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凤正好入屋,上楼,看到前方的月凌穆穆,出声一问:“这是……要送去给我妹妹紫苏的么?”
月凌穆穆点点头,“嗯!是帮她洗脸的。”
紫凤走上去,自告奋勇道:“我来帮你端进去吧!”
月凌穆穆笑道:“不用了。锅里还有热水,你要是想帮忙,就打半盆送到我丈夫的房间好了。”
紫凤往回走,下了楼梯,出屋,过了一会儿,端着一只盆回来,上了楼,来到梨江的房间,那时房门大开,他径直进去了。
梨江回头,看到端水来的人是紫凤,愣了一愣,问道:“月凌呢?”
紫凤坦坦荡荡地走到他面前,把水盆轻轻地放在地上,回答:“她端着水,去帮我妹妹擦脸去了,叫我代替她帮你端水来。”
梨江没有计较,说道:“这倒也是,女人照顾女人最方便了。”话落,取下了挂在架子上的毛巾,半蹲着,将它浸入水中。
紫凤立在一旁,看着他捞起湿漉漉的毛巾擦脸,看着他擦完脸了把毛巾拧干以后又把脸拭干,就像是他家的侍从一样,只是看着,不说话。
梨江起身,把毛巾晾起来,紫凤也在这个时候弯下腰,准备要端起水盆。梨江回头,对他说,“不用劳烦你了,我自己去倒水就好了。”
一端起水盆,梨江从他身侧经过,走了出去。紫凤看着他走出去,心里若有所思起来,呆了片刻后缓缓起步,到了另一个房间。
那里面,月凌穆穆端起水盆,正走向门口,紫凤止步问她:“已经洗好了?”月凌穆穆含笑应答,“嗯,已经洗好了。”
“大夫也洗好了,刚刚下楼倒水去了。”紫凤告诉她。
月凌穆穆垂眸,心里了然,缓步走出了房间。
紫凤靠近床前,在床沿坐下,看着自己的妹妹紫苏。躺在床上的紫苏闭着双眼,仍然平静地睡着,在紫凤眼里,她现在就是童话里的睡美人,不知何时醒来,让自己很担忧。
“紫苏,你醒醒啊……”紫凤不由抓住了她一动不动的右手,不由低声喃喃起来,“我们回家……”
躺在床上的紫苏丝毫闻声不动,仍旧是睡得很沈,任紫凤怎么低声呼唤,始终是像蜡像一般一动不动。
“我的妹妹……跟我一起回家……”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紫凤满面担忧与痛苦,越发握紧妹妹紫苏的右手。
第二天,月凌穆穆一如往常地到这个房间来照顾紫苏,刚到门口,看到房门大开,不由心里生奇,便快步进了房间,一看,发现紫凤坐在床前的地上睡着了。
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月凌穆穆松了一口气,半蹲在紫凤面前,扯了一扯他的衣服,唤了他一声,“紫凤!紫凤!醒醒啊!”
紫凤缓缓睁开眼,揉了一揉眼,看着月凌穆穆,“早上了?”月凌穆穆应答,“早上了,你怎么睡在这里?”
紫凤仔细回想了一番,立起身,道:“昨晚我过来看她,试着叫醒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月凌穆穆忙问他:“紫苏有没有什么反应?”
紫凤失望一叹,道:“没有……”
月凌穆穆安慰他:“别急,慢慢来,只要她还有呼吸,终有一天会醒过来的。”
紫凤走了出去,下楼,出了宅子,打了一盆水洗脸漱口,返回屋子时,看到梨江正把早饭轻放在桌子案上,依旧是——糌粑和酥油茶。
他大步走过去,抓起碟子里的糌粑,咬了一大口。梨江站在他旁边,抿了一口酥油茶,然后对他说:“一会儿我要出去采药。”
紫凤心里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没有说话,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糌粑,再拿起案上的碗,喝起酥油茶。
过了一会儿,他们俩人一起出门,梨江仍然像往常一样带上自己的犁牛,那犁牛的颈项上挂着铜质牛铃,一路响着清脆的铃声。
紫凤悠哉地走在他的身后,跟着他穿过村寨。村里的人们,仍是以奇怪和漠然的眼光盯着紫凤看,紫凤似乎是开始习以为常,全然不把这样的眼光放在心里。
“阿西大夫……”一旁,有一个女人叫了梨江一声,梨江回头,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瞥了紫凤一眼,低声神秘兮兮地道:“这个人是外来的,你让他住在自己家里可要小心一点呀……”
梨江浅浅一笑,回道:“没事,不是坏人呢!”抬步继续往前走了。
紫凤在他们身后,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心里已然猜出了那个女子说的是什么,没有在意,一直跟着梨江走。
出了村寨,他们踏着草地走,忽然,几个孩子奔跑了上来,看了看紫凤,又围绕着紫凤用藏语唱着童谣。
这首藏语童谣,只要梨江听得明白,他止步,对着那些孩子一脸肃然道:“别瞎唱!快回到你们妈妈的身边去!”
这些孩子不敢惹怒梨江,一听这句话,马上就跑开了,跑回了村寨去。
紫凤心里很好奇,问梨江:“刚才,他们唱的什么?”
梨江带着犁牛继续往前走,只道:“没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紫凤回头,看了看那些跑远了的顽童,迈步跟上梨江。
穿过草地,穿过小树林,梨江寻觅着药草,紫凤不懂得这一行,只是跟在他身后,看看四周的自然景色,特别无聊的时候就摘了一把野草喂跟随而来的犁牛。
梨江采药时,看到旁边有枯枝,也会捡起来,回头唤了紫凤一声,百无聊赖的紫凤闻声,看了过去,梨江便把枯枝抛给了他。
紫凤接住,举起来看了看,疑惑不解:“这是什么药材?长得跟树枝一样……”梨江不怕他知道真相,坦言:“柴火,带回去烧火用。”
“……敢情我是来帮你收柴火的?”愣了一下,紫凤微微嘲讽。
“你跟着我也没事干,捡柴火正好不让你无聊了。”梨江平静答道,直起腰,继续往前面的山道走。
紫凤再度举起握在手里的枯树枝,无奈轻叹一声,跟着梨江往前迈步。
山路一侧的斜坡下方,是怒涛滚滚的川流,波澜起伏不息,一旦失足滚落下去,就会马上被卷走,没有活的希望。
在它的对岸又是陡峭的山壁、高高的大山,山体遍地生长的树木,几乎也与紫凤身侧周围的树木一样,是参天的长叶松。
紫凤看了它澎湃的样子一眼,往前挪步着,一边跟着梨江走,一边捡起地上的枯树枝,抱在臂弯里。
下山的时候,紫凤已经捡了一大捆柴火了,将它们捆在一起,由犁牛驮着。梨江领着他走进一片广阔的草地,远处,也正有一群黑犁牛在悠闲吃草。
它们并不是野生的犁牛,它们的主人是坐在附近一块小石头上、一只手摇动着转经筒的老奶奶。那转经筒上,刻着佛家六字大明咒,每转动一次,就代表念诵一遍。
梨江望了那里一眼,疲乏的他不再往前走了,就地坐了下来,紫凤一见,仰头看了看蔚蓝晴空,也不走了,跟着坐在了旁边。
过了一会儿,梨江往后躺了下去,平躺在柔软的绿草上,他的犁牛在他身旁吃草,他摘了一把草,饶有兴致地举着,晃了晃,逗逗犁牛。
他的犁牛放着蹄子下的嫩草不吃,跑去主人那里,咬了一口主人手里的草,他趁它咀嚼着嫩草的时候,抚摸着它的牛脸。
紫凤屈起左膝,左肘垫着膝头,托着腮,直直看着梨江逗犁牛。梨江没有主意到身旁人的目光,逗了一下犁牛就闭眼小憩。
紫凤有时东张西望看着附近的景色,有时低头发呆,犁牛走到他身后,跪下蹄子,他抬手抚摸了几下牛头,靠在它身上,背部压着它身上的长毛。
许久以后,远处那一群黑犁牛离开了,梨江的花白犁牛歇息够了倏地立起,紫凤也跟着撑起上半身。
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了身旁的梨江,看到梨江还在小憩,便伸手轻轻扯了一扯他的袖子,催唤着:“喂,大夫,快要下雨了,回去了吧?”
梨江没有动静,睡得很熟。
“大夫……”紫凤又唤了一声,看着梨江恬静的睡脸,忽然靠了过去,俯视着他,一时情动使他情不自禁地用左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作家的话:
高原上,很多时候都挺冷的,荒山野岭更冷,如果要去高原爬山涉水,脖子要戴围巾,但是不要裹得太紧,因为高原缺氧,脖子裹得过紧很容易窒息
去爬山的时候,可以在河流洗手洗脸洗澡,但是不可以在湖泊(比如:纳木错、玛旁雍错、拉姆拉措、羊卓雍错、巴松措……)做这种事情,因为雪山是神山,湖泊是神湖,当地人是不允许玷污湖泊,他们自己也只在河流洗手洗脸洗澡
第五章
天边的阴霾越来越浓厚,梨江家的花白犁牛走在前头带路,其后跟着的紫凤背着嗜睡不醒的梨江往村寨的方向赶。
当月牙寨在前方不远处的半山腰上出现时,梨江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紫凤的背上由紫凤背着自己走回去,不由惊疑:“呃?我什么时候劳驾你背我?”
“你没有,是我主动的,因为快要下雨了,叫你叫不醒。”紫凤回答。
梨江抬头,看了看天空,看到乌云聚拢起来,没有对紫凤产生误会。他醒了以后,紫凤便松开手放他下来。
双脚着地,梨江快步走起来,拍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犁牛的背部,催着它走快一点儿。雨水降下来之前,紫凤和他顺利地回到了宅邸。
月凌穆穆在家,在门口等待着他们二人,见到他们,万幸道:“你们回来得真及时,马上就要下雨了呢……”
梨江把挂在犁牛身侧的粗布袋解下来,抛给月凌穆穆,接着又解下捆在犁牛背上的那一捆柴火,抱着,缓步走向柴房。
“把牛牵到牛棚去了罢。”月凌穆穆对紫凤说。紫凤把手放在弯翘的牛角上,轻轻推了推,那头犁牛便跟着他往牛棚处走。
雨,淅淅沥沥地从天上降落下来,湿润了高原土地,月凌穆穆把房间里敞开的窗户掩上了,紫凤依然是坐在床前陪着紫苏,生怕她发烧,偶尔抬起手抚一抚她的额头。
下雨天,梨江一个人呆在诊室里,逐个拉开药柜上的小抽屉,把先前晒好的药材按名称分配到不同的小抽屉内。小抽屉里,哪种药材用完了,他也要检查一番。
静静的楼上,静静的房间里,趁着梨江在楼下的诊室打理着工作上的事情,紫凤忽然问了月凌穆穆一个问题:“你和大夫是什么时候相爱的?”
第一次听闻这样的问话,月凌穆穆愣住了。
紫凤抬头,看了看她的神色,缓缓说道:“我没有恶意,如果不想说,就当我没有问过好了。”
月凌穆穆忙说:“不,不是不能说,而是并不是什么美丽的故事,也许会让你失望,因为……我真正认识梨江的时候是我们结婚的前一天……”
紫凤陷入了沉默,片刻以后,猜测道:“是父母操办的传统婚姻么……?”
月凌穆穆微微一笑,“也不是,我爸爸原来是帮族长家种青稞的,我跟着他一起干活,不过我身体差,也干不了什么,后来我爸爸死了,族长想把我赶出去……”
紫凤平静看着她,平静听着,忽然一问:“然后呢?”
月凌穆穆继续说道:“我自己收拾东西准备要走的时候,族长把我叫过去了,央金小姐那时也在那里。族长对梨江说,如果不娶央金小姐就只能娶我,那个时候,我浑身脏兮兮的,梨江走过来抓住我的手就带我回来了,第二天,我们就结婚了。”
紫凤低头,再度陷入沉默,片刻后,吐出一句嘲笑:“大夫……真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就算是结婚也都这么随便……”
月凌穆穆垂眸:“我当时就很明白了,他不爱央金小姐,不肯入赘族长家。”
紫凤盯着她,继而又问了第二个问题,“结婚之前,你们见过面?”
月凌穆穆轻点了一下头,答:“嗯!因为爸爸请他给我看过病。”然后扬起幸福的笑容,说了一句,“那个时候从来没想过会跟他结婚。”
紫凤面无表情,盯着她幸福笑容的目光越发析出些许嫉恨,等到发觉自己的心理不对劲时,他赶紧将目光收回,垂眸着,又看了看紫苏的面庞。
陡然,一阵咳嗽声响起,紫凤抬起头,看了看月凌穆穆,见她捂住胸口咳得很厉害,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月凌穆穆剧烈咳嗽着,艰难地启唇:“下雨天,天气变寒凉的时候,我的咳嗽症就会发作……”
紫凤急忙立起身,奔出房间,在走廊上,靠着楼栏冲楼下大喊了一声:“大夫!大夫!”梨江很快奔了出来,疑惑地仰望着他。
“月凌咳得很厉害!”紫凤大喊了一声。
“我马上就来!”梨江回答着,快步奔回了诊室,取了药以后便奔上楼。
入屋,梨江把一粒药塞进月凌穆穆手里,又替月凌穆穆倒了一杯暖开水让她送服,然后到隔壁的房间取来了一件衣服,披在了月凌穆穆的双肩上。
“没事了,一下就会好了。”梨江温柔地安慰着还在咳嗽的月凌穆穆,右手抬起来,亦是温柔地抚在她的额头上。
紫凤立在一旁看着,心里的感受很复杂,片刻,缓缓转过身,走出了房间,靠着楼栏,望着楼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房间里的咳嗽声渐渐息止了,梨江走出来,直接下了楼。紫凤看着他的身影,眼里不由自主地浮出觊觎的憧憬以及彷徨,直直看着梨江步入诊室里面。
毕竟不是女大夫,长得好看也无用……
现在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要把紫苏叫醒,然后一起回家去……
这个不欢迎外来人的地方,长久赖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紫凤心里慢慢默念着这几句话,为自己打消莫名的憧憬找了极好的理由,一回头,看了看房间里的月凌穆穆,之前的不对劲心理没再出现。
雨停了以后,晴空再现,紫凤将采回来的新鲜药材切成碎块,放在宽而扁的筲箕里,均匀摊开,放在日光下晾晒。
他刚回过头,准备进屋,就见央金索娜侧身骑着犁牛缓缓过来,站立着不动。
“阿西大夫!”侧身坐在犁牛背上的央金索娜也看到了立在前方的梨江,脱口唤了一声,快到他跟前时,从犁牛背上下来。
“央金小姐这次来,又有何贵干?”梨江脱口问道。
“我来看看那个可怜的姑娘,她醒了么?”央金索娜说道。
梨江回答:“紫凤还呆在村子里,这说明什么,你应该懂的。”
央金索娜微微睁大眼,显然是在吃惊,脱口一声:“这个姑娘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睡了这么久都没有醒来?会不会是灵魂被魔鬼勾走了?”
“央金小姐,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我会想办法让她醒过来的。”
梨江话音刚落,正好月凌穆穆从屋里走出来。月凌穆穆看到来客,莞尔道:“央金小姐又来拜访我家了,进屋坐吧?”
“不坐了,我来看看那位生病的姑娘。”央金索娜直言。
月凌穆穆微微一愣,含笑说道:“只是一个外来人,央金小姐竟然会关心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外来人,真是少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