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请救救她……谁来救救她……”什么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带着哀求的语气。无瑕连忙往黑暗处走过去:“你是谁?”黑暗处慢慢走出来一个女子,发丝凌乱的粘在脸上,混着血痂,可怖极了。她步履蹒跚,一拖一拉,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即使是这样,她怀里还牢牢抱着一个穿着鹅黄色短衫的少女,显然已经昏迷了。
无瑕神色一凛,连忙下马:“你受了很重的伤。”“……不用管我,先、先救她,她是我妹妹……”那女子挣扎着说出这句话。段疏声从她的怀中接过短衫少女,略略思量了一下:“你们先随我们回客栈治伤吧。”那女子动了动唇:“……公子大恩,无以为报。”
无瑕将她扶上马:“这时候还说什么报不报的,赶紧治伤是正经。”段疏声也揽着少女上了马,四人一同回了客栈。
客栈。
赫连和楚扇要等他们,自然是不会睡,都守在门外。看见他们一人抱着一个受伤的女子回来,连忙过去帮忙的帮忙、请医师的请医师。唐陵本来就睡的浅,被这么一闹腾就起来了,身后还跟着睡眼惺忪的齐彻。齐彻看着他们这副样子,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你们这是去什么风雅之地了?还一人抱着个美人回来。也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乐什么乐,乐不死你!也不过来帮把手。”无瑕没好气的答了一句。正当这两人你来我往的时候,一个雪青色的身影从楼上摇曳而下,仙姿绰约,步步生莲。是齐瑶。齐瑶看到段疏声,心头一喜:“疏声……”无瑕听着,心头一刺,心想以后自己就叫段疏声“无月”,再也不叫“疏声”了。段疏声皱眉,没应答。齐瑶低下头,自失一笑。
雁过也随着齐瑶下楼了,看见他们满身的血污,瞳孔猛地一缩,急声道:“无瑕!你……”“不是我受伤了。”无瑕看到她,刚才的不悦烟消云散,笑嘻嘻的耸肩,“我和段疏声在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两个女子,就救回来了。”雁过张了张口,刚想告诉他这有可能是引狼入室,却无论如何也不愿伤他。无瑕她还是知道的,为人是无赖了点,但心思一向是明澈如水,从来不把人往坏处想。这样的心性……真不知是好是坏。
第三十七章:一心求死
雁过和齐瑶也不再闲着,打了水、拿了金疮药便进房间去照顾那两名女子。过了一会儿,医师也来了,略略诊了脉便道:“……她们伤得很重。”无瑕翻了个白眼,废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段疏声似笑非笑的扶住他,问道:“可否请您说详细些?”
“……在下手之前,她们都被封上了穴道;那名年纪较小的姑娘左边肩胛骨严重错位,淤青的地方也有很多。年纪较长的比她受的伤还重,肋骨彻彻底底的断了两根,股骨错位错得很厉害,身上的伤……很难说啊。”那医师摇了摇头,“能接上的骨头我都接上了,药也上了,其他的……我就做不了什么了。”说罢,便走出门外。
段疏声看着医师离去的背影,微微沉吟。无瑕倒吸了一口冷气:“竟是活生生的把骨头打折了……”“是谁下的手这样重?”齐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瞥着房间门。唐陵看他一眼,拂袖,走进门去:“这么想着也不是个办法,去问问她们吧。”
进了门,雁过正舀了一勺水递到年长女子的唇边:“喝点水吧。”女子吃力的撑起身子:“谢谢。”无瑕看到她洗漱完毕的脸,微微挑眉,还很漂亮啊:蛾眉斜飞入鬓,眼睛狭长,鼻梁挺直,英气而张扬,一看就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女子。
她的妹妹还在昏迷着,头歪向一旁,安静而平和。面容虽然没有姐姐出挑,但那分独到的沉静也令人侧目。如果说姐姐如同东升旭日,那么妹妹就是中秋净月,各有特点。
“谢谢诸位救下我和妹妹,”年长女子放下小勺,调匀了气息,开口道,“我叫柳随风,妹妹叫柳随玉。诸位大恩大德,此生无以为报。”“没事没事,举手之劳。那个……你们这一身伤是被谁打的?”无瑕小心翼翼的问。柳随风垂了垂眼:“这是我咎由自取,只是连累了玉儿……”
什么叫“咎由自取”?难道被谁打的还不能说?
“你们是江湖人?是哪个门派?门主是谁?”段疏声突然开口,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柳随风脸色一变,吃力的抱拳行礼:“我不能说。”“他们都不是坏人。柳姑娘,我们知道了是什么人伤的你才可以帮你报仇啊。”齐瑶缓声安慰。众人心里不然,柳随风一看就是直率爽利的人儿,怎么可能是因为害怕才不肯说的?果不其然,她蛾眉一扬,复又撇下,只是摇了摇头:“我真的不能说。玉儿她……什么时候才能醒?”
雁过只当她急着看妹妹醒来,于是道:“大概还需两个时辰。”柳随风松了一口气,低声喃喃:“还好,时间还够……”“你说什么?”齐彻没听见,问道。她只是摇了摇头,再不说话。
见也问不出什么来,无瑕耸耸肩,离开了房间。段疏声和唐陵沉吟一番,也走了出去,齐彻瞥柳随风一眼,吊儿郎当的走了。见他们都走了,柳随风低声道:“……两位姑娘,我有些累了,让我独自呆一会儿吧。”雁过点点头,将茶水放在一旁,又取来芸豆卷、香芋糕放在一旁:“那好,你先休息。”齐瑶起身帮她掖了掖衾被,缓步离开了。
柳随风眸光一暗,净雪楼的人,犯了错岂能苟且偷生?
她确定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撑起身子,吃力的从榻上坐起。寻到自己的皮靴,慢慢踏上,强自走到了柳随玉身边。她的肋骨断了,一呼吸就带着撕裂的痛楚——咎由自取,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只是连累了随玉。
柳随玉没有察觉到姐姐的目光,她只是恬淡的睡着,睫毛在眼帘上铺下浅浅淡淡的黛色,衬得肤色白皙如玉,整个脸犹如莲瓣,小小的惹人怜惜。柳随风贪恋的注视着她小巧安静的面容,半晌,微微叹了口气,一步一拖的起身离开。
一炷香后。
眼睛慢慢的睁开,似是不能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眨了眨又闭上了。半晌,她轻轻的唤道:“姐姐?”
没有声音。
也许是姐姐睡着了吧。她抬手想揉揉眼睛,却被手臂上的伤牵扯的一痛。她慢慢喘匀了气,又开口唤道:“姐姐?”
还是不应。
“姐姐,姐姐?姐姐!”她一连唤了好几声,声音不自觉的变大,“姐姐,你在哪里!”听得屋内的声响,无瑕和段疏声连忙推门进来:“怎么了?”“你们是谁?我姐姐、我姐姐呢?”柳随玉急急的问道。
“你姐姐……”无瑕一扫旁边的软榻,猛地愣住了——空无一人。不可能,她身上那么多的伤,还能去哪里?电光石火,段疏声一刹那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强自稳住心神:“是我们救了你和你姐姐。刚才在你昏迷的时候,你姐姐告诉了我们她叫柳随风,你叫柳随玉。”
“是恩人……我姐姐呢?”柳随玉略微松了一口气,可见自己姐姐不在还是连声问道。无瑕刚要说我们也不知道,就被段疏声不动声色的按了下去:“这就要问你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竟然到了这时候还不忘调查她们的身份……?无瑕急了,刚要开口,段疏声就回过头去,轻声道:“如果不这么问,我们不可能知道柳随风在哪儿。如果我没有猜错,柳随风——她是一心求死。”果然,柳随玉脸色煞白:“这个、这个不能告诉你们……”
“事到如今,你还不告诉吗?你姐姐拼死也要救回你一条命,现在她去赴死,你就这么不闻不问?你姐姐受了很重的伤,轻功不能用,也必不会走很远……你告诉我,我带她回来。”段疏声音调沉稳,像是沉玉相击,平淡自若。然而,他淡然的声音,此时却像一把把刀子在凌迟柳随玉的心。
柳随玉接近无色的唇瓣上早已咬出血来,她死死的咬着,眼眶中慢慢积满了泪水。半晌,她开口,声音哽咽:“我们是净雪楼的人……姐姐是银刀侍卫,我是跟随在小姐身边的侍女……”“小姐?慕容凌燕?”无瑕不禁问道。
“……是。小姐每日午睡醒来要喝荷露,我却上成了清晨的桃露。小姐大怒,将我拉了出去要将我打死,姐姐拼死护住了我……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净雪楼的人只有一次机会,犯了错必须打死,姐姐、姐姐应该是替我领罚去了……”说到最后,她已然是泪盈于睫。
又是净雪楼,又是慕容凌燕。
段疏声眉心一皱:“我必会尽力将她带回来,你在这儿等。”说罢,拉着无瑕便往门外冲去:“唐陵!齐彻!”两人本在房间歇息,听闻这么两声都笑嘻嘻的下了楼:“什么事啊?”看到段疏声冷冽的面色,两人猛然意识到这绝不是小事,立刻收敛起笑意,几步走了下去。
第三十八章:分崩离析
“柳随风!柳姑娘!”“姑娘?随风姑娘!”段疏声沉吟半晌,就带着众人往通向药铺的那条路上走,一路上都扯着嗓子喊,可怎么也看不到柳随风的身影。
齐彻喊累了,停下来轻咳两声:“……我们难道晚了一步?”“应该不会,一个身上全是伤、骨头还断了好几根的人也走不快。”无瑕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也打上了鼓。
唐陵不语,只是默默的往前走。段疏声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等等,这儿有血迹。”唐陵紧皱的眉这才微微松开了:“……她伤口渗血十分正常,这样一来——找到的几率也大了些。顺着血迹往前找便是了。”齐彻蹲下身来,拈起沾血的沙土细细观察:“……血迹还很新,她没走多远,我们快走!”
“柳姑娘!柳——”无瑕本正喊着,恍惚间却看到了前方的灌木丛似乎动了一下。柳随风!无瑕上前几步,急忙扒开灌木丛,果然是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咬紧牙关为自己止血的柳随风。段疏声看到她面色煞白的样子,心一松,也不由得一叹:“你这又是何苦?慕容凌燕对你和你妹妹的命,可有半分怜惜?”
柳随风瞳孔猛然缩起:“随玉都告诉你们了?!”“你……”齐彻刚要开口劝慰,就看到柳随风似乎像是发了狂一般,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吃力的提起腰间的银刀便要往自己颈上抹去!
——“噌”一声轻响,什么亮银色的东西弹了过去,不仅格开了刀,借力打力又击上了她右颈的穴道!
“漂亮!”齐彻吹了一声口哨,三下五除二将柳随风抱起来,又将她的银刀插入自己腰间的刀鞘——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齐彻腰间有很多乱七八糟放武器的地方,其中一个精美异常的刀鞘装的便是无瑕的斩龙刀。
唐陵淡漠的拂袖,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段疏声揉揉眉心,拉着无瑕一边走一边将地上的血迹隐藏起来:“慕容凌燕还真有一手,能把侍从的心智控制成这个样子。”“控制心智?”无瑕不由得问道。他笑,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如何控制心智,是江湖大门派中掌门人必要学习的东西。真正意义上的控制,是背叛人性的——比如掌门人让他杀了自己的至亲,他也会高高兴兴的去执行任务。就算是让他自己了结了自己,他也只认为这是荣耀。”这样可怖的话,从段疏声漫不经心的语调中说出来,说不出的诡异。
“那和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无瑕握紧了拳,牙齿都在打着冷颤。至亲、至爱都能杀死,这不是行尸走肉这又是什么!段疏声眸色深沉的看着他,这样的善良,对他来说真不知是好是坏。半晌,还是没忍心告诉无瑕——实际上在无瑕失忆之前,他的父亲母亲都是被他自己亲手杀死的。
段疏声吻了吻他的脸侧:“……不用害怕。柳随风之所以一定要撑着口气回到这儿,只是为了领罚而已。净雪楼的人,完不成任务,这条命也不必留下了。”他回头扫了一眼,想要看看路上的血迹是否掩盖得彻底,没想到却看到了什么——
一定是看错了吧。
他摇摇头,拥着无瑕走了回去。
阿初从药铺中探出脑袋,歪着头,对路那头的段疏声和无瑕眨了眨眼睛。那双紫葡萄似的的大眼睛里,此时闪耀着妖冶的光泽。
这么一折腾,天色早已破晓,一干人等又重新包扎好柳随风破裂的伤口后便打着呵欠回去睡觉了。临走前,齐彻还特地对柳随玉道:“看好你姐姐,可别让她再去送死了……再去,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眼看着柳随玉眼圈发红,唐陵连忙扯住齐彻的红色袍袖,把他拉了出去。段疏声歉然道:“两位姑娘不要往心里去。”其实齐彻说的也是实话。
眼看着柳随玉和柳随风点头,段疏声这才走了出去。望着天边苍茫升腾的云霭,心中的沉闷也纾解了一些。
听得他们离开,柳随玉才转过头,声音轻微:“……姐姐?”柳随风沉默不语,英气的侧脸在晨光的沐浴下也添了三分柔和,像是女子手中的长剑,至柔,又带着英武气。
“姐姐……不肯理玉儿么?”柳随玉低下头,几缕发丝松松散散的垂在脸颊旁,让人心生怜惜。柳随风只瞥了一眼,便匆匆转开眼去,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一样。
“姐姐……姐姐……”柳随玉见她还是沉默,心里一急,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下去。她身子本就比柳随风柔弱,身上受的伤也不轻,这么一来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一个没稳住便直直跌了下去——“随玉!”柳随玉听得一声惊呼便知道自己赢了,唇边浮上一抹笑意,眼中却是渐渐含了泪。身子一暖,像是被什么揽了起来,果然,她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姐姐,玉儿错了。”柳随玉抬起小巧的脸,晶莹的泪珠像是挂在花瓣上的露水,顺着花瓣缓缓而下,划出静美的弧度。柳随风终是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冰冷:“……你没有错。”
柳随玉靠在她的肩上,安静的闭上眼。柳随风声音深沉:“是我错了。我悖逆了小姐,悖逆了楼主,却没能以死谢罪。”“姐姐……”柳随玉刚要开口,她便摇了摇头:“这条贱命还是被救回来了。”
听得这句,柳随玉脸色狠狠一变,像是一张薄薄的纸:“贱命?这就是姐姐对自己的说法?姐姐是贱命,我又是什么?!我被净雪楼的人打死就是因为我上成了小姐的桃露。姐姐本是银刀侍卫,为救我才成了这幅模样——姐姐你可曾想过,净雪楼给过我们什么!除了你被逼出来的一身武艺,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