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真浑身绷紧的肌肉才慢慢的松弛下来。
不想听那人开口说话,怕听到的又都是抱歉的声音。
他已经听够了!
不想再听了!
那样轻易的抱歉,那样的理所当然,他把自己放在那样轻的位置,却不知道天平这端的他是有多沉重。
没有人问过,上一任族长的影子是谁,好像他不曾存在过。
但是,鬼冢家历任的族长都是有自己的影子的,而影子在族长真正接任之后都会消失。
他们成为了每一任族长的祭品!
杀死自己的影子,让自己变成没有缺点没有破绽没有任何弱点的人,是成为族长必经的仪式!
这个传统代代相传,由上一任族长在下一任族长继承人成人礼的那天告知,只有杀死被自己认为情同手足,信任依赖着的影子,才能够证明他是真正有能力继承大业的人!
这样残忍而无情的做法也许看起来很难让人接受,可是这也正是鬼冢家族屹立数百年之久成为三大家族之中最强的一族原因!
杀死泽一郎,是封真要过的最后一关!
可是……自己真的可以做得到吗?
尤其在明白了那个人对自己有多重要的时候……
在爆炸的那一瞬,在泽一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的时候,在热血溅满他脸,他所有的感觉器官能够感觉到的只有抱着他的这个人。
他没有办法呼吸……如果这个人死了……他是不是没有办法再去呼吸不存在他的空气?!
他不是影子,他已经是他的空气!
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已经无处不在!
狠狠的揪住胸口的衣襟,骤然的疼痛难以忍受的压抑,好像有什么东西冲破了防线就要倾泻出来!
他是可以选择的,只是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别无选择了……
第14章:亲人
夜晚的鬼冢老宅弥处处都漫着一种沉静而安宁的氛围。
廊檐悬挂的白色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着,长廊上灯火幽暗朦胧。
泽一郎沿着蜿蜒的长廊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着,却在行至某段路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今夜的月色尤其明亮,月色下,血海棠光秃秃的枝干肆意扭曲的张扬着,仅剩的几片叶子孤零零的挂在枝头。
只初秋,便已凋零。
冬天,已经不远了。
一阵风,卷来一片落叶,泽一郎伸手接住,指腹触摸着叶片的脉络,叶片早已风干,只是轻轻的捏着,便已碎了,从指间飘落。
松手,任指间的碎末随风而去,泽一郎握紧了手指。
“黑崎先生。”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泽一郎转过身去,看着身后提着一盏灯笼的老管家。
“黑崎先生,需不需要为您请古田大夫来看看?”管家恭敬的询问着泽一郎。
“我没事,不需要麻烦了。倒是少爷,为他准备一壶安神的茶,我想他会需要的。”
“黑崎先生请放心,服侍少爷是我们分内的事,一定会尽心的。也请黑崎先生多保重身体,少爷还需要您!”老管家毕恭毕敬的倾身向泽一郎行了个大礼。
泽一郎看着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回到房前,屋里并未掌灯。
他的房间,并不允许仆从随意进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动手。
只有身处在充满自己气息的环境下,他才能真正的放松下来。
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曾真正的熟睡过。
谁知道,睡着以后会不会一睡不醒呢?
隐匿在黑暗中的敌人,是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再来一次的。
命只有一条,机会只有一次。
别人永远想不到,他们是如何被训练出来的。
100个孩子,有三分之二是在睡梦中被杀死的。
那些警觉的,不曾熟睡的仅存的孩子们,便成为了影子。
有时候,他会觉得,那些死去的孩子们,也是幸福的。
至少在梦中,他们,没有痛苦。
在手触到门的一瞬间,他立刻敏锐的察觉到异样。
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袖子轻抖了下,袖中藏着的袖里剑便已落入手中。
拉开房门,步入黑暗的室内,月光将他的身影拖拽出长长的影子。
他反手慢慢的移上房门。
在所有月光被隔绝在门外的一瞬间,他的身形向左掠出,消失在角落中的阴影里。
屋子里一片死寂,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可以清晰可闻。
那些浓重的阴影里,藏着杀机。
静静的埋伏,等待,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然后使出致命一击。
高手对阵,永远不会有第二次反击的机会!
显然对方是个高手,泽一郎等待了许久,并不见其有任何动作,但他清楚的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觉,这个房间里,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而经过长时间的分辨,他已经发现了对方隐藏的行踪,对方是个忍术高手,让他多花费了点时间。
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同样足够对方将他找出来,机会逝而不再!
袖里剑伸向从纸窗外隐透进来的月光,狭长的刀锋折射出银光,反射向房中阴暗的一角。
眼前银光一闪,晃了双眼,在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锋利的利刃已经架在了脖颈上!
刀身泛出的杀气肃然,让他不敢动分毫。这样锋利的刀刃,只需要轻轻的一抹就可以割断喉咙!
“我输了。”轻轻的叹息从蒙面的黑布后面移出,竟然是柔柔的女声!
剑锋移开,收纳入袖,杀气尽敛。
“你还是这么喜欢玩。”
泽一郎的口气有些宠溺的无奈。
“哥还是这么厉害!”掀去包住头部只露出一双明亮眸子的蒙面布,黑布下露出一张柔媚的面庞。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过,不要再碰面了么。”
看着面前的女子,泽一郎虽是责怪,口气却很轻柔,并不若往常的严肃犀利。
“我想哥了,来看看哥,不行么?”女子缠住泽一郎的手臂,娇俏的样子,却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模样。
泽一郎垂下眸子,嘴角有些笑意,却是很淡。
“我还以为,是他让你来杀我。”
玩笑话,却也透着几分认真。
“他不会的。”女子摇头。
“若他真的让你这么做,你会动手么?”泽一郎问。
女子蹙眉想了一会,朱唇轻启。“会。”没有犹豫的回答。
确实是思虑清楚之后的答案。
泽一郎笑了,清楚的弧度。
影子没有亲人,只有主人。
“他让你来做什么?”那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让绘雅来的。
“他说让你快些动手。再拖下去恐防有变。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一个影子不会侍奉第二个主人,哥,你不会不知道吧?”绘雅眼中充满了质疑和询问。
“你也该知道,不能过问主人做的一切吧?”泽一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吧,那我便不问了。”
绘雅却也很识趣,并不再追问。
“哥,你应该知道,无论你是背叛主人还是伤害了我的主人,影御流都不会容忍你的存在的。”即便没有得到任何提示,身为影子敏感的直觉,却还是嗅出了端倪。
“哥知道的。你放心,哥不会伤害到他的。”泽一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小的时候,他也是常常这么做的。
绘雅伸手触摸被他揉过的地方,她知道,那是泽一郎对她的承诺。
影子不该有感情,他们的感情也很淡,淡到只要主人的命令就可以杀掉对方,可是,也只有这淡淡的人情味,能证明他们还是个人。
泽一郎不是她的亲哥哥,可是却是最呵护她的人,如果他们不是影子,那么他们一定会是一对兄妹……但是,那也只是如果……
他们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
“哥,我要走了。”黑布蒙上面庞,灵动的眸子中闪烁着一丝不舍。
“恩。”泽一郎轻轻点了点头。
纤细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跟前,下一秒已经到了窗边,一开一合之间,人已消失无踪。
这丫头的身手已经出神入化了,再也不是那个爱哭的小丫头了……
在那人的保护下,没有什么人可以伤害到她了。
笑意慢慢的从嘴角隐去,黑暗中,刚毅的面庞又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
第15章:盲从
“少主,您要去哪?”
封真才走出房门就被两名守卫拦住了去路。
“我要去哪需要经过你们的同意么?”封真皱眉。
他只不过想在院子里走走,这两个小小的守卫竟然有胆拦他!
“不是的,只是您要去哪务必让我们去禀报一下黑崎先生,让他同您一同外出……这是黑崎先生吩咐的。”守卫小心的解释着。
“看来我这个少主还比不上你们黑崎先生的吩咐来得有威信。”封真冷冷的说到。
“让您误会了,抱歉。”泽一郎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封真将目光移向向他走来的泽一郎。
“我有误会什么吗?”封真倨傲的看着他。语气生硬而冷冽。
即使心里知道泽一郎是为他好,可是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身体里总有尖锐的刺刺破皮肤,习惯性的用尖锐面对他,质疑他。
没错,他是在逼他。
他想知道,泽一郎对他的忠诚是否真的如他所说,是可以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
可是,一次次的试探,败下阵来的却总是他……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而不可理喻。
“连小小的守卫都敢阻拦我的自由,我这个族长算什么?”
与那个人对视着,他用那样耿直忠诚的眼神望着他,面对他的刻意刁难,没有埋怨,没有愤怒,只有平静,包容。
“少主,黑崎先生只是为您的安全着想,并没有其他的意思!黑崎先生对您是忠心不二的!绝对不会对您做出不利的事情的!”两名守卫单膝跪下,替泽一郎辩解到。
他如此对待一个忠心耿耿的忠仆,连他手下的人都已经看不下去了吧,所以他们更愿意听从泽一郎的话。
封真心中暗暗嘲讽自己。嘴角却扬起,勾勒出刻薄的弧度。
“是啊,他对我忠心,而你们,忠心的却是他。”
冷冷的笑容挂在嘴角,吐出冰冷的话语,眼神却一直用那仿佛要刺穿心脏的锐利盯着同样望着他的人。
“是我吩咐他们这么做的,如果您要责怪,请降罪于属下一个人就好。”泽一郎走到封真的面前,跪在了两名守卫的前面。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的……如果他能下得了手杀了他,何苦还留他到现在!
手指紧握成拳,一种无力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苦笑。
他哪里是在逼他,分明……是在逼自己……
泽一郎跪了许久却不见封真说一句话,只听得衣摆摩擦的沙沙声,封真不发一言的走进了屋里。
封真的反应让泽一郎有些摸不透。
附耳于身边的守卫低声吩咐了几句,泽一郎起身,走近门边。
“少爷,我可以进来么?”泽一郎问到。
屋里许久没有声音。
就在泽一郎快要放弃的时候,却听得封真有些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门开着,不是么……”
移开半隙着的房门,泽一郎走进内室。
封真靠着墙壁坐在屋子里一角,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泽一郎走进来,他也没有抬眸看一眼。
泽一郎走近他,半跪下看着他。
“少爷,心情不好么?”
封真终于抬眼看他,似笑非笑,表情很复杂。
为什么他总是可以将方才才发生过的事情当做没有发生过?
转眼间好像把什么都已经忘记了一般!
无论他怎么气他,罚他,他总是承受,然后忘记,依旧在他的身边不远的地方,就好像一条愚忠的狗,盲目的追随不看他一眼的主人。
“泽一郎,你为什么要跟随我?”和历届族长比起来,他真的很差劲不是么?他这样一个人,何以让泽一郎这样的人一心跟随?他若是有心取而代之,那简直是太容易不过了……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最终是要以杀死他为代价才能够真正成为鬼冢家族的大族长,他还会这样忠心耿耿的陪在他身边吗?
“因为您是我的主人,我唯一尊敬爱戴以生命起誓要一生追随的人!”泽一郎的眼眸温柔而专注的望着他,执起封真的衣袍一角俯首亲吻。
“如果……有一天,我要你最珍贵的东西……比如你的命,你会如何?”封真抬手抚上泽一郎刚毅的面庞,声音温柔而轻。
“我的命是属于您的,您随时可以取走。”凝望着封真黑而明亮的眼眸,泽一郎回答得那样自然,根本没有半点犹豫,仿佛那个答案是深刻在他心里的唯一答案。
“泽一郎,抱抱我。”
当听到封真的请求时,泽一郎微微有些讶异,从封真十二岁起,他就不曾亲近过他了。
不待泽一郎反应过来,封真已经倾过身子,泽一郎很自然的伸出手臂抱住了他,依靠在他的胸前,封真听到泽一郎的心跳。
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那么近……手掌贴近他的胸口,暖意,从指尖渐渐扩散开来,蔓延至全身……从未有过的安心……
好想……好想一直……一直待在这个人的怀里……如果这一刻,世界毁灭,时间永远静止,那该有多好……
那他便不再需要在泽一郎和自己之间做一个抉择……
第16章:你要的
那个男孩微低着头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泽一郎置于膝上的手握紧了。
当他在照片上看到这个男孩的时候,他已经觉得这个男孩有些像司浅蓝,看到本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了。
男孩跪坐在他的面前,看上去柔顺而乖巧。
“抬起头。”泽一郎对男孩说到。
男孩抬起头,一双黑色的眼眸望向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畏惧。
“你叫什么名字。”
“淳……”男孩小声的说出自己的名字,“樱田先生说进了这里我的姓氏就没有用了……”男孩看了看跪坐在门外的阿寿。
“是的。你不过是个玩物,不需要有姓氏。”泽一郎的口气很冷漠。
下意识的,泽一郎就不喜欢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这张脸孔太像司浅蓝了,但是,这张脸孔却是少爷最喜爱的。
让一向冷漠的少爷竟然流露出那样脆弱的神情让泽一郎不禁觉得自己真的错了,是他把那个人从少爷的身边带走了,挖空了少爷的心让他如此寂寞。他确实低估了那个人在少爷心目中的分量……
“你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要你尽心服侍好少爷,你家里的事情你都不需要操心,我会命人好好安顿他们,让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的。”这是谈好的条件,用这个男孩来换取他们一家富足的生活。
“是,我会尽力的。”男孩很认命,也似乎很满足他们给出的条件,俯身表示服从。
男孩被调教得很好,举止优雅得当,没有司浅蓝的锋芒毕露,柔顺乖巧,很适合被当做宠物。
只希望,这个玩物可以弥补他的过失,让少爷从他的身上得到一些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