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得不好,我把自己养得再肥有啥用啊,又不是去买肉的。”
“话不能这样说,没有我,你还是得生活啊,还是得无病无灾舒舒服服地生活下去。呵呵,我嘛,你小子放心好了,我会活得比你还好。”
何里抽掉明浩指缝间的烟,连同自己的半截一并丢进烟灰缸里,然后翻身在明浩的身上,前后摩擦起明浩的正面。爱火被点燃,何里问明浩还做不做得了,明浩点点头,说没问题。再一次波涛汹涌,再一次昏天黑地,他们是如此深爱对方又是如此忧郁着怕失去。
七十九、何里对明浩的第一次谎言
第二天早上,明浩就着冰箱里的剩饭,和着三个鸡蛋简单地炒了两份蛋炒饭,他和何里一人一份。两家伙都吃得十分畅快。吃罢,何里载着明浩去了乐器店,目送他走进店里才放心开车离开去新比西。今天是新比西的发薪日,何里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何里去了新比西就得见到小涛,见到小涛就必然会产生那些情感纠葛。没错,小涛一见到何里几乎是激动得言语不能,就这样呆呆地站在柜台旁,视线直直地射向何里。何里最先向小涛打了个招呼,问他这段时间工作得怎么样,有没有听领班的话。小涛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何里欣慰一笑,招呼打算换班休息的员工过去办公室,让她们在工资结算表上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吩咐她们稍稍替代一下正在上班的员工便于未签名的她们过来签名。
最后签名的是小涛,他是唯一一位在此月请假超过一个星期的员工,根据新比西的相应规章,请假一天扣除150块钱,最后小涛的本月收入仅有1780块。但何里多给了小涛两千,主要是感谢小涛能时刻惦记着他并不纠缠他并尊重何里本人的爱情选择。
何里对小涛说:“你下午记得去银行查查账,看钱到齐没有。你也没必要觉得愧疚什么的,这些都是你值得得到的。”
小涛笑笑,“你要是答应我的邀请我就不觉得愧疚。”
“什么邀请?”
“希望你去参加我们的同学会,就是曾在高中同学的朋友汇在一起聚聚。”
何里暗自好笑,“你去参加同学会,我跟着去干啥玩意儿,小涛,你真逗!”
“我朋友好多都会把哥哥弟弟神马的带去。”小涛突然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问何里:“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何里咬住下嘴唇,无望地摇摇头,意欲转过身去,不巧看到小涛闪烁着感动的眼神,只好软下心来点头答应。晚上八点,何里载着小涛去了小涛同学会的所在地,是一家简陋但灯光纷繁的酒吧包房,包房里充盈着周华健的《朋友》的旋律
小涛的老同学差不多都在包房里嗑着干果喝着香槟闲聊着,热闹的气氛蔓延在包房的各个角落和墙壁上的各个毛孔里。小涛跟何里向他们打了声招呼,他们一致转过头来,视线毫无遮掩地落在何里干爽俊朗的脸上,微微融化,像滴落在水池里的雨滴跳跃成一朵透明灵动的花。
女孩子永远有一颗或隐或现的花痴心,一见到绝对优异的帅哥再也无法若无其事下去,各自开始在内心为可能性的爱情奋笔疾书——她们却无法知道这可能性近似于0。
何里很快就融入小涛的同学群里,得到他们热烈的招待和必然的马屁,包括那些油油腻腻的俗不可耐的男孩子,刻意跟何里套近乎,希望能在将来的不久从何里的手上得到一份高薪工。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跟一位长相错落有致的型男聊天的确有一种花园听曲的美感,男女都无法抗拒的美感。
大家酒兴正浓,何里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明浩的。明浩问何里这么晚了在干什么,何里回答说在家,明浩又问为什么他的周边那么吵闹,何里说是在看电视,声音开得比较大。明浩“哦”了一声说晚安的时候,小涛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何里,谁打电话给你的?你爸?”
接着手机那头稍微寂静了片会儿。
何里尴尬地笑笑道:“明浩,我马,马上要睡了,你也早些睡哈。”
“哦——”明浩的音调拖得很长很长。
明浩关掉手机,静静地躺在床上,目光湿润地悬挂在颓废的天花板上。他有多久没有亲临这种落寞的氛围,如同在脱色的秋末走落叶腐败的道路,那浓浓腐烂的味道令人心生绝望。
明浩自知早会跟何里走到这一步的,但他还是无法割舍,无法将他拱手交还给他人或自由。
何里第一次向明浩说了谎,而且谎言的成份包含“小涛”,明浩认为何里对爱情的背叛离他不远了,这次谎言可能是何里对明浩的预告——你该收拾好包裹作好从我身边离开的准备了。
明浩自言自语道:“我说过,只要他要我,我就对他不离不弃,只要他不要我,我就滚得远远的。”
从今晚开始,明浩对何里的信任蒙上一层焦脆的阴影,只要稍稍的一股力就能打破这层阴影,留下永久的伤痕。至此,明浩每次接何里的电话都是漫不经心,声如黄昏的柳絮,声如握着柳絮的日光坠入没有星光的泥土里。
何里纳闷了,但没有直接揪问明浩的问题,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问候一下,再跟他聊会儿,道别,挂电话。日子过去了好几天,何里实在无法忍受明浩突然的“冷漠”,就漂浮起声线问:“我做错什么了吗?怀疑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吗?”
“你没做错什么,你不要瞎操心。”
“我有瞎操心么?跟你一说话你就爱理不理的样子,叫你过来我这儿你又说没时间。你工作日说没时间也就罢了,难道你周末也没时间?”何里的情绪很激动。
“我周末要陪——孩子!”原本很光明正大和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明浩的嘴里变得如同家丑。
“我算明白了,你有了孩子,我在你的心里就没任何地位了。”
“感情是互相的……”明浩仰面翻眼的深吸一口气,“你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挂吧,挂吧。”接着何里又用气声骂了“神经”两个字,豪不拖泥带水地关掉手机,走去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就着瓶口大口喝起来,看不出悲伤,看不出失意,只能看到他癫狂的笑。
八十、明浩被迫背叛何里
似乎能嗅到冬的味道,能看到每个人的头上和肩膀上粘黏些干燥的空气飘落的皮屑,皮屑上用季节的笔书写了无数重复和重叠的故事。当有些人在用失落去祭奠那些季节分泌出的伤感时,他们已经成为初冬嘲笑的对象,将无法得到冬季的那些清透的广阔的快乐。
冬季有最唯美的刀子,在你的心上身上割出艺术的伤口。在你最寂寞的夜晚,伤口能给你讲述已经萎缩了但还是完整的过往。明浩只能多考虑自己的孩子,在空闲的时候,在心开始痛的时候,在某个人的面目在眼前翻涌的时候。
何里还是会打电话来,问他吃了没,工作累不累,洗澡没,晚上记得盖好被子等等这样平凡的问话,明浩却只是嗯、嗯、嗯之类的干瘪回复。明浩很想对何里亲热点,但他无法操控自己去那样做,他潜意识地在一点点脱离何里和何里全部的生活。
现在明浩能抱着孩子陪着林玲逛街,指着街道两旁的店牌上的人物花鸟给孩子编制一个个简短有趣的童话。不知道明浩的孩子是否能听得懂他讲诉的童话,但孩子是快乐的样子,这一点毋庸置疑。明浩也能在超市的货架后建议林玲买哪一种沐浴露更适合孩子,或者建议林玲穿什么睡衣比较好看……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和谐,所有的疼痛不在明浩的脸上表露得明显。
何伯伯跟明浩接触的次数多了,他们的关系铁了,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互诉各自的心酸和幸福。每次跟何伯伯见面吃饭或喝茶,明浩没有了当初的羞涩,显得十分落落大方。只是明浩的酒量大了,甚至能跟何伯伯玩起行酒令,吆五喝六的气势不差于何伯伯。
喝醉酒的明浩得由何伯伯用车送回家,必然何伯伯跟郭爱梅的关系也活络了起来,偶尔能侃上几句,不外乎明浩该找个老婆这码子事情。郭爱梅刚开始是含糊过去,之后正式起这个问题来,之后对明浩现在过分外向的行为感到疑惑。
之后,郭爱梅跟何伯伯谈起明浩跟何里之间的事情,说:“明浩认识何里这个男生之前一直都是那种很闷的,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何里的,我发觉他越来越开朗了,气色也好起来,甚至喜欢上运动和在乎穿着……不知道啥原因,这些日子来明浩跟何里很少来往,大概也是这些日子来,明浩喜欢上酗酒,说话口气是大大咧咧那种,我就奇怪了,真的,依我对明浩的了解,他再怎么转变性格也不会转变得这么突然……”
何伯伯只是意味深刻地笑笑,就起身说要离开。
忧郁的一天,何伯伯将明浩叫到一家羊肉火锅店。
何伯伯夹起一块上好的羊肉在滚烫的汤汁里涮了几下就放进明浩面前的碟里,眨眨眼示意明浩快吃,“明浩啊,何伯伯知道你有个叫何里的朋友,我没见过,听你妈妈说,你们之间的关系很铁,是吧?”
明浩耷拉着眉眼看了看何伯伯,微微点头,“我们在酒吧认识的。”
“你们最近还在一起吗?”
“什么?”明浩光滑洁白的脸上滑动一些丝滑的疑惑。
何伯伯镇定了一两秒,忽而笑起来,欠腰拍拍明浩的肩,大气地说:“没事,没事,何伯伯只是问问,问问而已。”然后挥挥筷子,“吃吃,不够的话继续叫,别跟你伯伯客气。”
明浩似乎不太愉悦刚才的问话,直截了当地说道:“您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我知道这顿饭没那么简单的。”
何伯伯抿了口热酒,故意伸个懒腰,缓缓道出一句:“你是我的干儿子,何里是我的亲儿子。”
明浩傻了眼,快速运动的腮帮子像置于极冻环境下的机器逐渐失去了方块生命。而后何伯伯跟明浩讲起他跟儿子之间一些有趣的往事。实际上,这些所谓有趣的往事在明浩的思想里只能打上乏味的标志,但对于何伯伯而言是真的真的有趣了。
必然的,明浩听了何伯伯的故事也得讲讲他跟何里之间的事情,这才是何伯伯想要听的。那,明浩到底该怎么把那些关于他跟何里的生活碎片拼凑成一个有趣的精悍的故事呢?这对明浩而言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我跟何里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是跟您在一起差不多,喝喝酒吃吃饭,一起玩玩。”
“他老跟你在一起吧?!”
明浩无语,他总感觉何伯伯的话里有一些怪胎成份,可能是他最担心的事儿。”
何伯伯继续道:“我打算让何里来接管公司,但他现在玩心特别大,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所以我想啊……”何伯伯话说到关键处戛然而止,用食指轻抚下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像在等待些什么。
“您想怎么做?”
何伯伯深沉地搓搓手,道:“切断他的朋友圈,现在只能这样做,但愿他能明白,一个男人,家庭和事业是最重要的……还有你,伯伯也是心忧的,你也老大不小,该有个陪着自己过一生的女人,否则,要后悔的。”
明浩内心迫不及待表面故作自然地问:“您打算怎么切断何里的朋友圈?”
“伯伯说了,你不要怪伯伯狠心或者不理智什么的……”
“不会怪你的,您有您做事的方式。”
何伯伯犹豫了一下,“何里不是喜欢跟你在一起玩儿吗?你就不要去搭理他,慢慢疏远他,让他的心回到家里来。当然了,他其他的朋友我也会去交代的。你是我的干儿子,我是不会外了你的,我不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有什么好事好吃的岂能不想到你,是吧?”
明浩不自觉地点点头,大脑里的高山全然坍塌,悲哀的灰尘尖叫着腾起,遮云蔽日。他仿佛看不见所有的阳光了,听不见执着的车水马龙声了,触感不到空气的存在。
明浩还是竭尽全力回复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您是他的爸爸,有权让我这么做。我做的,很,彻,底……”明浩在耗尽几乎全部的气力时,气力也消耗掉了他身体里该有的情绪。
世界被掏空。
八十一、河流的彼岸只剩脚印
明浩被何伯伯亲自送回家后他就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欣赏一个流动着颓废的雪花点的电视频道,倾听厨房里传出的水滴声。这种没有营养的黑白画面和空洞的滴水声在悄悄构建一种庞大的悲伤系统,它将攻击掉明浩的幸福保护层,撷取他心里的机密文件再强制粉碎。
明浩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他几乎无法呼吸,仿佛心脏的内部丛生出酸涩的刺,锋利的刺在心房拉割出恐怖的抽象的线条。他的脸埋进松软的沙发靠垫里,脊背在痛苦地微微扭曲,左手形同冰冷的钢管机械地摆动折动。
不大一会儿,郭爱梅从屋外走进来,她手上提了一大袋上海青,对怪异地扑在沙发上的明浩吩咐道:“你在家啊,替我把青菜理理,准备做饭。”
明浩没有作声,仍然保持这个散发着浓郁的疼痛味道的姿态。郭爱梅朝明浩走近一点,躬腰轻推了推明浩的腰,试问他睡着没有。明浩瓮声道他不想吃饭。郭爱梅不爽,说他不想吃但她还是要吃的,要他帮忙理理青菜有什么过份的。明浩仍旧不作声。郭爱梅便开始口吐刀子,连同所有不快的过去一并从她嘴里飞射了出来。
明浩僵硬地起身,闷闷地正坐在沙发上,快过一分钟的时候,明浩起身,一脚踹翻茶几。茶几上的玻璃杯和一些干果全部倒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如同死亡咀嚼生命的声音,令人无法不毛骨悚然。
明浩转过身去,盯着郭爱梅看,发红的眼睛飘过一股又一股愤怒的光迹。郭爱梅有些担忧和心虚,后退了几小步,支支吾吾地问明浩出什么事情了。明浩丧尸一般地走出家,猛地带上门,整个地球被惊吓到暂停几秒。
明浩颓废地走到一家奶茶店,一家几乎没什么人的奶茶店,走进去,坐在最靠里的一张二人餐桌旁。这时年轻的女老板过来招待他,问他需要喝什么口味的奶茶,有加热的。明浩头也不抬地说:“等会儿,我等一个人。”说着,明浩掏出手机,不知不觉地打给何里,叫何里来这间奶茶店。
电话那头寂静了一会儿才缓缓飘出何里的声音:“对不起啊,明浩,现在我在公司里,有个会议要开。”
明浩没吱一个字就挂断电话。这时何里打给明浩电话,真心地重复一遍他真的在公司里,真的需要参加一个会议,然后有些欣喜地告诉明浩他马上要从爸爸的手上接手企业了,他老爸再三考虑还是决定退出商界,好好享受晚年生活。
明浩小声自言自语道:“是啊,该是何里绽放的时候了,他要去做大事了,要真真正正地进入到一个我不能进入也不可触碰的世界了……他应该是乘飞机前往各国,应该跟那些社会精英成为聊友或朋友,应该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欣赏最璀璨的都市夜景……而我,而我,只是做一个小员工,靠一丁点儿工资来养活自己和家人就足够了。”
明浩自言自语的过程中他完全不清楚何里说了些什么,接着他清楚的是何里关掉了手机,清楚的是他的世界丧失了全部的温度。明浩真想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再让手机的疼痛反射在何里的身上。
他恨何里,他确定他无法恨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