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同居了，自己还得饱尝相思之苦？为什么有交往对象时，反而比单身还寂寞？理智上，苏俊彦能理解杜尧甫的辛苦，也怜惜他的境遇，不想造成他的负担，但是……自己呢？自己的感受呢？
苏俊彦只觉得自己快爆炸了！
他拿起哑铃，举起、放下、举起、放下，又做了许久的伏地挺身、仰卧起坐，流得满身大汗，冲完一趟澡，才略略排除了一点胸中的怒火。所以等杜尧甫回家看到的苏俊彦，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毫无意识地盯着电视。
「小彦，我不是要你先睡吗？」杜尧甫看起来相当疲惫，眼睛已经快要眯成一条线。
「两点多了！加班到这种时间，会不会太扯啊？」苏俊彦看到恋人如此狼狈，原本的脾气不自觉打了对折，此刻的激动和四个小时前比起来，已经非常微弱。
杜尧甫当然看得出苏俊彦在生气，他装可怜陪笑：「你别生气啦！我还没吃晚餐，有食物吗？」
「到现在居然还没吃饭！」苏俊彦瞪了说话者一眼，走到厨房，翻出一包维力炸酱面丢到杜尧甫面前。
杜尧甫千恩万谢地拿了泡面烧开水去了。苏俊彦继续看电视，过没多久，杜尧甫就端着维力炸酱面，坐到爱人身边，「今天真的不是故意的，部经理亲自压事情。我已经算早走了，我离开的时候，我的Leader还在公司呢！」
苏俊彦也不转头，继续看电视凉凉地问，「豆腐，你知道过劳死是怎么样造成的吧？」
「知道。」杜尧甫很清楚苏俊彦想讲的话，不过他现在真的没力气和对方争执，只能顺着爱人的语意称是。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朝过劳死迈进。」他真的很想敲醒杜尧甫。
「不加班的话，在过劳死之前，我可能先饿死。」
「要赚钱也得有命花！你这样有什么生活品质可言？除了你这个月已经连续工作十四天了，连假日都比我晚回家，今天居然搞到两点……」苏俊彦说到后来，情绪像是被堵住了，怜惜、愤怒、心疼、心酸全和在一起。
杜尧甫轻轻拍着苏俊彦的手，「小彦，我知道你说的都对，我也受够了这种生活。但是我第一份工作没做满一年，如果这份工作还没满一年的话，之后求职真的会有困难。」
「……豆腐，你真的不考虑到我店里帮忙吗？钱是少了点，但至少可以准时上下班、固定休假。」这本来只是Steven随口说说的提议，苏俊彦现在却越想越真切。
「我说过，我要替你留后路。开店的风险太高了，我亲眼看着我爸，开店赚大钱买房买车，然后在一两年之内，赔得一干二净……」两人的手紧紧握着，一时间竟是无言相对。
苏俊彦强忍下自己的情绪，催促杜尧甫，「好啦！你快点吃完，洗洗睡了。改天有空的话，我们再一起看Steven帮我们拍的照片。」
杜尧甫低头吃面，含糊不清地回答，「我就想，平时也没见你像今天这样生气，原来是照片好了，等我回来看。」
「别再提照片啦！你明天还要不要上班啊？」他确实很想现在就拿出来秀，但是……还是算了吧！
「我就知道小彦最体贴了。」
「少来，我的耐心早被你磨光了。对了！工作室开幕那天有空下来吧？」
「有啦！百分之百确定那天不用轮班。」
第三十二章：守护
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六，GS摄影工作室正式开幕营业。虽然规划的时间只有短短数个月，但考虑到明年就是民国百年，要抢百年结婚潮的商机，苏俊彦、Steven、可可还是卯足全力，让工作室在年底开幕。
刚开幕，当然不可能有客人自动光临，两个摄影师连同亲属，全都被赶到外头发传单，只留可可和新聘请的门市雅萍坐镇店里。
没过多久，第一组客人就上门了，只是这个人有点出人意料。
看到进门的人，可可当下就傻眼了。来的是许子奇，身边还带着另一名男性，外貌相当清秀，唇红齿白，有点雌雄莫辨的感觉。苏俊彦的感情状况，朋友们都相当清楚，可可也见过许子奇几次。
「你来做什么？」可可看到许子奇走进店里，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这是对待客人应有的态度吗？亏我还特地带人过来。」许子奇四处打量店内摆设，完全不觉得自己出现有什么问题。
「那……这边请坐吧！需要我叫Gene回来吗？」不管动机为何，来者是客，可可还是起身招呼许子奇。
「不用了，我只是来关心一下。」
「带着男友来关心？」
「他只是朋友。」许子奇压低了音量，倒是相当正经。「我是想来看看小彦的店，还有他的新男友。我和他见面，反而不好。」
「店你已经看过，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他男友的照片呢？」
「我怎么可能有！」可可挑起眉毛，气不打一处来。
「以他的个性，对方一定会被拖去拍照。我那边和他的合照至少有五百张，你们开店，他不可能没把人带来试拍过。让我看看，看完死心我就会走了。」许子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大有赖着不走的趋势。
可可和许子奇对峙了许久，最后没办法，只好开了电脑，挑了几张照片放大。「大哥你动作快点吧！他们在前站发传单，随时都可能回来。」
「这是谁拍的？」在一旁闲晃的男子，也走过来跟着一起看照片。
「另一个摄影师Steven。」可可双手抱胸，一直催促他们快点，「看完就离开吧！也不要说你们看过这些照片！」
「很单纯的孩子，也许像他这样，小彦才能安心吧！」许子奇看完，默默阖上相本，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把许子奇送出门，可可如获大赦般，转身向雅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还来不及喝口茶休息，第二组客人接着出现。
这次来的是苏俊彦的家人。苏俊彦的表嫂当开路先锋，确认他本人不在店里以后，他的阿姨、姨丈、表哥一起涌入。一群人挤成一团，非常自动地点阅看那个可可忘记收起来的资料夹，七嘴八舌地讨论苏俊彦和杜尧甫的身材。
可可负责招呼苏俊彦的家人，一直问：「真的不需要我叫俊彦回来吗？」但是所有的人都说，「不用叫他，我们看看就走。你就说他阿姨来过，不要说看到其他人。」可可也只好让这群人在店里晃荡。
人性就是哪里有人潮，偏爱向有人潮的地方挤。靠着苏俊彦家人的带动，实际意义上的第一组客人终于正式出现，门市雅萍连忙端茶接待，说明工作室的服务内容。
苏俊彦的家人，待了十几分钟，留下了一盒水果就离开了。所以等苏俊彦他们发完第一轮传单，回工作室休息的时候，只看到两组正在洽谈的客人，工作室非常顺利的运作。
拜百年结婚潮所赐，知名大型婚纱公司的档期，早就在半年到一年前排满。临时决定要结婚的新人，即使用急件，也未必赶得上年初使用，纵使赶得上取件也未必挑得到礼服。
现在GS摄影工作室才开幕，立刻就来了好几对属于特急件的客户，有的当场就下订敲档期。门市忙不过来，就连杜尧甫都跑去帮忙招待。
好不容易送走一组客人，可可才有空对苏俊彦说：「刚才你家人来过。」
「真的假的？」摄影师激动了。
「全家人都来了，还要我别告诉你，只让我跟你说，你阿姨来过。」可可把水果递给苏俊彦，接过杜尧甫手上的客人。杜尧甫会意，把苏俊彦带到三楼的器材室。
「豆腐，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苏俊彦有点恍惚，彷佛不相信可可说的话，但是手里那盒水果，确实是存在的。
杜尧甫紧紧抱住苏俊彦，拍着他的背，「你就高高兴兴地接受吧！他们还是关心你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而已。」
过了许久，两人才分开。杜尧甫牵起苏俊彦的手，「找一天去见见他们？」
「嗯。」苏俊彦点了点头。
也许家里的情况没有他想得那么糟，也许时间已经淡化了冲突，也许家人还会反对，但是他现在比较相信，在这冲突与争执的背后，或许还是有一点关爱的存在。
「好啦！你今天应该开心的，客人比想像中的还多，干嘛一副要哭的表情？」杜尧甫捧起苏俊彦的脸，轻轻抚弄。
苏俊彦握住杜尧甫的手，吻了一下，「谢谢！」
「谢什么？」
「不但让你发传单，还让你当接待。」
「那没什么，以前我也常帮家里接待客人。还蛮简单的，刚刚就有一组下订了。」杜尧甫说得轻松，他拍着苏俊彦的肩膀，又看了看手表，示意已经休息够久了。
苏俊彦倒是有些意外，「看不出来你挺厉害的嘛！」
「我深藏不露的地方可多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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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奇和一起到工作室的那个朋友，过没两天，就带着男伴出现，指名要Steven拍照。在此之后，工作室频繁地有同性情侣来拍婚纱，多半是男同志。到后来，可可还特地将店里隔出一块比较隐蔽的洽谈空间，供这些特殊需求的恋人使用。
对此，苏俊彦曾经询问过客人：「我知道尚典就是专拍同志婚纱的，怎么大家还会来这里？」
「那边我们去过，里面都是拉子，走进去还是很尴尬，风格也不是我们想要的。所以我们听说这里的摄影师，本身是男同志的时候，就觉得来这里拍应该不错。」
靠着口耳相传，男同志成为工作室颇为稳定的客源，这算是无心插柳的成果。当然，工作室最主要的客源还是靠着异性恋。
遇到百年结婚潮的商机，GS摄影工作室第一个月的营收只有小亏数千元；到了第二个月，就已经转亏为盈；第三个月以后，他们终于可以领底薪以外的分红。苏俊彦的工作重心，也由婚摄逐渐转到婚纱案件。工作时间换成星期一到星期五，假日空了下来，和杜尧甫的相处的时间也比较多。
只是当生活逐渐稳定的时候，一场意外打破了平静的假象。
那天刚好是礼拜三店休，苏俊彦泡在家里看书，杜尧甫却来了通电话，「小彦吗？我在医院，你可以帮我送健保卡过来吗？」
「你等我，我马上过去！」一股血气往直冲脑袋，苏俊彦穿好衣服、戴上健保卡，用飙车的速度赶到医院，到急诊室和杜尧甫碰面。
杜尧甫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左手臂缠上了些纱布，脸上表情却是和他伤势完全不搭调的凝重。
苏俊彦敏感地查觉到杜尧甫得不对劲，「豆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被咖啡烫到，二度烫伤而已，过几天就没事了。」杜尧甫轻描淡写地叙述，脸色仍然苍白。
「怎么那么不小心？」
苏俊彦才在说话，杜尧甫就突然紧紧抱住他，把头埋在恋人的怀里，也不管身边有多少人，「……我Leader在我眼前倒下，他现在在加护病房……」
杜尧甫越说越激动，「……小彦……我现在突然觉得好可怕，或许你说得是对的。我一直觉得，过劳死只是新闻，没想到，我Leader前一秒钟还在泡咖啡，下一秒就突然晕倒……」他眼睁睁看着熟识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而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是徒然地烫伤手臂。
「没事的，他不会有事的。」苏俊彦也抱紧了杜尧甫，抚慰埋在怀里的脑袋，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杜尧甫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调整好坐姿，他回视周遭，确定没有其他熟人在场，才继续说道：「最让人心寒的是公司的态度，我Leader明明是连续加班一整个月，完全没有休息，感冒没时间看医生，自己吃成药才会晕倒的。结果人事那边的记录，却显示他每天八点多就下班、周末都有放假。如果真的有万一，根本没办法被认定是过劳！」
「怎么可能？假日加班不都有加班费领吗？豆腐，你别跟我说，你的出勤记录也是这样。」苏俊彦变得相当严肃。
「当然也是假记录，部门里全都是这样。连七的话，人事就会介入，所以第七天上班，要让没有连七的人帮忙刷门卡，不这么做，主管被约谈，倒霉的还是自己。至于加班费，主管签核就可以了，真的和门禁记录对比，一定会出问题。」即使身边没有同事，杜尧甫还是将音量压得极低，附在苏俊彦的耳畔说着公司内部公开的秘密。
「豆腐，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根本是资方的帮凶吗？」苏俊彦越听越火大，这分明是主管要求下属配合违法，杜尧甫却完全不反抗地全然接受。
「算我错了好吗？你不要再提了。」杜尧甫双手撑在膝盖上，抱住自己的头，显得相当颓丧。
「然后继续配合主管，直到你倒下为止？」苏俊彦很想同情这些工程师，很想对杜尧甫好言相向，但是他觉得如果不趁此时敲醒杜尧甫，他还可能会继续被工作占据全部生活。
「小彦……」
「干嘛？」
「给我半年的时间。」杜尧甫沉着声，相当坚定地说着，「我会换工作，找一份钱少一点，但至少可以准时下班的工作。」
「你就这么舍得你的百万年薪？几个月前你就这么说了。」苏俊彦冷冷地追问，毫不留情。
杜尧甫看到苏俊彦过份严肃的样子，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反而觉得心头甜甜的，转身微笑对着他说，「我是认真的，万一半年后还没找到工作，我就去你店里帮忙，心甘情愿领你的22K。」
「门市都请了，才讲这种话。你真的来，我一毛钱都不会给你。你要是真心而且积极的找工作，还怕找不到吗？」苏俊彦白了杜尧甫一眼，他太了解眼前人，要他换工作就已经很困难了，若要他放弃所学，根本是痴心妄想。
「是是是，老婆大人说得对。」
苏俊彦还想说话，杜尧甫却比了个手势，接起电话，原来是他Leader的家属到了。看着杜尧甫起身，跟家属谈话的背影，苏俊彦突然有一种荒诞的喜悦，蓦地涌上心头。
算是因祸得福吗？他的男人，终于想通了，终于要回到自己身边。
回家的路上，苏俊彦贴紧杜尧甫，轻轻地说着，「豆腐，你愿意换工作，我真的很高兴，真的……」
杜尧甫没有说话，而是紧紧握住苏俊彦的手。
他们知道，也许未来还有风波，前途不见得顺遂。但是，他守护着他，他也陪伴着他，两个人携手同行，路上的风风雨雨，总会过去。
梦想经历现实的考验，或许会妥协，或许会放弃，或许只剩下些微的光影，但这一路上，他们还是循着梦想的脚步前进。
人生还很漫长，变动是生命的必然，经历无数的变迁，手中紧握的那个人，却是如此真实。
天长地久本是太过高远的理想，在此当下……
刹那就是永恒。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