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殿下……”枭崇迟疑了一下,说道,“正往这边来,估计这两日就会进临丰城了。”
他边说着边观察尹倾鸿表情,只见他似乎有些不悦,却不见多意外,像是早就猜到会这样一般。
果然,就听他叹了口气,道:“这孩子……朕把朕的江山都留给他了,为何还是不满足呢?”
尹苍远喜欢鹭翎,只要对兄弟俩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看得出来,但这毕竟是皇宫里的事,枭崇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垂着头默默地站在一旁。
尹倾鸿用指尖在桌面上扣了一会,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枭崇也不说话,过了半晌,才听他说:“继续。”
枭崇抬头:“……说什么?”
尹倾鸿瞪他一眼:“你装什么傻,还有两个人没说呢。”
“哦。”枭崇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李老板和南星已经离京了,正往南星娘家去。”
“我记得南星家离京城不算远啊,怎么还没到?”尹倾鸿皱着眉问。
从太子一党动乱到如今已快一个月,而南星老家到城里估摸着也就七天的路程,尹倾鸿忍不住往坏处想:难道他那太子已对两人不利?
他倒不担心那两人,只是这牵扯到鹭翎,他就不能不多想一些。好在枭崇否定了他的想法,他说道:“李老板忙着遣散手下的人所以晚走了几天
,出去后南星身子不舒服,就在城外河边一处官员别业里借住了一段时间,也是刚动身,顾忌着南星身子,不敢快行,不过他们都没事,皇上可
以放心。”
尹倾鸿听他们没事面上就放松了些,想了想又问:“南星得了什么病,你可知道?”
“……”枭崇抬眼迅速地扫了他一眼,“她有喜了。”
这消息倒是出乎尹倾鸿的意料,他坐在那愣了良久,突然笑了起来。
“这可是近日里难得的好消息……”尹倾鸿轻声嘟哝了一句,然后跟枭崇说,“先别告诉翎儿,等我们回去时,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枭崇也笑了笑,重重地点了下头。
“对了皇上,还有一件事要说。”枭崇想起什么来,突然出声。
“什么?”
“礼部尚书赵大人传信说已找到当年湘妃勾结乱党、后撺掇拥帝的几股江湖势力谋反不成,将他们灭门的证据,东城派的幕后掌控者就是湘家一
事也得到证实。还有,赵老侯爷说该收网了,要您早些回去平复谣言,顺带问您怎么处置太子一派。”
“……”尹倾鸿敲着桌面想了想,突然问,“陆为,我如果没记错,你当初也是江湖望族之后,后家族惨遭灭门,才流落京城进了皇家暗卫的,
是么?”
枭崇沉默了一阵,答了声“是”。
“陆家我记得。老家主曾练过陆家刀法给我看,一把大刀舞得出神入化,是个豪爽又正直的好人。”尹倾鸿回忆着登基前的那段时光,叹了口气
,“可惜走得太早了。”
“……”枭崇垂着头,并不说话。
尹倾鸿看了他一眼,道:“传话给定安侯,就说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回去,让他一次下网就老干净,别着急。还有,湘家那几个,连着淑妃和太
子都留着,他们欠了别人东西,总要还完了才好上路。”
枭崇惊讶地望向尹倾鸿,只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刚刚那明显是为枭崇着想的发言是理所当然一般。枭崇迅速地低下头,说了声“是”。
正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框。很有节奏又轻巧的三声,是鹭翎的习惯。
枭崇过去开了门,就见鹭翎单手有些费力的托着个托盘,另一只手举着,食指弯着突出骨节来,似乎正要再敲三下。而他身后,鸾歌也端着个托
盘,正冲着他笑呢。
枭崇赶紧低头,接过鹭翎手里的托盘端进去放在桌上,然后垂头站在那不动。
鹭翎看着觉得好笑,伸手推了推他:“你傻呆呆的站在这干嘛?让人家姑娘家在外面等着算什么事,赶紧去啊。”
尹倾鸿正看托盘中的几样菜色,听了这话,便抬头看看枭崇,又看看门外,乐了:“你什么时候招惹了人家揽翠的当家姑娘?我可听说京里有人
花万两黄金聘她当正房的,那可是个金人儿,你倒好福气,让个金人给你端饭菜来。”
枭崇被说得尴尬,偷偷瞟鸾歌一眼,却见她一副恨不得点头附和的表情,叹了口气,转去看鹭翎。
鹭翎正将筷子递给尹倾鸿,看枭崇满脸求助意味(虽然还是面瘫脸)地望着他,笑着又推了他一把:“看我也没用,赶紧去,这边我伺候着爹就
行。”
他说完便两手按着枭崇的背往门外推,枭崇怕伤着他的手腕,也不敢使劲,直接被他推了出去。鹭翎把他推出了门,看他一脸恨不得马上跑掉的
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声对他说道:“你是怎么想的还没跟鸾歌说过?趁这回赶紧告诉她,可别等人家心灰意冷跟别人跑了,你再后悔一
辈子。”
枭崇听着愣了愣,鹭翎明显的感觉到手掌下枭崇的背部没有刚才那般蓄势想跑的僵硬了,满意地笑了笑。
这时候鸾歌走了过来,显然是听到鹭翎说了什么,淡淡地瞟了枭崇一眼后,换一只手托着托盘,另一只手拉住了枭崇的手。
枭崇僵了僵,倒是没甩开她。
鸾歌似乎对这一点挺满意,笑得分外美好,在门口探头进去看了眼尹倾鸿,笑着飞了个媚眼过去:“爷,咱们揽翠的姑娘都在凤凰画舫里呢,您
要是想找个乐子,别忘了来找我们。”说完扯着枭崇走了。
尹倾鸿也被他弄了个哭笑不得,走到门口站在鹭翎旁边一起看俩人走远,低声问:“怎么觉得陆为和她反过来了呢?看他那闹别扭小媳妇样,真
磕碜人。”
其实鹭翎也是这么想的,被他说了出来,便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尹倾鸿低头便看到他精致的侧脸,蝶翅般的睫毛颤抖着,眼角嘴角都弯得温婉好
看。
尹倾鸿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别看了,我们回屋吃东西去。”
鹭翎点了点头,转身任他拉进屋,还不忘在进去前关好门。
临丰的天气是暖的,饭菜凉的不快,此时微温,正是最好入口的温度。尹倾鸿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着,不去问鸾歌为什么会与江湖人士走得近,也
不问鸾歌和枭崇是怎么认识的,只是默默地吃着鹭翎亲手做给他的夜宵。
他不问,鹭翎自然也不会多解释,他坐在尹倾鸿对面,胳膊肘抵在桌上,用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尹倾鸿进食的优雅动作。
鹭翎吃饭的动作其实也是极好看的,他在现代生活时是个懂礼貌的孩子,中西餐进食时的礼仪他都好好地遵守着,但那与尹倾鸿的举止之间还是
有微妙的差异。他的举止是安静而细致的,但尹倾鸿是真正的优雅,即使是不经意的转动手腕的动作,都透露出一种贵气。
这就是暴发户和贵族的区别啊……鹭翎呆呆地想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有事要问,赶紧问道:“宫中情况如何?母后和苍远有没有事?
”
“都没事。”尹倾鸿顿了顿,“苍远的话,大概这两天就会到临丰了。”
鹭翎没想到尹苍远会来,听尹倾鸿说完后一愣,然后非常直率地露出了高兴的神色来。
尹倾鸿看了眼笑着的鹭翎,默默想,能让他高兴也不错。然后端起汤碗喝了口汤。
鹭翎自己高兴了一会,看对面没反应,歪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尹倾鸿,突然问:“爹,你又吃醋了?”
尹倾鸿放下汤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也不否认,只道:“……你高兴就好。”
鹭翎又笑了起来,表情虽淡,却是满面满目的愉悦,任尹倾鸿摸了个够,然后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谢他什么都不问,谢他的信任和纵容,谢他肯为了自己开心而忍耐不快。
尹倾鸿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鹭翎这声谢到底是在谢些什么,只是一手端起了已空的托盘,另一只手走过去拉起了鹭翎:“跟我
出去走走,消消食,然后好睡觉了。”
鹭翎笑着站起来,两个人并肩往门外走去。
89.远来人
不出两日,尹苍远果然到了临丰。
鹭翎这两日天天在城门口守着,看他来了高兴得伸手便要去抱他,尹苍远赶紧往后退了退,笑道:“我赶了一路,身上脏得很,别沾到你身上。
”
鹭翎虽然喜欢干净但却不是洁癖,就算有,也是心理层面上的,断不会嫌弃尹苍远身上脏,但尹苍远却难得的固执起来,鹭翎也没辙,赶紧带了
他回去洗漱。
近三个月没见,鹭翎觉得尹苍远这孩子愈发显得成熟起来,原本灼热的光华逐渐内敛,虽远不及尹倾鸿的气势,却也隐隐透出与他相异的帝王气
象来了。鹭翎抱着帮他拿来的干净衣服倚在屏风旁看着尹苍远,忍不住地暗暗称赞,心中又有着无限的自豪。
如同被打磨的玉石般,将土石的外壳和瑕疵去掉,琢磨光滑,便散发出温润的光来,比起尹倾鸿那种太阳般因过于夺目而显得咄咄逼人的光芒来
,果然是尹苍远的感觉更能让他安心。
当然,这想法也包含着对尹苍远的疼爱,就像母亲比起自己的丈夫来总是偏向儿子多一些一样,只不过鹭翎没注意到罢了。
尹苍远坐在浴桶里正拿着麻布搓洗身体,原本流畅的动作顿了顿,转头有些无奈的看向鹭翎:“皇兄……你有话急着跟我说么?”
“没有啊。”鹭翎笑着把干净衣服挂在屏风上,然后走过去拿过尹苍远手里的布巾,“后背你够不到?我帮你擦背。”
鹭翎说着还真的挽起袖子要帮尹苍远擦背,尹苍远见状赶紧按住他的手,苦笑道:“皇兄还是出去,我自己够得到。实在怕我洗不干净,就找个
人进来就好。”
鹭翎还是头一次三个月没见尹苍远,止不住想与他亲昵亲昵,却想不到他会拒绝,被他按着手也不动,眼睛眨了眨,还没说话,眼神里就透出了
不解和失落来。
尹苍远笑得愈发无奈:“皇兄,你再这般闹腾我,接下来要找的就不是帮我搓澡的下人,而是花里的姑娘了。”
鹭翎愣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脸刷的红了。
“那你慢慢洗,干净衣服放在这……我先出去了啊。”鹭翎一边说着一边赶紧往外跑,倒是把赶他走的尹苍远给惹得朗声笑了起来。
鹭翎出去后还不忘帮他关好门,再回头却见青河正站在石径上冲着他笑,一副看到了好戏的心满意足的表情。
跟着鹭翎一起往外走,青河笑道:“想不到你这弟弟说话这么直接啊……看把你这脸说的,啧啧啧,红透了都。”
鹭翎斜睨了他一眼:“先跟你说好,你可以去欺负他啊。你要是敢欺负他,我就去告诉瑞雪,让他收拾你。”
“……你是幼儿园向阿姨告状的小朋友不成?!”青河弯月状的眉毛高高挑起,看鹭翎一脸认真地望着他,又耷拉下来,“知道啦……我不跟他
说话了还不成么?就没见过护短成你这样的,白疼你了嘤嘤嘤嘤……”
“乖。也不可以再趴他墙根了哦。”鹭翎歪着一边的嘴角笑了笑,墨色的眼睛微微眯着,毫不掩饰地闪烁着戏谑的笑意。
与尹倾鸿相似的表情在他脸上出现少了几分邪气,反倒显出些少年的得意与俏皮来,青河看得心里一个劲的泛痒痒,怪叫着扑上去在鹭翎脸上猛
亲了两口,亲完也不下来,就挂在鹭翎背上让他拖着走,远远看过去两人身影活像一只四腿着地的四不像。
“话说回来,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对你有这意思的么?怎么不见你对他生气?”
“因为他干净啊。”鹭翎想也不想就回答,“那个孩子最干净了,就算说那样的话的时候眼神也是干净的。比你都干净。”
青河愣了愣,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到自己,半天才低声道:“干嘛拿来跟我比……我知道自己不干净。”
青河的声音总是充满活力又带着笑意的,此时却猛的低下来,显得空洞而低落,鹭翎侧头也看不到贴在自己后颈上的那个脑袋,只好往后仰头用
自己的后脑勺敲了一下他的。
“谁说你不干净的?我喜欢干净的东西,身边的人也都干净,在这群人里你是数一数二的让我喜欢的。青河干净着呢,跟你做过什么没关系,从
你骨子和眼睛里透出来的那种感觉就是干净的。不是一尘不染,而是那种……看破了什么之后脱离了尘世的干净。”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不
过还是没有我家远儿干净招人喜欢。”
青河眨巴眨巴眼,笑了:“还‘看破’呢,你怎么不说我涅盘成佛了?而且最后还非得加一句转折,你到底是夸我呢还是夸你弟弟呢?”
鹭翎也笑了:“两个一起夸,所谓一石二鸟,省力气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一路纠缠笑闹着往正房去了。
正房里住的是尹倾鸿和鹭翎两个人,这房子里有书房,有厅堂,尹倾鸿用来办公事正好。此时所有人都聚在这,中间放了大圆红木桌,上面摆满
了从邀月送过来的饭菜。尹苍远洗完了澡也过来了,先向尹倾鸿请了安,然后入座,大家一起吃饭。
鹭翎看尹苍远吃得比平常急,似乎饿坏了,就赶紧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又怕尹倾鸿吃醋,转头也给他夹了两筷子。
“这八宝茄子味道不错,爹你尝一尝。”
尹倾鸿本来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鹭翎帮他夹了菜之后也没见表情有什么变化,不过整个人的气氛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让众人一
下子便能分辨出刚才他在不高兴。鹭翎见众人都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瞟,也觉无奈:他这父皇,越来越小心眼了。
尹倾鸿被鹭翎哄得高兴,终于有了说话的心情,轻咳了一声,问道:“吾儿大老远从京城跑来,一路上没出什么大事?”
他这话说得好像是对尹苍远充满了关爱似的,其实潜台词是:大老远的你跑到那不好,非跑到临丰来干嘛?
尹苍远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来他的意思,只是笑着回:“没什么事,大皇兄有些过于针对我了,所以我跑得早,京城附近没乱我就出来了,所以来
得顺利。”
他这话说得轻巧,其中险恶众人却都明白。想起鸾歌说宫中死了两位皇子的事,鹭翎便觉得脊背发凉,心想多亏远儿机敏先跑了出来,否则不一
定会出什么事呢。之所以跑到临丰来与其说是为了鹭翎,倒不如说是来确认两人的安全以及寻求庇护。
这么一想才发现,宫中的皇子也就只剩最大的三个加上五皇子了,鹭翎忍不住难受,等这场大乱过去,不知道还会剩下谁。
尹倾鸿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青河这人最怕沉闷,再加上一桌上有四个年轻人,被他一带动,便说起话来。鹭翎笑着道:“这一个个的都从京
里跑来,弄得我好像还没离开庆天似的,过两天是不是连惊穹和南星也会突然跑到我面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