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入死——ranana

作者:ranana  录入:02-14

鱼丸佬也不客气,道:“半个小时后见。”

言下之意,半个小时后何慕华要是不出现,就要他好看。

丁遥那儿也打探到了消息,是许正惹的事,鱼丸佬的儿子到他们场子里找乐子,两人起了冲突,他砍伤了鱼丸佬的儿子。

“伤的严重吗?”何慕华揉着太阳穴,让司机往鱼市开。

丁遥不瞒他,如实告诉他:“一整只手都没了。”

“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何慕华叹了口气,“知道为什么起冲突吗?”

丁遥要打电话给许正问,何慕华点头,闭上眼睛说:“打吧,让他找件像样的衣服,鬼佬那儿的事让他和秦远去。”

许正在电话里和丁遥解释当时的状况,鱼丸佬的儿子带了好几个人对他们场里的女服务生动手动脚,还要拖到厕所里去骚扰。他拦过他一次,没拦住,然后就打了起来。

“为了照顾场子里的人砍掉他一只手,确实像许正会干的事。”何慕华听丁遥转达,笑了笑说:“打打杀杀他最在行。”

鱼丸佬的鱼市外面站着好多兄弟,各个都虎背熊腰。何慕华和丁遥进去,鱼丸佬正穿着塑胶围裙,踩着胶鞋在一档鱼摊里杀鱼。鱼摊前摆着个火锅,两只杯子,两双筷子,一瓶白酒。

“鱼丸叔好啊。”何慕华走过去,笑着他打招呼。

“这里地滑,你坐。”鱼丸佬头也不抬,手起刀落,一条活鱼被他拍晕了。

“今晚吃河豚火锅?”何慕华坐下,双手握着拐杖,抬起下巴张望。鱼丸佬皮肤黝黑,脖子里用红线吊着块剔透温润的白玉。他一动,玉也跟着动。何慕华笑眯眯地和他闲聊,鱼丸佬有好几个老婆,却都生不出儿子,大老婆这个儿子是他家里独苗,从小就特别宝贝,什么都依着顺着。何慕华见过一次,目中无人,娇纵难驯。要是游水帮落到他手上,何慕华心想,他大概晚上做梦都会乐醒。

鱼丸佬杀河豚,片了盆生河豚肉端上来,盆里挤了点绿油油的芥末。他把剩下的鱼头鱼尾鱼骨都扔近火锅里,打个响指,让人送肉送菜上来。

“吃。”鱼丸佬拿起筷子在桌上敲了敲,指着生河豚肉对何慕华说。

何慕华喝了一小口白酒,夹起一片鱼肉裹了点芥末送进嘴里。芥末辛辣,他眼眶瞬间红了,脸上依旧带笑,对鱼丸佬说:“事情我听说了。”

“人呢,带来了?”鱼丸佬抬头看,眼神晃过丁遥,没见着许正,让他皱起了眉。

何慕华在火锅里涮肉吃,鱼市里飘着股腥味,不远处有两个马仔拖着一个人的上半身拉进了附近的鱼摊,这人肚子里的肠子还流在外面,一抖一抖的好像他还活着。何慕华听到剁肉声,涮肉的动作却没停下,蘸了点沙茶酱送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他事情做得不地道,蠢,带来也没用,只会给鱼丸叔您添麻烦,”何慕华动动手指,丁遥从腰间抽出把匕首递到他手边,“阿权大好年纪就没了手,我也过意不去,要是鱼丸叔不嫌弃,收下我这只手,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废人,出去之后真成了缺胳膊少腿的人也不会有人笑话。”

鱼丸佬无动于衷,看何慕华卷起衣袖,露出布满伤疤的右手,他说干就干,一点也不含糊,匕首戳进肉里,眼也不眨,神色如常。鱼丸佬看他向下划拉一刀,拉住他手:“我要你的手有啥样?给我儿子接上?”

何慕华让丁遥把一个黑色手提箱给鱼丸佬,鱼丸佬打开来看,里面全是现金。

“小小心意,鱼丸叔你先收下,之前便听说您想去我们东区开个工厂,我这儿正好有个地址,您看看,要是不满意我再给您找。”何慕华拿衣服擦刀刃上的血,丁遥替他捂住他手臂上伤口。鱼丸佬找人拿急救箱来,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后,何慕华说:“我认识一个做假肢的医生,在美国,阿权也是读大学的年纪了吧,美国的学校您看喜不喜欢?”

鱼丸佬让他就此打住,“何少你又流血又割地,还给我赔钱,就是不肯放许正出来见我,是不是?”

何慕华缓缓起身,也不再管鱼丸佬叫鱼丸叔了,来了句:“人要知足,知足常乐。”

此话一出,鱼丸佬身后的兄弟不服气了,有人嚷了句:“他妈的,不就是仗着洪福安现在势力大,杀人偿命,砍手还手这他妈都不懂?”

“都他妈闭嘴,谁他妈让你们讲话的?”鱼丸佬回头怒斥那些马仔没规矩,转而又对何慕华说:“何少,你要护许正,我鱼丸佬肯定不会动他,你来和我谈是看得起我,我们鱼市兄弟就这么点人,要斗怎么斗得过你们洪福安。你们洪福安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我就说一句,外面人有意见始终是外的人,里面人呢?他们就没意见?没话要说?”

何慕华的眼里溢出笑意,“鱼丸叔,刀工不错。”

他和丁遥走出鱼市,脸上笑容瞬间消散,司机送他去医院缝合伤口。医生是他老相识,对着何慕华自己划开的那道口子推了推眼镜:“何少你这伤得有点深啊。”

他还挪揄丁遥:“你说这么厉害一保镖跟着你,怎么还让你伤这么离谱。”

“别废话,赶紧弄。”何慕华心情不好,语气有些冲,缝线时火箭有事找他,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火箭在电话那头被吓着了,不停给何慕华赔不是。

何慕华把手机扔给丁遥,医生嘻嘻哈地看他,“何少你脾气可真差。”

何慕华拿拐杖敲他椅子,“你废话可真多。”

医生让他过几天来拆线,不要剧烈运动,要是伤口崩开就麻烦了。何慕华重新穿上衬衣,他右手使不上力,衣扣半天没扣上。丁遥和医生都干看着,两人都知道何慕华脾性,要是现在上去给他帮手,包准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他从前脾气是不好,现在看上去是个好好先生,说什么做什么都笑眯眯的,可与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现在脾气更不好了,不顺心的事太多,平时全都压在心里,像给气球充气似的,不停往里面打气,总有撑爆的一天。今天,这颗气球就爆了。

秦远和鬼佬谈完生意,因为进展顺利,特别高兴地给何慕华汇报。何慕华语气冷冷的,听他闲扯就骂他,让他说正经的,别老东拉西扯。秦远听出来他话里有怒气,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什么。何慕华让他把电话给许正,对许正道:“到何家来,现在就来。”

许正不明所以:“我正要和秦远去庆祝,何少你不来?”

“马上过来。”何慕华叫秦远听电话,咬牙切齿地对他说:“现在就把许正给他带过来,他不肯来就揍晕他,打不过他就砍他,砍不过他就拿枪,弄成尸体也给我抬过来!”

秦远当然没把许正弄成尸体,许正老老实实来了,秦远陪着他进了书房。何慕华让他和丁遥到外面候着,秦远还和丁遥打听:“出什么事了?”

“鱼丸佬。”丁遥只说了这三个字,秦远就明白了,“去找过鱼丸佬了?路上许正也和我说了,鱼丸佬的儿子确实过分,不过他也犯不着砍了人手,我已经劝过他了。给何少道个歉,赔个罪,就什么事都没了。”

丁遥听他絮絮叨叨讲了不少,靠在墙边不说话。秦远还想问何少在鱼丸佬身上赔了多少,丁遥一抬手,对他比个噤声的手势,秦远只好作罢,耸了耸肩,兀自往客厅走。

外头安静,书房里也安静。何慕华见了许正,先是笑,许正在他笑时开口说:“鱼丸佬的儿子不规矩,和他说了我们场里的人不能动,他还拖着她进厕所,十七岁的姑娘,吓的要命,我要是不出面,以后岂不是要乱套。”

“你有理。是,他不对,他要对你场里的人出手是该教训,否则你就没威信,要被人看不起,否则以后肯定还有更多像他一样的人来闹事。”何慕华分析许正的心思,许正点头,拉了张椅子坐下。

“你想过要给鱼丸佬道歉吗?”

“想过,明天就去给他道歉,送点钱过去。”许正说,他始终不看何慕华,好像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难以直视的刺眼光芒似的,看一眼,眼睛就会被灼烧。

“就这样?”

“再赔他一根手指。”

“你把别人儿子的手砍没了,就赔一根手指?”

“是他有错在先,按照道义规矩,我这根手指都不用赔。”许正昂着脖子,说的有理有据,何慕华拿拐杖用力敲了下地板,许正一愣,终于正视何慕华的脸。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往日的柔和,眼里满是戾气,嘴唇绷成一条线,此时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许正。

“按照道义规矩,鱼丸佬长你两辈,你还要喊他儿子一声叔叔。”

许正皱眉,反驳道:“你要这么说,是不是他一声令下,我场里的人都要排着队等他强奸?”

何慕华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是,就是这个道理,你忍他一回你会少块肉?人情买卖会不会做?外头这么多帮派,多拉拢一个盟友你不乐意?”

“我和你不一样。”许正说,“息事宁人的事我做不来。”

何慕华走到窗边,看到许正映在窗里的脸。他不服气,攥着拳头恶狠狠瞪何慕华。

“你要和别人讲道义,没问题,可你也得看对方是不是个讲道义的人。谁不知道你重义气,为兄弟两肋插刀,兄弟出事,就算对方是帮派头领你单枪匹马也要去干掉他。”何慕华说起许正当年杀骨老爷的事,许正打断他,“别说这个。”

何慕华轻声叹息,这叹气声几乎低不可闻,他的右手隐隐作痛,刚才敲拐杖时用了太大的力气,手臂上感觉湿湿的,兴许流血了。

“砍了他儿子的手是我太冲动,何少,你什么都讲以和为贵,我不是这种人,我的人被欺负了,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这是我的规矩,破不了。”

“是,你杀了他们,他们的兄弟又找你报仇,最后一块儿死了就最好了。”何慕华拐弯抹角地说气话,许正霍然起身,“那我的兄弟也会为我报仇!出来混,讲的就是个义字,要是什么都他妈的说说笑笑,还混什么江湖?还不如去写字楼里上班,不如去当老师教学生,教他们怎么忍,怎么憋,别人打你,你还得笑!”

何慕华被戳到痛处,握紧拐杖转身看许正,他极力忍耐着,控制着,企图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在一个平稳的水平,可惜还是能听出明显的颤抖:“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兄弟里有的人巴不得你不得好死,表面和你出生入死,背地里又借机暗算你。”

许正忽然大笑起来,对着何慕华说:“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第六章

何慕华走到他面前,许正的表情阴冷,与方才意气风发大声宣讲道义江湖的那个他判若两人。何慕华突然觉得,说不定这个阴冷的许正才是真正的许正。他的眼神,他说话的口吻都让何慕华想起许多年前的许正。那时他看到自己一枪杀了他爸,何慕华觉得许家华还没死透,就又给了他一枪。

他清楚地记得许正那时对他说了什么,他说:“何慕华,你等着,仇,我一定会报。”

他给自己父亲办了葬礼后,再没和何慕华说过一句话,两人决裂,原本一他们块儿在南区打拼,都说是许正带着何慕华,把他这个瘸子扶上了副手的位。这事出了之后,何慕华去了东区,跟着当时还是东区一把手的五爷。许正的大哥叫蜘蛛,那年洪福安里的情况复杂,几股势力都像抢话事人的位置,内斗到最后,剩下五爷和蜘蛛两派人。这时候出了许正杀骨老爷的事,起因是许正的一个兄弟被骨老爷杀了。外面的人都知道许正当年单枪匹马闯进骨老爷家,一刀划开他脖子的故事。不过许正不爱提他这桩传说轶闻,何慕华听许美玲说起过。有次她去监狱探望许正,许正曾对她说:“我是被陷害的。”

因为杀了骨老爷的是蜘蛛手下的人,那些叔伯长辈都不肯选蜘蛛当话事人,怕得罪光业会。五爷上位,除掉蜘蛛,清洗帮派,干掉了不少人,当时在蜘蛛手下还活着的也就许正和铜鼓了。五爷福浅命短,当了话事人不到一年就因病过世了,重新选举,何慕华高票当选,成了洪福安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话事人。

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何慕华扶许正上位了。

这么仔细一回想,何慕华发现许正说得没错。当年他确实是表面上和许正一道出生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背地里却借机暗算。杀了他爸,挤走他大佬,害死他那么多兄弟。五爷那些杀人放火的主意全都是他出的,都知道他心狠手辣,五爷当上话事人,有一大半是他的功劳。

现在,铜鼓和许正的关系简直是他们当年的翻版。当年他被何慕华蒙在鼓里,现在也被铜鼓蒙在鼓里。

何慕华微微点头,“是,你说得都没错。”

许正转身要走,“何少,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明早还要去见鱼丸佬。”

“明天你不用去了。”何慕华对他说:“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许正问他是不是和鱼丸佬谈过,何慕华回道:“这些你就不用管了。”

许正背对着他,手搭在门把上,沉默半晌,终于说出:“谢谢何少。”

这声谢谢说得极轻,听上去像在讽刺。何慕华让他把秦远叫进来,秦远给他带了杯热茶,说是丁遥吩咐的。

“放桌上吧。”何慕华依旧站着,身体倾斜,手里的拐杖似乎没拄稳,看上去像要倒了。

秦远扶他坐下,稍微说了说晚上的谈判,谈判过程出人意料的顺利,结果也叫人满意。他还夸许正,说他机灵,更没想到他英文也讲得不错,是个可塑之才。

“他聪明,东西学得快,你多带着他点他很快就能上手了。”何慕华握着杯子喝茶,“明天早上我想去上次让你买的地方看看。”

“好啊,我早上来接何少。”秦远答应下来,他看何慕华衣袖上沾了点红红的东西,好奇伸手摸了下。手感湿润,还带着点铁锈味,秦远没声张,何慕华指着书桌下面说:“有个急救箱在那里,你拿来。”

他脱下外套和衬衣,右手上的缝合线崩了几道,秦远为他擦去沿着手臂一路蜿蜒至手腕处的血迹。何慕华瞅着染了点红的白衬衣,对秦远说:“你不是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拉许正上位吗?”

秦远眨巴眨巴眼睛,对何慕华说:“何少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也没事儿,您看上的人,错不了。”

他这番话发自真心,没有一点场面话的意思。何慕华笑笑没说话,秦远原本还想听故事,看何慕华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也没再打听。何慕华和许正的恩怨他知道些,可那些也是听别人说的,道上的故事,传得夸张。不过有件事他可以确认,何慕华和许正有杀父之仇,更何况大家都知道许正的父亲在何家落难时帮过手,何慕华杀他,“恩将仇报”的名号是逃不了了。再说这杀父的仇是一辈子的仇,许正从前没报仇,现在心里肯定还留着恨,就是不知道这股恨他会发泄在哪里,用什么方式。

秦远想着,偷瞥了何慕华一眼,一年前许正还没出狱时,何慕华就和他说以后会有个人从牢里出来,这个人就是洪福安未来大佬。你得帮他。

他不知道丁遥是不是也被何慕华这么嘱托过,他不明白何慕华看上许正哪一点,问过何慕华,没有得到答复。他自己暗地里瞎猜,或许因为何慕华曾杀了许正的父亲,觉得有愧于他,才要帮他助他。但是这又极不符合何慕华的个性,他性子冷,绝不会感情用事,要是杀一个人能换来和平,他一定会杀,就算那个人是他兄弟,是他好友。在这点上,许正和他恰恰相反。秦远和许正接触了这么多次,两人私下也常约出来吃饭玩乐,和他作朋友,痛快,舒坦,他也聪明,说话得体,底下人受欺负了,他一定第一个反击,兄弟死了,他一定第一个拔刀去砍杀人凶手。

推书 20234-02-14 :燕史·流水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