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黑色金属门板缓缓开启,脸上明显写着疲惫的男人用手指在眉间按了按,抬头看见女人讶异的表情时动作顿了顿,然后迳自低头脱下鞋子,赤着脚踏进这间打从四年前为了结婚买下来当做新房,可住的时间全加再一起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住了几个月的房子。
手里的公事包依旧夹在腋下,男人像是逛街似的缓步将整间屋子逛了个遍,然后一声不吭的回到客厅,这才松开领带将自己重重摔进柔软的沙发里。
「……贯誉?」直到对方坐下后,女人才小心翼翼的靠上前,眼底扑闪着心虚和担忧。
他怎么会选在这时候回来?往年不是只有过年前后的几天才会出现吗?糟糕,待会得找机会打电话给小浩,千万不能让他们两个碰上。
女人皱着眉在心里烦恼待会该怎么跟欧阳烽浩说明,可又希望这名在法律上和自己有着婚姻关系的男人只是来露个脸,背在背后的手指拧绞在一起,脸上却只显出淡淡的不耐烦。
「……我以为你会在家里养个小白脸,还是说连个小白脸你也抓不住?卢云萱。」齐贯誉将头靠在沙发背上,看向女人的眼神里有着莫名的讽刺和悲哀。
这个丰满的女人啊,曾经是他含着怕化,捧着怕摔的宝贝疙瘩,还是打小一起长大,同个村子出来的青梅竹马。
可谁知道结婚才一个多月,回家时他就发现女人和另一名村子里有名的无业游民赤条条的纠缠在他为了让睡眠品质不好的她刻意挑选的顶级床垫上,深蓝色的床罩上满是污秽——而他这个正牌老公却只牵过自己太太的手,连亲吻都在对方的各种理由下遥不可及,他才明白女人之所以同意跟他结婚,看上的只是年少时为了家中生计早早就出来工作,虽然才高中毕业但因为就业的早以及反应够快,在二十五岁就成为科技厂老板的他身后所拥有的财产。
而他,傻傻地以为初恋会是美好的,乐颠颠捧着辛苦赚来的钱供养家里穷困无法念书的女人去读她深爱的法律,怕她饿着冷着累着的照顾着,却在新婚期戳破了这个美丽泡泡。
所以他恨,而女人也很有自知之明的找律师来和他订了契约,为着他的面子继续维持着表面上的婚姻,直到女人赚的钱足够摊还他当初所支付的感情债务。
除了过年陪他回家乡装恩爱外,其他的时间他们都只是陌路人,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的想来这间让他嫌恶的房子。
不过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的他没空去思考这个问题,只当是想来突袭,看看这让他丢脸的女人会养什么样的小白脸。
「……我承认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已经在试着努力偿还了。」沉默了一会,卢云萱叹了口气,转身倒了杯冷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找了个离齐贯誉最远的位置坐下。「小白脸什么的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提得起兴致,不过前阵子对舞蹈很感兴趣罢了。」
哼,还想骗我?
齐贯誉看着坐在斜对角沙发上一脸镇定的卢云萱,冷冷的勾起嘴角。
对舞蹈感兴趣?骗鬼呢是吧?关注了对方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连对方说谎时的小动作都不知道?
「包养的就说包养的,我们现在也只剩下债务关系,你想养多少个小白脸都跟我无关,我只认债。」扫了眼她无意识绞弄手指的动作,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无视掉她那双透着怨恨的眸子,坏心眼的笑了笑。「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你不用担心我会用丈夫的身分做些什么,因为我没那个兴趣。」
真好奇是怎样的男人才能让这势利的女人甘愿掏出自己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供吃供喝,即使心不在此也毫无怨言。
满意的从卢云萱眼里看见惊愕和慌张,他这才拿着公事包走到原本预留要给未来孩子,现在却变成自己偶尔过来时暂居的客房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将公事包随手扔在陌生成分居多的房间床上,反锁房间门后他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扔到洗衣机里,熟练的量好洗衣粉的份量到进机器里按下开关,接着踏进浴室任由温热的水冲刷掉身上的疲惫。
那个人……似乎和自己一样过得很辛苦。
突然想起上午自己在医院里醒来时的情景,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二十一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却在那个时间点到那种不该是孩子去的地方表演赚钱,难道家里的人都不管吗?
记得自己离开医院前医生的再三保证,说那孩子只是因为劳累过度加上饮食不正常才会贫血昏倒,这让一直希冀能有一个孩子的他相当不能谅解,对于孩子的父母。
不是不想再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可一次的伤太重,虽然结了痂,但里面全是腐血烂肉,碰不得也不能碰。
不碰,那颗心就悬悬荡荡始终不敢落地,宁可空中随风四处飘扬;碰了,好不容易结的痂就会被掀开,只留下名为猜忌不安的腐臭汁液。
恨吗?是的,他恨。
这段感情让他即使再怎么喜欢孩子,也只敢在脑子里想想,找个人生一个的念头如同砒霜毒药,置他于死地无法后生。
或许是这样,早上听见那个大孩子的身体状况时他才会生气,才会到现在还惦记着那个不知道醒来后是不是和昨天一样,又在深夜时分急匆匆赶往酒吧跳舞娱人。
不过……
想起自己醒来后钱包里的钱不够,花了点时间找到提款机领钱想连同大孩子的那一份一起支付时,却意外听见负责挂号收费的护士说那孩子已经缴了钱离开,心里虽然因为不该让一个理应在学校的孩子替自己付费而觉得歉疚,但问题是他不知道那孩子叫什么、住哪里、在哪读书,只知道那孩子曾在无意间踏进去的Baissé maison出现过。
「问题是店里的人都说,只有老板知道那孩子是谁,偏偏老板一个月出现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重重叹了口气,他关掉水踏出浴缸,侧身看了眼还在运转的洗衣机,直接披上浴衣就回到房间。
坐在床沿打开带回来批阅的公文,齐贯誉的思绪却时不时飘到昨晚舞台上那既可妩媚撩人亦可阳光活力的大孩子,直到洗衣机结束运转的提示音响起,他才收回心神看了眼根本没动过半个字的文件。
「……算了,睡吧。」将完全没动过的文件重新收好放回公事包里,他实在觉得今天不是办公的好日子。
「一个人孤单单的下午~当风吹的每棵树都想跳舞~记得昨天你穿蓝色衣服~」嘴里哼着自己喜欢的歌曲,欧阳烽浩踩着点赶在八点整准时按响了金主之一的大门电铃。
哔啾啾啾~哔啾啾啾~
清脆的鸟鸣声随着他的按压响了起来,清脆却生硬,刚好符合都市丛林给人的感觉,疏离而僵硬。
啪喀
「谁……」一夜没睡好的齐贯誉在门铃响起的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脚上穿着一次性纸拖鞋,不悦的沉着脸出来应门,却在看清门外的人时愣住。
「萱姐姐,今天的课……咦?」本以为开门的人会是卢云萱,欧阳烽浩想也不想就扬起招牌阳光笑脸,兴致勃勃的扬声准备询问这两天她安排去哪“上课”时,却因为发现开门的是昨天的老男人而呆了呆。
「怎么会是你?你来……」齐贯誉皱着眉想弄清楚这个大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口,可突然又想起昨晚自己的无缘老婆说今天有预约舞蹈课程,问出口的话到了一半就硬生生吞进肚里。
莫名的,他发现自己会想相信这孩子真的只是名舞蹈教练。
「咦?你看起来好多了嘛~」然而想太多的他不同,欧阳烽浩在认出他就是昨天那个喝醉酒后来又中暑的男人时完全没有掩饰他的关心,仔仔细细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满意的点点头。「不错,起码今天你的状况看起来好很多。萱姊姊在吗?我跟她约好今天要上课。」
「……你是她舞蹈老师?」齐贯誉承认他的理智始终无法相信这么点大的孩子已经开始赚钱养活自己,可那天晚上的表演如果只是随随便便练个几天绝对不可能有那样的深度。
「嘛~算是,也算不是。」摸摸鼻子侧头看了眼听见声音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男人后方一脸阴郁的卢云萱,欧阳烽浩像是完全没认知到自己的职业有多无法见容于世俗人眼底似的,很自然地回道。「你可以说我是牛郎或是MB,只不过我的工作范围包含的比较广一些而已。」
硄啷!
卢云萱手一抖,不小心将拿在手里的玻璃杯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让背对着她的齐贯誉迅速回头看了她一眼,挑眉冷笑。
「你养的不是小白脸,而是“买”了一个年纪小你那么多的孩子?卢云萱,难怪你连一丝丝想挽回或道歉的想法都没有,那么干脆的同意了我开出的条件。」他本来还算好看的脸色此时如同十二月寒冬,阴冷僵硬。「我后悔了,让你有太多多余的钱在身边放着本来只是本着过去的情谊希望你起码生活不会拮据,一个月,下个月底我希望你就能还清欠我的债务,然后分开吧,不需要演戏了。」
说完,齐贯誉转身回房里花了几分钟换好衣物拿好东西,出门时不忘拉住在玄关弯下腰准备脱鞋的欧阳烽浩制止了他的动作。
「走了,她欠你的“学费”我会先垫着。」完全不给另外两个人时间反应,他感觉着手里骨节分明的手腕,扯着欧阳烽浩就往外走。
「诶?啊?等等,你哪位啊?喂!我说等等!鞋子!鞋子掉了!」脱了一半的鞋子还来不及穿回去就被往外扯,压根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男人那么强烈的反应,他只得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连掉了鞋都顾不上,就这样被对方扯进电梯里。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云萱那女人不是跟我说她是单身?为啥这男人的火气会那么大?
纵然有满肚子的疑惑他却一句话也不敢问,因为站在前面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别说是问话,就连站的位置他都还嫌太靠近,总觉得如果不拉开距离自己的下场一定会很凄惨。
电梯在地下一楼打开门,本不打算跟出去的欧阳烽浩最后还是被男人扯出电梯,直到在半强迫的情况下坐进对方的车子里,他才忍无可忍的开口。「喂!你到底是谁?有什么权利管萱姊姊的事?」
「萱姐姐?哼!」熟练的将车子发动使出停车格,齐贯誉嗤了一声,不屑的回道。「我凭什么没权力管她?名义上她是我的太太,难道她没跟你说?」
诶?太太?云萱结婚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欧阳烽浩愣了一下,可接下来他的反应反而让齐贯誉傻了眼。
「喔?那又怎样?」满不在乎的靠在椅背上专注地看着前方,他完全没有身为第三者曝光后该有的紧张感。「你都说了她“现在”只是你名义上的太太,那就表示你们在我介入前感情就已经不睦,我才懒得馆你们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但你破坏了我的生意在先,说吧,打算怎么补偿?」
吱——
齐贯誉猛然采下刹车,高速行驶中的轮子瞬间被刹车锁死,和柏油路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唉唷!」受不了种恶心道毛骨悚然的怪声,当车子停止滑动后,欧阳烽浩立刻张嘴就是一串国骂。「我X理凉!操!停车就停车,干嘛搞这一招急煞?知不知道这样很伤刹车皮和轮胎?你有钱也不是……」
这厢骂的是口水横飞唾沫四溅,那边则安静的一句话都不说,直到这边因为骂累了闭上嘴,这才怪腔怪调的问。
「……你刚刚说我破坏你的生意?」
第六章:面具
「你刚刚说我破坏你的生意?」齐贯誉笑了,笑的阴森而冷酷。
仿佛如果对方回覆他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接下来他就会将对方直接踹下车,顺带到车辗个几遍。
不过他眼底的危险讯息似乎没完整的传达到对方那里,只见欧阳烽浩同样回以一抹冷笑,脸上有着不符合年轻容貌的深沉。
「当然,你到底是谁?难道不知道破坏别人生意是会被雷劈的吗?」扬起眉毛瞪了男人一眼,他双手环在胸前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可说出口的话却让齐贯誉差点吐血三升。「我不管你跟萱姊姊的关系是什么,起码我和她做了两年交易没一次遇过你。如果你说她是你太太想去告我妨碍家庭,我劝你别浪费时间,因为最初和萱姊姊订立契约时上面就已经写的明明白白,她是以“未婚”的身份在知道事情后果的情况下与我订立包养契约,一旦日后因为这个关系产生任何法律问题,就是她跟对方之间的事情。如果硬是要把我牵扯进去,事情结束后必须全额补偿我所受到的实质与非实质损失。所以,」
斜睨了眼表情越来越黑的齐贯誉,他笑的像个感情上的胜利者。
「她打从一开始和我签约时就不认为她是你的合法妻子,试问你身为一个女人法律上的丈夫,难道不觉得丢脸?」
丢脸?怎么会?从头到尾真正的受害者都是自己,而那个女人才是应该觉得丢脸的那一个,凭什么要我低头认输?
齐贯誉的沉默辈欧阳烽浩解读成他在内疚自责所以没空里他,于是轻哼一声侧过身子打算拉开车门锁,却发现即使他使尽吃奶的力气用力扯,车门锁依旧不动如山的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怎么也不肯弹开。
「我哩咧靠北边走啊,这玩意儿是喀了大麻还是威而钢?怎么这么难搞……」这下,欧阳烽浩不能继续维持表面的淡定了。
身为MB,还是一名在酒吧里挂牌牛郎的MB总得遵循一些游戏规则,所以即便今天的生意因为雇主的因素泡了汤,本着职业道德他还是该回去好好安抚一下雇主的情绪,而不是拍拍屁股甩头就走,那可是会降低他的服务评价,更何况他还是个兼职MB,没在地下公会(黑道)里记名受到保护的。
「唔……魂淡!这玩意儿怎么那么难搞?高级车的都这样吗?啧!」当他埋头努力和那个小小的按钮玩拔河时,齐贯誉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饶有兴致的看着身旁的大男孩急得满头大汗,却仍坚持不肯放弃的模样,难得对一名陌生人产生了兴趣。
为什么一个还有着大好人生可以去尝试的孩子会这么理所当然地在他人面前大声说自己是出来卖的?家里有困难还是只是单纯的拜金?
没发现自己对对方产生以往从不曾在任何一个陌生人身上出现的兴趣,齐贯誉决定这个问题一定要在今天找到答案,并且将对方对于金钱的观念扭回正轨。
莫名的,齐贯誉对自己将要为社会解决一个隐藏的问题而感到骄傲,只是他的骄傲很快就会被戳破。
「行了,有什么事就用我的手机,我都说了今天你的损失算我头上,难不成你还有其他“工作”要做?」当念到工作两个字时,他还刻意加重了语气想借此测试对方的反应,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用看白痴的表情转头睨了他一眼,说出更让他震惊的话。
「蛤?先生,您老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包养?即使MB这份工作只是我的兼职,但起码的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好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欧阳烽浩觉得自己运气真的很背。「手机!」
「……」被对方说的完全无法反驳,好不容易心情稍微好转了些的齐贯誉又觉得不爽了。
可情绪低落归情绪低落,他自认还没不成熟到为了这点小事跟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孩子计较,于是即使他脸黑的已经足以媲美锅底,还是伸手从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放进对方章开的手里朝上摊开的掌心里。
「妈妈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连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全被取消,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亏大了……」毫不客气地拿起手机直接按下熟悉的号码,几声短促的铃响过后,那端终于接通。「萱姊姊,是我小浩……嗯?跟他借的啊,被锁在车上出不去……你怎么没跟我说呢?昨天我都在湖姊那边,传个简讯也好嘛~这下我连离开都……在楼下的停车场啊。……咦?真的吗?你真是我的再室父母~那太好了,我看他一时半会也不会把车开走,那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