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礼没答应,却也没不答应,只是沉默。云庭见他犹豫,则厉声喝了他一句,“如果要让你去杀人,那我宁愿不报这个仇!”
“好好,我不去,你别激动。”砚礼终究拗不过他,云庭得他承诺,才总算平复些。
晚些时候,三人都睡下。云庭这矮平房面积不大,他睡床,砚礼跟纪年就只好打地铺,这儿竟连沙发都没有。
就这样又过了四五天,云庭的伤势略见好转,这天下午砚礼出门去采购,只有纪年陪在他身旁。
这段日子纪年对他的细心照料让他很感动,不过云庭这人平时没个正经,真要他认认真真地给人说声谢,他反而不好意思了。
那个午后纪年给云庭喂完了药,又准备扶着他躺下,可云庭却不依了,撒着娇道:“再睡下去就成猪了!”
纪年板着脸,仍是一脸的严肃,“你伤还没好。”
“已经不那么疼了。”云庭也实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自己不爱惜身体,好在还有纪年替他心疼,“伤口都还没好全呢!”
云庭扮出沮丧,假哭着道:“明明好了很多……”
纪年被他那模样逗得一乐,终于笑出来,“会装哭了,看来是好些了。”他坐在床沿,替云庭掖了掖被子,“那你不想睡觉想干什么?”
“想跟你聊天。”云庭眨眨眼,向他递出手,“纪年,陪我说会儿话吧?”
“好。”纪年把手放到云庭手里,两人十指相扣着,就仿佛恋人一般。
云庭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忽而对纪年道:“纪年,其实我真蛮喜欢你的。”他说得很直白,让人辨不出是真心还是玩笑。
纪年愣了愣,而后笑了起来,“我也挺喜欢你的。”
“哦?”云庭挑了挑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我还以为你应该很嫌弃我的呢!”他傻傻地笑,像是想到了什么。
纪年用拇指摩挲着云庭的虎口,“起初是很嫌弃,不过后来接触下来会觉得你这人还不错,跟你在一起让我感觉很轻松,就好像现在跟你聊天,心里特别平静。”
“嗯。”云庭点点头,弯起眉眼笑得很好看,“那假如,你先遇上的人是我,你会不会爱上我?”
纪年微怔,抬头对上云庭乌黑的双眼,那对眸子里含着满满的期待,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云庭瞧他不吭声,心里大抵有了答案,他自嘲地笑了笑,自我安慰道:“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纪年静了片刻,复又扯开一丝浅笑,“那你喜欢我什么?”
云庭歪头想了想,轻声回答,“你很聪明,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就像你说的,和你聊天好像能忘却烦恼一样,而且……”他顿了顿,对纪年暧昧一笑,跟上一句,“你长得好。”
纪年起先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发觉自己貌似又被调戏了,于是佯装生气地别过脸,“你就看准了我不欺负病人,所以尽管调戏我好了。”
云庭被他这一说,旋即又叫起了冤枉,“我哪有调戏你呀,天地良心啊,我刚说得多真诚,怎么到你那儿就成调戏了?”他语气挺夸张,就跟唱相声似的,纪年被他哄得哪里还气得起来。
那以后又过了数日,砚礼和纪年整天陪着云庭,他倒也不觉得寂寞。
砚礼偶尔问起这房子是谁的,云庭故弄玄虚地答道:“这是鬼屋,听说夜里会有小鬼跑出来吃人,你可小心了。”
砚礼听他说得煞有其事,竟有些被吓到,这时云庭才笑起来,“骗你的,这房子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住着,后来老人死了,他儿女又都在外地,所以这房子一直空置着,由于当初老太婆死得挺离奇,断气十多日尸体才被人发现,后来有人说这是鬼屋,也就没人敢走近。”
也因着如此,他才选了这里躲避,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房子地处偏僻,只要待在这儿不乱跑,暂时还是安全的。
“挺好,那你便在这里养伤吧。”伴着砚礼的话语,云庭唇边那一抹笑容渐渐变得苦涩,“只可惜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砚礼见云庭好好的情绪又被自己给糟蹋了,心里顿时有些自责,又安抚道:“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国。”
云庭牵牵唇角,没有立即回应,许久后才淡淡地接了一句,“我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
其实有些话纵然砚礼不说,云庭也能依稀感觉得到。当日砚礼虽答应过放弃报仇,但云庭却相信,以砚礼的作风,只要一有机会,他肯定还是会动手。
而砚礼心中想的是,如果必须有个人为这场名为复仇的行动画个终止,那么,他愿意当那个人。
但那个时候,谁都没有点破彼此的心思。
日子照旧过着,转眼距云庭被通缉已有一星期,那天砚礼又正好出门去,纪年在床边看着云庭那泛青的下巴,伸手摸了摸他的胡渣,笑道:“胡子长了。”
云庭愣了愣,也跟着伸手去摸了把,“的确长了不少,都扎手了。”说着他又看向纪年,特别天真地问道:“你怎么都不长胡子?”
纪年满脸的黑线,沉着声回道:“我昨天刚刮过。”
云庭竟也不觉得尴尬,还有闲情跟他开玩笑,“我就说你怎么不长胡子呢?还当你是天生的小受体质……”
他话音未落,已被纪年狠狠瞪了一眼,“够了啊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对你怎样?”
云庭抬起下巴,丝毫不畏惧,“你要对我怎样?”他眸中带笑,很明显地戏谑着,“我倒是希望你对我……”
纪年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捂住了他的嘴,“少说两句又不会死。”松开手时,他忽然提议,“云庭,我帮你刮胡子吧?”
云庭还没从前一个话题转到这个话题来,而等他回过神时,纪年已将刮胡子要用的工具都准备好了。
“这儿太偏僻,前头那小铺子里连电动剃须刀都没有,我只好买了这种普通的刮胡子刀片。”说着,他拿起浸在热水里的毛巾,绞了两把递给云庭,“来,自己敷好了。”
云庭乖乖接过来包裹住下半边脸,声音却隔着毛巾传出来,“你确定不会划伤我的脸吗?”
纪年顾自在那儿做着准备工作,“怕什么,不会让你毁容的。”他拆下刀片的包装,又在手心挤了一团泡沫,这才吩咐云庭可以将毛巾拿开,“好了,坐好了别乱动。”
“哦。”云庭怕也是头一次让人给自己刮胡子,竟表现得有点紧张,他笔直地坐在床边,任由纪年将泡沫抹在他唇周围。
纪年拿着刀片从他下巴开始挂,动作很小心,“你胡子长得不快,一星期也没觉得很浓密。”
“嗯。”云庭应着,凝视着纪年,他忽然觉得,这人认真起来的样子是这么的迷人,这一看竟是看痴了。
纪年起初还没发现,后来无意间一个抬头,才察觉到云庭正用一种看爱人的目光看着他,他手一抖,力道顿时就大了几分。
“啊!”云庭小声叫了声,纪年吓得连忙将手往后缩了下,可那一刀子已经划下去,眼看着云庭的右鬓角处一道红线印了出来。
“哎呀!”纪年忙将手里的刀子放到一边,用毛巾轻轻擦去云庭脸上的泡沫,“糟糕,这下真毁容了。”
其实那口子不大,就跟指甲在右边脸上掐了下似的,云庭心里也是知道的,只不过难得被他逮着这么个机会,他自然要好好戏弄纪年一番不可,“完了完了,我可是靠这张脸吃饭的,你刚还说不会划伤我!”
纪年自知理亏,也不敢太大声,“还不是因为你瞧我的眼神太深情了,才让我一时没控制好力度么……”
“你还怪起我来了!”云庭瞪大了眼,显然对这答案不怎么满意。
纪年从来说不过云庭,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那你到底想怎样?”
云庭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将纪年搂到自己身边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放心宝贝儿,我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为表真诚,他还特地眨了眨双眼,只是那表情在纪年看来,更觉得有阴谋。
而正当他暗自琢磨着云庭在打什么鬼主意时,对方已挑起一指的泡沫,往他鼻尖点去。
50.最后的表白
“苏云庭你别太过分了!”纪年一声怒吼,云庭却又挑着泡沫往他脸上抹去,“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来,纪年,摆个漂亮点的POSE,让我给你拍张照。”
纪年又瞪他,“你够了啊!”
“别这么小气嘛!”云庭擦干净手,拿过一旁的手机,打开照相功能,将摄像头对准了纪年,“宝贝儿,你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有多可爱。”
“请不要用‘可爱’来形容一个男人,谢谢。”纪年板着一张脸,鼻尖和双颊还留有着云庭抹上去的泡沫,那画面瞧着挺滑稽,竟有些像生日时,寿星脸上被摸了奶油的模样。
云庭顾自在那儿换着角度,连续拍了好几张,纪年却始终只有一个表情,“你到底拍完了没?”
“就好了,让我再多拍几张。”云庭嘴上答应着,手上动作却不停,连着又照了十来张,“OK了!这些照片我一定要好好地保留着。”其实他本还有后半句话,那便是“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但他知道这话一旦说出来,那家伙又该不高兴了。
纪年将毛巾在水里浸了把,擦干净了脸,起身端着脸盆去卫生间换水,“你伤口疼不疼?”
“没事。”云庭一边应着,一边拿着手机翻看着刚才拍的照片,越看越忍不住想笑。
纪年出来时就刚巧瞧见他那欠扁的笑,气得都想把手里这一脸盆的水全浇他脸上。
一忍再忍,纪年才总算稳住情绪,伸手夺过云庭的手机,然后坐到他身旁,“手机先没收,让我看看你的脸。”
云庭看看他的宝贝手机,又看看他的宝贝纪年,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大碍的,那么小一道口子,血肯定是早止住了。”
纪年拿着一团酒精棉花帮着云庭擦了擦伤口,随即又贴上一张OK绷,忙完后才发现云庭另半边脸上还沾着泡沫,于是又拿毛巾帮他擦掉,“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云庭眨眨眼,一脸的莫名,纪年被他那表情逗乐了,笑着摇了摇头。
“你笑起来真好看。”云庭深情款款地凝望着纪年,那目光温柔得仿若能融化所有,他用指腹轻触着纪年的脸颊,口吻亦是淡淡的,“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特别讨厌自己的出身。”
纪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仍是没说出口,倒是云庭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假如我只是个普通人该多好,那样就能毫无顾忌地去追你。纪年,我以前是不怕死的,可是现在,却突然开始害怕,我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会再也见不到你,不能像这样摸你的脸,不能守在你身边跟你说话,一想到这些,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庭……”纪年握住云庭的手腕,将那只手从脸上拿下来,“听着云庭,你不会死,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我也不想死,我也不想死……”云庭的声音突然哽住了,眼泪就那么涌了上来,那时候纪年只以为他是出于对现世的恐惧,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时,云庭就已决定要最后一搏。
……
而一切的变故则要从云庭收到承影的短信开始说起,那日黄昏他拿着手机坐在窗边发呆,纪年问他在看什么,他却笑而不语,然后趁其不注意的时候回了一条消息,内容是:“我会赴约,但是请不要牵连无辜。”
他所谓的无辜指的自然是纪年和砚礼,承影明白他的意思,也无意刁难,于是一来一去简短的两条信息,之后手机就没再响过。
其实云庭早就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这数月来,他为了复仇一次次地冒险,手里沾满了仇人的鲜血,有时候回头想想,就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
如今梦醒了,也该是他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时候,杀人偿命,自古以来的法则,他不想逃,也逃不了。
所有的错误,最开始一定是有一方先走错了路,才会带着后辈一起万劫不复,道理人人都懂,可又要几个人能真的放下仇恨?
这样想着,云庭又走回床边,从药箱里拿过他的伤药,将粉末全倒进了水杯里溶解,随后对着厨房里的纪年喊道:“纪年,药用完了。”
“哦,回头我给你买去。”他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没多久端了一碗馄饨出来,“先吃晚饭。”
纪年将馄饨摆在桌上,推了推伏在桌边打盹的砚礼,“醒醒,吃饭了。”
砚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头对上纪年,这几天也确实把他俩累坏了,夜里睡得不安稳,导致白天一有空就想着趁机眯一会儿。
晚点三人吃过了馄饨,纪年便给云庭买药去了,这儿地处偏僻,最近的药房来回也得一个多小时,好在有砚礼陪着,纪年也没太操心。
却不知那时云庭心里想的竟是要怎么支开砚礼溜出去。
正琢磨着,砚礼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云庭见他神色诡异,拿着手机跑了出去,没多久砚礼接回电话回来,走到云庭面前站定,略有些为难地开口,“那个……我有点事,现在必须出去一趟。”
云庭多精明一人,砚礼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他的眼睛,“你有没有考虑过结果?”
“什么?”砚礼一怔,心里顿时有些心虚。
云庭却也直白,“你暗地里托人盯着夏老头儿的病房,不就是为了等今天这个时机吗?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老家伙死了,你将承受的是怎样的后果。”
砚礼低下头,苦涩地牵了牵唇角,“原来你都知道。”
云庭盯着他看了许久,无奈地摇摇头,“砚礼,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不希望你走上跟我一样的道路。”
“我明白的。”他看进云庭的眸中,忽然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谢谢你,我的好哥哥。”他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忽又传来云庭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坚定的语气,“别杀他。”
砚礼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在沉默许久后淡淡地给出一个承诺,“好。”
……
待纪年买完药回来已是一小时以后,那时云庭早已不在,砚礼也还没回来,纪年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惧。
顾不得找砚礼质问,他飞快地拨通云庭的号码,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那么厉害,好像就要握不住手机。
铃声响了没多久,对方就接起,仍是记忆中的轻柔嗓音,那么近又那么远,却仿佛能拨动心弦,“纪年。”云庭轻轻唤道。
听到他的声音,纪年才安心了些,“你俩去哪儿了?知不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出去很危险?”
云庭轻叹了一声,回答得很诚实,“夏承影约我见面,我必须去。”
“什么?”纪年一惊,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半个八度,紧接着又听云庭在那边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