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有亮银白光划空而过，如同晴天之下劈出的一道闪电。摩擦之处银紫交汇，剑气震荡，附近的蝉翼碎光承受不住，便瞬间碎化成烟，再也寻不到了。
沐婧没有走远，凝眉注视着战局。
她现在也只能做这个，因为只要往前稍有所靠近，便会明显感觉到战局中的那两个人释放而出的强大戾气。逞强进入那个气场，若是道行不够，那连呼吸都将是奢望。
“……师傅不要被他缠住了！”眼见两人愈战愈凶，沐婧忍不住提声喊道，“玉玦并不在他身上，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斜挥一剑挡开琉霜的攻势，默羽飞撤身飞出。
和颜宸拉开一些距离，命令道：“这里只有我能困住他，你去把玉玦追回来，带上这里所有的人一起去。那只孔雀魔化起来，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
话音刚落，颜宸抬手飞出琉霜，只是御剑的话，速度要快很多。
所以默羽飞没能赶上，只能看着琉霜笔直地袭向沐婧。
第十三章：各怀心事
那边，沐婧靠双手结印才能勉强把琉霜挡在一丈之外。
这边，默羽飞脚下施力，已经飞了过去。忽然，背后妖气大盛，默羽飞不得已回身迎击，一剑击碎了数十条金色锁链。趁着她这一瞬间的分神，颜宸先于一步飞向了沐婧。
眼看颜宸已经重新将琉霜握在了手中，以颜宸出剑的速度来说，即便默羽飞现在再赶过去，也救不了剑下的沐婧。
不过，一个凡人，能活几百年，自然会有她异于常人的地方。
比如，冷静。
默羽飞挥手飞出一张青色大网，却是向着完全与战局无关的另一个方向。
颜宸手下微一停顿，眉头就皱了起来。
容不得丝毫犹豫，回身便飞向了那张细密的大网。几道银光自琉霜的锋芒中闪出，青网也不复存在。颜宸站在那个人身前，神色复杂。
离玥还坐在地上，惊魂甫定。
眨眼之前是一张铺天盖地的青网，而眨眼之后，出现的却是一脸严肃的颜宸……
颜宸低头看着离玥：“……你在这儿做什么。”
离玥咽了咽口水，好让自己赶快镇定下来。虽说拼死跑到这儿来之前已经感觉到了颜宸的妖气，但感觉归感觉，见到真人就完全另当别论了。
“……我……”
“你还救他干什么，他想死就让他去死好了！”解逸此时飞了过来，胸膛微微起伏，看来是被气得不轻。
颜宸侧过身看了一眼默羽飞，这女人果然不能小看。在刚才那种千钧一发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能注意到离玥的出现。
围魏救赵，若不是这样，她的大弟子此刻早就丧命剑下了。
确定默羽飞暂时不会攻过来之后，颜宸又看了看还在地上坐着没起来的离玥。依解逸气急败环的样子来猜，八成是离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趁他不注意，故意跑来这里的了。
离玥定定神，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来救人。”
“哼，小妖怪，才修炼了几天啊就想出来当英雄了，你这不自量力的臭毛病能不能改改？”解逸环臂于胸，极不待见地看了离玥一眼。
“说我是小妖怪，整的好像你自己不是一样。再说了，我要救人，我要死要活，关你什么鸟事？你什么时候能把多管闲事的烂毛病改改，我紧跟着你屁股后面就改！”
“我会跟你一样？！”解逸瞪着离玥，活像个小孩子，啊不，是小妖怪……
哪儿还有一点儿活了上千年应有的范儿。
离玥哼笑一声，挑眉问道：“不一样吗？难道……你其实是女扮男装？”
“我说的不是那方面的不一样！”
“哦……那算我理解错了，你急什么。心浮气躁，又一个烂毛病。”
“死狐狸，你再得寸进尺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皮给扒了！”
颜宸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见离玥又想还嘴，便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行了，亏你们还有那个心情在‘这儿’吵架，真是会挑地方。”
离玥拉开颜宸的手，带着点儿小脾气。
“我人都要死了，还要我憋一肚子气下地府，你还有没有点儿爱心了。”
“谁说你要死了。”
“这都看不出来么，爷我今天就是来送死的。”说到这儿，离玥顿了一下，黑亮的眸子像是浸过了水，语气却忽然沉重了下来，“……不同生，便同死，我早就答应过他了。”
颜宸一听，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找到愿与其同生共死的人了么……
只是这样一个轻微的神色，不仔细注意的话，几乎都发现不了。
可它就是落在了解逸的眼里，刺眼的疼。入魔，受困，便是最后当真会被易缭光害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他也不在乎。
但，解逸受不了这种疼。那就是一片柳叶薄刃，轻巧，温柔，却狠准无比。
伤到你的时候，甚至连一滴血都不会流，它不要你的血。
只是要命而已。
“那你就去死啊，又没人拦着你。”解逸以前对苏洛没好感，现在对离玥直接就是明确的厌恶，“还救人呢，我看说是殉情更恰当！”
“我爱殉情就殉了，你管得着么？对我这么看不顺眼，该不会是嫉妒我有人殉，自己死了没人埋吧！”离玥逞一时口快，却不知歪打正着，戳到了解逸的痛处。
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颜宸，解逸微微握紧拳头，尽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这么多年来的隐忍不是开玩笑的，否则，依着解逸以前的脾气。像离玥这样在他面前放肆的，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解逸必须控制。
离玥是苏洛的转世，是自己千辛万苦救回来的灵魂，是颜宸等了三百多年的人！
上辈子的她，让自己一败涂地，这辈子……我又能有几分胜算？
解逸这边不说话，离玥倒有几分不自在了。瞅了解逸两眼，没想到这金发小妖这么容易受打击。颜宸在一旁看得明白，可面对什么都不记得的离玥，他又能说什么？
“你到底要救谁？”颜宸叉开了话题。
离玥看看颜宸，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原本甩开解逸跑到甄璧塔这儿，确实是为了找颜宸，也确实是等着他这样问自己。可是……真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呢？
正在离玥纠结之时，默羽飞却开口道：“在吴郡收服的妖怪里，有你想救的人？”
离玥壮壮胆子，直面这位妲族最厉害的变态老女人。
“……有。”
明明已经活了上百年，怎么外表看着最多也就三十上下的样子。离玥都不知道还该不该把她算在“人”的范围里了。
默羽飞也直视着离玥，这还是时隔三百多年，她第一次，再次见到“苏洛”。
“这么说，自她们收妖完毕，你就一路跟着她们跟到了这儿？”
“难道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淡色樱唇似笑非笑，默羽飞竟然给了离玥一个这样的表情。这让离玥很是莫名其妙，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东西能触动这老女人的笑穴的。
“只这么点道行就敢自己一个人跟过来，还真是跟你上一世一样不怕死。”
“你知道我的上一世？”
“何止是知道。”
“你……”
“你不是要救人么，还有时间讨问上辈子的事？”颜宸这时打断了离玥的追问。
离玥马上醒悟过来，对着默羽飞道：“既然你知道我的目的，就把镇妖瓶拿来。我只求你放了其中的一只小狐妖，其他的妖怪你要用来干什么都行。”
默羽飞一点儿也不着急：“求我？你这种语气和架势，哪一点像是在求人。”
“那你要我怎么求？”离玥算算日子，从潋岚被抓到现在已经四十一天了。就潋岚那点儿道行肯定撑不过四十九天这个大限，离玥已经没有时间了。
“是什么人对你这么重要？”
“哎你别这么多废话了行不行？！”
救不了潋岚，离玥也不打算活了，索性就放开了胆子：“你要我怎么求你就直说，只要你高兴，只要能让你放人，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赶紧着，我快没时间了。”
“在我面前说大话，可是要下地狱的。”
“我是不是说大话，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默羽飞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离玥，竟忽然有了一丝复仇的欲念。
上辈子，你害我失去他。这次，我怎会让你神仙眷侣，逍遥过世？
“好，那……你就在我面前自毁元神吧。”
离玥一愣，没想到老女人会跳过一切预想的折磨刁难，直接进行到“要命”这一步。
这跳升得也太快了吧……
离玥沉眉略一思虑，神色凝重，颜宸还没见过离玥这样认真决绝的样子。他虽没开口，颜宸却已经猜到了他的回答。
“……只要我死，你就保证一定放人？”
“那是自然，我保证，以妲族天纳之名。”
离玥定定地看着默羽飞，终于沉声道：“好，那我们就说定了！……火狐潋岚，你会放了他的，你记住了！”
“潋岚……是你今世的挚爱？”默羽飞这么明知故问时，看着的人，却是颜宸。
离玥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刻意，但都到了这一步了，也没心思再去顾虑她为什么要看颜宸了。微微仰脸，回答得很干脆：“是！同生同死，今生挚爱。还有，你不用在‘今世’上帮我强调。你认识上辈子的我，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默羽飞微微笑了笑，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一样：“是么……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你还真敢说，也不怕有人听见。”
好像做贼心虚似的，直觉告诉离玥，她说的“有人”是指颜宸。
无奈颜宸就站在面前，想不看都不行。
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又收不回来，离玥装作无视颜宸的样子，继续说道：“我有什么可害怕的，你少在那儿神神叨叨的。”
默羽飞平平静静地瞥了他一眼，毕竟是屁大的小妖一只，离玥虽壮了胆子，可还是被这位天纳大人吓得小小一抖。怎么看都觉得这平淡无奇的一眼，都带着份儿幽幽的狠劲儿。
“看、看看什么看，你可是说过让我自杀的，别忽然飞过来打我啊！”
“我在看你为什么现在还不死。”
默羽飞侧过身阋了离玥一眼，口吻里多出一丝蔑视。
嘿，这么个惹不起的主儿为什么弄得好像跟自己有仇一样？离玥暗自揣测，该不会是我上辈子欠下的债吧……那我也太冤枉了！
瞅瞅颜宸，离玥有点儿担心了。
自己这都要去死了，你这家伙怎么还在那儿玩儿沉默啊？不管你救不救，好歹给点儿表示也行啊。
喂，你可是说过不会让我死的啊……
第十四章：输赢
解逸在一旁沉默不言，但眼看离玥已经准备取出内丹自杀了，也忍不住蹙起眉头。他说要和小情人殉情你不管，说上辈子和他没关系你也不管，可他现在要灰飞烟灭了！
颜宸，连这个你也不准备管了么？
就在离玥以为自己“失算”殉情之时，身体却毫无征兆地一轻，稀里糊涂地就被一阵强大的妖风给卷带着飞了出去。本以为在这么狂乱的旋风里，连睁开眼睛都应该是困难的，可出乎意料的，当离玥试着慢慢眯睁起一只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周身几乎是风平浪静。
仔细一看，紧贴着身体好像有一层淡蓝色的结界。明明柔软如潮，却完完全全地把外围逼人的气旋给挡开了。
“真是……既然拖到最后还是要救，又何必等到现在，他……”解逸一句话还未说完，颜宸挥飞离玥，紧接着抬手就把几步外的解逸也给“送”走了。
“你带他离开。”
颜宸抛给解逸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是命令也不算，说是嘱托吧，也不像。目送被裹在妖风里的解逸瞬间飞远，颜宸却独自留了下来。
他忽然这么做，连默羽飞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再想要阻止已然是来不及了。
“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和他们一起逃走，反正九兽玉玦你们也已经拿到了。”默羽飞倒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去追离玥和解逸。
“玉玦是为慕缭光而拿，于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默羽飞听后，伸手在空中一画，青光恍惚中，一个手掌大小的碧玉瓶就出现在了手中。玉瓶通体剔透没有一丝瑕疵，普通人眼里必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可但凡是修习过法术的人都看得出，这瓶子个头不大，里面集结的怨气却很是惊人。
“你留下来，就是想要这个？”
“如果你肯放人，我便不需要了。”
默羽飞动动嘴角，不禁觉得好笑：“小狐狸既然没死，我为什么要遵守诺言去放人？”
“所以我还留在这里。”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从我手上夺走镇妖瓶？”
“有没有把握都无所谓，我要的是结果。”语音落，颜宸周身腾起阵阵暗蓝荧光，垂发被四周的妖风吹起，在身后逸散张扬。
这次，明显比方才交手时要认真好几倍。
琉霜剑未出，但，这才是让默羽飞也不得不严肃起来的地方。
跟其他妖怪不同，颜宸并不是用寻找到的珍奇材料来修炼自己的法器。他的琉霜，可以说就是他自己，是直接用内丹炼化出来的。所以，他不用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去和法器磨合。自琉霜出世，它和颜宸就是一体的。
天生的人剑合一，颜宸如果想，那他出剑的速度就可以比任何人都快。
“……你当真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么？”
即便是默羽飞也不敢怠慢，紫黑长剑已经悬在左手边，随时都可以和颜宸持剑以对。
“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开玩笑，话说出口，就是真的。”
紫芒渐盛，默羽飞当然知道颜宸的行事习惯，摆手令退了不可能参进战局的手下。
“你很清楚你要救的是谁，救出了他，你难道不后悔？”
颜宸俊逸的峰眉微有一紧，回想方才离玥的一言一行，颜宸自然很清楚自己要救的人是谁。但，清楚又能怎么样，他有的选么。
同生共死……不救他，如何救离玥？
神色可以恢复平静，可实际上颜宸却回避了这个问题：“当初你没杀慕缭光，留他成了现在的祸患。再见面，注定了还是要跟他斗得你死我话。你，又后不后悔。”
慕缭光这个名字在妲族几乎是一个禁忌。
一般人根本不会提及，更不会刻意在默羽飞面前提。三百多年前那场变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是默羽飞这辈子都不能磨灭的记忆。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互相揭对方的伤疤已经没意思了。
有时候很多是非恩怨就是这样，乱成了一团线，你又何必非要死脑筋地去翻找最初的线头？挣到最后，也还是逃不过失望和伤害。最后又因为自己受的伤再去伤害别人，报复地毫无理智，徒是再把自己伤一遍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