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67.医院
叶路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双手环绕着膝盖,头枕在手臂上,愣愣的坐在地上。
夜凉如水,他竟感到一丝丝寒气侵入身体,随着血液到达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现在左临和晋观都应该已经知道他离家出走了吧?其实他想过要回去的,假装只是出去逛了一圈散散心,散完了心结解开了也就好了,可是散心散到彻夜不归,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而且,他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左临一定很生气,可那也不是他的本意,人心一急,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管他伤人不伤人。
他们应该不知道他在这里吧?
那他们会不会找他呢?还是当他是孤儿,丢了就丢了,反正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
叶路嘴中苦涩的瘪着,他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人去找他,他应该怎么办。
“哥哥……”
他想着左临会生气的样子,手在墙壁上画着圈,一个接着一个画着。
会找他?一个圈。
不会找他?两个圈。
会找他?三个圈。
不会找他?四个圈。
……
画累了,也困了,他闭上眼睛,很不安稳的睡着。
滴滴叭叭!!
强烈的光线刺的他的眼睛不得不半眯着,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着那辆熟悉的车,他的心里闪过感动,闪过伤怀,闪过恐慌,更多的是一种亲人的珍贵。
他站起来,脚蹲麻了,一抽一抽的,难受极了,想动发现动不了,扶着墙壁整个腿像是被针扎着,血液循环的感受让他的脸有些抽搐。
这辆车是晋观的越野车,站起来才发现坐在上面的是祥叔。
祥叔下了车,站在叶路面前,表情高深莫测。
叶路此刻有些害怕这个样子的祥叔,不像是那个慈祥的老人,更像是一个经历了风霜的战士,即使沧桑,仍藏不住他那曾经英勇作战的过往。
他道,“叶路,这是我第一次不待见你。”
不等叶路有任何反应,抱起他上车。
叶路坐在车上,小心而歉意道,“祥叔……”
祥叔默然无语。
叶路心里也很不好受,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样,都不应该离家出走,但是他现在已经做了,总不能不给他一个挽救的机会吧?
他继续唤道,“祥叔……”
祥叔却道,“有什么话等见到了你师父和左临再说吧。”
于是叶路闭上了嘴巴,但当看着行车路线时,不对劲道,“这不是回去的路呀?”
“回去干什么,回去一个人都没有,这是去医院的路。”
叶路惊愕道,“去医院,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语速一下子变得很快,带着对未知事情的惊慌。
无论叶路说什么,祥叔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叶路到后来从他的口中问不出一个字,也变得安静下来,揣测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只希望没有人发生什么意外。
到了医院,叶路的心砰砰的跳动着,跟着祥叔的步伐走进充满消毒水的医院。
他讨厌这种味道,因为这代表着没有好事情发生。
祥叔的步履很快很稳,叶路必须要小跑才能跟着他。
很快就看到了晋观,只有他一个人守在病房的外面,不知在想着什么,沉静的看着对面的窗户。
立刻,叶路的心狂跳起来。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里面的人很有可能是左临。他一下子超越祥叔,跑到晋观面前,不安道,“师父,里面是谁?”
晋观收回目光,蓝色的眼眸凝视叶路,他似乎在看着叶路又似乎没有看着叶路,只把叶路盯得不敢对视。
“你不是猜到了吗?”
叶路的脸刹那间就白了,比一张纸都还要惨白,他无法预料到底什么了什么事情,嘴里的话也说不清了,道,“哥……哥?”
晋观见找回了他,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就怕叶路被别人拐骗了。
晋观的人脉和手段不可谓不多,当发现叶路不在附近的时候,发动身边所有的资源去寻找叶路的消息,没有几个小时,就知道叶路去了七乡,当时就让祥叔去接人。
人是接回来了,平安无事,放松之后带来的是更大的怒气。
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不学好,偏偏学人家离家出走?
而且自己离家出口就算了,还要买一送一让他这个老人家不得安心。
“你自己进去看。”晋观不想理他,祥叔也坐在晋观旁边,沉默的仰天叹气。
叶路就差没有一口气憋过去,他颤颤巍巍的打开门,开了半天,不知道是手抖动还是门把不行的原因,几下都没有打开。
咔!门开了一条缝。
“师父,叶路找回来了没有……都半夜了……”左临的声音从病房里面传来,夹杂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叶路一下子就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离家出走。
他嗫嗫道出两个字,“哥哥……”
一听见他的声音,里面的话就停了,再也听不到第二个字。
叶路惴惴不安,推开门,白色的墙壁刺激到他的眼睛。
他没有想到不就是十几个小时的时间,为什么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躺在床上的是左临,他的右胳膊和大腿都被固定住,身上的擦伤有多处,脸上也有,在他的右脸颊处,微微的破坏了他的俊秀容貌。
叶路不知道左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脚步缓慢的走到床边去,轻轻叫喊一声,像是被揉碎了的珍珠,轻柔得不可闻,“哥哥……”
左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看着另一边,道,“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叫祥叔送你回去吧。”
走近了才发现左临身上的擦伤不是一般的严重,大概是被滑倒的,皮肤大面积的挫伤,稍微好一点的擦了药酒,露出恐怖的肉色,大多数都被包裹在白色的纱布中,只能想象。
他的右腿也被固定在床上,不能动弹。
叶路心疼的看着他的一身伤,手垂在半空中,半响不敢碰,怕他一碰就会碎。
“哥哥,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叶路他自己没有受伤,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痛传导全身,所谓的感同身受就是这个吧。
左临仍然没有看他,只是道,“你回去吧,夜也深了,回去早一点休息。”
叶路蹬蹬蹬的跑出去,左临因为他的脚步声而叹息一声。
叶路跑出去,站在晋观的面前,不敢置信道,“师父,哥哥他的伤是怎么回事?”
晋观原本正和祥叔谈论着什么,被叶路打断,见他那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慌和难忍的痛惜,道,“叶路,有没有人说你,你做事没有为他人着想的?”
叶路的双手搭在晋观的手背上,嫩小的双手在他的手背上颤动着,如同那被清风吹皱的水面,泛起一层波纹,晋观的心也起了涟漪,他看着叶路的脸,发现这孩子的脸色不好看,双手也是冰冷僵硬,晋观就直接道,“你哥哥去找你,没看路,结果摔倒在一个坑里面去了。”
说得言简意赅,也直接像是一个拳头闷进了心里,叶路抬手就给了一个巴掌。
“啪!”很清脆的声音。
晋观和祥叔都愣住了,想拦没有拦住,见他又抬起了手,赶紧把他那如同冰冻鸡爪的手抓牢,低沉斥责道,“叶路,你在干什么!谁允许你伤害你自己的?”
叶路看着晋观,颤颤问道,“哥哥……他有没有什么事?”若是因为他左临发生了意外,他绝对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
他的声音听在晋观的耳朵里,竟像是一只小兽,脱离了父母的怀抱,刚刚会认人却得知自己的父母不在时的悲鸣和求不得的嘶哑,让晋观心中痛惜不已,看着叶路那双澄净而忧伤的眼睛,道,“擦伤没有多大的事,好好休养一下就可以了,腿崴了一下,伤筋动骨一百天,时间养长了就可以了,就是他的手……”
“他的手怎么了?”叶路急不可耐的问道。
“手在脚崴的时候拉住一根树条,受伤了,如果养好了,还好,如果没有养好,以后恐怕会留下一些后遗症,运用不是那么灵活。”
叶路的心跳变的一时快一时慢,呼吸也缓步过来,张大了嘴,却呼吸不到氧气,似乎缺氧了,他越喘越急,越急越是呼吸不到空气,喘息得更严重了。
他想说什么,口中模模糊糊发不出一个字。
祥叔一见他这么样子,赶紧掐住他的人中穴,把他抱到座椅上面躺平,道,“跟我的节奏,呼气……吸气……”
叶路难受的跟着祥叔呼气吸气,才慢慢的缓匀了,咳嗽几声。
这个心情波动太大造成的缺氧,缓过了也就没什么。
但晋观先是被叶路的离家出走而繁忙,再是为了左临的突出意外而心急如焚,现在又冒出了叶路这种情况,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再三的挑战,更何况是脾气不好的晋观。
他指着叶路,狠狠道,“都有没有长脑子啊!一个个蠢得比猪都还厉害!走出去别说是我晋观的徒弟,我怕我丢不起这个脸!”
68.爱在不言中
幸好现在是半夜,这是属于单人病房,没有吵到别人。
他把叶路拉进病房,关上门,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怒火狂烧,他沉沉道,“跪下。”
叶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晋观,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有霸气十足,推翻了叶路对晋观的一贯认知,糅合了长辈的气势,师父的严厉以及他自身的独一无二的脾气,若说以前的晋观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那么现在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越是未知的东西越可怕,这个样子的晋观让叶路真正的害怕了,恐惧了。
果然,只有这样的晋观才教育得出如此独特的左临。
他的膝盖一弯,对着左临跪下。
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晋观一眼,太可怕了。
晋观最先训的就是左临,他道,“弟弟没有长脑子,作为哥哥难道也没有长脑子吗?天黑跑到那种见不到一个人的地方去,你去找什么?找野兔子还是找个坑准备把自己给埋了?”他耻笑道,“现在可好,变成这幅样子,还嫌自己脑袋不好,现在是连行动力都不行了,你说你还可以更笨一点吗?”
左临却如同千年古树,对着晋观沉静到底,没有暴躁,没有反驳,也没有悲愤得就去跳河。他没有看叶路一眼,道,“师父说的是,左临的确太冲动了。”没有想到陈容是怎么在那个地方看到叶路,他们应该是开车过来,刚到不久,那么就不可能在偏僻小道看见叶路的身影,但陈容的确说出了叶路今天的穿着,现在再一想,应该是在七乡看到了叶路。
当他从晋观打电话给朋友,得知叶路在七乡的那一刻,有些不可思议,看来这个孩子也并不是没有自己就活不了,短短一天,居然可以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晋观不喜欢看他那一副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恍若圣人,贬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戴着一个面具?以后要不要我给你去买一副面具天天戴在脸上,这样谁都不知道你心里面想着什么,这样是不是很爽呀?”
左临也不知道他自己为什么在遭遇这种惨烈的事情后,还能如此的平淡,但他明明不应该平静的。脚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几个月都动不了,他的计划因此而搁浅,皮肤挫伤了,大面积的,特别是在胸腹这一块,当时疼得他想休克过去。脚可以复原,皮肤可以再生长。
但他的手呢?
他的手该怎么办?
医生说得很明显,韧带损伤,肌肉拉伤,这是他虬在树枝上面的结果,后来树枝受不住,他滚落经过一颗石头上面,又把这手骨给弄伤了,以后不知道好不好得了,即使能够好,也不能再灵活运用了。那么,他喜欢的咖啡该怎么办?
当时滚落到坑底,握着右手实在是忍不住呻吟的时候,他就在想,他喜欢的咖啡该怎么办?
可以不吃饭,可以不能动,可以重新来过,但是他不能把他努力学习了十几年并一辈子围绕着打转的东西给遗落了。
后来有几个散步的年轻小伙经过那里,听见声音,赶紧叫人,惊动了晋观,晋观带人赶过来,抱起他努力的往上面递的时候,他就在想,他可以对不起自己,但是他不能对不起晋观辛苦十几年的培养。
晋观后来紧张的问他情况,背着他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在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安静的走着,到后来旁人劝说:“晋先生,走了这么长的路,我来帮你吧。”
晋观摇头,道,“这是我的徒弟,我这个做师父的能做的就是在他摔了一跤的时候背着他走一段路,我又不是老得走不了了。”
左临当时就在晋观宽厚的背上默默的咬着牙,他其实从来没有认全过他的师父,一直没有。
当时他在背上可以看见晋观的侧脸,眼角细小的皱纹为他增加了微许的沧桑和成熟,这是长期在外旅行奔波所留下的证据,他的皮肤不细腻,但是很健康,而且很有男子风范。蓝色的眼睛像海洋一般,有的时候平静无波,有的时候会狂风暴雨,有的时会候电闪雷鸣,有的时候包容一切,但他一直是直接而溢于言表,君子坦荡荡,就是这种感觉。
那一刻的晋观在左临的心中高大起来,像一位平常的父亲,在自己的孩子遇到危险的关头,什么都不说,第一个冲上去,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能做就行,他是第一个滑下那个坡,天黑差一点跌倒,第一个冲到他的身边,急忙问道,“左临,你怎么样?”更是用自己的双手托起他递给站在上面的人。
没有什么比行动更有冲击力,左临就感觉自己是个小人,小人长戚戚,他没有继承晋观的君子的一面。当时,左临就感知到了晋观如父的一面。
祥叔回去开车去了,刚刚走到大道上,祥叔就把车开过来,再加上小超父母,几人一起赶到医院。
在晋观的背后,左临曾问了一句,他道,“师父,如果我的手真的不行了,该怎么办?”
晋观一顿,蓝色的眼睛悠悠的瞟过来,道,“如果你的右手真的不行了,那么我就把你重炉回造,让你的左手代替你的右手,如果你的两只手都不行了,大不了养着你一辈子,在我身边端茶倒水,放心,我不会让你成为废人的。”
那一刻,左临就满足了。
晋观懂得他的骄傲,懂得他的一切,也懂得他的担忧和害怕。
小超父母在他耳边说着鼓励的话的时候,晋观只是握着他的左手,给他力量与温暖,没有吐出一个字,长长的路途,左临的心也被手捂得暖暖的,让他有足够坚定的信念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爱,在不言中。
所以,此刻再去听晋观的话,只觉得晋观的直接话语是一种表达他关爱的方式。以前所谓的埋怨和不理解在此刻也就不算什么。
左临的脸因为血液流失而微白,淡笑着的脸有些冷清,他不想让晋观为他担忧,于是道,“师父,我没事的。”
“没事?没事会这样裹得像木乃伊?没事?你这都是我的幻觉吗?”晋观此刻的火气全部冒出来道,“找人还要去那种地方去找?谁告诉你的?一个脑子没用,你就用两个脑子去好好思索一下。我不是已经在打电话,一家一家的通知了吗?我不是让你祥叔去找了吗?你一个人鲁莽的跑出去当你是猫头鹰呀!大夜晚的什么都看得见!”
左临哭笑不得,看来他还是免疫不了晋观的毒舌,他不能把是这一消息是陈容传给他告诉给晋观,按照晋观的脾气,很有可能和陈风的交易会黄掉,可是这件事情的确又不关陈风的事,他这还是看得出来,而且也的确是他自己太心急,又不注意环境,才闹得如今这个地步,这也怪不了谁,只能虚心听取晋观的话语。