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候——那段时候我一点也不愿意想起来,赵明泽,你离开这里,你给我离开这里!”他指着大门,怒声道。
“不对,”他捂住眼睛,“又是我的错,我又说错了,这是你的房子,你走不了,好,我走!”
他瘸着腿,便要向外走,我连忙拉住他,安抚他,“穆恬,你别走。”他想脱离我的掌握,我只能抓住他的手腕,不敢重握,只能轻轻地放置在手里。
“是我的错,可是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懂,我不过……不过是想让你知道,我写这么多,这么多,几千几万个日子,每一天都有你,我一点也不想忘记……那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那么多点点滴滴。”我指着电脑,大声而急切地说:“你看,你看,那么多日子,我记谁不好,就只记你,就只记你一人。只要任何一个外人看到我的日记,一定就会发现,我……我是多么迷恋你。没有你的日子,我一丝一毫都不想记忆。”
我不禁按捺怒火,声音低下去,忍不住轻声叹息:“这里记载着我是怎样……一点一点爱上你的,你真的不想看看?我真的害怕,你不知道你在看这些日记的时候,我的心脏一直在剧烈地跳动。”
他张口欲言,我连忙打断:“你不要说我死了的话,我死了,我的心脏仍然可以感受到我的心情,就算它不能跳动,但是我仍然紧张着,害怕着,就在你一直在看我的日记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你看到我这样喜欢你,这样这样的喜欢,你还无动于衷,那……那我该如何是好?”
穆恬动作顿了顿,他微微转过头,非常缓慢地转过头,然后他的眼睛对上我焦灼的眼睛。他又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我总是不懂,总是不明白。
究竟是期许,无奈,失望?抑或还是其他的什么感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静静地。
房间内寂静得可怕。
因为他不说话,我则是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他的一句话,能让人生,能让人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张口,似乎正要说些什么,但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忽然一道电话铃音划破空气。在寂静的空间里,仿佛一道惊雷,震醒了我们。
穆恬闭上了嘴。
我暗叹一声可惜。
我无奈看向电话的方向,一个念头忽然窜入脑海。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打来的电话,是打给谁的?
天空又暗淡了,风,把窗帘吹起来,又吹落下来。电话声一道一道,急切而尖锐,刺得人耳膜生疼。
莫非是打给穆恬的?但是他没什么朋友,他的社交圈,我都知道。
抑或,还是找我的?
可是,就在这十几天前,我,这个别墅的屋主,已经死了。
Chapter 28
电话声一道一道,划破黯淡的空气,急切而尖锐,在可怕的静寂之中刺入人的耳内,使人耳膜生疼。
穆恬看了看电话的方向,又看了看我,眼睛眯了起来,“这个时候,会是谁?”
我摇了摇头。
我认识的人都知道,这个房子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我是屋主,他是我的同居者。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他是我的佣人。
不是找他就是找我。
“你的?”我问。
他微微摇头。
我知道,他没有朋友,因为我从来没有让他有过朋友,他的社交圈子非常小。
我忍不住想笑,“难道这电话是我的?可是我已经死了,怎么接?穆恬,你让罗坤杀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他冷笑一声,没说话。
电话铃声依然想个不停,夜幕终于降临,这电话,就像是在催命。
穆恬看我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电话旁,拿起电话,轻轻“喂”了一声。里面传出又快又急的噼里啪啦地说话声音,是个女的,穆恬听了,点点头,看向我。“这电话是给你的。”
我忍不住疑惑,慢慢走过去,把电话接起来,硬着声音道:“喂?”
电话那边的女声说:“赵明泽少爷是么?”
我看了看穆恬,应了一声,“对,什么事?”
“是令堂李秀云女士,我是李女士的秘书。李女士因为心脏病发作,被送进医院,李女士一直念叨着少爷,请少爷一定来一趟医院。”
我拧着声音,“可不可以不去?”
“少爷,李女士是您的母亲,请您一定要来,李女士被送进急救室前一直在念叨着您,希望您一定要来,希望李女士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您,病很快就能好了,少爷,拜托了。”
这个女人啪啦啪啦地说了一大堆,我正要拒绝,只听得电话发出“嘟嘟嘟……”的占线声。
“我靠!”我一摔电话,“每次都这样,居然挂我电话,我靠!”
我刚说两句,便听穆恬道:“究竟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我老妈三天两头因为心脏病进医院,这回,又进医院了,等着我去看她。她本来就先天性心脏病,又不是什么急症,天天进医院,我都习惯了。”
“你别这样说,”穆恬说,“毕竟也是病症,既然被送进医院,肯定还是不够健康,先天性心脏病本来就容易短命。”
“你还是得了吧,”我靠到一边的桌子上,“她那秘书一惊一乍的,明明没什么事,总是麻烦120,我可服了。每次急急地去医院看她,结果她什么事也没有。我猜,她肯定又是因为争风吃醋,弄得心绞痛了,不至于进医院。我早就告诉过她,她找的那堆男人,没一个好了,都特别丑,成天就知道扒着她手里的钱,还有她那一张脸。她怎么就不和我爸好好过日子呢?”
“商业联姻,没有感情,也没法在一起。”穆恬说,“再说伯母那些情人,也还是条件不错的,只是不如你爸而已。我看伯母每一次恋爱,都还是很用心的,你也不必……”
“行了行了,不提这个了。”我嫌弃地挥挥手,他又开始罗嗦了,真像是我以前的那个事事操心的管家。
我想到这里,忍不住深深地看他的脸,他的眼睛,他本来还想说,一看到我的目光,终于还是忍不住闭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低声笑起来,“真是怀念,”我想起旧事,还是忍不住嘴角有些发苦,“是我不争气,要是我早能争气一点,你也不会这么苦……”
他有些莫名其妙,“说什么呢你?”他看了一眼电话,“你去不去看伯母我不管,但是如果你没去,你死了的消息肯定要被公告天下,到时候都知道赵家的继承人死了,你赵家肯定要翻天,到时候……”
我心里发苦,忍不住接口,“到时候赵家一乱,你和罗坤就能坐收那什么渔人之利了是不是?”我砰地一拍桌子,“我死了又怎么样?赵家还轮不到罗坤那人渣来收什么渔人之利。再说一旦我死了的事昭告天下,怎么死的,这么年轻,没什么可能是病死的,那是被人杀了?还是自杀?被什么人杀的?难道你没想过?”
我忍不住把我一直压在心底,没有念出来的事一口气倒出来,“你居然还敢把我的身体弄回到别墅里来,幸好我这别墅里没有佣人,要是有呢?要是我爸我妈一个念头,就来我这别墅来看看呢?你是想让他们看什么?福尔马林的尸体?还是棺材里的冰尸?立在别墅里的活死人?”
我把穆恬按在凳子上,“你他妈告诉我,你别给我藏着掖着,你到底当时怎么想的?杀了我,你难道不想活了?”
他抬头,漂亮的眼睛看着我,嘴角微微向上一勾,“怎么着?关心我?”
我放开他,负手来回转了几圈,内心挣扎了一会,在他面前站定,“我擦,我就是关心你,这有什么不好承认,你快点告诉我,别转移话题。”
他看了我一会,没说话,拽着我到浴室,他瘸着一条腿,力气却非常大,我想甩脱他,他却丝毫不松手,“你先把脸洗洗,我们去医院。”
我瞪了他一眼,赶紧把脸随便洗洗,正要用毛巾擦,他却抓住我的手,“好好洗洗,把血丝都洗掉,脸弄得干净点,起码能看出你的五官。”
我哼了一声,虽然不愿意,但是他说话向来很有道理,我就把脸又好好地洗了洗,然后用毛巾擦净。
对了对镜子,挺鼻子,深轮廓的眼睛,说实话,我继承了我爸妈长相的优点,只是眼神总留露出不正经混混的气息,总能让人忽视我五官长什么样。
“行了,夜里我还可以出去,那如果白天呢?再说我这张脸,就算洗了,这脸依然没法看。”我对着镜子比了比脸颊,说。
穆恬哼了一声,他本来靠在浴室门上,此时站了起来,拉着我走了出去,却忽然一个弯腿,差点没倒在地上。我赶紧扶住他,“你逞什么强?腿都瘸了还不老老实实的。到底让我怎么做,赶紧说。”
他抬臂一指,“把那柜子里面的衣服翻出来,你穿上。”
我赶紧照他说的,把身上的衣服一换,他又道:“把帽子扣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摘下来。”
我依言照做,瞄了一眼浴室里的镜子,只见一身黑色如夜的衣服,包裹住一个男人精壮的体格,脸被帽子遮盖住,只隐约露出下巴,如果有人从下面往上看,可以隐约看到五官。
这身打扮,真适合去探病。
整个一奔丧的。
“还有手套,鞋,都穿黑的。”
我惊讶,“手套也带?”
“万一你回来的时候天亮了,你全身裹得不够严,你不想带手套,除非你想死。”
我无奈地套上,小声自言自语,“反正已经死了,不怕再死一次……”
“怎么着?不服气是吧?”他瞪我一眼,“啰嗦什么,走吧。”
夜色降临得非常快,转眼,只剩灯火和星光。
汽车发动机隐约地声音响起来,四周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逝去。
我的左方坐着穆恬,此时,他正操纵着方向盘,眼睛正盯着前方,一脸正色,那样严肃认真的样子,真想让人扑过去。
我忍住泛滥的口水,也正经地说:“这回你可以说了,怎么处置我的尸体?我死了之后,你们本来打算怎么办?”
他目光盯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逃,逃得远远的,顺便偷偷地拿到赵氏集团的资料,把赵氏弄倒,让赵起跪地求饶,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我是真的吃惊,真的,“简单个屁!”我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真是欠考虑,只要我爸妈有一个人知道我的死讯,立刻就能弄死你们,管你们跑到天涯海角还是哪里,都能找到你们!”
“罗坤一直都在阻止你,告诉你赶紧把我的尸体处理掉,你可倒好。把我弄到别墅里去,天天对着一具尸体说话,搂搂抱抱,还起淫念,”我憋不住一口气,喷出来,“穆恬,你还不如把我埋了!”
他忽然方向盘一打滑,车一歪,我差点撞到一旁的玻璃上。
穆恬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埋了你?其实那时候,我更想把你烧成灰烬。省着这么讨厌,还得一直看着,我放开你,你不愿意,你不放开我,我也不愿意,何必僵持着,早先就该让你烧成灰,还省着这么多事。”说着,他伸手把后视镜稍微正了一正。
我抽了一口气,“嘿,我说穆恬,你还真是够黑心的,你那时候就想让我死无全尸,我还道你那是气话,原来你是真那么想的!”
我一阵伤心,立刻大喊大叫,“停车!停车!”我拉着门,继续大叫,“停车!”
他扯住我,“你他妈的鬼叫什么!不想活了!”
“对!本来也不是活的,最好烧成灰烬,等天明了,我自己去跑太阳底下烧成灰烬。”
我还在扒着门,把门打开,风呼呼地吹过头顶。我看了看像飞一样向后退的路,一闭眼,就要往下跳。
他忽然“啪”地给我一巴掌,车打了一个趔趄,我还没摔过去,却只听得“砰”一声,他的后脑磕在玻璃上,汽车这一个趔趄打得更旋了起来。
我赶紧把门一关,抓着方向盘,控制好方向,然后按住他的后脑,“我不就是要跳车吗?你怎么又打我?”我感觉按住他后脑上的手一片湿润,情知肯定是他的后脑伤口又被这一下撞破了,肯定又开始流血。
我忍不住一边看路,一边又着急地看他,“恬,恬,你振作点,你后脑本来就受伤了,一会……挺住了,一会咱就去医院,马上就去!”
他神情有些恍惚,片刻才镇定下来,眉毛拧成一个结,微微仰起头,长叹口气,“赵明泽,你他妈的再折腾,我至少得短寿十年。”
医院的药水味向来让人受不了,但是我和穆恬已经习惯了。因为前一段时间我差点被穆恬泡在福尔马林里。
走进医院,就听到一大群人在那里哭哭啼啼的,其中只有一个女人。
一群男人哭得梨花带泪的,真是难看。
只要一看到那个一年四季都穿着露着乳沟小礼服的女人,就肯定是我妈的那个秘书。
她一见到我,立刻扑过来,差点跌到我怀里,我赶紧推开她,“我妈怎么了?”
她手指抬了抬,指了指急救室的灯,掩面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整了整小礼服,往下拉一拉,雪白的胸更露了一点。
这女人!
她脑子很好使,否则我妈也不会一直就用这个秘书,而不找一个男人当秘书。但是她每一次见我,都这样,真是让人受不了。
我再往后撤撤,“说吧,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
“是李女士其中一个情人,他……”
我听她罗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一个结论,“我就知道,肯定又是因为男人争风吃醋,哪天她能安定下来,她也就不会再生病了。”
立刻有男人同意,“秀云的幸福只有我能给,如果她能选择我,她肯定不会因此而生病……”
我正要说话,又被另一个男人打断,“说什么话,秀云这次进医院,就是因为你。把秀云交给你,还不如交给我……”
刚上来两句,一群男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乱说。
我就说,我妈这群男人,简直都不是男人,比女人还女人,真能啰嗦。我赶紧往后退,这时候,只听“啪”地一声,急救灯灭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走了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里面在急救,外面就在那吵,都别说了。”
这群男人立刻就静了下来,我正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结果就听这群男人又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怎么样怎么样?她好了没有?有没有事?”
那女医生把口罩往下摘了摘,冷静地说:“没事,根本用不着急救,一会就送到别的病房里去,还有,病人一直在叫一个叫‘赵明泽’的先生,是哪位?”
我把帽子往上稍微抬了抬,在恍惚不明的灯光下,我的脸遮在暗影里,我让那个女医生看了看我的脸,然后再把帽子扣上,“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