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涵含试着撑坐起来,用力之下冷不防牵动了伤口,疼得只好躺下。他伸手去摸,左侧肩胛及胸前都被裹上了纱布。轻轻动了动左臂,还是疼,凭感觉摸索过去,找到伤口的大致位置,戳了戳,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却在庆幸自己命大——那一处,离心脏跳动的地方并不远。
乐涵含无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有些口渴。望向床头柜想找水喝,只见唯一的杯子被插了花,还有那个眼熟的保温瓶——他这才发现这保温瓶居然是自己家的。也是,路总家里可没有这个。难不成那人还特地去他家拿了这个过来用?买个新的不是更方便吗,奇怪……
正兀自疑惑着,病房门被推开了。“哥,你醒了?”青年惊喜地轻喊着,快步走到床边。乐涵含一时没反应过来,任由那人凑近了又摸头发又是拉手,仔细认真地将他眼睛鼻子嘴巴一一查看下来,好像要确定他真的安然无恙。青年检查完毕,像是松了一口气,低头在乐涵含颈窝蹭了蹭,“哥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乐涵含这时已反应过来,伸手搂住了许久不见的弟弟,欣喜道:“小游,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培训吗?”
“我培训完了啊,刚好有几天假就回来看看你,哪知道你电话不接,家里也找不到人,我差点以为你被人绑架了哎!”青年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抬起头瞪着眼看乐涵含,“对了哥,你怎么会跟我老板混在一起的?听说你受伤的时候他也在场?”乐悠游想起那天终于打通哥哥电话,却被自己的前任上司告之他哥受伤的事,电话里对方的声音显得疲惫而忧虑,怎么想都觉得怪异。乐悠游忽然想起什么,紧接着又问:“哥你这伤不会跟那家伙有关吧?就说好好的怎么会中枪,说什么玩射击走火的,鬼才信咧!哥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弟弟这么问,乐涵含心里顿时乱作一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和路总的关系,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会想置路总于死地,那人不是已经洗白好多年了吗?他又是为什么要撒谎隐瞒,难道现在危机还没有解除?
想到这乐涵含突然急了,抓着青年的手问:“路毅成现在在哪儿?他没有受伤或怎样吧?”
“他?他在哪我不知道,不过上次见到他还是好好的。”
乐涵含闻言略为安心,却不知又想到什么,显得有些郁郁落寞。
乐悠游狐疑地看着哥哥奇怪的反应,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快。在他记忆中,他这大哥虽然个性细碎婆妈了点,但本质上还是个爽朗阳光的人,他从没见过哥哥脸上露出这样怅惘的表情,就像是……为情所困一样。
为情所困?!这个可能性让乐悠游更郁闷了。自小习惯了哥哥一切以他为中心忙前忙后无微不至,如今可能要与人分享他的心意,就算理智上知道该为他高兴(亏他以前还担心老哥因为常年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自己变成性冷感,不然怎么会老大不小却一直没交女朋友),心里还是老大不爽。这时听乐涵含问他:“小游,你这次假期有几天啊,还能待多久?”
“我假期早过了,不过也没差,我不打算回去了。”乐悠游不甚在意地回答,乐涵含却强烈地不安起来:“怎么不回去了?你不是说已经在那边找到喜欢的新工作了吗?我不要紧的,别为我耽误你工作,你看我其实已经没事了……”
“哥!你再说这种话我要生气了哦!你差点快没命了,这样我都能丢下你不管我还算是人吗?工作什么的不用担心,你弟有本事,还怕找不到工作,你以后只管安安心心让我照顾享清福知道吗。才走三个月居然就给我中枪,你还能更让我省心点吗?果然你就是没了我不行啊老哥,接受现实吧!”
乐涵含被弟弟连珠炮一样数落,语气骄横,内容却实打实透着关心,又见他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脸颊气鼓鼓的,露出久违的孩子气,不由又是安慰又是欢喜。他像以前习惯地那样揉了揉弟弟的脸颊,叹息一般:“哎,好像瘦了,在外头没吃好吧?等我出院了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乐悠游不意外哥哥会顺从他的选择,只是无底线受宠的感觉总是太窝心,听到这话本来板着的脸就绷不住,灿烂地笑开了,索性撒起娇来。
“那我要吃酥油煎饺!”
“好。”
“还要蟹粉狮子头!”
“好~”
“蒜香蛤蜊,咖喱牛丸,葱油虾,土豆饼,水晶馄饨……啊啊,还有松子鲈鱼!”
“好好,都给你做。”
“咳哟哥~你快点好起来啦!不然我肯定会馋死的~”
“知道了小祖宗~”
接下来的日子,乐涵含恢复得很好。乐悠游对他照顾得细致,凡事亲力亲为,只差没有把屎把尿。虽然那天玩笑似地“狮子大开口”,这些天却都是他下厨煲汤做饭给哥哥吃,味道还都不错。乐涵含不止一次在心里感叹,弟弟真的长大成人,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了。虽然他一贯是个有主见有分寸的孩子,乐涵含却是直到这次才真正感觉到弟弟也是可以依赖的。
天天被养尊处优地供着,乐涵含只觉得骨头都要软了,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日子过得有些心慌。要说无忧无虑,倒也不确切。有一件事就让他时不时挂在心上——这么多天了他一直没见过路总,或者说,对方一次都没来医院看过他。乐涵含不习惯把别人往坏处想,可是他实在找不出理由说服自己。就算只是普通相识,有人在他眼前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该来看看人家死活吧。就算事忙脱不开身,一个电话问候也不算难事。若说他真有什么不便来的理由,难道……虽然一直卑微地以替身自居,乐涵含此刻还是不愿意把那人不近人情的表现同弟弟的归来多做联想。
终于一次,他忍不住心里的疑惑拨了路总的电话,铃声嘟嘟响了一阵之后变成了忙音——明显是看到来电之后按掉的,之后也一直没有收到对方的回电。这下,乐涵含没心情再帮对方找理由了,隐隐觉得有些心凉,却又不由自主担忧,怕对方真有什么身不由己的危急状况。
胸口的伤好得差不多,医生已经准许次日出院。乐涵含跟学校请了大半个月的假,多少惦记着,想到很快能销假上班,也不用拖累弟弟每日照顾,心中不由微微振奋起来。心里一痒,就有些坐不住。略微收拾了一下出院时要带的东西,随后想起弟弟这几天嚷着要吃的菜色,便打电话给弟弟,想说明天记得顺道买些食材。
电话通了,没有人接。乐涵含听到走廊不远处熟悉的铃声响起,觉得有些奇怪,半小时前弟弟陪他吃过晚饭说要回去了,难不成还在?乐涵含开了房门探身出去看是不是弟弟,却意外地看到另一个身影从走廊拐角掠过。他心中一紧,下意识按掉了电话。
乐涵含愣了一会儿,还是跟了过去。沿走廊拐过一个弯,果然看到了那人,还有他的弟弟,两人在走廊另一头的窗边讲话。乐涵含有些迈不动步,就那么隔得远远地看着。这距离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表情也有些模糊,只见路总不知说了什么,把弟弟惹得直跳脚,两手不客气地拧住了路总的胳膊不依不饶,而对方任由他掐了一会泄愤,而后也不知是真被掐疼了还是忍到了极限,抓住了弟弟的手,姿态诚恳地低着头跟他说了些话,大概是在哄慰道歉吧,最后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被对方不留情面地一手打掉……
乐涵含猛地转过身捂住了心口,那里突然疼得厉害。用力呼吸想要缓解疼痛,吸入肺腔的空气也是冰凉凉的,让人很不舒服。乐涵含用掌跟顺着心口努力平复着,慢慢往回走,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事的,别难过,本来就不是你的,小游回来了,要还给他,是应该的,没关系,不难过……这种时候,他甚至还想到,万一等下那两人过来看他,不能露出破绽,不然多让人尴尬。
乐涵含回到病床上呆呆坐了半晌,那两人并没有过来。入睡前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心却还是沈甸甸的。感到眼眶酸涩发紧,他连忙闭上了眼,生怕什么东西会忍不住掉出来。
那晚半梦半醒之间,乐涵含还接到一个电话:“哥你怎么这么傻,气死我了!”乐涵含迷迷糊糊地正在发愣,对方又似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你睡吧。”
第二天起床乐涵含回想起来,印象已十分模糊,要不是手机上有通话记录,他甚至不确定是做梦还是真的接到过这通电话。晚些时候乐悠游来接他出院,神色间看不出任何端倪,乐涵含却隐约感觉到,弟弟生气的对象,大概也包括自己。
乐涵含感到莫名的惭愧,自己也还委屈着,但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弟弟。于是开始盘算接下来要怎么对他更好,好吃好喝地照顾他作为弥补。如此一来那些牵扯到路总的念头倒也淡了。不再执念对方没有来医院看他,不再计较他们的曾经是否真实存在过,更不会去探听对方与他弟之间的进展。他是在刻意回避,每天都提醒自己别去多想。事到如今,早早接受现实对大家都好吧。
乐涵含又回到了早睡早起平静如水的生活,或许还应该加上一条:清心寡欲。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偶尔还会跟五指将军私会耍乐,现在却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可能是每次刚要起念,欲望的苗头就被他掐灭,脑中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只是这种修行般的状态,在一见到那人的时候就土崩瓦解了。
那天距离他出院已经又过了半个多月,下班回家到了楼下,就看到路总的车。乐涵含盯着那辆车看了好久,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时弟弟发讯息来要他快回家吃饭。乐涵含心想:这,这是要见家长了吗?只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
等他做好心理建设打开家门,路总正在门边换鞋,冲他微笑着说他正要走。乐涵含有些错愕:“不留下吃饭吗?”不是要见家长吗?
路总闻言似乎很开心,扭头跟乐悠游说:“你看你哥都说让我在这吃了。”乐涵含开始痛恨自己细腻的听觉,竟在他爽朗的语调中觉出些撒娇的意味来,不禁口中发苦。
“去去去,没你的份。”乐悠游对路总完全不假辞色,边替乐涵含拿过手中的东西边挥手赶他,“你快走啦,我哥才不想见你,看到你脸都僵了。”
路总试图辩解:“谁说的,他刚开门的时候明明对我笑了……”话没说完就被关在了门外。
见乐涵含还在错愕,乐悠游拉了拉他的手,“哥咱们别理他,我今天发现了一家很赞的牛肉粉,有外带回来哦,快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乐涵含心绪杂乱,嘴上便有些结巴:“他,他毕竟是你前老板,这样好吗……”
弟弟闻言顿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哥哥,像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轻哼了一声,说哥你别担心。
乐涵含心里一紧,是啊,可不是他瞎操心了,那人明明被骂被赶还开心得很。比起之前自己对他唯唯诺诺千依百顺,果然还是小游这样活泼精怪的表现更惹人爱吧。而小游急着赶那人走,可能也是怕哥哥尴尬。还是弟弟比较疼他啊,不知道这样他是不是应该安慰一点。
饭桌上乐涵含拨弄着粉丝吃得心不在焉。乐悠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哥,你很喜欢他吗?”
乐涵含吓了一跳,被酸辣的汤水呛得咳起来,气还没理顺就急急说:“怎、怎么可能?咳咳,不会啦……我跟路总只是,咳咳,只是认识而已,小游你千万别误会……”
乐悠游见哥哥边咳嗽边狼狈地拿纸巾擦着下颌的汤汁,眼神游离不敢与他对视,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抚着哥哥的背帮他顺气。
“哥你真傻。”
乐涵含想说“怎么会”,却不知怎的,沉默了下来。
忘了那个人,还是忘掉自己的心意,不知哪样比较容易一点。
12.前尘爱恨一锅粥
三日前。
路毅成翻看着木盒里的东西,有片刻怔忡。既而盖上盒子,拿在手里出了门。
“还是不肯吃饭吗?”路毅成问。见手下点头答“是”,便示意对方开门。
屋里的窗帘全被拉上了,简直暗无天日。路毅成走过去,“哧”地一声,将窗帘一把拉开。阳光迫不及待地夺窗而入冲刺进来,连路总都不禁眯起了眼,更不用说屋里那个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人。
“何必这样,把房间弄得黑黔黔就可以假装自己不存在吗?你知道我不会为难你,虽然我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这么说着,路毅成眼前又闪过那日憨憨倒在他怀里鲜血横流的样子,依然触目惊心。
眼前椅子上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曾经俊朗的脸庞如今杂糅着焦灼和疲惫,早不见那双天生桃花眼里的水色,只剩下显而易见的恨意撕扯,令他神情显得有些狰狞。
“哼,何必假惺惺。”季然如同负伤的困兽,周身充斥着绝望,却仍竭力作出张牙舞爪的样子。
路毅成冷静地打量着他。因为先前闹得太厉害,男人的双腿被绑住了,双手也拷上了手铐——路毅成吩咐过不准让这人伤害自己,看来看守的下属十分尽责。双手被拷,仍可以进食,一旁的桌上早已冷掉的饭菜却纹丝未动。
“我以为你会留着命继续你的复仇大业,十年牢狱都熬过来了,现在却这么糟践,你不怕将来后悔?”路总语气费解,对方听在耳里却是赤裸裸的嘲讽。
季然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道:“本来就是贱命一条,我只后悔没有瞄准一点,让你也尝尝失去爱人的滋味。”
路毅成闻言面色一僵,几乎按捺不住陡然激升的怒气。抿紧的唇线如同黑铁般冷硬,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口气却失去了原有的温度:“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没用的。我劝你……”
“废话什么!”季然躁怒地打断他,“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不会给你们机会羞辱我,绝对不会……”
看着对方狂躁不安的神色,好像随时会有人来对他施行不堪的刑罚似的。路毅成这下真有些费解了……等等,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此时再细看,男人的双腿竟是分别被绑在两条凳子腿上了。
路毅成有些不妙的预感,走近几步,不顾季然像浑身竖起利刺的刺猬,拎起他被铐住的两手——这粉红色毛茸茸的是什么东西?!
路毅成的太阳穴顿时开始胀鼓鼓发疼,思绪却无比清晰。这不知是哪个手下干得好事,也难怪,洗手多年弟兄们手头早就不再常备这类家什,难为他们还找来这情趣用品应急。绑住季然双腿能制止他踢打自残,只是这样一来不便如厕,换作是他可能也会选择少吃东西,更何况手上铐着那么个玩意儿……黑道业务生疏成这个样子,落得不伦不类,他应该欣慰自己洗白鸿帮成效卓着吗?路毅成愕然片刻,无耐苦笑。
“抱歉,是我疏忽了。”安抚地搭了下季然的肩,路毅成轻咳一声,故作随意地问:“要去……厕所吗?”
季然本就因路毅成靠近而紧张得风声鹤唳,一听这话瞬间憋红了脸,频临爆炸似的:“我、我干你娘!”
季然反应激烈,路毅成反倒从容起来,淡淡地说:“饭可以不吃,话不能乱讲。你想干我娘,也得看我认不认你这个后爹。”男人怒目圆睁不敢置信,路毅成越发淡然,“不想上就憋着吧。我今天来,是有东西要给你。”说着便把随身带来的木盒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