老板比较傲慢,但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经常在厅里跟我们打打趣,开开玩笑。”
明浩环顾了一下换衣间,没有别人,只有他俩。明浩试探性地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男服务员对着镜子做了一个自以为很酷的姿势,假装高贵地回答道:“可能是和你说话,也可能不是。通常像你这样吃得开的男士都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觉得全世界有嘴的人都应该对你溜须拍马。我告诉你,我不是。”
明浩苦涩地一笑,咽下发酸的口水,低头离开。
男服务员恶霸一样地叫住明浩,“不只是我不会那样,我估计老板也不会。自从你来了以后,他就变得莫名其妙,你太容易招人喜欢,也太容易招人恨了。”
“然后呢?”
“然后,你乖乖给我离开这儿,少在这儿给我沾花惹草了,你简直比鸡还不要脸。”男服务员稍稍沉寂下来,皱了皱眉头,猛地扬大声线犬吠:“然后?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说这几个字时的语气咋就那么嚣张,我越想越不爽。”
男服务员攥紧拳头,跃过去要给明浩闪亮的一拳。明浩有时候的反应力特别强,是的,他已经从身后稳稳抓住了他蛮横无理的拳头。
明浩要比男服务员高大很多,他的手完全可以包住并绑住他小巧的拳头,这场反击战的胜败毫无悬念。最后的结果是明浩一个转身,本能地用脚将他踹掉地上。当然,明浩有一条修长而结实的腿,这个“踹”的动作干脆而有力,充满了观赏性。
换衣间门口站满了人,有的拿出手机一边抱怨拍摄效果差一边啧啧称赞明浩是藏龙卧虎,但大部分人还是目瞪口呆。
一老头叫来了何里,在他的身旁喋喋不休地说:“我的老天,太恐怖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这样暴力的场面,这一定会让我再一次陷入长期性的失眠时期……”老头摆出娘味十足的受惊神态。
何里泰然自若,他有意与老头拉远距离,白了眼老头,“现在你可以离开了,我会处理这件事情的,至于你要求我赔偿你精神损失费,纯属是无稽之谈。今天的餐费你就免交算了,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老头歪起嘴,邪恶地一笑,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何里板起脸大骂几句仍站在换衣间门口凑热闹的服务员们,然后又将两名“闹事者”叫去办公室。
何里低头打量了一眼身材短小的宁泽虎,回到办公桌后的靠背椅上,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地敲着,“感觉怎么样?”
宁泽虎有点不解,大步走到何里的身边,摆出谄媚的笑容,用手使劲拍拍自己的胸部,“我没那么娇柔,这小子有几下子。”
“我问你生祸起难有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很有优越感?你可以在别人的面前变得如同英雄一样?”何里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蓝色文件夹,丢在宁泽虎的面前,“签字!”
“签字?!你要炒我鱿鱼吗?”宁泽虎眉间的青筋在微微鼓动。
“给我少废话,叫你签就给我签,钱一分不会少你的。”何里拿起靠右手边的无绳电话,拨给自己的助理,“小牛,处理一下叫宁泽虎的员工的押金和这个月的工资,另外给他多加两百的安抚费。”
宁泽虎怒不可遏,破口大叫道:“TMD,你就不问问事情的具体因果就断然下决定,不公平,最后受伤的可是我啊,为什么就搞得像没这个混蛋的事儿一样?老子好歹也在这儿干了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何里起身,一把掐住宁泽虎的喉管,使之难以发出声来,“闭嘴,别像个婆娘一样喋喋不休的,我已经够烦你了。这是我的地盘,你撒泼也得有那个资格才行。立刻拿钱给我滚。”何里将宁泽虎重重一推,他一个踉跄,一屁股瘫坐在地方。
宁泽虎一脸尴尬和愤恨地爬起来,手指着一言不发的明浩,威胁道:“你TMD给老子小心点,等着,这个,我会记住的。”他咬完人后便像丧家之犬一样地跑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