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史·流水天涯——清灵公子

作者:清灵公子  录入:02-14

仿若大彻大悟一般,流涯顿觉灵台清明,心中乌云顿散犹如一道光芒射入眉心。明明只是向前跨越了一步而已,却有如此巨大的变化,不为自己的内心所迷惑,而能够直接深入,看清自己的内心。

所以多年以后当殷斓问流涯到底是何时对他动了情时,流涯也只能想起那日傍晚,殷斓抚琴时的情景。

曲声在流涯的喟叹中结束。

“公子认为在下谈得如何呢?”

流涯轻叹一声,走上前去,躬身一揖,这下,反倒令对方觉得受宠若惊。

“先生的琴声有如醍醐灌顶,听之顿时天灵大开,双目清明。先生的琴声确能够净化人心灵。与先生的境界相比,在下自愧不如。一泓甘愿认输。”

“公子言重了。”那人连忙将流涯扶起,“公子清新脱俗,宁静豁达,又岂是在下一介草莽之人所能相比。”

“非也,遇见先生之前,在下因为无法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整日里自怨自艾,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担心痛苦,只顾一味追随心中所欲,却从不为天下苍生考虑。而先生虽不羁洒脱,却仍旧悲天悯人,心怀苍生。此等心胸气度,远非在下可比。”

低眉浅笑,声音温柔低沉,却带了些自嘲与自省,字字句句,宛若敲在那人心上。如此洞察力,如此心胸,远非寻常人可比。那人不由得对眼前人生出一股敬意。

“公子之豁达,令人赞叹。公子之慧,在下佩服。在下殷斓,实愿结交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姓名?”

流涯抬头地仰望天空,夕阳渐渐收起余辉,月亮已经在天的那边升起了,疏朗的几颗星星黯淡地闪着眼睛。

“实不相瞒,在下原是受人追杀,幸蒙阁里收留,暂居琴师之职,已是莫大感激,实在不愿累及先生,牵连阁里诸人。”

殷斓自信一笑,“公子这话便是看不起殷某了,殷某虽不才,但保护一个人,在下还是有自信能够办到。”

“殷兄言重了,在下自然看得出殷兄豪气盖天,绝非常人。在下只是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连累殷兄,殷兄既已告知姓名,在下自然信得过殷兄,只望殷兄勿将此事告知他人。”

“那是自然,殷某既愿结交公子,自然也会保护公子周全。”

“在下流涯,取自流水天涯之意。”

“流涯……好名字。别后不知君远近,暗随流水到天涯。看得出给你取这名字的人,定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怎么了,难道我……”看流涯面纱下并不做声,殷斓有点无措。

隔着面纱,殷斓自然无法看到面纱下听了他的话之后,流涯惊愕的表情。

“不是的,殷兄误会了,流涯只是太吃惊了,殷兄猜得不错,此名乃家母所取。”

“哦?令堂如今何在?”

流涯微微一叹,“家母已去世多年。”

殷斓不禁懊恼,忙赔礼道,“对不起,我并不知道……真对不住,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不由暗骂自己粗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的他从不会如此细心,竟会对一个不曾谋面的人小心翼翼,不敢逾矩。这人虽是一纱遮面,可他给自己的感觉竟让自己隐隐生出些爱慕亲近之感。

“这怎么能怪你呢,殷兄不必放在心上。”

一阵风吹过,将面纱一角微微吹起。

“流涯为何整日戴着面纱?”

“戴面纱实非我所愿,因为貌丑,不愿示人。”

说着,将面纱缓缓掀起,“如何,没有吓到殷兄吧?”

“怎么会?我自幼阅人无数,什么人没见过,况且,流涯不过是眼部以下被毁,我家中藏有西域的疗伤圣药,不若下次用它试一试,可好?”

“殷兄家中收藏,定是珍品,自然要留在最需要的时候,怎可浪费在流涯身上。”

殷斓也不与他争,只道下回带过来,定趁你睡觉的时候偷偷给你用上。

第二十九章:惘然缘

惊蛰春寒料峭,微微飘着些牛毛酥雨,湿冷蔓延进骨子里。

这便是三月江南。

“今日来得真早。”

小院里,少年按下手中琴弦,头也不抬地轻声说。

树上传来一丝浅叹,而后飞下个人影。

来人微微蹙眉,衣袖下探出长指,掀起面纱,而后,微凉的手,勾住少年下颌。

“怎的又瘦了,定是这几日光顾练琴,又累着了。”

少年瞧着他,墨兰牡丹青花纹描在白衣上,领角紧着墨玉绞丝缎子,藏青色织锦绣带系在腰里,光影流转间似有彩蝶穿梭。

想不到这家伙脱下黑衣,换上锦袍后竟也这般潇洒俊美……

少年略略敛了目光,清冷的语调里透着些不悦。

“过几日便是‘百花宴’,到时多少达官显贵会来观瞻。开宴之时,柳姨必会先让我演奏助兴。我虽不参加这‘百花宴’,却也不能给‘秋千阁’砸了招牌,不是吗?”

“说的也是,柳姨为这事已经忙了好久了。不知道到时候,那些人会怎么挤破头去争这‘百花之冠’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那人勾起嘴角,一双桃花眼笑得没心没肺。

少年见他这副傻兮兮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殷兄,不进来喝杯茶吗?”

自那日一别,殷斓便日日往“秋千阁”跑,每次流涯登台演出,他必坐在一旁观看。演出之后,也总要随流涯一起回到他居住的小院,每每待至深夜,有时聊得太晚,索性同塌而眠。

一袅茶香冉冉而起。

墨绿缎子流云金花,腰里束着云锦绣带,一边挂的缅玉平安扣青翠如壁。

那人在自己面前已经习惯摘下面纱了,虽容颜半毁,举手投足间却不掩风流高贵。说也奇怪,自己总是找不着机会替他涂药,即使同塌而眠的时候,自己只要一动,不管动作多轻,他立即就醒了,睡觉都如此警觉,想必内力定是极高。

“上好的西湖龙井,不尝尝吗?”

白瓷青花灵芝纹茶盏推到眼前,打断了殷斓出神,望见那茶汤清碧,二叶一芽。双凤盏里佳酿如殷。

他撇开芽叶,碧汤里映出的眼瞳随波沉浮。

“流涯,真的不愿和我走吗?”

流涯抬头,静静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经过一个多月的接触,流涯几乎可以肯定,殷斓定是与“秋千阁”背后所隐藏的势力有着莫大的关系。看来舅舅的怀疑,“秋千阁”的背后有“子玄教”的力量在支持着,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自己……似乎越来越……

殷斓无声地叹了口气,“有些重要的事,我得去处理一下,这几日怕是过不来了。过几日的‘百花宴’,你……要小心,等诸事一了,我会再来找你……”

“你……”流涯不禁愕然。

倏的卷起清风,吹散了满室撩人。人已去,清茶渐凉,空留满室盈香。

一夜也没有睡沉,总是在隐约间听见了什么,也看见了什么。尽管知道这些只是梦,是虚幻的,可流涯却奇异得感觉到了那种强烈的真实,甚至可以触摸到梦中那些人跳动的血脉,还有一缕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到的月光。随风柔柔地缠绕在周围,若软丝般的轻柔。

那日殷斓的离去,让他感到不安,却又无奈。

前日,他接到了舅舅的飞鸽传书。看过之后,眼中空余一片静默。

我以为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看来,这辈子,有些东西注定是他无法企及的。

包括那些自以为可以抓得住的幸福。

第三十章:百花宴

是夜,留抹一天星色,撒落一河清水,碎玉弦月,沉淀其中。

恍惚中,他仿佛又看到了红绫千丈,卧榻旖旎,看到了纤尘不染的俊秀容颜,暗叹落花无情。

雾轻云薄,星辰渐落,望不尽的天幕苍穹。

遥歌低喘了一口气,抓紧胸前的衣服。

我不想出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碰你,伤害你,拥有你。

在爱情面前,我是自私的,可恶的,以及充满罪孽的欲望。

可是……我知道错了,哥哥……流涯……你能不能回来?

群芳之争,百花之冠。

虽早已听说“百花宴”规模之大,极尽奢华,今日一见,的确名不虚传。

现场人山人海,举目望去,看不见尽头。

舞台布置得颇为华美,却又不失风雅。台下坐着一众达官贵人,流涯随意望去,竟还能瞥见几张熟面孔,皆是朝堂里的人。流涯不禁摇了摇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却也无法责怪他们了。

回看一众群芳之中,果然个个不俗,有如花似玉,婉约娇媚的,有清丽可人,干净脱俗的,

有惊艳绝伦,仙子绰约的。

台上左右各坐着八名德高望重的主评,以监督比赛之公平。

此时,台下众人津津乐道着哪位美人会技压群芳,今年的“百花之冠”将会花落谁家。

“哎,你们可知,今年‘百花宴’,那个神秘的‘一泓公子’也要献艺。”

“此话当真?他也是来参加‘百花宴’的?”

“那倒不是,据说这位‘一泓公子’虽然琴技高超,却早年因为一场大火面容尽毁,不得已,每次出场都得带上面纱。如此一来,自然无法参加‘百花宴’了。”

“如此盛会,他来献艺,也是自然,只是面容尽毁,倒是真真可惜了一代绝世佳人。”

一旁的锦衣男子,听了这话,双拳紧握,仿佛要滴出血来。

这时,只听一曲笛声悠悠,台下渐渐安静了下来。

飘缈白衣,悠悠如云,踏风而来,宛若天上仙子。

一带着白色面纱的男人款款而来,举手投足间是道不尽的风姿。

“绝世风华,亦不过如此。”众人双眼直直地望着台上出现的男人,都有些发呆发痴,道。

“阁下便是‘一泓公子’?”同为精通琴艺之人,那人不禁暗暗感叹来人出尘的气质,一身白衣,并不是人人都能穿出这般清冷孤傲的滋味。

“‘一泓’见过诸位。”略微弯腰施礼,谦和有礼而不失风骨。

十指轻挥,玉石之音凭空而起,点点滴滴,落人心怀。

微风起,轻拂衣角。

直到流涯离场了好久,众人还是久久不能回神,品味着动人心弦的天籁绝响。

由于已有了如此动人心弦的开宴之音,之后参赛的众人便不再比试琴艺,而是多以歌舞,诗画为主了。

一轮下来,便已淘汰了七成,只余三成,进入第二轮比试。

第二轮比试,是八名主评出题,是现场作画。

流涯没有心情再看,便独自离开,信步走至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靠在一棵树下,眼如深渊,看不清思绪。

过了半日,只听一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来人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子,公子,可找着你啦!”

是柳姨身边的一个小童。

流涯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何事如此着急?”

那小童喘了几口气,道,“第三轮比试已经开始了,是由此次‘百花宴’请来的贵客向众姑娘出题,可是有位贵客一定要向公子提问,柳夫人已经向他再三解释过了,公子并非参赛者,可那贵客坚持要见公子,听说那贵客来头不小,公子少不得得去一趟了。”

流涯皱了皱眉,难道是……他?

第三十一章:断肠何必更残阳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当再次见到他时,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惊惶,反倒感到异常地平静,平静中带了些淡淡的伤感。

或许真的已经看开了。

太多的回忆,太复杂的情感,到了极致,便可回归到那一份最初的平和。那是一种遥远而陌生的情绪,不知怎么,又清晰起来……

众人见这两人,只是相顾无言,不由暗暗纳罕。

最后还是流涯暗暗叹了口气,弯腰行礼,道,“小人‘一泓’见过公子。”

刚要行礼,就被一双手稳稳地拖住,一抬头,望进一双眼眸里,深情得让人心痛,如同幽深的潭水,仿佛要将他溺进去,永远不放开。

“公子无需多礼,在下实因听到公子的琴声,故对公子心生仰慕,冒然去请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公子客气了。”

“在下日前想到一句诗,然而接了下句,却总是不太满意,想请教公子。”

纷纷坠叶绕宫墙,人去楼空泣风凉。

流涯不由一震,唇边掠过一丝苦笑。

突然之间,很想流泪。

你这是何苦……

眼泪在面纱的遮挡下偷偷滑下,滑入唇边,汇成了一首诗。

纷纷坠叶绕宫墙,人去楼空泣风凉。

旧来流水知何处,断肠何必更残阳。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那温润的弧度漾开。

陈年的,烈酒的性子早已磨灭,余下的只是醇厚绵长。

“哥哥发过誓,只要是遥歌想要的,哥哥一定倾尽全力为你做到,只要你一直叫我哥哥。”

“那,哥哥你会永远爱我吗?”

“当然了,做哥哥的自然会永远疼爱弟弟。”

“哥,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哥,我要斩断你的羽翼,让你永远都离不开我。”

记忆似乎又回到很久以前。

流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等他回过神来之时,自己竟站在方才自己随意走进的那片树林里。

他不知道的是,这首诗从他口中缓缓道来,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辛酸绝望之感。在他念完后,好长一段时间,众人陷入了一片静默,心里那种真实窒息的悲伤,就好像,他们曾经真的经历过。

流涯静静地站在一棵树下,几片落叶从他身边缓缓飘落,白衣胜雪,无风自动,仿若迷路的仙子,孤寂又落寞。

遥歌看见的就是这副宛若画卷般的美景,这片记忆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后来他将这记忆跃然纸上。许多年以后,这幅画随同他一起葬入皇陵……

流涯听到脚步声,知是遥歌跟来了,缓缓转身,面对着他。定了定心神,不由暗骂这人不知深浅,这里危机四伏,这么冒冒失失跑出来,也不带个人。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遥歌望见他转身的一刹那,只觉眼前一阵恍惚,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宛然又回到了那时的大燕深宫,他那时只有五岁,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这个大他三岁的哥哥,父皇最宠爱的皇子。

一切仿佛与十多年前的影像重叠。

如今,当一切尽已风消云散,唯有一声轻唤,仿若千年时光飞转,须臾之间,穿过了纷纷落叶的树林,穿越了曾经巍峨的皇城宫墙,仍在轻轻地呼唤着:

“哥哥……”

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为了那一声声亲切的呼唤啊,竟是情愿以自由为代价来换取……

流涯轻轻一叹。

他曾经希望他们不必走到这样的地步。

他曾经以为,至少他与遥歌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皇上……”

一句轻叹,有礼而疏离。

遥歌本就白皙如玉的脸庞,瞬间颜色尽退。

“哥哥可是还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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