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里将钥匙在手心里小抛一个幅度,放进口袋里,低头等着何振明质问他。何振明问他为什么这段时间没有去公司里,何里说想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心态。何振明又问何里好好的干嘛调整心态,何里不说话,心里涌起一股一股的酸水。
何振明昂首左右望了望,悬浮着声线问:“怎么没看到莫雪?”
“她回家去看望爸妈了。”
“是吗?”何振明极其认真严肃地看着何里的眼睛,坚硬的皮鞋底板在地板上踏出细碎紧张的声音,路径的空气都会在何振明的脸庞上心惊胆颤一下就快速溜走,“她回家好长一段时间了吧,估计你没有主动给她打一通电话。”
何里的五官挤压出一丝愤怒,试着扩大嗓音说:“是莫雪告诉您什么了吗?”
“你不管是谁告诉我的,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哪对夫妻像你们这样,刚结婚不久就闹矛盾?我,何振明在这警告你,给我把莫雪接回来,态度给老子诚恳点,现在公司交给你了,你应该给我弄个孙子。”
“这不是交易,难道您给我公司就是为了让我给您孙子么?”
何振明揉揉拳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你觉得是交易就是交易,但我警告你一句,你是我的儿子,我给了你生命就有权安排你的生活。”何振明侧侧身,佯装笑脸,“你好像跟我说过,你喜欢什么人来着,不是女人的那个人,好吧,直接点,你喜欢的是男的?咿——我纳闷了,男的有什么好喜欢的,他有的你也有,莫非……你没有?我生的是女孩?”何振明突然吼叫起来:“你给老子少变态了,男人就该喜欢女人,要是你还给我撒酒疯,口口声声说喜欢男人什么的休怪我不客气,我宁愿打断你的狗腿也不愿看到你追一条公狗跑……何里,你给我记住了,你是男的,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喜欢男人是那些神经病的事情……”
何里的眼里泛着泪光,抽泣道:“我现在心里很痛苦,没有人理解我,我每天活得好累好累。”这是刻骨铭心的无助,是深不见底的乞求,是遥遥无期的悲惨时光。
何振明将脸凑近明浩的脸,仔细打量他的泪光和纠结悲痛的神情,讽刺道:“第一次见你哭,是在乞求我什么吗?乞求我允许你跟那个男生在一起,然后到处炫耀你们的怪胎关系?你能少给我丢脸吗?”
“我没有乞求你,我没有乞求任何人,我的心里真的真的很难受,我不指望你理解我,你能放过我吗?你再逼我,我怕自己活不下去了。”何里的身子在震颤,真担心他会咬舌自尽。
“那你现在可以去死,我可以当作没你这个儿子,我的这个主意怎么样?”何振明笑得很狂妄很阴邪。
“不行,他还没找到,我还不能死。”何里的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声音很细小,风一吹就蒸发掉。
这时,何振明的手机响起。何振明不耐烦地接通,对方问他现在有时间出来喝杯酒吗。何振明连忙赔笑,伪装热情道:“是刘总啊,我正在路上,什么地方?我马上就赶到。”何振明通完电话,利索地收好手机,高傲地从何里面前走出两步,转身在何里的背上轻抚了一下,平心定气地交代道:“去把莫雪接回来,然后好好待她,生个孩子。有时间再来看你。”
何振明消失,何里打开门,走进去,轻轻关上门,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睡去。睡去,还会醒来吗?他眼角的泪痕会有一天干掉吗?他现在为什么那么像一场令人窒息的大雪,惨白的面色,漂浮的气息,悲伤的调调。仿佛这个冬天就此凝固了,不再远去,曾经忧郁的那个人不再回来。
九十六、想你时的颓废
如梦的日子,恍恍惚惚中,又碎了一年零一天。
拼命工作是缓解伤痛的最好方式,何里是这样说的。当何里的朋友讽刺他成熟得比别人快时,他只是沧桑一笑,摸摸自己毛糙的络腮胡,再迅速进入到机械状态。当然,悲伤的人也是有性欲的,尽管他把莫雪接回来了,但他誓死不跟莫雪同床,那让他觉得恐怖。他每次有欲望的时候就会疯狂地思念明浩,疯狂渴望抱住明浩,就会不自觉地用手去解决需要。
何里靠自己解决需要的次数越来越多,情绪越来越低落,尽管他知道这样做对身体不好,但他就是无法控制,因为每一次欲望降临的时候就是他的心最痛的时候。
而Risto到处旅游,反正Risto在给何里发的邮件是这样说的——我打算去下一个城市旅游……何里心里明白Risto是一个急性子,不愿意守在原地等明浩回来,哪怕没有目的地到处找也比守株待兔要强上几百倍,至少不会像他那样整天心里空闹闹的。何里的思想跟Risto则不同,他相信明浩会回来的,相信明浩是爱他的,明浩只是找个地方去疗伤了,心痊愈后自然就会回到他的怀抱。
12.16,今晚8点是公司年终尾牙,将有几位高管和部分员工凑在一家高档餐厅吃顿饭。能跟最高BOSS窝在一张餐桌上吃顿饭是大部分人的希望,这些高管和员工怎么能随便对待?一个比一个打扮得诱人和奢华,在嘴上没少抹蜂蜜。
吃完饭,男人女人都醉得晕晕乎乎,勾肩搭背地从餐厅里走出来,嘴里哼哼唧唧个没玩,或者大嚎一些俗烂的老歌,再或者说一些色情的话儿,曾经气质高昂的高管在尾牙这天决定变成一大坨烂泥,机会好还能勾搭上自己暗恋的对象,开个房什么的,管它已婚未婚的破事儿。
何里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经常醉酒的他已经不能被今天的这些酒给打得六亲不认了。何里就走在那帮醉鬼的后面,数着清冷的路灯,叹时光漫长而飞速。
当何里跟着他们走到时代广场的时候,一曲深透的音乐响起,如此灵魂的旋律,让人生都褪成永恒的颜色,如此坚韧的声音,串接起那些野性的记忆碎片。这天堂流泻下来的声音是那般熟悉,真的很熟悉,何里一下就能记得这是明浩的声音,或者说是跟明浩的声音几乎相似。
何里抬头,向时代广场的中央的巨大电子屏望去,声音正是从电子屏后的扩音器里散发出来的,坚强地散发出来,不可遏制,让每个人不敢忽视的声音。而电子屏里的高清MV,高清MV的男主角更是让人无法忽视,不敢忽视,不忍忽视,他惊为天人,他如同充满生命的雕塑,他的气质,他的五官,他的身型,他唱歌时的神情都让人无法形容。
的确,电子屏下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行人,他们神色惊讶或呆滞地观看明浩主演的MV,倾听他高质的歌声,仿佛他们都是明浩歌声和笑容下的奴仆,愿意为此破碎为此沈坠。
何里不敢移动步子,集中所有的思维和精力去注视电子屏,等到这曲歌快结束的时候,何里高举拳头猛地叫喊起来。他叫喊的声音太过激动以至于没人能听清他到底叫喊了些什么,行人的目光都甩在何里的身上,一种诧异。
在MV的结尾是歌手的一小段独白:感谢秋容老师为我作出这么好的曲子,至于词,是我有感而发,我希望听到这首歌的人能明白一点,在爱情上放手不等于解脱!请我生命里的那个人好好生活,幸福快乐,我的心依旧……爱你!
电子屏下响起一小片感动的欢呼声,而独自站在不远处的何里已经沉寂,如同一尊享受风化的雕塑。风在他的身上静静地雕刻着那位名叫明浩的歌手的独白和声音里的天堂,静静地为他送上灵魂的永恒。何里就知道明浩会回来的,会一直对他此情不改,会守候住他们历经磨难的情感。
何里抛弃了那帮酒鬼,跑回家,打开电脑,在百度搜索栏里输入“洛明浩”三颗浸满汗液的文字,点击“百度搜索”,立刻显示出一大批词条,虽然目前还没有洛明浩的百度百科,但洛明浩的3首歌已经在网络上红火到发紫。还有洛明浩的相片已经被数以千万的花痴转载或上传入空间,在他的歌曲MV和海报下出现上千条评论,不外乎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很高亢很有感觉,不外乎洛明浩这个人就像是日本漫画书里走出来的英俊高大的男子(区别于妖孽男)。
何里进入一位网名叫“猫腻”的网友的空间,他的空间里塞满了明浩的图片和音乐以及明浩的资料简介。何里听到这位网友的背景音乐就是他在时代广场上听到的那首《从零开始》:已经被发现,感情出了错,默默走进你的背影,承载你的心伤离开,当你发现我的不在,我已经深处天堂,你感觉得到但你触摸不到,原谅我,请,好好收拾好生活,开始你另一段感情,请,替我好好爱你新的它……
何里的眼睛再次红了,溢满伤感,溢满浓烈的过往,他怎么可能开始一段没有明浩的新的感情,他的心只能容下明浩。何里在网上细密地查找明浩的详细情况,终于得知明浩这几首歌都是在这个城市的东郊制作出来的,原来明浩没有离开,他一直藏匿在这个城市里,离何里的住所不足半个小时的路程。
何里如坐针垫,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见到明浩,马上就能摸到他的手,亲吻他的脸,紧紧抱住他,再将他打个半死,打得他求饶,打得他发誓一辈子都不肯离开何里。天啦,混蛋上帝,该死的佛,臭不要脸的观世音黄大仙,你们为什么现在才让明浩出现,出现得这么惊世骇俗,出现得如此虚幻——看得见摸不着啊。
何里急忙跑去明浩的家,但跟半年前的情况一模一样,听不到门内任何生命的迹象,甚至连他隔壁的人家早已经搬空,迟迟没有新户入住。何里甚是沮丧,他天真地认为明浩出现在大众面前就算与“失踪”告别就会回家了,就会等着何里去见他了。
何里想得太美好,但现实太残酷。上帝是不会因为你心伤得无地可伤而纵容你一次。那,做好让伤口受伤的准备吧!
九十七、小涛的死亡1
何里还是回去了,洗个澡就躺到床上,没有靠酒精来入睡。今晚于他而言是幸福的开始,至少他以后能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明浩帅气的样子,听到明浩深沉的嗓音和出色的歌唱才华,而且,他还知道明浩仍旧是深爱他的。当然了,正因为明浩还是深爱何里的,所以何里怎么能满足于只是透过电视屏幕听听他的歌罢了?何里要真正见到明浩,要告诉明浩他是他最忠实的铁杆粉丝,和永远的爱人。何里已经不害怕任何人的目光和口水以及打骂了,他要拼了命地去守护自己的感情,现在对他而言,爱情高过一切。
真的,爱情高过一切,何里是这样认为的。
有多久何里没有睡得这么香,安详的神色里填充了无限的期待。第二天,莫雪给何里做好了早餐,何里嗅到菜香就自动起床,洗刷完毕后坐到餐桌前,还特意对正在擦拭厨台的莫雪说了声感谢。莫雪愣在原地,她不敢相信何里竟然对她说了声谢谢,这是梦吗?不应该是!那他发什么神经会对莫雪道谢?难道给自己的丈夫做早餐不是妻子应该做的吗?莫雪既欣喜又烦忧,只好闷闷不说话。
接下来,何里拿来笔记本,开机,打开KUGOU,播放明浩的《从零结束》。何里喜欢这首高难度的歌曲,喜欢歌曲里充满诱惑力的绝望的叫喊。莫雪似乎听出这首歌的不对劲的地方,是她绝不想听到的声音,哪怕这声音有多么神奇的诱惑力,在莫雪的耳膜上都会变成坚硬的芒刺。
莫雪走到何里的面前,没有问这首歌是谁唱的,而是带着命令的口味说:“我不喜欢一大早就听歌,请你关掉好吗?”
何里轻松自在地扒拉着盘里的牛肉,不屑道:“凭什么我得听你的,听音乐是我的自由,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选择出去,我尊重你的选择。”
“原来你对我刚才的好都是虚假的,该死的骗子一个!”
何里翻翻白眼:“是你多想了吧,说了声谢谢就算对你好就算原谅你了?说声谢谢又不会花费我的一毛钱,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说一百声谢谢。”
“那你说啊。”莫雪恨得咬牙切齿。
何里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白餐巾一抹嘴,拉过笔记本开始查找一些东西,脸色是一层无所谓的表情,“我现在不高兴,不想说了。”
莫雪将手上的抹布砸在何里的笔记本电脑上,撑腰道:“爸爸叫我们今晚回家吃饭,我本来问问你的意见的,看来是没必要了。”
“哪边的爸爸?”
莫雪不解地看着何里,愤怒道:“你什么意思?是你那边的爸爸。”莫雪推翻自己的那份早餐,愤急地走出去。
何里斜拉起嘴角,傲慢地摇摇头,结果一看到明浩的相片,心情顿时低落下去,心想:明浩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我受够这样的生活了……
早上11点钟的时候,何里接到一个电话,是新比西餐厅的领班打来的。领班很吃惊地告诉何里餐厅的欧阳涛自杀死掉了,接着对此事发表自己的一些可能性的看法。
何里所有的愉悦顷刻被摧毁,早晨的暖阳被粗糙的空气打磨出锋利的边口。半会儿后,何里才稍稍缓过神来,绞紧声带地问领班小涛现在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领班回答说:“现在应该安放在太平间,他死在家里,满嘴的白色唾沫,眼睛瞪得很大很恐怖,听说是吃安眠药自杀的。”
“他为什么要自杀?餐厅有谁欺负他了吗?”何里的脊背后生出一股凉风,风里夹杂着小涛低沉的血液的嘶吼声,极度恐怖。
“他跟餐厅员工的关系都处理得很要好,不应该是被谁欺负了一时想不开自杀的。”领班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自从您结婚的那天后,小涛就突然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无论谁跟他说话他都懒得搭理……”
何里的呼吸都沉默了,只有周身的空气在瑟瑟发抖,散发出脆弱的受惊的气味。
领班慌张地解释道:“我不是说这事儿跟您有关系,我,只是说碰巧那段时间他是那副德行,您不要多想。”领班尴尬地呵呵笑了笑。
“我不会多想,谢谢你。”何里颓废地关掉手机,起身,换上鞋子,走出家往小涛的住所去。
何里达到小涛的住所,低头敲了敲门,竟然有人来开门,是一位中年妇女,想必她是小涛的妈妈。小涛的妈妈很干瘦,头发毛糙,满眼通红地问何里:“请问,你是来找小涛的吗?”
何里点点头,心痛地说:“我刚听说小涛出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何里的话语哽咽在喉管里,一个离自己很近的人突然摆出死亡的姿态,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相当沉痛的打击。
小涛的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将何里引进家里,招呼上一杯热茶,有气无力地说:“小涛走了,他没考虑我一个做妈的感受,我就他一个儿子,这叫我以后怎么活啊,谁来给我送终?以前,他说要一个人出来闯,我应了他,没想到,我的一个容许是我们娘俩的死别。我可怜的儿连我最后一眼也没见着,我的这个心啊,跟千万把刀插着一样一样的。”
小涛的妈妈不可遏制地抽泣起来,仿佛有一股邪恶的力量将她的身体撕扯开来,那种常人无法承受的疼痛啊。
“小涛离开之前有联系过您吗?”何里的手不安地握着滚烫的茶杯,热气如同幽灵一般地腾起。
小涛的妈妈撩起衣角擦拭掉眼里涌出的泪花,吸了吸鼻子,深刻地吐纳了一下气息说:“是上个星期的事情,到底是星期几我不大清楚了,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给他的奶奶搓背。”小涛的妈妈顿了顿,忐忑地看着何里发白的脸,“我说的话你能不让别人知道吗?我不想小涛在下面责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