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苏怀秋抱着我抓住那铁索,运轻功直上山顶。我俩走回山庄,到了他的房内。
“现在可以说了吧?”我静静地看他合上房门,垂首来到我面前。
“这个秘密,我愿意告诉你。但你要发誓,不能泄露出去。”苏怀秋从未这般严肃的对我说过话。以往的他总是对我用云淡风轻,或是宠溺玩笑的口吻。也有几次,我见过他阴冷凛冽的一面,就像现在。因为我此刻想要揭开的,是他最隐蔽的秘密,也可以说是最深刻的伤疤吧。
“若是我不发誓呢?”我怔怔地望着他眼中的冰天雪地。“我的意思是,不必发誓。你可以完全地信任我。”
“柳月。你知道吗?这件事关系到我苏怀秋这辈子最深的仇恨,最大的污点。”苏怀秋抬起我的下巴。我这才看清他冰冷的目光中,还有一丝绝望与心碎。“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说出这个秘密。我是说如果。”他的手中力道加重,我感到骨头有些痛。“不!我绝不允许,那一天的到来!”苏怀秋松开我的下巴,轻轻地揉了几下。似乎愧疚于自己的一时失控。
“你放心。”我没管自己的下巴,而是抱住他。让他靠在我的怀里。在我眼中,只有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最狠毒最无情的一面。司落隐如此,苏怀秋亦然。而本公子我呢?以前的我没有弱点。现在苏怀秋就是我最大的弱点。“你脆弱的时候,由我来保护。你的仇恨,亦是我的仇恨。”
“柳月。”苏怀秋的气息,划过我的胸口。他缓缓道,“你今日所见,你的所有疑问,都源自我的身世。这不但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更是清逸的一桩密事。所有事都要从十年前说起。当年我只有十五岁。”
我沉下心来,听着苏怀秋娓娓道来。心疼,也心惊。
番外一:身世真相
我是苏怀秋,清逸掌门苏源的独子,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清逸大弟子。在父亲和长老眼中,我天生根骨精奇,武学造诣高过同辈弟子,是清逸未来的希望。在母亲眼中,我孝顺乖巧,少了一份学武之人的蛮性,多了一份书生公子的儒雅。正是母亲所希望的正气君子。而于弟子眼中,我更是完美无缺,幸福幸运。
而我对自己的看法,也的确不外乎这些。至少在十五岁以前,我天真地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会是一帆风顺,最是无瑕。可就在十五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父亲闭关修炼《诛仙剑》最高重,不慎走火入魔,遭内力反噬。五大长老于归宗阁为父亲强行灌以真气,压制内力。但父亲的内力已然不受控制,五大长老亦受内伤。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在与师弟外出修行。当我马不停蹄赶回清逸,只见山庄内白绫悬挂,一片肃穆。众弟子披麻戴孝,母亲一夜白头。
爹仙逝后的三日,我于他的房中收拾遗物。在柜中发现一处暗格。暗格中唯有一本手札,别无其他。我以为上苍见怜,让我发现爹最宝贵的遗物。而当我静静地缩在爹房中细读这本札记,便是我苏怀秋痛苦一生的开始。
札记是从爹入门之时开始写的。那时师公赐名“临泉”于爹。而后写道不出几个月,又有一名小女娃投入门下,成了爹的师妹。也就是娘亲,“临芙。”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爹对娘的一见倾心。于是后来的许多年里,两人感情融洽,青梅竹马。师公做主,给他们立了个婚约。又过了一年多,爹主动请缨要求参加当时的武林大会。娘也随之前往。
平川武林大会前三日,爹娘投宿客栈,无奈客满为患。路经一处名曰“四海客栈”,正举行比武,于是驻足停留。这才发现此客栈乃溯阳一小商所有。此人姓钱名守义,有意结识江湖各路好汉。他在客栈前设擂台,能在十招之内将他的一名家仆打倒,便可免费入住四海客栈。他们盘算,愿上擂台赌一把。
爹持青丝剑飞上擂台。对手乃一名健硕魁梧的大汉。台下喧闹四起,那大汉右脚一跺,这擂台摇摇欲坠。青丝剑出,挽出炫目剑花。爹见大汉手无寸铁,也不愿欺了他,便只将轻刺于他胸口。没想到他竟是刀枪不入之体。一时大意,青丝剑被弹飞出去。清逸武功也讲究虚实刚柔。爹急中生智,使出内力,向那大汉连打三掌。他后退几步,却未倒下。看来还没击中他的要害。爹又趁胜追击,攻击他的奇穴。最后一掌直上他的印堂。那大汉颤颤巍巍地摔下擂台!台下一片叫好,娘走上擂台,一遍遍问爹有木有受伤。
爹收起青丝剑,只见一普通的年轻人着一身考究华服,走了过来。“在下溯阳钱守义,今日有幸结识少侠。不知少侠师承何处?”
爹心中暗叹,这溯阳富商不是肥头猪脑的摸样,而是给人老实憨厚的感觉,告诉他应也无妨。“钱老爷!我乃清逸山庄,临泉。那位是我师妹,临芙。”娘也走上台,向钱守义颔首。“我方才打败了那汉子,钱老爷一言九鼎。我和师妹今晚就借宿四海客栈了!”
“慢着!”钱守义眯起小眼,拦住爹娘的去路。“临泉少侠自可入住。但你师妹——她可未赢过我的手下!这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台下那么多武林好汉看着,可不好蒙混了。”
“你——”爹有些怒了。果真是无商不奸。娘拉了拉的爹的衣袖,向钱守义道,“那小女子就领教领教。”爹自是不愿。可台下众人一阵起哄。也说不出个头头是道的理。唯有放手,让娘且试身手。
与娘对垒的是另一名钱守义的家丁。身材瘦小,面黄肌瘦,可手中两只千斤大锤可不一般。爹见状不由暗自叫屈。清逸剑法本就偏于阴柔,再者娘亲内力不高,怕是接不下这双锤的猛击。果然,不出三招,娘的剑法只有勉强回击招架,她已然被逼到擂台边缘。爹眼看娘,就要摔下擂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心只想她别受伤。然而!只听那瘦猴大喊一声“看招!”双锤突如其来地直落而下!“小心!”爹几乎就要冲上去保护娘亲——
就在此刻,爹眼前闪过一枚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落在那家丁的腰际。只听他哀嚎一声,动作走了样,被娘亲一剑抵喉。台下掌声雷动,爹四处张望这出手的高人。只见一头戴黑纱斗笠,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渐行渐远。爹向台上的娘点点头,便追上那青衣男子。
“这位兄台,多谢你方才出手相助!”爹走到那男子身边,双手抱拳。这才发现这青衣男子身后背着一个黑匣子,以江湖中人的经验来看,这必定是个剑匣。这男子怕是有点来头。
男子的脚步顿了顿,转身看了一眼爹,又望见了台上一袭白缎的娘亲。就是那一刻,清风吹起他斗笠上的黑纱,露出那男子俊美的下巴与弧度优美的薄唇。他未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爹在札记中写道,他与娘亲和这位神秘之人的偶遇,令当时豆蔻年华的娘数日来茶饭不思,一副小儿女的娇态。当然,爹虽心中不快,但再无与那青衣人相识的机会,娘定然很快会断了念想,便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而武林大会之际,娘却在那些无名无派扎堆的地方,发现了那青衣男子的踪迹。当时爹代表清逸,与几位武林前辈寒暄,完全没留意娘亲去哪转悠了。后来爹找到娘时,发现她正与那青衣男子聊得正欢。那人拿下了黑纱斗笠,一张精致绝伦的俊脸,别说是娘亲,就是爹一个大男人也看傻了眼。
“这位兄台,我师妹初来乍到,若有冒犯,还请海量汪涵。”爹向那男子点了点头,正想将娘带走,没想到从小乖巧贤淑的娘,竟然喝了酒。还红着脸,不肯离开。爹又看向那青衣男子,只见他手提酒壶,醉眼惺忪,却不似真醉。
“临芙姑娘,性情爽快,天真烂漫。与我投缘。”男子毫不避讳地望向娘亲,眼中的情愫爹毫不陌生。因为爹自己也时常会这样看着娘。
爹抱起醉倒的娘,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心中的妒火烧得正旺。可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与临芙有婚约的是自己。待到武林大会之后,回到清逸山庄,他必定清秋师公为他主持婚礼。任何人都无法抢走他的师妹。
可爹未料到,娘亲就在武林大会刚结束,失踪了。桌案上一封“师兄临泉亲启”,爹花了不知多大的勇气才打开。果然,娘竟然大胆地追随那青衣男子而去!信中,娘表达了自己对爹的兄妹之情,以及离开清逸的太多不舍,可为了感情她愿意割舍一切的决绝。爹烧了那封信,回到清逸时,只称临芙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清逸上下出动众人寻找,而爹自暴自弃,终日醉生梦死。
直到一个月后,娘又出现在山庄门外。师公和长老问她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她却只字未提。爹喜出望外,这么多日子以来,终是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娘亲心中人是谁,只要能远远看着,能尽力保护她,便是足以。爹像兄长一般,处处照顾娘。他看出娘的性情变了,似乎有浓浓的愁苦在心头。
有一日,娘在房中晕倒,爹碰巧发现,便为她把了把脉。爹惊得无以复加。“是那个人的孩子?”娘微微转醒,爹便忍不住质问。娘亲垂下眼帘,缓缓颔首。“那他人呢?”爹心中苦涩难耐,却也嫉恨不已。“两个月前,山庄出动了许多弟子寻我踪迹,他正有凶险要紧的事要做。以防节外生枝,他让我先回山庄。他向我保证,三个月内必定会来提亲。将我明媒正娶带走。”娘淡淡地道,“师兄,我相信他就快来了。”
“你就这么相信他?你们才相处了多久?”爹细想了一番,“现在都两个月了,若是一个月之内他还不来清逸。到时你的肚子怎么瞒得住?别说明媒正娶,怕是要被人笑话羞辱了。”
娘没有说话。爹说,她从小便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一旦认定了的事,便是几头牛都拉不动。
可纸始终包住不火,一个多月后,那青衣男子根本没个影子。娘亲怀着孩子,却相思成疾。不久便病倒了。她怀孕的事,便被师公和长老发现。众人不顾娘怀孕虚弱的身子,让她跪在大殿受责罚,逼问孩子的生父是谁。爹当时站在殿外,从门缝中看见娘被气急的师公用藤条抽打,心中又恨又痛。
为了保全虚弱的娘和那个无辜的孩子,爹鼓气勇气冲进了大殿。“孩子——是我苏源的!”爹抱住娘,为他挡那一下下毫不留情的惩罚。“我与临芙有婚约。我要娶她为妻!求师父成全!求师父成全!”
娘眼中流下的泪滴在爹的手中,颤抖的苍白的唇,说不出一句话。
“师父!是徒儿的错!和临芙无关!要罚就罚我一人吧!”那青衣男子始终再未出现。而那一日日的等候,对娘来说简直是煎熬。天气转凉,她的心也冷了。而守在身边为他披上披风的,只有爹。
就是爹的执着打动了娘亲。不久,两人便拜堂成亲。给娘承诺“明媒正娶”的,留下孩子的生父,不是爹。可他却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将那母子呵护周全。关于那青衣男子,母亲只告诉爹他的名字——司南华。
……
一阵冷风吹进我的衣襟,我颤抖着手去翻那本泛黄的札记。
传说中“三魂夺,七魄牵”的神乐阁阁主,司南华!
那孩子不是我!司南华的血脉不是我!我是苏源的儿子!是名门正派清逸山庄的大弟子!我不是来历不明的孽种!
又是几页,我瞥见那一行小字。“我儿出生之际,清逸群鹤振翅,秋叶潇潇。犹记当年临芙入门,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的季节。便自作主张给我儿起名,苏怀秋。”
“啪。”我将那札记一掌击碎。黄渣渣的碎纸随风飞舞,在我眼前凌乱。就仿佛是宿命,让我苏怀秋如碎纸一般被吹赶。找不到落脚容身之处。我恨自己的命,恨上苍这般无聊的戏弄。可这番仇恨该报在何人身上?
司南华!神乐阁!
我的手紧握成拳。似乎只有那些人的鲜血,才能祭我死去的爹,才能还娘一个公道,才能洗净我这不洁的灵魂。我绝不会承认这血统之说。我要完成爹娘的心愿,将清逸发扬光大。我苏怀秋,第一个目标,令我涅盘重生的目标,便是将宿命身世彻底粉碎。
我发誓,从此神乐清逸不共戴天,水火不容!
从我得知自己身世那一日起,每分每秒,仇恨就像鲜血一样融进我的身体。我发了疯一般四处打探司南华的下落。当时江湖上流传着的唯一一件较为可靠的消息,便是约莫五年前,钱守义第一次举办溯阳珍武会。由于是第一次,所以钱家在如何吸引武林人士参加这个问题上,做足了工夫。拿出了价值连城的洞天琉仙琴,作为珍宝夺人眼球。这竟引来了传说中最为神秘的神乐阁前来争夺。也就是那一回,司南华唯一一次亮相,唯一一次以绝尘咒打败成千对手,夺得宝琴。
说来也奇怪,那之后司南华乃至神乐阁又在武林中销声匿迹。我唯有抓住最后一丝联系——钱家,珍武会。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番外:其实就是作者我穿越到另一个人身上,给大家讲故事。番外猪脚,请看内容提要。很好理解吧。
苏怀秋是司南华的儿子!那不是和司落隐是兄弟!究竟是不是呢~继续看吧~
番外二:仇深似海
钱守义,也就是爹在札记中曾提到的那个溯阳小商。不出七八年,他已是富可敌国的一方巨富。他会举办珍武会,也无非是想从武林中捞一笔财。但他此举有一个致命的缺憾——缺少武林正宗的支持!自珍武会举办开始,武林大会在江湖的地位受到不小的动摇。众所周知,许多侠客扬名都是靠旷世一战。然而珍武会鱼龙混杂,有不少空子钻。耍些小手段,说不定夺得宝物的便是自己。于是,少林等名门正宗对珍武会嗤之以鼻,偏偏在江湖覆雨翻云的多数是这些武功高强的名门。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会不会钱家背后有神乐撑腰。因此第一届珍武会,司南华才会在众人面前演一场戏,替钱家博得注意。虽说这种可能不太切实。直到我亲自接触钱守义,才发现是自己的多虑。
那是爹下葬后不久,我被长老推举接掌清逸掌门之位。武林不少人士前来拜访,其中竟有钱守义。我便细心安排,将他请入偏厅详谈。
犹记爹的手札中曾提及钱守义此人。这回亲眼所见,果真如爹所言,他一身华贵衣饰,庸俗至极的长相看似诚恳,目光中却不经意流露狡猾。我缓缓地举起茶杯,“钱老爷真是稀客。今日驾临我清逸,真是蓬荜生辉。”我喝了一口茶,沉下心来。“不知您前来,所为何事?”
钱守义浅抿一口茶,眼角却紧盯着我,虎视眈眈。我心中冷笑,这老家伙果真不简单。“是这样的。在下膝下有一小儿子才七岁。他从小体弱,我想习武能强身健体。苏掌门您也知道,我钱家基业日后是要交到他手上了。”
“钱老爷是想让小公子来我清逸习武?”我心中猜测,这钱守义莫不是想靠这层关系,拉拢清逸吧?他也太小看了我吧!“武林中多少名门正派,不知钱老爷怎会看上我清逸了?”
钱守义冷笑一声,话锋一转。“苏掌门若是不愿与我钱家打交道,何必请在下入偏厅谈话?怕是苏掌门也有要事与我商量吧?”
我不由侧目。看来我与他打不了什么马虎眼。“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今日钱老爷把话都挑明了,我也开门见山。”我隐去了身世,只道是垂涎那洞天琉仙琴。想对付神乐阁,进一步提升清逸在武林中的地位。钱守义静静地听了片刻,似是有怀疑我的动机,可这等互惠互利的美事,他是生意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我向钱守义许诺,他家小公子入我清逸,我将收他为大弟子,定然地位不同于普通弟子。清逸绝学一样都不会少了他。包括每一届的珍武会,我清逸亦会大力支持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