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一步之遥（上）
十一月十九日，三位中国棋手一起抵达韩国首尔。
八强中，中国占三席，日本一席，韩国四席。
——中方黑马新锐连晓然四段，最近相当活跃的年轻棋手顾容清七段，以及作为唯一一个存活的种子棋手谢贤；
——日方拥有本因坊头衔的小林彰九段；
——韩方上届冠军、韩国第一人柳文闵，等级分前十的韩兆智九段、安绍昊八段，沉寂良久爆发的赵志相五段。
按八强赛之后的抽签，连晓然是对安绍昊，顾容清对韩兆智，谢贤则是对柳文闵。
谢贤和柳文闵的这一场比赛无疑是八强赛的焦点。由于顾容清和连晓然都比较年轻，最好的成绩也只是顾容清进过四强而已，部分棋迷悲观的说，如果谢贤无法狙击下柳文闵的话，今年的LG杯又是韩国人的天下。
柳文闵，是近几年来中日棋手的噩梦。
从二十岁夺得世界比赛第一冠开始，到现在，将近七年的时间，以他为首的韩国棋坛，在各大比赛里，都显露出了彪悍的实力——农心杯等团体赛全面压制中日棋手，世界大赛也几乎占了半壁江山。
并非说中日棋手没有杰出的棋手在，而是中日两国都缺乏一个可以领导本国棋坛的人物。
缺少领军。
谁能挑起中国围棋的大梁？
没有一个人，能解答这个疑问。
……
照例是晚宴，中日韩三国的棋手坐在一起。
见惯了这种场景的谢贤应对的非常自然；不喜欢说话的连晓然则是挨着顾容清坐下，低着头不发一言；顾容清礼貌的对人笑笑，也不怎么说话。
大厅富丽堂皇，一如前几个月的模样。作为主办方，韩国的领军人物柳文闵九段站起来向在座的棋手一一进酒。
柳文闵九段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斜刘海，一头碎发，发梢及肩，微微有些卷。他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带着嘴边的笑容，显得有些轻佻和漫不经心。银灰色的西服衬得他身材修长，这是一个俊美的男人。
连晓然却无端的看这人不顺眼起来。
并非是因为这人是韩国第一人的缘故，而是这人给他的第一感很坏。
连晓然平素就不喜欢看上去很轻佻的人，也不会和这类人去接触，虽然有些人和他表面上看起来不一样，但，对于他来说，第一感觉是很重要的。
敬酒到了他们这一边，连晓然举起了高脚酒杯，绷着脸和柳文闵的杯子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因为要出席各种场合，连晓然是会喝酒的。他的酒量并不差，但因为自律，他不常喝。
放下酒杯，眼前的青年却还留在原地。连晓然微眯眼，就见柳文闵晃着酒杯，饶有兴趣的对着他开口了，吐出的是流畅的中文：“小家伙今年运气不错，不过，你的运气到这里也就为止了。”
“！！”
在场的顾容清和谢贤表情一瞬间就变了，连晓然的目光猝然间冷若冰雪。
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中国棋手变得奇怪的表情，熟悉柳文闵性格韩国棋手有两个已经把头扭了过去，还有一个兴趣盎然的在看，另一个摆弄着手机漠不关心。
“柳九段。”连晓然撑着桌子，诡异的笑了起来：“你最好顾好你的腰，站的太高，容易闪着。”
“小家伙，让我闪着腰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出生。”
“柳九段，不必把话说的那么满。到时候你自打嘴巴，后辈我担心你下不了台。”
柳文闵面上依旧是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向连晓然举了举杯，笑道：“希望你的棋和你的嘴一样，别让我太失望。”
连晓然一言不发的坐下，轻轻冷哼一声。
——讽刺他只会说大话么……
这人的成绩，是值得他骄傲。但，绝不会让他永远骄傲下去。
未来的世界棋坛，绝不会属于他一人！
……真是讨厌的男人。
连晓然眯着眼看着柳文闵走向顾容清，依旧是优雅的一举杯，看着顾容清小口抿了下酒，就放下酒杯，柳文闵戏谑道：“顾君，就喝那么一点？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做‘酒逢知己千杯少’么？”
“似乎没有这个必要。”顾容清轻轻的说道，吐出的却是极其激烈的话语。
—— 别说笑了，我和你，不是朋友，也做不成朋友。
连晓然轻笑了一下：容清这是发火了么……
“欺负你的小朋友，居然生那么大火气？”柳文闵神情暧昧的笑了笑，走过顾容清身旁，他轻轻说了句：“顾君，期待这次LG杯，你能站在和我同样的高度。”
顾容清的瞳眸蓦地收缩了一下。
——没有顾及别人，他直接向自己宣战了？
这个男人……
顾容清蓦地看向谢贤，谢贤苦笑着向他摇了摇头。
——柳文闵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你不要在意。
顾容清垂眸，回过头，无意识的蜷紧了手指。
他和柳文闵交手只有三次，1:2暂时落后。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专门找上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膝盖被轻轻拍了一下，顾容清抬头，连晓然抿着唇看着他，先是努努嘴，用一脸嫌恶的表情看向还在敬酒的柳文闵，然后默默做了个“杀无赦”的手势。
顾容清差点“噗”一声笑出来。
“谢谢。”他对连晓然无声的做口型。
“……” 连晓然绷着脸摇了摇头，转回了身。
顾容清收回目光，他轻轻举起桌上的玻璃杯，慢慢的开始浅啜。
他的神情恢复了以往的平淡，以及，冷肃。
＊＊＊＊＊＊
第二天的八强战依旧是九点开始。对于这次比赛，国内的围棋网站如忘忧和泉奕非常重视，不仅在对弈平台请了棋手来文字解说，还请了棋手来语音解说。
三局棋一局也没落下，让棋迷们直呼幸福。
……
高雪叼着个面包就窜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打开电脑，进入泉奕的某个语音房。迅速咀嚼吞咽，高雪把青白色茶杯放在自己右手边，带上耳机。
——这一间明显的是书房。静静伫立的红木书柜，典雅而大方，散散的放着几本书；玻璃矮脚茶几晶莹透亮，上面有着一方新榧棋盘与一对黑黄檀棋罐。书桌上各种书或摊开或横卧，撒满整个书桌，与其它格格不入的景象，充分的暴露了主人是怎么样的人。
翘着二郎腿，晃着棉质小熊拖鞋，仗着语音解说没人看到自己的形象，高雪很淡定的一头乱毛的坐在电脑前。
反正没人看到……
高雪心里嘀咕。
点开棋谱，高雪粗略的看了一下，心里有了底。
今天她要解说的是连晓然和安绍昊的这一局，虽然这局棋关注度没有谢贤和柳文闵的那局高，但她提前十分钟进来已经有不少人了。
她今天解说的搭档，是她非常熟悉的人。
——陈砚鸣。
高雪一直很怀疑安排他们俩解说的人的居心……熟悉他们的人几乎都知道她和陈砚鸣的龃龉，这样还把他们放一起……高雪开始磨起牙了。
“老……高雪二段，早上好。”耳机里传出熟悉的声音，高雪移了下耳机，将话筒打开：“陈三段，早上好。”
非常别扭的打起了招呼，高雪和陈砚鸣的声音都不自在。
到底谁安排的啊！高雪恨恨的想：千万别让她知道是谁……否则……
不自在的挪了挪了椅子，高雪强迫症般的看着右下角的时针。
……到了。
“大家好我是陈砚鸣三段。”
“大家好我是高雪二段，今天由我和陈三段一起解说连晓然四段对韩国的安绍昊五段这局棋。”
“隔壁房间解说顾容清七段对韩兆智九段这一局的是李维七段和薛琪雯二段，如果对容清这局比较感兴趣的也可以过去听听。”
“焦点战谢贤九段对柳文闵九段则是由王林九段单独解说，在忘忧上这三局也有文字解说，小然那局是宋尘五段解说，容清那局是宋春化六段，谢贤则是艾老师解说。”
“所以说如果各位嫌我们解说的不好，也可以去他们那里听听。”
底下一片的“高老师好，祝老师越来越漂亮”、“陈老师又帅了一点嘛”、“高老师是俺的女神啊我绝对不会走的~”之类的刷屏式发言，高雪忍住想要吐槽的冲动，快速的说了句：“我们开始解说吧陈三段。”
“好，我们开始吧。”陈砚鸣难得的没有说一句废话，和高雪搭档他也是各种不自在。
随着陈砚鸣的鼠标声，屏幕上已经布下了二十余手。
——语音解说是十点开始，此时此刻连晓然和安绍昊已经下了一个小时了。
连晓然执白，安绍昊执黑。
黑开局是最近非常流行的中国流开局，连晓然则是星小目应对。中国流右边成空效率颇高，白棋要谨慎对待。
就第21手黑扳上去的手段，陈砚鸣摆了几个变化图，看白棋到底想要如何处理。
这里可以作战，但稍嫌太早。也可以退让，弃一子取外势也可以，看黑棋选择了。
“如果是我，我肯定断上去。”陈砚鸣话音刚落，就得到了高雪的赞同：“这里我的选择和你一样，我俩的棋风比较好战。不过是小然的话……也许会退一步取势……？”
“在长考啊……”陈砚鸣看了下说道：“现在如果各位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
趁着陈砚鸣回答问题，高雪关了话筒登陆了忘忧，用小号进入了其它几局的直播室。
扫了一遍，高雪叹了口气。
容清和韩兆智的这局下的不急不缓，同样执白的顾容清下的稳重而坚实，但稍嫌速度太慢。要高雪下顾容清的这种棋她肯定会难受至极，不过顾容清的淡然正是高雪所欠缺的。
往往一时的急躁，就会断送整局好棋。
下棋要有胜负心，但又不能过于强烈的执着于胜负。
高雪觉得，这一点，她还有待学习。
再看谢贤和柳文闵的那局，序盘谢贤调子很好，但怕的就是柳文闵的中盘。柳文闵号称“中盘屠刀手”，虽然好战，但是不缺妙手，眼花缭乱的一顿手段下来，棋盘上已经没有翻盘的余地了。
“今年会有几个人进入四强呢……”高雪喃喃着。
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再次切回泉奕，高雪看到连晓然的长考已然结束——白棋竟是毫不犹豫的断了上去！
“这么早就开始肉搏了？”高雪一边感叹一边摆上棋谱：“是要在右边留点味道，等以后好破空么？”
“如果按这样的话……”陈砚鸣摆出一个变化图：“白A黑B，接下来C、D、E、F一走，这里就差不多净活了，不过相对来说，黑棋中腹就厚了。锁住有点划不来，难道有出头手段？”
高雪皱着眉看了良久，应道：“没看出来……”她思索了一下，摆了一个变化图出来：“其实这样适当退让一下的话，白棋可以出头，偏右的三子还可以伺机而动……不明白为什么要断。”
“谁知道呢，棋手的想法都挺难猜的……”
陈砚鸣刚抱怨完，棋谱就来了。他瞪大眼看着棋盘，突然一下兴奋起来：“噢噢噢噢居然还有这一手，我的算路果然还是没有老大广。没想到小尖的手段居然成立……什么你们问我为什么叫老大老大？那是因为当年我下棋输给他了~”
你是打架输给他的吧，主要是打架而不是下棋吧。从顾容清口里完全了解事实经过的高雪在内心不停的腹诽着。
高雪不想理陈砚鸣了，她看向棋盘，不得不佩服起连晓然的思路来。他的白棋次序非常精妙，按普通走法必然是出不了头，而他37、38手一交换，尖的手段成立，这个局部明显的黑棋得利了。
要是她的话，肯定就直线杀棋了吧。
高雪有些惭愧：她的杀心，还是太重了些。
中盘之后，棋开始精彩起来。
棋局绝不会缺乏攻杀，或攻击或退让，治孤侵消，一个半小时之后，棋盘上已经面目全非。
黑白大龙纠缠在一起，不明死活。
“白74手我觉得还是走80手补比较好。现在感觉是白好下的样子……”陈砚鸣呐呐道，不经意看了一眼底下棋迷的发言，惊叫起来：“什么？宋尘在忘忧说黑比较好？”顿了一顿，陈砚鸣的声音似乎让高雪看到那家伙一脸不屑的撇嘴：“他果断是瞎眼了。”
底下棋迷都刷了一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高雪摸了摸下巴，果断唱起了反调：“我觉得还是得看中腹定型，黑中腹很厚，白虽然捞到了不少实地，这里的做活……我赞同宋尘的，黑好下。”
所有的棋迷都开始刷屏，“哈哈哈哈哈”和大笑表情络绎不绝。陈砚鸣沉默了许久，高雪呲着牙挑挑眉——他们还算知道自己在解说，不然早就又吵起来了。
“诶……”高雪的目光移向下面的对话框，她一看，“噗”一下就笑了。
有棋迷把高雪和陈砚鸣的对话发到了忘忧宋尘解说的房间上，没想到宋尘居然正儿八经的回了句“妹子说的话才是真理，至于老陈的话那就一胡诌，信他你就输了。”
高雪似乎听到陈砚鸣神经崩断的声音。
她捂着脸，防止自己笑抽在桌子上，坐在电脑面前陈砚鸣面部肌肉抽搐，狠狠吐了句：“天天想妹子，宋尘就那么点出息，别理他，我们继续。”
这次高雪罕见的没有和陈砚鸣作对，忽视了底下一片的“高老师也给说说嘛”，她捂着嘴点开了右下角不停闪烁的企鹅群——那是他们同龄棋手在一起的棋手群。
一点开，高雪就差点笑晕过去。
陈砚鸣
草草草宋尘你个SB你搞鸡毛呢！
宋尘
搞鸡毛有毛意思，劳资搞你呢！
陈砚鸣
你大爷！
宋尘
你妹！
高雪立马关了话筒，放声大笑了一分钟。
——不行她实在憋不住了！
群里还在不断的刷新着，连一向喜欢潜水的李维都简短的发了一个“……”。
高雪先是打开话筒，一本正经的说了句“现在是白棋在长考，还有十分钟就要进入封盘，让我们等待一下，看看到底是白棋在午餐前下出一手让黑棋考虑，还是一直持续到午休。”
群里两个人还在吵架。
宋尘
你NND，你才瞎了！你全家都瞎了！
陈砚鸣
→_→没出息的家伙，你就一SB不解释。
宋春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这局好慢啊~~~~~~想死~~~~~~~~飘过~~~~~~~~
李维
……
高雪
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再和小小陈搭档下去我会笑死的哈哈哈哈~
宋尘
雪妹纸你比那个笨蛋聪明多了哪天咱们切磋一盘如何~
宋春化
有JQ！
李维
+1
王景
+2
左忻
+3
白洁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