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沫——洢庭

作者:洢庭  录入:02-11

隔着三四个座位正有服务生在上酒,因为角度使然,纪阡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浅褐色头发,灰色眼珠,五官透出混血的美感,纪阡来了兴致,朝那人勾勾指头,那样子活像逗弄自家养的小猫,用英文说道:“过来。”

那人皱了皱眉,很快恢复成若无其事,拿着托盘走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浅浅的笑了一下。

“很荣幸为您服务,先生,请问来点什么?”他用英语流利的问。

隔得近了纪阡才发现那人的个头不高,差不多在165cm左右,把纪沫矮了那么两三英寸,头发是漂亮的褐色,面容幼隽秀美,看上去还像个未成年的少年。

“哦,来点巴西烤烟好吗?”纪阡恢复成中文,半是无奈半是挪揄的摊了摊手:“宝贝儿我实在受不了这座岛上偏咸的雪茄味道。”

“我们这里没有巴西烤烟,先生。”少年不为所动,提议说,“或许您可以来点驱寒的特级龙舌兰,杜松子酒混黑麦威士忌也是不错的选择。”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能给我一杯调酒吗?”纪阡饶有兴致的掸了掸雪茄灰。

“Mint Julep薄荷朱利普,大份威士忌,棕色朗姆酒,碎冰块和鲜薄荷叶,或者一份苏格兰威士忌,薄荷酒,冰和苏打水调成的夏日苏格兰?”那人一面回答一面不动声色的避开纪阡伸来的手,“先生,您这样会被控告猥琐未成年人的。”

“Summer Scotch?——哎哟宝贝儿,我真是喜欢死了你这个调调,”纪阡猛地揽住少年仍显纤细柔韧的腰身,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喜欢调酒,连英语都说的这么溜,你真的是高中辍学吗沫沫?”

“放开——你放手!”纪小美人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的斥骂自己养父,“我——放开……混账!”

“难不成缩骨连心智都一并给缩回去了?”纪阡奇道:“你以前可没这么活泼啊?”

两个人正拉扯,舞台上迅速闪过几点银光,纪沫多年养成的警觉派上了用场,贝雷塔92F从制服袖筒滑出来,被他握在手里,一连扣动数下扳机,一时间剧院里血光四溅,一片躁动,纪阡还来不及惊讶小儿子用枪这么神速,舞台方向便扫过数发子弹来,他一把搂住纪沫,把后背留出去,借着这样的姿势猛地把养子扑到地上。

“纪老板,纪老板,没事吧?”

“James先生!”

就在这空挡,门外又冲进大批荷枪实弹的士兵来,纪沫只认出一部分是纪阡的私人雇佣兵部队,不过已经足够了,缩骨后的身体被大力扑到地上,疼得他眼前都阵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纪阡去够纪沫被托盘碎片扎破的手,“就会胡闹,这枪哪儿来的?”

“闻夕珀送的。”纪沫实话实说,惹得纪阡懊恼不已,“还有头上的假发也是他给的?就知道不能把你们两个放一块,这下闹出事来了吧,爸爸看看手还流不流血,怎么能想这么一出出来……”

“……”纪沫任纪阡把他受伤的手指放在掌心上打量,但是多年刀尖上舔血养成的本能让他很快警觉起来,追问:“你怎么了?”

“没事儿宝贝,让爸爸摸摸你的脸——”

纪沫心下不详的预感更甚,他天性敏感,鼻尖早捕捉到空气中近距离蔓延的血腥味,咬着嘴唇检查纪阡全身上下,覆在养父背后的手触到冰凉异物和大堆粘稠液体,脸色猛地就发白,急切的把纪阡的身体向右侧一偏凑上去看,后背上果然残留了两颗三分之二已经嵌进身体的纯铜弹头,想来是刚才替他挡弹时中的,涌出来的血已经浸透了一大片衣襟。

尽管受了这样的伤,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一声闷哼,甚至他在意的,还是纪沫手上被盘子碎片划破的小伤口。

“没什么,沫沫,就只是普通的M16而已,你忘了爸爸当年在越南一个人单挑两条美洲虎的事了吗,这两颗子弹还要不了我的命——好了,没事了。”纪阡语速极慢的道,还是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养子的脸,勉强对着他笑了一下,“吓到你了对不对,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才刚刚十几岁,爸爸真高兴,就像这些年你一直没有离开爸爸,爸爸从来没有赶你走过一样……沫沫,爸爸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有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亲手把你抚养成人……”

纪阡一度以为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他们间充斥了太多奇妙的缘分,即使时隔这么多年纪沫还是回到了他身边,这三个月下来,他把他当成心头上的肉呵护疼惜,仿佛是在补偿这么多年来不曾全心全意给过他的爱,其实纪阡自认不是个宽厚仁慈的人,对继子的每一分好,都希望能有所回报,哪怕只是纪沫留在他身边,只是这一切纪沫都不知道,纪阡这一生手段阴狠残忍,不近人情,也不曾有人进驻过他的心,但是自从纪沫出现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此说来,他这一生投注最多柔情与深情的,竟是这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

“你说让我怎么放心留下你一个人呢,你这么固执,又这么,这么单纯,对人心没有半点防范,而且自从沐棉出了意外,你连怎么去爱一个人都不会了,本来我以为自己有一辈子慢慢教会你怎么去爱的,爸爸错了,”纪阡力道极轻的去揉纪沫的头发,缓声道:“刚才听音乐剧的时候听到一句台词,虽然我不信教,不过还是想说给你听——”

“你是上天恩赐给我的,再没有什么比十几年前你母亲把你带到我身边那个意外更幸运了,沫沫,我不相信有运气这回事,这是天意,我想,是冥冥中的上帝发现我需要你吧。”

纪沫发愣的看着男人的头在面前垂下去,然后无力的倚到他胸前,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像一截闪电瞬间穿透了四肢百骸,生生在心上剜下一块血肉来,空虚的酸涩生疼,让纪沫想起当年沐棉出事的时候,他也是这种感觉,绝望却无计可施。

怎么能这么轻易的为他挡了子弹呢,纪沫恍神的想,怎么能下意识的做出这种事情来,纪沫在斗里待过四年,哪一次不是挡在前面保护别人,这种情景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把同伴护在身后,用身体,用刀片,用匕首,但是从来没有人这样保护过他,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两年前他救不了沐棉,两年后他也救不了纪阡,世界上最无奈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生命从眼前流逝。

所以以后他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是吗,三个月来的陪伴相处被碾成一地粉末,风一吹便了无踪迹,终是要回到孤身一人的生活,因为棺材子与生背负的诅咒,逆天的命数是不被这个世界祝福的,他永远找不到一个人,能够陪他长长远远的过下去。

纪沫忽然酸了眼眶,缩骨后的少年身体,眼睛红起来的时候简直像只兔子,他用手抓住男人的衣领,用力之大甚至抓皱了纪阡的衣服,最后这个年轻人终于在养父胸前哭起来。

“请不要,不要丢下我——求你了……”

倒斗行当下地进海无所不能的纪少,这个长相清俊而性格冷淡的青年,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才会表现的像个孩子,娇纵,倔强,任性固执,有血有肉。

他偶尔的泪就像他偶尔的笑一样灼热人心。

“我会学着爱你,所以请不要丢下我,拜托你……父亲!父亲!”

纪阡用手撑着养子削瘦精悍的肩膀,用最后的力气对着他笑了一下,

嘈杂的人声和仪器声回荡在整个剧院大门。

第三十四章

纪阡在第一时间被送往当地医院进行手术,取出子弹并且包扎了伤口,但是普通剂量的麻醉药对这位黑道教父似乎没有太多的效力,在被推往病房的中途他甚至出现过一次短时间的清醒,嘱咐了一句给沫少检查包扎手上的伤。

这次的意外几乎把岛上的负责人吓得魂飞魄散,纪阡那是什么身份,东方的军火经济巨头,几个世侄都是自己行当里数一数二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一接到消息,他立刻调了当地警力赶过去,按理说不该出事,谁知道这位东方教父哪根筋不对,竟然跑去给别人挡弹,这要是被纪家人知道了,像碾死只蚂蚁一样把他碾死都有可能。

所以一听说纪阡的状况稳定下来,这位负责人就吩咐手下备好礼物亲自赶往医院的豪华病房探望重伤的教父先生,恭恭敬敬跟在纪阡心腹后面进了病房,纪阡躺在病床上尚未苏醒,一个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坐在他床边一把精美的扶手椅上,几个护士围在旁边给他手上的伤口换药,然后一层层缠上透气纱布,心腹径直走到椅子边三四步的距离停下鞠了一躬:“沫少,岛上总督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那青年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头也不抬的答。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清冽的磁性,但是十分冷淡,清清冽冽透出一股禁欲的味道。

直到身侧的人退下,负责人才看到那个青年的侧脸,他五官很秀丽清俊,脸部线条刀刃一样锋利,肌肤是寒冷质地的白,疏密的眼睫和黑色碎发拢在一起,露出一双蓝中带灰的眼仁,他的脸色不太好,透出一点疲倦,但是眼神还很明亮坚定,配着精巧五官,惊人的隽秀。

但是一个年轻人,以如此随性的方式待在纪阡床边,陪伴的纪阡心腹对他态度这般暧昧,这本身就是极为反常的,再加上他本人又长的这样漂亮,负责人很快就可以得出结论,眼前这个青年,应该是纪阡的情人无疑。

“请问,加布里埃尔斯先生的情况——”

“他很好,劳您挂念了。”那青年这才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但是他的眼神极其轻浅,微微一扫就过去了,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进到他的眼睛里一样,有种清傲,但也不让人觉得高作的气息,似乎这个人生下来就是这样冷冷清清,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一般。

其实纪沫已经在这里陪了纪阡三天,甚至昨天晚上纪阡静脉上的葡萄糖还是他亲手注射进去的——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东西绝对是在借机报那次在斗里纪阡给他打的那只肌肉迟缓剂的仇,两个小时之前他特地打电话去询问闻家以改装枪支及火箭炮为乐的小公子M16A4的子弹打进体内会产生多大程度的危害,闻夕珀给他讲解这种纯铜弹头的时候,纪沫甚至可以听到电话那头刚刚经由闻夕珀加工过的仿M16A4改进枪种子弹出膛的声音,得到安心的答复之后才叩上电话。

“那么,可以让我见一下那位小少爷吗,就是那天加布里埃尔斯先生为他挡枪的那位……”负责人唯唯诺诺的问,“是加布里埃尔斯先生的——”

最后这句话他聪明的没有说完,毕竟谁都知道,这位东方的黑道教父是没有嫡子的,大概是他哪一个心爱的小世侄。

“我是James的养子,他是我继父。”纪沫毫不在意的回答他,但是他的回答却差点把这位岛国皇帝吓得从椅子上跌下去,谁都知道纪阡这辈子娶过两个女人,二房虽然是侧室,但人家好歹给纪阡留下了一个带着血缘关系的女儿,日子久了,反倒是一直无所出的大夫人被人忘到了脑后,在纪阡仍未定下正统继承人的现在,忽然又冒出了个继子,若只是普普通通养子,可能只是因为纪教父自己喜欢,可要是侧室夫人儿子,认了纪阡做继父,又从了纪姓,那可就不只是养子这么简单,继子啊,一旦入了族谱,那在法律意义上,可是白纸黑字有着赡养权,继承权的!

但是幸而这位负责人还没有忘记两人谈话的初衷,讪讪的笑了一声,“纪少爷真是爱开玩笑,那天在大剧院多少人看见……可比您年轻多了,当然样子是有几分相似,或者是……”

纪二夫人的小儿子?这句话负责人没敢说出来。

“在东方,有种技艺叫做缩骨,通过改变骨头的长短粗细以及质量,达到改变身体高矮肥瘦,甚至是相貌的目的,您没有听说过吗?”不习惯一次性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纪沫的语气有点生硬,但是这不妨碍他把纯正的加拿大语咬得连贯且流畅,还带着一贯冷淡的漫不经心的神气,最后他双手交叠,做了个奇怪的手势,但是自始至终这位东方的黑道少主都没有转移视线,他的目光始终焦着在纪阡上方虚空的一点,显得轻浅但是坚执。

“噢——哦,是……”

负责人拘谨的接下话尾,这番话委实不虚,中国源远流长五千年历史,多少鲜为人知的诡秘神技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谁也不知道在街道上抱着超级市场购物布袋的东方人,会不会再下一秒就出手将你一击毙命,手法干脆利落一击必杀,半点痕迹都不留下,毕竟和崇尚热兵器的西方不同,东方人更擅长运用自己的身体,手指,或者是某个部位作为杀人的利器,他们的功夫诡秘的程度可能是大多数西方人闻所未闻的,不过想来也是,东方教父的继承人,手上如果没有拿得出手的技能,又怎么能夺得JamesGabrielse的青睐。

纪沫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很快的看了负责人一眼,这是他从负责人进病房以来第一次露出全貌,也是第一次直视其眼,负责人只觉得胸口一滞,目光慢悠悠的从纪沫直挺鼻梁游移到淡色的唇瓣上,暗想这加布里埃尔斯真是好运气,收了个继承人还是这样年轻漂亮的,但是纪沫忽然眉峰一挑,望向他的目光就陡然生出一股子凌厉来。

那是终日刀尖上舔血才能养成的气势,肃杀锋利的甚至让人很难想像会是从这样一个清俊的年轻人眼里射出来的,虽然只有一瞬,但那一瞬间他所散发出来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肃厉杀气如果凝成实质,简直足以像只长矛一样把负责人的五脏六腑射穿,被那一股肃杀的冷冽煞气一照,几乎不一会儿就使得负责人的衬衣都被汗水湿透了。

但是很快纪沫就恢复了一贯冷清少言的形象,他召心腹过来说话的时候,语气仍然是精简,冷冽的,然后他率先起身,刻意放轻动作转动病房的门把手走了出去,负责人正纳闷,那个纪阡的心腹左右手已经走到身边,轻声道:“沫少请您出去,有事想要请教。”

有什么事是需要背着纪阡请教的?按理说纪阡这次的伤不重,醒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没必要如临大敌一样啊,要是纪阡现在的情况再危急一点,这位少主大概也不会有闲情逸致找他谈话了,召集兵马文件先继任才是真的。

而且刚才那个年轻人的眼神,实在太过于凌厉肃杀了,那种感觉就仿佛在打量一件死物,让人一回想,就从脚底下生出一股寒意来。

不过担忧归担忧,纪沫准备给负责人面谈的房间还是很漂亮整洁的,就在距离纪阡病房三四间的地方,几乎被人整理成了一间大型起居室,明亮干净,宽敞通风,十月的暖阳从大落地窗打进来,纪沫懒洋洋坐在椅子上,对着负责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他这个动作实在是漂亮极了,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但是目光还是那样冷漠,神情还是那样平静,隐隐的透出禁欲般的气息。

“还不知道您的名字。”纪沫盯着自己的手指,轻浅的道。

“斯珀吉翁斯托克利。”负责人紧张道,“这座岛的主要管理人。”

纪沫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我是沐堇。”

斯托克利正从手下那里接过一杯咖啡,手一抖差点洒掉,沐堇?什么沐堇?不是已经随了纪姓吗,事关继承权的问题可不能马虎啊,别看JamesGabrielse现在身体硬朗,万一哪天出了事,连个遗嘱没来得及留下归了天,到时候本家争上位争得头破血流,他们这些有利益牵扯的可就得吃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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