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除蛊
荆衣随后赶到,见林之卿呆呆地靠在床头,衣衫碎裂,就猜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惦记着殷承煜,还是没有进去抚慰他。
林之卿乐得清闲,呆坐了半晌,忽然自嘲自己适才无力反抗的样子太过可笑,不免想到荆衣对他说过的话,陷入沉思。
巫伤命一针下去,殷承煜就从醉疯中醒过来,又灌了一碗醒酒汤,他才慢慢恢复理智。
荆衣一脸担忧地站在一旁,殷承煜给他一个淡淡的笑,对还在兴奋中的巫伤命道:“我好像听到你说,想到了。”
巫伤命笑道:“是,西南有女曰蛊婆,蓄蛊为生,裸形披发夜祭,蛊见男子便败,乃纯阴所聚也。其实蛊类大同小异,我在云南采药时,虽然未曾亲眼见过,却是听闻有外人擅闯苗疆,被下了蛊,腹胀如鼓,死后虫食全身,皮肉全无。”
殷承煜握着茶碗,撇去上面的细沫,道:“这些我都清楚。”
“那你能否告诉我,催魂香是何处得来?”
“你既然知道如何去蛊,那它的由来还不明白吗?”殷承煜手上一停,冷冷地看着巫伤命。
巫伤命摸摸下巴上的胡茬:“传闻毕竟有偏差,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比较可信。”
殷承煜掀开碗盖,吹了吹热气,浅浅抿了一口:“我母亲是苗裔。”
这倒是出乎巫伤命的意料,他年少进入白衣教,与殷承煜交往甚密,后来便长期留在中原,殷承煜也离开了白衣教,两人只以书信有过几次联络,殷承煜是上任教主的养子,与白年一起长大,身世却讳莫如深,教中人鲜有人得知。
此番听到他说有苗裔血统,不免惊讶:“那催魂香是你母亲……”
殷承煜摇头:“母亲早亡,我是在扶灵回乡的时候,无意间得到的催魂香。”
“苗人有黑苗白苗之分,他们虽然都会用蛊,但黑苗的蛊十分凶残,白苗的则温和很多,催魂香这样奇妙的,肯定是黑苗蛊。”
殷承煜唇角一勾:“没错,我的母亲就是黑苗。”
巫伤命忍不住问道:“你既然拿到催魂香,那就没有问过如何解法?”
殷承煜抬眼看他:“如果问了,我还找你做什么?”
巫伤命道:“我这法子,是险中求胜的招数,稍有不慎,你的小情人就会被蛊反噬,发疯至死。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
殷承煜道:“无论如何,也要拔出来。”他犹豫一会儿:“在给他用过之后,才有人告诉我,催魂香入体后是生在人的骨髓中,慢慢的他就会骨酥筋断。”
巫伤命却是轻蔑一笑:“我看你也不是那么稀罕他,死了也就死了,还有什么可惜的?”
殷承煜一愣,随即微笑:“这倒也是。不过,我还真可惜,这样一个人折在我手上,他的滋味太合我口味,没了是遗憾。”
巫伤命却促狭道:“难道不是这个人性子刚烈,让你一直没有得手,才不舍得放开吗?”
殷承煜凝神一想,点点头:“你说是,就是罢。”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你先听我一句,这十几天千万不要再动他,等外伤一好就开始拔蛊,如果你做不到,那干脆弄块坟把他埋了利索。”
殷承煜自是满口答应。
他们这一夜都不安生,巫伤命倦极,也懒得回寿材店,钻到荆衣屋里就睡的死沉。
接下来几日殷承煜冷面冷口,一眼也不多看林之卿,只有荆衣巫伤命还有那个童子天天围着林之卿转,各色补药像吃饭一样给他灌。
巫伤命已经笑嘻嘻地跟他说过何时要拔蛊,甚至将其中的危险都讲得入木三分,他本是想拿林之卿惊慌失措的样子来取笑,不想林之卿一笑而过,道:“巫神医只管下针。”
巫伤命见他形销骨立,身上已经被消磨得没有少年人的生气,一向冷心肠的人也有点怜悯他,不再取笑于他,转而无聊时逗弄好脾气的荆衣,惹得荆衣也气得暴起。
巫伤命对什么东西起了兴致,就一定要去招惹一下,不然就浑身不得劲,荆衣越是生气,他越是开心,把他耍的团团转。
荆衣后来见他就躲,巫伤命就天天赖在他的房里,鸠占鹊巢一样守株待兔,让荆衣也无可奈何。
林之卿的身体慢慢好转,巫伤命给他卸下软木塞,用细长男形探入,将里外轻轻插过,问了他的感受,才算了结。
林之卿跪趴在床上,屁股高抬着,虽然明知巫伤命是为诊治方便才让他摆出这个姿势,可到底还是羞耻,脸颊埋在双臂间,红得滴血。
殷承煜执意在一旁观看,眼神幽深到可怕。
巫伤命擦了手,道:“那么,后天就开始除蛊吧。”
林之卿飞快钻进被里,穿好裤子,在钻出来时,脸上仍是红润润的。
巫伤命不觉尴尬,叮嘱了几句好好休养,自己又溜出去找荆衣的麻烦。
殷承煜沉闷地站在一旁,仿佛要看穿厚厚的棉被,林之卿不觉有些发抖,便往里缩了缩,只露出个发顶。
忽然听到殷承煜轻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没有催魂香,你照旧跑不了。”
林之卿心中腹诽,嘴上却学乖了,没有顶撞。
没人顶嘴,殷承煜一个人耍威风也没甚意思,又站了一会儿,才出去。
林之卿听得外面没动静了,才掀开被子透气。
他一直是个豁达的人,心结一旦打开就不会自怨自艾,精神也振作起来,到了除蛊那天,早早地便起身,饭也多吃了一碗。
这一天非常闷热,虽然已经是夏末,但暑气简直要将大地都要蒸透。荆衣不无忧虑地把房间的门窗都封闭,爬上屋顶揭开两块瓦片,权充作是天窗来透气。
原来除蛊是以极阳化极阴,一丝风都不许有。
提前一天在房间四角点了火盆,才进去就要被那热浪逼出来,屋子正中放一只巨大的木桶,桶中是煮过的药汤,还微微带着沸腾的水泡。
林之卿脱得赤条条地,先独自在那蒸笼一样的屋子里呆了小半时辰,身上都被蒸出了一层汗后才慢慢浸入略微放凉的汤药里。
待木桶下的柴火添了三次,林之卿也已经热得接近昏厥,若不是桶中有个小凳子能坐着,他早坐不住了。巫伤命掐算好时辰,才与殷承煜飞快进门,把门反锁,不带进一丝凉气。
水汽朦胧中,林之卿全身被蒸得通红,无力地倚在桶边,脸是红的,可唇却是惨白的,竟然有中暑的迹象。
巫伤命不慌不忙地打开针包,捏起一根插到他人中上,林之卿身子一震,幽幽转醒。
“别睡着了,再怎么难过都忍着。”殷承煜扶着林之卿的头,轻声命令。
林之卿困难地动了下干涩的喉咙,张了张嘴。
巫伤命手指如飞,已经将十几枚银针尽数插入他头顶大穴。
这些穴位都是为了刺激他精神不至昏沉,每一处下针都是痛彻心扉,此番连续刺针,山崩地裂一样的剧痛瞬间击溃了林之卿,他忍无可忍,在水桶里猛烈地挣扎起来。
殷承煜连忙抱紧他,不让他乱动,巫伤命稳稳插入最后一针,林之卿已经痛得惨叫,凄厉不忍听。
“这只是开始。”巫伤命按住他脖颈上的脉络,慢慢捋着那根暴起的青筋。
像是有神奇的力量,他黝黑的手指在他身上各处经脉抚摸一遍,林之卿的痛也被安抚下去,逐渐安静下来,滚烫的身体被殷承煜拥在怀中,呈现出十分鲜妍的颜色。
巫伤命二人进来时只穿了一条长裤,此时也被水汽与身上的汗液湿透了,紧贴在大腿上,殷承煜忍着酷热,把林之卿死死压住,另一手却是抓住了林之卿的手,与他十指紧紧交缠着。
见他安静下来,巫伤命让殷承煜把他抱出木桶,平躺放在竹席上,自己则把火盆端到脚边,一株干枯的药草在火苗上燎过,便将它塞到一只小小竹筒中,按到林之卿胸口。
林之卿的皮肉在这热蒸水烫过后,已经热辣到麻木,此时拔罐上身,反而没有觉得太过难受。
巫伤命动的极快,只觉眼前一花,林之卿胸口小腹上已经呈五行分布出现五只竹筒。
巫伤命按着他的脉搏,默数到百时,一掌拍在他肚脐上,掌心内力一激,居然把上面的五个竹筒同时震开。
他连忙去看那处的皮肉,本就红润的肌肤上出现五个深紫的圆圈,表面甚至都有细小水泡出现。
他问过殷承煜催魂香是如何种下的,殷承煜沉吟许久才说了实话。
他得知催魂香的作用后,一直苦于找不到人使用,后来遇到林之卿,就在某次欢爱过后,把那东西合着精液塞进他后穴中,还逼他含着那精液一天一夜才许排出来。
催魂香遇精才活,一天一夜的功夫已经足够它钻入林之卿肺腑中了……
巫伤命不禁皱起眉头。
虽然早知催魂香寄生骨髓,但他总有一两分侥幸的念头,此时看来,这念头还是可笑了些。
巫伤命看了一眼殷承煜。
殷承煜似乎也有些悔恨当初的决定,脸色沉寂,晦暗不明地看着怀里的人。
“你的内力是纯阴,催魂香也是极阴,若是以你的内力入体引它出来,兴许会多几分胜算。”
把林之卿重新放回桶中,巫伤命轻声道:“这是这对你的内力耗损极大,恐怕要休养一阵子才能回复过来。”
殷承煜犹豫一下,问道:“其他的法子?”
“施针把催魂香逼到一处,刮骨去毒,只是那段骨头,也许就会废了。”
殷承煜忍不住道:“若是失败呢?”
巫伤命淡淡扬起唇:“大不了就是他死。只是……两种一个难看些,一个好看些的区别。你可要想清楚。”
殷承煜低下头,正好与林之卿恍惚的眸子对上。
林之卿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用嘶哑的嗓音道:“我要刮骨。”
殷承煜握着他肩膀的手一颤。
林之卿虚弱地笑了笑,声音虽然细微,但语气却是坚定不容改变的:“我要刮骨。”
殷承煜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恶狠狠地等着林之卿,恨不得要把他撕碎。
林之卿此时已经不畏惧他,又重复了一遍。
巫伤命便询问地看向殷承煜。
殷承煜阴测测地咬着牙:“给他刮!如你愿!”
林之卿如释重负地阖上眼,再睁眼时,眸子里也多了几分神采。
巫伤命将一整套一百单八根赤金针取出,这些金针是他的宝贝,细者如牛毛,粗者有幼儿手指粗细,长六寸,表面镌刻有细枝缠花图样,精美至极。
林之卿看着他挑出一根细长的金针,在火苗中燎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插入膻中穴。林之卿只觉喉头一甜,竟是一口鲜血被逼了出来。
他默默动了动喉头,将血咽下去,巫伤命看着他的双眼,安慰道:“忍一忍。”
下针却是毫不留情,从胸口开始,到脚底涌泉穴,沿着全身经脉,将全部大穴尽数封死,然后灌注内力于针尖,插针至骨,硬是将零散生于骨髓中的催魂香一点一点逼到他的左手臂处。
痛入骨髓,林之卿这一次才算真真切切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
骨头里似乎有万千小虫在啃噬骨髓,痛痒难当,但是这痛痒却不能靠抓挠来缓解,从内而外地,生生要将人折磨疯。
林之卿先前还能忍耐,全身瑟瑟发抖,强忍着要去抓挠的冲动,后来那痛痒越来越聚集,渐渐从全身汇集到他的上半身,最后停留在手臂当中,全身各处的痒也愈演愈烈,仿佛要一起发作吃掉他。
一瞬间林之卿只想把那只手臂砍掉,他刹那失去理智,连殷承煜都没能按住他,被他一下子挣脱开,朝着墙壁便撞了过去。
殷承煜和巫伤命都没料到他会如此,连忙去拉,可还是晚了一步,林之卿一头撞上墙壁,登时头破血流。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拉回来,为他止血,林之卿口中凄厉地哭喊着:“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一下一下地把那条手臂往地上撞,让人抓都抓不住。
殷承煜不忍再观,两手沾满了他的血,一面为他轻轻抓绕着肌肤,一面微颤这声音问道:“你快想想办法。”
巫伤命冷冷道:“他自己选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殷承煜忙道:“不是能用我的内力吗?”
巫伤命咧嘴一笑:“早干嘛去了,都到这一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殷承煜第一次面露悔恨之色,他紧紧握着林之卿近乎癫狂的身体,竭力道:“那你继续啊!”
巫伤命反倒是不急了,慢吞吞蹲在一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这个时候,只能靠他自己,我也是无能为力。”
殷承煜只能眼睁睁看着林之卿痛不欲生,他尽力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去抓烂自己的皮肉。
林之卿先是在地板上来回蠕动磨蹭,背上的皮肉一片血肉模糊,殷承煜忙把他抱起,林之卿在他怀中无处着力,那痛痒就像疯长的野草,将他的全部意识都吞噬了,只余下永无止境的折磨。
林之卿放下了所谓的矜持和尊严,苦苦哀求殷承煜,求他给他一个痛快。
殷承煜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林之卿满是泪水的脸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一声声惨叫都像利刃划过心底最柔软的那块。
“阿卿,忍一忍……”他嘶哑着,轻轻唤着林之卿的名字。
可林之卿早已不认得他是谁,他只盼着有人能终结这痛苦,只要那人做得到,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38.刮骨
等痛痒平复下来,屋顶的一线天光已经暗得看不到。
经历了一下午,他们都已经精疲力尽。
纵使深入骨髓的痛痒还在发作,林之卿也没有力气再哭喊挣扎,他的嗓子已经全然哑了,身体也彻底崩溃,被殷承煜轻而易举地按在地上,丝毫不能反抗。
屋中的高温不仅耗尽了他们的气力,也耗尽了他们的汗水,林之卿犹自一下一下地抽搐,头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殷承煜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全是被林之卿抓挠出的抓痕,还有被他踢打出的青紫色。
巫伤命明哲保身地坐在角落,等他们两个都没了力气折腾,才走过来,握着林之卿的左臂,把剩余的几根针飞快插到肘间,封住血脉,指尖一晃,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已经出现在掌中。
他稳稳地握着刀,从林之卿的肘下三分下到,直切到腕上五分,然后在中间横切一刀,将皮肉也剥离开,露出森森白骨。
他之前以金针插入林之卿全身大穴,手臂这处更是断绝了血脉,催魂香被硬生生逼到此处,那段森然白骨上也隐隐透着青。
巫伤命手执薄刃,在那段骨头上一下一下地刮。
骨头与刀刃刮蹭时的刺耳声音,让殷承煜不由地埋下了头。
林之卿却是出奇的安静,也许是没有了力气,也许是已经认命,他漠然地直视上空,每刮一下,身体都要剧烈地震动一次,可脸上却是安宁得很,没有一丝痛楚。
巫伤命行医这么久,再惨烈的人也见识过,可如同林之卿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原本就有的那些怜悯就越发壮大。
他有意让他少受些罪,喂他吃了一粒曼陀罗。
不曾想那药居然毫无作用,林之卿依旧睁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巫伤命一咬牙,不再去看他,只低头专心刮骨。
蛊都生在骨髓内,只是刮还不能去根。
巫伤命只能以内力施压于手臂上,然后匕首巧妙地在白骨薄弱处开了一道细缝,让存于其中的催魂香都被拔除。
把取出的蛊虫小心封在葫芦中,巫伤命又用金针引导内力在他体内周行一遭,确认没有漏网之鱼,才小心地在伤口处敷上生肌养骨的药物,把皮肉细细缝合包扎,最后取出他体内的金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